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说:你要给人捉出来,就得挨打了。
我告诉她们:贼得乘早逃跑,要跑得快,不给捉住。
她们说:女老小姑则(即女孩子家)不兴得逃快快。
逃呀、追呀是男老小的事。
我委屈地问:女孩子该怎么?一个说:步步太阳(就是古文的负喧,负读如步)。
一个说:到‘女生间’去踢踢毯子。
大庙东庑是女生间,里面有个马桶,女生在里面踢毽子。
可是我只会跳绳、拍皮球,不会踢毯子,也不喜欢闷在又狭又小的女生间里玩。
[ 杨绛:《大王庙》,见《杨绛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年10月版,第211-212页。
]诸如此类,留给杨绛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她还时常提起:我在大王庙上学不过半学期,可是留下的印象却分外生动。
直到今天,有时候我还会感到自己仿佛在大王庙里。
五杨荫杭、唐须荌夫妇对新租的沙巷寓所并不满意,只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据说租住那所房子的几个住户都得了很重的伤寒症,照现代医学分析,很可能是河水里有问题。
不久,杨荫杭就病倒了。
他因为几度留洋,所以只相信西医,不信中医。
当时无锡只有一个西医,是个外国人。
唐须荌请这位外国医生来治疗,他每次就抽一点血,取一点大便,送往上海化验,要一个星期才有结果。
但是,如此这般地检查了两次,也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
这样,杨绛的父亲的病势益发严重,连续几个星期发高烧不退,神志也有点不清了。
无奈之下,唐须荌自作主张,延请无锡一位有名的中医来,中医一把脉就说,杨荫杭得的是伤寒病,而西医则又过了一星期才诊断出来。
唐须荌流着泪求这位名中医给杨荫杭开处方,他却摇头断然拒绝,医生不肯开处方就是病人没指望了。
这一天,真是非常紧急,杨绛回忆说,我记得有一夜已经很晚了,家里好像将出大事,大家都不睡,各屋都亮着灯,许多亲友来来往往[ 杨绛:《回忆我的父亲》,见《杨绛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年10月版,第75页。
],前来探望的人都摇头叹喟:唉,要紧人呀!(无锡方言中要紧人就是养家人的意思。
)因为杨绛全家大小,包括婶婶、堂妹,人口众多,都依赖杨荫杭过活。
这时,杨荫杭已经高烧发得只讲昏话了。
唐须荌只得另请既是杨荫杭的老友,又是有名的中医的华实甫先生,他答应唐氏的要求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开了一个药方。
奇迹发生了。
杨荫杭死里逃生,居然挣扎过来。
全家人把华实甫先生当作救命恩人,而西医却认为杨荫杭自己的体力好,在转换期战胜了病魔。
不过,在杨绛看来,无论中医西医,都归功于我母亲的护理。
那年的除夕,我父亲病骨支离,勉强能下床行走几步。
他一手扶杖,一手按着我的头,慢慢儿走到家人团坐的饭桌边。
椅里垫上一条厚被,父亲象征性地和我们同吃了年夜饭。
对此,杨绛不无感慨地说:我常想,假如我父亲竟一病不起,我如有亲戚哀怜,照应我读几年书,也许可以做个小学教员。
不然,我大概只好去做女工,无锡多的是工厂。
生离死别,人间沧桑,不禁使杨绛产生一种世事如烟的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