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黄裳的到来,使钱氏夫妇大为高兴。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黄裳还清楚地记得这次会面,他说:听钱钟书谈天真是一件非凡的乐事,这简直就是曾经出现槐聚词人在《围城》里的那些机智、隽永的谈话,只是比小说更无修饰、更随便。
那天晚上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谈笑,我也没有拿出笔记本来,一直谈到深夜才告辞。
谈话的内容全忘记了,可惜。
唯一记得的是,当他听说我到琉璃厂去逛书店,只买了一小册抄本的《痴婆子传》时,大笑了。
这就是他赠我一联的上半,‘遍求善本痴婆子’的本事。
[ 黄裳:《槐聚词人—— 一篇积压了三十年的报道》,见《黄裳文集·榆下集》,上海书店出版社 1998年4月版,第212页。
]第二天,黄裳又碰到钱钟书一次,后来钱氏又进城来回访一次。
这就是钱氏在上引书函中的北来得三晤的三次会面。
在这几次交往中,黄裳得到了钱氏夫妇应约而赋的《蒲园且住楼作》:夹衣寥落卧腾腾,差似深林不语僧。
捣扉拗蓬情未尽,擎钗分镜事难凭。
搓通碧汉无多路,梦入红楼第几层。
已怯支风情借月,小园高阁自销凝。
这首诗,黄裳特别欢喜。
像李义山吗?有些像,但又有不同。
产生于不同时代的诗,当然不会有完全的一致。
这是一篇精致的短篇,却只用了五十六个字。
如果学钱钟书的研究方法来分析,这诗是会使我们联想起玉溪诗中坐在隔雨相望的红楼中的那位穿了白袷春衫的少年诗人的吧?这应该就是作者自己。
不过研究诗比研究《管锥编》还要更困难得多,这里不想更深入下去了。
当时朝鲜半岛形势危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杨绛还抄录了宋代诗人陈简斋之诗相赠。
在宋代诗人中间,陈简斋的作品包含了浓郁的家园之感。
杨绛抄录其诗也可说是别有寄寓的:胡儿又看达谁春,叹息犹为园有人。
可使翠华周寓恙,谁持白扇静风尘。
五年天地无穷事,万里江湖见在身。
共说金陵龙虎气,放臣迷路惑烟津。
[ 黄裳:《黄裳文集·榆下集》,上海书店出版社 1998年4月版,第216页。
]当时来访的客人还包括傅雷夫妇。
那是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傅雷从香港由海路经天津到了北京。
拜访了杨绛夫妇,并且在钱宅盘桓数日。
在北京逗留期间,当时清华大学的负责人之一吴晗,有意请傅雷留在清华大学教授法语,于是央求杨绛夫妇从中说项。
傅雷不愿教法语,只想教美术和美术评论。
可是清华大学不设这门课。
这样傅雷就没有留下,又回到上海,继续他的翻译生涯[ 杨绛:《杨绛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年10月版,第539页。
]。
不过他们几人的友谊依然保持着,只要有机会,还是抽暇见面。
二五十年代,《毛泽东选集》出版后,中共中央宣传部决定成立《毛泽东选集》英文编译委员会,经乔冠华、费孝通等人的推荐,钱钟书成了这个机构的成员,这样便调往城里工作。
介绍钱氏做这份工作的清华同学乔冠华(时在外交部工作),在事定之日,有一天晚饭后,这位旧友特雇黄包车从城里赶来祝贺。
客去后,钱钟书惶恐地对夫人杨绛说:他以为我要做‘南书房行走’了。
这件事不是好做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杨绛夫妇的女儿钱瑗也在城里上学,寄宿在校。
父女两人都要等周末才回清华园。
平时只有杨绛和佣人在家。
虽然稍感寂寞,但有前两年养的宠物花花儿猫在,则带来了不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