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看着眼前这一派山水,黑亮亮的眼睛里全是掩饰不整个下午,她拉着卢鸿,指点着这盘中的微缩大千景象,忽然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这里适合观景,那里可供垂钓;山头可以起楼,坡上最宜筑居;这一处石壁应加题字,那一处平台似堪野炊……盆景本来就是小中见大,可供神游。
郑柔此时便大有神游之意,半天好象还没有回过神来。
柔妹你这般喜爱山水丘壑,不若为夫便与你购园深山之中,隐居其间,陶情自乐如何?得此神游之趣,妾身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夫君身负重望,只怕便是欲要归隐,也有诸多为难之处呢。
那依柔妹之意,还是希望为夫出仕庙堂,而非悠游于山水之下吧。
哪里,夫君志在何方,是男人家的事,只要夫君定夺便是了,妾身是不懂的。
妾身便如那依附于山头的云松一般,能日日伴在夫君身畔,便心满意足了。
郑柔偎在卢鸿身侧,脸上全是小女人幸福与满足的光芒。
卢鸿一笑,此时世间,俱以成功立业为尚。
而如自己这般心远功名的,怕也是世间少有的怪物了。
按说郑柔出身世家,功名利禄,应该比较热心才对。
不过郑柔的回答,卢鸿觉得也颇为喜悦,轻轻拉着郑柔的手道:早先曾闻,前朝一位名贤避世草堂,不理世事。
为着明志。
专做一联为记。
哦?郑柔柔声道:不知是何联?上联是:两口寄安乐之所,妻太聪明夫太怪;下联是:四界接幽冥之地,人何寥落鬼何多!郑柔一听笑了出来:这位老先生,好似颇为激愤呢。
一边的红袖却听不明白:这青天白日地,哪来的鬼。
他家住在坟地边上么?卢鸿笑着道:怎么说青天白日便没有鬼呢?这世间,多的是鬼。
如那酒鬼、色鬼、馋鬼、懒鬼,贪婪鬼、小气鬼、伶俐鬼、下作鬼,岂在少数。
所以那老先生便道:人何寥落鬼何多啊。
红袖瞪大了眼睛,一时琢磨着说不出话来。
郑柔轻轻捅了一下卢鸿:夫君可不要也这般偏激才好。
对着这般美景。
说这些杀风景的话做什么。
众女崇拜的眼神让卢鸿总有些飘飘然,虽然听惯了了夸奖,但郑柔的热情还是让卢鸿感觉惊喜。
以至于当天夜里大架子床上,郑柔都比往常主动和积极了很多。
让卢鸿在享受之余,大叹想不到盆景还有这般妙用。
卢鸿这件盆景最后被郑柔命名为秀峰叠翠,对此红袖大为不满,认为郑柔太偏心——为什么要用小翠的名字。
就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呢?小翠笑着道:这里边山是绿的,树是绿地,云松也是绿的,用翠字当然合适。
满山一点红色也没有。
姐姐的名字好象没办法用呢。
红袖大为郁闷,要不是卢鸿笑着让她不要急,几乎要缠着郑柔给自己改名了。
结果没几天。
也许是卢鸿这房中确实是比较温暖。
那云松居然开花了。
那云松又名萝。
花形不大,开放时攒堆成片。
极为茂盛。
远远看来,就如一片怒放的红云也似,挂在下垂地藤条之上,散落在山崖之上。
映着其下一湾浅水,衬着苍岩碧苔,缤纷烂漫,当真是美不胜收。
红袖这一下子大喜过望,口口声声这回那花红得如新娘子盖头一般,再不改名,当真对不起这一山红花了。
最后卢鸿拗不过她,只好告诉她,以后这盆景就叫万山红遍。
红袖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夸张,又看着卢鸿笑得有点奇怪,但也喜孜孜的不再说了。
卢鸿房中这件盆景,自然得到了郑柔等人的精心照顾。
尤其是红袖,现在将对家具的热爱与对砚石地投入全都转给了这盆景。
每天都要细心的将松木座和青石盘擦拭一遍,然后在给林木和青苔上洒上清水,再将山顶的云松一点点的清洗一遍。
看她小心翼翼地料理着云松,唯恐碰落一片花瓣地样子,卢鸿都忍不住有些妒嫉了。
红袖啊,你要再这么照顾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云松便要如同云林子院中的梧桐一般,让你给照顾死了。
怎么会照顾死的,少爷不要吓我了。
那云林子院中地梧桐,是怎么一回事?红袖不以为然。
别说红袖,郑柔也不知这云林子是何方神圣。
很正常,云林子他老人家还得再过几百年地元朝才能出生呢。
卢鸿笑着道:这云林子本名倪儹,字号云林子,乃是不出世地一名画家。
其所绘山水以萧林远水,淡然高致,人称‘逸品’。
只是这位云林子先生有个怪处,便是深有洁癣。
不只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身边人物器具,见不得一点脏污的。
红袖听了道:干净还不好么?总比邋里邋遢地强吧?卢鸿道:问题是这位倪先生太干净了。
便是有客来访,走后也要紧着打两桶水来,将客人用过的东西全都擦洗一遍,地面都得冲三回。
在他院里有棵梧桐树,树形清古,深得其喜爱。
因此天天都要给这树除虫拂尘,清洗干净,将那枯皮干枝黄叶等,一一剔去。
结果没过多久,硬把棵梧桐树给干净死了。
小翠听了不由掩嘴笑道:原来红袖姐姐乃是效仿那个云林子,倒合了什么‘见贤思齐’。
少爷,我这典故用得对不对?卢鸿不由称赞:不错不错,小翠这句成语用得甚是妥当,看来这一年来学得不错。
小翠喜上眉梢,红袖却道:学那云林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把树料理死了是他不会收拾。
我这云松断然不会的。
只是那云林子这般样子,只怕没人受得了他吧。
卢鸿嘿嘿笑着道:正是如此。
只因他洁癣过甚,因此终生未娶,更离那男女之事甚远。
只是有一次,不知怎么着,忽然喜欢上了一位名妓,便带了她回到自己的别墅中过夜。
郑柔不由啐了一声,脸红了起来,小翠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那红袖道:哼,所谓名士总是这般的,不知怎么的总要与那名妓搅和到一起去。
卢鸿也不理她,自顾讲道:结果回了家后,又生怕这位名妓不够干净,便命她先沐浴。
洗完香喷喷地上了床……讲到这,卢鸿偷偷看着三女面色发红的样子,嘿嘿笑着继续说道:他还是不放心。
便从头到脚,边看边嗅,但有觉得还没洗净的地方,便命那名妓再去洗过。
红袖听了,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郑柔与小翠也都是面带笑意,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得强自忍住。
洗完回来,他依然不放心。
结果嗅完再洗,洗完再嗅。
这般折腾到了天亮,什么事也没做,只得做罢。
可怜那名妓洗了一夜,几乎将皮都洗破了、泡肿了,以后再也不敢到他家里来了。
三女这回都撑不住,全都笑出了声。
就连房中伺候的两个小丫头,本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竖了耳朵偷听少爷讲的故事。
这下也都红着小脸,偷偷地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卢鸿上了床,抱着香喷喷的郑柔,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地抽动鼻子,嗅了一嗅。
郑柔一时有些羞恼:鸿哥你嗅什么?不许乱想!妾身可不是那等女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卢鸿一脸无辜:我哪里乱想了,是你多心了嘛。
柔妹你香喷喷的,还不许我闻闻么?闻什么,不然妾身再去洗洗?这回可是你说的。
过来,让我从头到脚闻一遍再说。
二人闹成一团,被翻红浪,旖旎无限。
卢鸿房中这件盆景开始制作时,知者不多。
后来从丫环口中传扬开来,卢夫人知道了后,特地跑来看了个够。
于是第二天,卢鸿便给叫到了卢祖安的书房里。
卢大族长高踞于太师椅上,正襟危坐。
听说这几天你不务正业,搞了个什么盆景,堆在自己房中,惹得家中下人都纷纷传说,可是有的?儿子也是一时糊涂,才弄了这个盆景。
今后再也不在这些闲务上耗费光阴,必然要专心事业,更求精进。
请父亲大人放心。
卢鸿这一套早练熟了,一脸地沉重肃然。
卢大族长连连点头:孺子可教,可教。
为父对你期许甚高,万不可为这些杂事折了进取之心。
当然闲时怡情养性,亦无不可——正好为父这书房中新家具都搬过来了,却少些装饰。
明儿你便也给为父做一件吧。
……对了,大小不必太过份了。
就比照你房中那个的大小,再略大一点就好了。
是,儿子这便告退,马上去做。
对了,你娘亲也喜欢,顺便给她卧室中也弄一个吧。
你娘什么都喜欢大一点的,你就做得再大点,随便给她做个一人高的吧。
卢鸿一个踉跄,差点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