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之间的联系网络 娼妓生活中的许多事情进入历史记载,只是因为作家和报人感到嫖客或更广大的都市读者对这些事情产生了兴趣;娼妓之间的关系被记录下来的情形也一样。
前面曾说到,妓女之间的争执与不和是小报热心追踪报道的内容,同时小报还尽责地报道妓女之间的生意合作或竞争的情形。
如果一个妓女出城去进香拜佛,或生意太忙,她可能会请一个妓女来帮忙。
两个妓女之间的关系或平等或有主从,这要看各自的资历和走红的程度。
有时几个妓女合伙开妓院。
报纸评论妓女小团体的密切关系时,会说她们情同亲姊妹。
不过这种关系究竟多深、能维持多久等等,报道通常是不说的,至于她们抱团(或不抱团)的背后有无感情纽带,报上更少提及。
妓女之间的联系有一种比较明显的形式,就是结拜姐妹,纵然没有生意上的来往也能结拜姐妹。
有一个自称十姊妹的小团体,互相之间的称谓学上海地痞的样,按排行称老大、老二等等。
这种做法在20世纪头10年中挺普遍。
十姊妹分属不同的妓院,各自结婚离婚的时间也不同,但据说互相之间很抱团,常常在一起聚会。
有的资料说叫这种名称的女性团体不只一个,还说如姐妹中有人离开了娼妓行当,那么她的老三或老四的称号就会传给别人。
但关于这一点同样缺乏详细的资料。
最有名的团体称呼要算妓女中的四大金刚了。
金刚原是佛教用语,指把守天国的侍从力士。
在庙堂里,这些天神或持剑,或抱琵琶,或拿雨伞,还有一个手中是一条蛇(有的说是蛤蜊)。
一部专讲娼妓知识的文集开玩笑说,上海华洋杂居,如此繁华的口岸,确实需要天神守卫,170于是有的便化成肉身下凡,美艳无比,保一方风调雨顺。
这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已将高等妓女的存在同上海的繁荣和安全联系起来。
小报频频提到四大金刚,说她们每天去花园的时候受到大官的礼遇。
四大金刚究竟是哪四位妓女,各种资料说法不尽统一,学者之间甚至发生争论,但最为经常提到的是张书玉、金小宝、陆兰芬及林黛玉。
四大金刚和十姊妹不同,它是报纸和指南作者创造出来的组合。
几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没有共享的商业利益,也不像有任何相似的人品、性格,她们自己根本没有集团意识,只是互不相干的个人,被拼凑到一起。
她们都是上海妓界的头面人物,这是她们之间的共同点;因此四大金刚成了她们显赫名声的简称。
在19、20世纪之交,有一些名士想为没有亲友认领的名妓造一个公墓,让她们得到像样的安息之地,也可供其生前客人、知己、恋人等前往凭吊。
他们来找四大金刚,委托林黛玉代为募捐集资,用以购买墓地,并请其他三位金刚协办。
四个女人共印捐建花冢册1600份,每人负责去妓院分发400册,月底收上来。
林黛玉头一晚就募到300元,妓女、嫖客都有捐的。
(但是另一处的报道却说总共才募到428元,并没有提林黛玉募了多少,反倒是责备她没有管好募捐活动。
)四人中文化程度最高、最有文才的金小宝在龙华寺附近选了块地,谈妥了价钱,办理好所有的手续。
1899年春季,四大金刚在墓地立界石,树墓碣,镌刻群芳义冢题词,并金小宝等所有捐款妓女姓名录。
后来,义冢因管理不善竟然消失,到了1928年已无人知晓其方位。
同募捐建花冢同样有意思的,是由此而产生的文字作品。
1928年的一部见闻录重印了一批信函启事,其中有代林黛玉拟的、以她的口气写的信,恳请其他三位金刚协助募捐事宜;还有代林陆金张四人拟的启事,向大众说明建冢宗旨并征集捐款。
这些启事辞藻华美,文意深奥,浸透着悲凉情感。
女人说自己生入劫运,悲愉不能自由,疾痛谁可与语,曾几何时,倏已萎谢,充满了人生苦短、生命无常的无奈。
171林黛玉请求其他三人、并四人一起请求乐善群公怜悯已萎名花,行义举,共建群芳义冢。
还说因是举为维持同类起见,故妓女认捐责无旁贷,但仍望众人解囊,她们将分任劝捐。
至于读者究竟能从启事中看出妓女对时世的什么看法,则是历史上的无解之谜。
每则启事都是代拟的,而拟稿者很可能是个男人。
女人用高度程式化的文辞表达人生悲苦和短暂的感念,听上去极似指南、见闻录作者本人的遣词造句功夫。
妓女似乎在代表自己说话、在说自己的事情,可是恰在此时,妓女本人的声音这个问题变得最让人难以捉摸。
这种情形在下面要说的戏文中更为明显。
花冢落成,小报主编李伯元发起征撰传奇,纪念建冢过程中的可歌可泣事。
于是有两位名士合撰《玉钩痕传奇》,共分十出,文情悱恻,传诵一时。
传奇有些部分属于募捐建冢始末的纪实,然全戏却因引入(虚构的?)妓女陈黛玉之死而获得一种完整性,被恶鸨凌虐致毙的陈黛玉成为被埋葬在花冢的第一位妓女。
利用陈黛玉之死来推动情节,也等于说出了妓女受害的一种方式。
虽说高等妓院完全可能发生这样的摧香事件,但是这般凌辱在四大金刚的传略中却是一概看不到的。
《玉钩痕传奇》和募捐建冢的启事一样,也只能读作由女性的声音诵读的、男性作家笔下的妓女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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