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荫杭病愈后,想另换房子租住。
有一位亲友为他介绍了一处,杨绛父母去看房子,也带了杨绛同去。
那所房子正是钱钟书家租居的流芳声巷朱氏宅的旧屋。
那是杨绛第一次到钱家,不过,没有遇见钱钟书。
后来,杨绛向钱钟书谈起:我记不起那次看见了什么样的房子或遇见了什么人,只记得门口下车的地方很空旷,有两棵大树;很高的白粉墙,粉墙高处有一个个砌着镂空花的方窗洞。
钟书说我记忆不错,还补充说,门前有个大照墙,照墙后有一条河从门前流过。
六一九二○年,杨绛随父母迁居上海,她和三姐跟随大姐同在上海启明女校读书,寄宿在校。
老家仍在无锡,在上海租赁两上两下一处弄堂房子。
在上海期间,杨绛的母亲生下了她最小的妹妹杨必。
这里摘录的内容是杨绛在二○○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定稿的《我在启明上学》中的片断,从中可以见出其与《我们仨》一脉相承的委婉的叙述风格——我十岁,自以为是大人了。
其实,我实足年龄是八岁半。
那是一九二○年的二月间。
我大姐姐打算等到春季开学,带我三姐到上海启明去上学。
大姐姐也愿意带我。
那时候我家在无锡,爸爸重病刚脱险,还在病中。
我爸爸向来认为启明教学好,管束严,能为学生打好中文、外文基础,所以我的二姑妈、堂姐、大姐、二姐都是爸爸送往启明上学的。
一九二○年二月间,还在寒假期内,我大姐早已毕业,在教书了。
我大姐大我十二岁,三姐大我五岁。
(大我八岁的二姐是三年前在启明上学时期得病去世的。
)妈妈心上放不下我,我却又不肯再回大王庙小学,所以妈妈让我自己做主。
妈妈特地为我找出一只小箱子。
晚饭后,妈妈说:阿季,你的箱子有了,来拿。
无锡人家那个年代还没有电灯,都点洋油灯。
妈妈叫我去领箱子的房间里,连洋油灯也没有,只有旁边屋间透过来的一星光亮。
妈妈再次问我:你打定主意了?我说:打定了。
你是愿意去?嗯,我愿意去。
我嘴里说,眼泪簌簌地直流,流得满面是泪。
幸好在那间昏暗的屋里,我没让妈妈看见。
我以前从不悄悄流泪,只会哇哇地哭。
这回到上海去上学,就得离开妈妈了。
而且这一去,要到暑假才能回家。
我自己整理了小箱子。
临走,妈妈给我一枚崭新的银元。
我从未有过属于我个人的钱,平时只问妈妈要几个铜板买东西。
这枚银元是临走妈妈给的,带着妈妈的心意呢。
我把银元藏在贴身衬衣的左边口袋里。
大姐给我一块细麻纱手绢儿,上面有一圈红花,很美。
我舍不得用,叠成一小方,和银元藏在一起做伴儿。
这个左口袋是我的宝库,右口袋随便使用。
每次换衬衣,我总留心把这两件宝贝带在贴身。
直到天气转暖穿单衣的时候,才把那枚银元交大姐收藏,已被我捂得又暖又亮了。
花手绢曾应急擦过眼泪,成了家常用品。
启明女校原先称女塾,是有名的洋学堂。
我一到启明,觉得这学校好神气呀,心里不断地向大王庙小学里的女伴们卖弄:我们的一间英文课堂(习外语学生的自修室)比整个大王庙小学还大!我们教室前的长走廊好长啊,从东头到西头要经过十几间教室呢!长廊是花瓷砖铺成的。
长廊下面是个大花园。
教室后面有好大一片空地,有大树,有草地,环抱着这片空地,还有一条很宽的长走廊,直通到雨中操场。
空地上还有秋千架,还有跷跷板……我们白天在楼下上课,晚上在楼上睡觉,二层楼上还有三层……可是不久我便融入我的新世界,把大王庙抛在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