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世界什么都新奇,用的语言更是奇怪。
刚开学,老学生回校了,只听得一片声的望望姆姆。
这就等于说:姆姆,您好!(修女称姆姆)管教我们的都是修女。
学校每月放假一天,住在本地的学生可由家人接回家去。
这个假日称为月头礼拜。
其余的每个星期日,我们穿上校服,戴上校徽,排成一队一队,各由姆姆带领,到郊野或私家花园游玩。
这叫做跑路。
学绘画得另交学费,学的是油画、炭画、水彩画,由受过专门教育的姆姆教。
而绘画叫做描花。
弹钢琴也土里土气地叫做掐琴。
每次吃完早饭、午饭、点心、晚饭之后,学生不准留在课堂里,都得在教室楼前或楼后各处游玩散步,这叫散心。
吃饭不准说话;如逢节日,吃饭时准许说话,叫做散心吃饭。
孩子不乖叫做没志气,淘气的小孩称小鬼或小魔鬼。
自修时要上厕所,先得问准许。
自修室的教台上有姆姆监守。
问准许就是向监守的姆姆说一声小间去或去一去,姆姆点头,我们才许出去。
但监守的姆姆往往是外国姆姆,她自己在看书呢,往往眼睛也不抬就点头了。
我有时问准许小声说:我出去玩玩,姆姆也点头。
那小间去或去一去,往往是溜出去玩的借口。
只要避免几个人同时问准许,互相错开些,几个小鬼就可以在后面大院里偷玩……此时,杨荫杭应邀在上海申报馆当主笔,在启明女校上学的杨绛曾去位于汉口路的申报馆看望父亲。
按启明女校的规矩,每月的第一个星期日,称月头礼拜,住本市的学生放假回家。
到了月头礼拜,住本市的学生都由家人接回家去。
她们都换上好看的衣服,开开心心地回家。
留校的小鬼没几个。
留校的杨绛她们真是有说不出的难受。
管饭堂的姆姆知道她们不好过,把饭堂里吃点心剩余的半蒲包乌龟糖(一种水果糖)送给她们解闷。
可是糖也安慰不了她们心上的苦,直吃得舌头厚了,嘴里也发酸了。
直到回家的同学一批批又回学校,她们才恢复正常。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头礼拜,杨绛的大姐姐有一天忽然对她说,要带她和三姐到一个地方去。
她把杨绛的衣袖、裤腿拉得特整齐。
杨绛跟着两个姐姐第一次走出长廊,走出校门,乘电车到了一个地方,又走了一段路。
大姐姐说:这里是申报馆,我们是去看爸爸!到了申报馆,杨荫杭招呼女儿坐下。
杨绛坐在挨爸爸最近的藤椅里,听姐姐和爸爸说话。
后来杨荫杭说:今天带你们去吃大菜。
杨绛只知道吃大菜就是挨剋,不是真的吃菜,真的大菜杨绛从没吃过,她生怕用不好刀叉。
杨荫杭看出她的心事,安慰她说:你坐在爸爸对面,看爸爸怎么吃,你就怎么吃。
父女以步行到附近青年会去,一路上杨绛握着爸爸的两个指头,走在两个姐姐后面。
她爸爸穿的是哔叽长衫,她的小手盖在他的袖管里。
他们走不多远就到青年会了。
爸爸带她们进了西餐室,找了靠窗的桌子,杨绛背窗坐在爸爸对面,两个姐姐打横。
杨绛生平第一次用刀叉吃饭,像猴儿似的学着爸爸吃。
不过她还是吃错了。
她不知道吃汤是一口气吃完的。
她吃吃停停。
伺候的人想撤她的汤,她又吃汤了。
他几次想撤又缩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