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妓院规制(六)

2025-03-31 02:13:25

妓院的服务  高等妓女的日常活动中,性关系占相对次要的位置;她们的主要任务是应召出局,陪伴男人们吃喝打牌。

一日从中午开始,按照同客人的亲疏程度安排会面和活动。

下午她可能就呆在妓院里,抽烟、打瞌睡、缝衣、结绒线、画画、喝茶,但也可能去会一个熟客、上街购物,或在妓院外租来的房间里同他会面。

傍晚时分吃中饭,化妆,准备好出堂差、赴筵席;应付完堂差起码要到半夜了,走红的妓女则应酬时间还要长。

夜生活可能是同相好的客人上床,或同他坐车兜风;到了20世纪20年代及后来,妓女也可能再去舞厅。

黎明时分她上床睡觉。

  叫局和出局  有个西方的评论者写道,如果我们能相信中国书中的证据的话,  一帮官吏或文人若不召妓作陪,简直不可能在任何社交场合聚首。

……歌姬在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如清末民初时期——约从1870年到1926年的国民革命期间——那么享有盛誉。

  社交场合可以是菜馆、酒肆、茶馆、戏院或是妓院。

妓女出席这样的场合,提供娱乐消遣,使男人们的饮酒、看戏、牌局或谈话等活动有了令人赏心悦目的亮色。

  对场面上的男人来说,必须恰如其分地扮演好自己在这种社交仪式中的角色,妓女也须酬应如流,89才会使活动又得体、又愉快。

召唤妓女到妓院以外的场合曰叫局;叫局的办法是差遣戏院、酒肆的侍应将红色的局票送到妓院。

娱乐消遣场所雇用了专门送局票的人,马路上送票人快步疾行、分送局票,实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上海生活中常见的场景。

妓女应召前往称出局或出堂差;她可坐妓院的轿子出局,或如前所述坐在龟奴的肩上被他掮了去,再后来就改坐包车了。

年幼的、质押身的或卖绝给妓院的妓女出局要有佣人跟着,年纪大一点、名气也大的妓女出局,则要好几个小大姐陪着。

  有一个写妓院生活的文人趣谈集,其中一篇提出,所谓出局或出堂差原先是指宋朝的官员和清朝翰林院士出公差。

文人学士将官场的用语和等级体系搬到妓女身上,表现了机智的自嘲心态。

这样的例子很多。

妓院也径自将这套官方用语拿过来用。

20世纪初,高等妓女乘轿子出堂差时有男仆手提灯笼相随,灯上赫然写着公务。

20世纪30年代有个作者写道,他还记得幼时看见这样的灯笼上粘着四个红字,大书特书曰‘公务正堂’。

如此大胆擅用官方语言的做法引起了他的一番沉思:   按清代官制,起码七品知县,才可称一声正堂。

典史和县丞,只称左右两堂。

……而彼时之妓女,竟敢僭称正堂,不但咄咄怪事,而且胆大妄为。

况出堂唱和上书场,都是淫业一类,如称淫务,还算合理。

她们偏不称淫务而称公务,又为名实不符。

岂妓女卖淫,也是一种正当的公务吗?  到30年代时,乱用官方语言引来的已不是嬉笑,而是高声的道德说教。

娼妓业的意义变了,就此可见一斑(详见第三、四部)。

  一位洋观察家看高等妓女,调子就多少有些轻浮:   她们游来荡去,90从一家饭店到另一家饭店,从一家旅馆到另一家旅馆,为主人的宴会增添欢乐活力,却如无线电控制的出租车一样,始终同总部保持着联系。

她们的光亮的私人包车在灯红酒绿的上海市中心急驰飞奔,穿行于林立的饭馆旅社之间。

车的前灯后灯照得人晃眼,垫脚板上还藏着一盏聚光灯,映照出她们迷人的小脸庞、乌黑头发上的荷花,最后还有不能小看的,就是她们身上闪烁发光的珠宝。

为防止珠宝被人抢走,总有个跑腿的一路小跑跟在车后;装着充气轮胎的人力车迅疾地轻盈地移动着,跑腿的手紧紧把住车的一角。

  每当客人填写一张局票的时候,就启动了一连串的小生意,牵动了一张利益网络。

送局票去妓院的人要收跑腿费(1891年时是63个铜板)。

开出局票的菜馆或旅馆有一本记事簿,将何日何妓出局一一入账记清,每逢月底便有菜馆的人去妓院收账,一局收70个铜板,曰车马费。

妓院也有一本明细账,每次出局都有记录,到时候一一核对,防止菜馆将没出局的也算了进去。

19世纪末的局资为3元(此为长三的三字的一种意思,长三是对高等妓女最常用的指称)。

到了20世纪20年代,为了多做生意,长三出局跌到2元,继而又跌至1元,而这一块钱中,妓女必须付给仆人10分,给为她操弦伴奏的乌师10分,给妓院5分茶水费。

(幺二妓女档次略低于长三妓女,出局收两元,然而她们和长三不一样,一直挺到30年代不落价,故有滥污长三板幺二之说。

)到了30年代末,付局账已不再是当场交易,而改由妓院记账,按节度结算。

  高等妓女出局时所做之事,依场合、本人走红的情况以及与叫局客人的熟悉程度而有所区别。

原先所有的出局妓女都应唱一曲,并有乐师伴奏。

然而,随着她们越来越远离其原初的唱优角色,而叫局的又通常是在旅馆的房间,许多妓女也就以几分钟的清谈代替了唱戏。

一部指南书说妓女每晚要应付差不多30个局差,必是疲惫不堪,这或许就是她们故意不带乐师以逃避唱曲的原委。

还有一种代轿的办法也表明妓女对自己的日程安排有某种支配权。

倘有妓女不喜欢的客人叫局,可又不敢推却,便可请一姐妹代她出局,对客人只说是她病了或另有堂差。

时髦妓女日程爆满,除非有心里特别喜欢的恩客,否则只呆上几分钟就走,去应付下一档差事,91哪怕客人已等了她一两个钟头也不管。

晚上10点以前一般都是应菜馆酒楼的局差,10点过后才应旅馆的(也不过是清谈,只是不在公众场合,也不必那么急匆匆地赶场)。

  冶游有繁缛的规矩,也是这套复杂的程式造就了上流社会男性的行为标准。

指南书以大量笔墨指点嫖客如何达到上流标准。

如果嫖客想点尚不相识的妓女,就有指南书指点门径,奉劝他最好由该妓的常客介绍,在局票上写明是代那位熟客叫局,如此妓女或肯来坐上片刻。

作者又告诫说,若不这样做,妓女会颇形落落。

又劝客人注意举止,不可随便。

如一部指南书所说,这只是试探性的打样局,犹之商店中参观货场,但作者的口气明白无误地在说,客人和妓女一样,也处于被试探的地位。

有意问津又无熟客介绍,则可在香烟店里买到列了妓女名字的小电话号码簿。

  许多叙述都流露出哀伤的语调。

1936年的一部指南书感叹说,市面不景气,狎妓也容易了,妓女迁就,客人地位低点的、出价便宜点的都肯,故亦无须再经熟客引荐。

但即便召妓方便了,也不用人介绍了,客人仍不可造次。

有位作者呵斥道,如在报上见某妓的历史而叫打样堂差者,切不可举其隐秘相询,以免惹其心中不快,而冷淡你。

作者还接着告诫说,叫打样局者不可太放浪,以免露出极相。

打样之后,嫖客便可以自己的名分召妓了。

书上指点说,堂差最好专叫一人,每日叫一次,一节亦不过百元左右。

又说,总叫打样局的人是无法同任何一个妓女搞好关系的;再说,每次叫不止一个的话,也要给妓女笑话,被说成垃圾马车,妓女自然也不肯专心应酬。

  妓女应堂差,也须像客人一样,一言一行都要照例规办,不可出格。

指南书详述妓女的行为规范,嫖客可以此为标准来检验妓女的举止。

这些规矩增强了堂差的社会性质: 在公开的社交场合,妓女的举止应让客人在他的同伴面前显得很有面子。

妓女到场应先招呼常客。

若有特别稔知者在场,妓女就应请求转局,然后在熟客边上坐下唱一支曲子。

92如乐师没有到场伴奏,她不唱了,须客气地向客人告罪,免得他气恼。

妓女应坐在客人边上,但不要同他喝酒,以示客妓有别。

如客人定要她喝,妓必对全场客人说声对不起。

若客人划拳输了,非要妓女代喝罚酒,则她可以喝酒但不可吃菜。

不愿喝酒的妓女必须委婉地推却,不过如客人醉了或非让喝不可,则只好答应,抿上一口。

妓女离场时须礼貌地告辞。

有的妓女叫客人扫兴,应差到来却漠然不动,不寒暄不唱歌,只任娘姨大姐辈胡乱了事,自己却如泥塑美人端坐一旁;这样的妓女受到讥嘲,谓小人得志乱癫狂。

指南书中充斥着这样的细节,正是要教会嫖客如何识别自己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除了在菜馆或旅馆叫简短的常规堂差外,客人可召妓来酒馆陪同他和友人喝酒(酒局),陪他们去戏院看戏(戏局),陪他们打牌并从赢家抽头(牌局),有时还通宵陪着打牌或做别的事情(天明局)。

19世纪后期还有一种很受欢迎的娱乐方式,那就是邀约妓女乘坐漂亮的马车兜风。

最早时这也算叫局,但最终成了男人拥妓的展示方式,与他们相伴的是美貌的妓女,她们身着西洋装、东洋装抑或旗袍。

有指南书赞叹道,路人见其沿街徜徉,装束入时,甚为悦目。

有一部游记回忆马车经过的情形说:尘埃倏起,雷霆乍惊,而红装绿鬓,已铿然一声,穿花拂柳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