在他们夫妇的眼里,清华园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热闹,变得比以前更加陌生。
好在有不少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与他们在一起,如吴晗、金岳霖、浦江清、冯友兰、吴组缃、温德等人都在清华任教授,杨绛心忖,他们可以相互帮助,相互砥砺,共创未来。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大事: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杨绛也甚为高兴,与钱钟书一起展望祖国的美好未来。
这时,人们的思想在变,校园的建设也在变,从教育思想到课程设置都在变。
变化是正常的,但也有令人费解的地方。
钱氏夫妇对为什么现在开会特别多,学生们为什么对文学没有兴趣,他们感到纳闷。
原因很好理解:中央丝毫也没有放松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改造,浦江清在他的《清华园日记》中就说:清华各团体自解放后,盛行检讨之风,而检讨之习惯并未养成,所以多意气和裂痕。
冯公(友兰)说了一句旧话,说清华原有一句俗语:‘教授是神仙,学生是老虎,办事人是狗。
’校务会在此刻无论怎样总是错,希望不久新政府派校长来也!杨绛、钱钟书到清华时,清华的接管、恢复和改造工作正在进行中。
他们夫妇俩担任外文系教授,教学任务并不繁重,难于应付的却是一场又一场马拉松式的会议。
对此,钱钟书在给友人、著名报人黄裳(1920~)的一封信函中表露了这层不理解的意思:北来得三晤,真大喜事也。
弟诗情文思,皆如废井。
归途忽获一联奉赠(略)。
幸赏其贴切浑成,而恕其唐突也。
如有报道,于弟乞稍留余地。
兄笔挟风霜,可爱亦复可畏(如开会多、学生于文学少兴趣等语请略)。
赵家璧君处乞为弟一促,谢谢。
即上裳兄文几。
徐、高二公均候。
弟钱钟书再拜内人同叩。
三十一日这信写于一九五○年一月末。
在此之前,黄裳曾去北京采访,专程到清华园钱氏夫妇的寓所,亲眼目睹了这对教授夫妇竟夜攻读的情形:住在清华园里的名教授,算来算去我只有一位熟人,就是钱钟书。
第二天吴晗要赶回城去,因此我就把访问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
吃过晚饭以后我找到他的住处,他和杨绛两位住着一所教授住宅,他俩也坐在客厅里,好像没有生火,也许是火炉不旺,只觉得冷得很,整个客厅没有任何家具,越发显得空落落的。
中间放了一只挺讲究的西餐长台,另外就是两把椅子。
此外,没有了。
长台上,堆着两叠外文书和用蓝布硬套装着的线装书,都是从清华图书馆借来的。
他们夫妇就静静地对坐在长台两端读书,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个典型的夜读的环境。
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时来访,高兴极了,接下去,就是快谈。
[ 黄裳:《黄裳文集·榆下集》,上海书店出版社 1998年4月版,第211页。
]后来据钱钟书纠正说,当时客厅里椅子是没有的,其实那只不过是两只竖摆着的木箱。
而杨绛则回忆,客厅里有白布垫子的沙发,他们养的花花儿猫就常睡在上面。
这里虽然只是一个细节上的小小的更正,但钱氏夫妇实事求是的细腻风格,由此可见一斑。
当时,杨绛、钱钟书除了上课、办公、开会之外,可说是深居简出,晚上的空余时间,对他们来说,是青灯摊卷的好时光,他俩不愧是一对读书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