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招与伎俩(七)

2025-03-31 02:13:25

白鸽子、仙人跳和半开门  在20世纪30年代的黑幕小说中,为谋取钱财用尽浑身解数的狡猾的妓女已成为普通常见的形象。

黑幕故事往往以各方各界的女性作为代表危险的主要人物,以分门别类的短文集形式描写女性的欺诈行为,连表面看来天真无邪的女学生或修女都会让不防备的男人受骗上当。

在娼妓类中,黑幕故事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样事情。

其一,高等妓女会利用看似情真意切的关系来谋取利益。

一则故事讲某妓发誓做某男的偏房,从他那里讨了许多钱作还债之用,却卷包离去,逃往天津。

另一则故事中的妓女同一治安官发生肉体关系,趁他睡着的时候偷了他两枚钻戒,并拒绝交还,因她料定他为了顾全名声不会将偷窃事件公之于众。

还有一个故事中的妓女怀了身孕,伙同她的骗子丈夫一起讹一商人,令其确信女人肚子里是他的骨血,从此月月从此人处拿钱,一年后逃之夭夭。

  黑幕故事也写低档次娼妓的行径。

同写长三、幺二的故事一样,写低等娼妓的故事也形成了一个主题,那就是上海环境复杂,表面和里子大多不一,必须深入了解都市内里种种行径,方能免灾避祸。

故事中许多娼妓的背后其实掩藏着一个利用女人做诱饵的骗子团伙,上海话称其为拆白党。

有一种写得很多的骗局叫放白鸽,19世纪的史料和20世纪的黑幕故事中都有。

放白鸽有好几个变种,但都讲到以虚假原由卖女人的事情。

有一种写装扮成亲戚的人贩子带一年轻女子来上海,将其典押给妓院,过了几日,人贩子中有一个跑到警察局举报,说那女人是他老婆,被人非法拐走的;法律禁止购买来源不明的女子从事娼妓业,于是老鸨被警局拘留并依法惩处。

这则故事中妓院成了受害方而不是施害方(这说明第七章中所讲的拐卖妇女的标准故事有不同的解释,老鸨在那些故事中通常是邪恶的化身)。

另一种形式是将女人卖给人家做老婆,等买新娘的钱到手后,女人就逃回到拆白党那里。

还有一种形式:妓女找到舍得花钱的合适的瘟生,让他们花大价钱给自己赎了身、讨去当小老婆,然后卷包逃走。

指南书说到白鸽子的危险,文笔便流畅起来:  上海的禽鸟除了老鸨、野鸡,140还有这种白鸽子。

而且所有这些都是雌鸟。

鸨之凶猛、野鸡之有毒,人人都懂,惟独白鸽子的味道尝起来特别鲜美,只有等吃到肚里,毒汁放出来,才会感到五内如焚……所以说白鸽子比起老鸨野鸡危害更大……千万要当心!  这条警言还配了一幅漫画,画中男人双手举过头,一脸惊讶沮丧的表情,头顶上一个衣饰华丽的年轻女子正飞走,脚上还吊着个钱箱似的东西。

  另一种相关的骗局叫仙人跳,其情节总是削足适履地塞进了单一的模式。

一个美貌、衣着体面的女人在戏院或马路上引起男人的注意。

女人告诉男人她丈夫或父亲出门了,引诱他来到陈设讲究的家中,同他上了床。

两人刚刚开始动作,就有一至数人冲进房间,来者自称是女人的家里人,对着那倒霉的家伙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说他勾引良家妇女,直到那人拿出现金或开了大数额的期票才放他走。

一部指南书正告说,仙人跳作为勾引手段之所以那么危险,正因为当诱饵的女人穿着端庄,看似好人家出来的现代女性。

阿木林虽然懂得要躲开野鸡,不然得了杨梅疮会掉鼻子的,可到头来却在根本想不到的地方上了当。

这些骗局中的女人也称半开门,或许是因为她们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并不能一目了然,又或许是她们被用来做钓饵的缘故。

  骗子从事的是招摇撞骗的勾当,其假扮的角色总是漏洞百出,险些穿帮,构成黑幕故事中的许多幽默和笑料。

一个常用的情节转折是在引诱戏到了紧锣密鼓处,用一牙齿零落、头发花白、脸皱得像鸡皮的丑女人替换那美貌的诱饵(换人往往在黑暗中进行)。

另一种套式是到了关键时刻天机泄露,原来勾引者是个男的。

还有颠倒骗子与上当者的套式,客人才是老到的拆白党。

当那些怒气冲冲的男性家里人拼命打门的时候,他却平静地说,都是一家人,为啥不碰碰头?表明他完全清楚这些人闯进来要做什么。

故事到了这里,砸门声戛然而止,客人同半开门得以将床上的事情做完。

在最曲折的故事里,拆白党、半开门、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等等,一应齐全,将所有这些因素都捏在一起,便出演了张冠李戴、最终真相大白的大闹剧。

例如一个半开门想勾引一个着男装、141欲勾引并欺骗女人的女骗子。

半开门以为骗子是男人,骗子以为半开门是富有的体面女人。

两个人上了床,半开门叫来了亲戚,诉说那骗子如何强迫她。

但亲戚们朝床那边看去,只见骗子早脱了男装,变回了女人,叫半开门傻了眼。

骗子泪流满面,说半开门是她的朋友,叫她来过夜的。

她乱丢了几样家什就走出门去,身后那群亲戚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设了局反而被套。

这个故事以极其夸张的方式汇总了指南书所列举的各种危险:在上海,危险有着迷人的面孔,走错一步便会蒙受羞辱,想逛妓院、白相妓女的男人必须具备机智的头脑,对娼妓业的内情须了如指掌。

  从指南书到鼓动改革的文字及黑幕小说,无不耗时费力、密切关注妓女的花招伎俩,这恐怕可以理解为对大都市环境中的险情发出的警报。

在城市中,有些女人并不受到正派婚姻在经济和社交方面对女人的约束。

资料中所描绘的每一种伎俩,其展开都围绕着这样一个时刻:妓女从客人的掌心中溜走,并带走了他的家产。

中国的文字资料并不总将忠实与婚姻或不忠与娼妓等同起来,小说和回忆录中有许多写妻子耍花招、玩把戏的,也有许多写妓女恪守节操的。

但是,在20世纪初期,一个嫖客无法使妓女对他忠心耿耿,哪怕成为其恩客或将其纳为妾也不行,此情形却标志着传统的社会性别安排的瓦解及由此引起的焦虑。

在指南书和回忆录中,现代妓院与作者们在感伤情怀中忆起的名妓圈子恰成对照,支配前者规制的是行业的花招诡计,而后者则是比较定型的、恪守规矩的世界,是感情尚未完全商品化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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