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妓的生活艰辛、没有保障,但对于上海的穷苦妇女来说,她们的景况恐怕不是最惨的。
20世纪30年代的评论员在调查妇女就业机会的时候发现,展示色相和出卖性普遍提高了收入: 说一句老实话,中国真正的女子职业,惟有工厂女工才是用血汗换饭吃,其它的什么女店员等职业,64已有几分活招牌性质,妓女更是挂招牌出卖性欲的,调胡丝的女工每日工作十二小时,所得的报酬只有几毛钱,最便宜的庄上小姐,陪客一宿,也能获得袁头三五枚。
两相比较,工女确比妓女苦得多! 然而,这位作者继续用典型的30年代谈论娼妓问题时的矛盾态度说,这职业却不能只凭收入多少来评价的: 物质的报酬,工女虽不及妓女,而精神的愉快,妓女却万不及工女,因为工女不必去挨胡椿的刺痛,不必去承受酒气醺天的接吻,不必装了笑脸去应酬她所不愿意见的人,不必去挨老鸨们的毒打,不必去受工部局的检验。
妓女越来越多地从事性的、而不是社交的活动,中国观察者的著述越来越显著地写到性的贬值和堕落;伴随着这样的变化,娼妓业也日益被再现为肉体和精神的苦难。
尽管如此,在困苦之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最上层的妓女有时在相当程度上可以掌握自己的工作环境,还往往能嫁给有权势的人,从而走出妓院。
自主权则谈不上,从一切方面来说,她们有权力其实只因为她们同有权有势的人相好;然而,凭着技艺和运气,她们的光景以及把握自己人生的灵活度则胜于工厂女工和多数为人妻者。
处于社会底层的卖淫业并非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独立职别,而是呈现不固定的流动的形态,可以让经济上处于窘境的妇女找到临时的谋生手段。
这时娼妓业往往与其他工种和婚姻形成交叉关系。
从社会类别看,娼妓业的人员构成有进有出,并无恒定性。
分类与统计最没有自主权和灵活性的是身陷妓院制度的娼妓,嫖客的阶级地位高下对她们不起作用。
她们的工作乃至人身都给妓院的老鸨或老板管着,在一些方面地位同奴隶差不多。
但是,我们在看到她们被当作商品一样对待的同时,却也不应忽略另一方面,即她们以各种手段抗争着,对自己的娼妓生涯取得了一定的控制权。
这些在以后的章节中将会详细论说。
20世纪上半叶,上海发展成为经济、政治和文化重镇,娼妓业的行市和性质也随之发生变化。
从前找名妓,主要为精美奢华的享乐,65现在城里经商做工的人群激增,这些人有未婚的,也有离开了乡下的妻子进城的,于是娼妓业也适应市况,为这些人提供性服务。
需求刺激供给,出现了供需两旺的局面,越来越多的逃难人、养不活女儿的乡下人,源源不断提供了人员之需。
随着卖淫的普及,娼妓的处境便也每况愈下,越来越多的女人从事各类无执照的地下卖淫或有各种摩登职业为掩护的变相卖淫,地位卑贱而且没有任何保障。
这种趋向同上海的洋人和华人中发展成长的各类各派改革潮流结合起来,便产生了一系列有关治理或取缔娼妓业的呼吁,然见效甚微。
娼妓不论以何种面目出现,都已被公认为一种社会类型,也成为一种社会问题。
但是一直到50年代初,市政府才成功地取缔了这一特殊的做妇女生意的市场。
娼妓业政治经济结构的变化也反映在话语层面的变化上,但不能将话语的变化只看作是对马路上、游乐场里下层妓女和变相妓女人数激增的现象所作的简单反应。
话语的变化也必须同时看作是一张指路的交通图,它表明社会的上层自身处于变化之中,他们所关心和担忧的问题也在不断变化;正是变化的上层之变化着的思虑在许多方面造成了娼妓每日所面对的有形环境,而且也以多种方式影响了她们作出回应的诸多可能性。
以下各章将更充分地探讨这些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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