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士清谈

2025-03-31 02:15:01

拓跋鲜卑历732年,西魏永嘉三年春,四月十四日。

在家养伤的日子总是闲散而无聊的,拓跋焘虽然几次三番的用殴打陈宁来证明了他的身子已然痊愈,甚至强壮还甚于往日,不过陈宁此时倒是颇有原则,死活不让他到处乱跑,毕竟还有一名刺客尚未落案,此时的他如果过多的抛头露面的话,也许真会遇到什么不测。

当然,陈宁之所以如此一反常态的死死看住拓跋焘,也有他个人的打算。

自从拓跋焘受伤以来,那个思梦馆的头牌随潋滟便常常找各种借口来此探视,而霜月公主限于礼数虽然不能像随姑娘那般过来探病,但是各种滋补用品确实一天也不曾拉下给这里送来。

而他陈宁以拓跋焘的专职陪护为名,每日在胡吃海塞之余还能一睹美女风采,自是乐得自在。

如果你小子走出去,那不就是说明你病好了吗?那我以后还哪有这些好东西吃!陈宁一边喝着一碗冰糖燕窝,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冲着拓跋焘言道。

你……可是奥萨马的事情,迟早会有人知道的!我如果不尽快的和郑王爷打个招呼,恐怕柔然使团真的会把他失踪的消息反映给朝廷的,如果真要追究下来,怎么办?拓跋焘在屋子里踱着步,心里显是十分的急切。

尔朱荣里通外国!这就是奥萨马供词的核心内容,要是真的这样的话,无论是柔然还是尔朱荣,都不回坐视奥萨马的失踪,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的,而拓跋焘他们虽说是将门之后,但是对于帝都和朝廷的了解毕竟还尚浅。

如果不及时地和朝中的实权人物郑王爷告知这一消息的话,恐怕以他们的影响和地位,是决然不能和尔朱荣抗衡的。

而这份供词唯一令拓跋焘和陈宁倍感遗憾的地方,就是由于奥萨马在三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并不是先锋的位置,所以,他并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部队围歼了拓跋嗣的怀朔军。

你说的是尔朱荣那个叛贼会着手追查?陈宁猛一抬头,嘴边兀自留有一些汤水的痕迹。

嗯!拓跋焘很严肃的冲着他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奥萨马的供词,是足可以把天捅出一个窟窿的东西,朝中的权臣意图谋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此事只有你、我、周大人、老杜和萧朝贵知道,万一他们事先绷不住了,在上朝的时候上奏怎么办?萧朝贵一个小参谋,上不了朝的。

陈宁应道。

你不要忘了那只蛤蟆啊!他可是光禄卿呢,而且,当年尔朱荣间接的害死了他的父亲,他对尔朱荣可是恨之入骨呢!而且他得职责又经常让他和那些阵亡的军属们打交道,所以他对柔然汗国,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意。

拓跋焘说到这,刻意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最近外表虽然放浪形骸,可是却阴养死士,早就谋划着为父亲报仇呢!陈宁闻言大惊,手中的勺子居然掉落在地,瓷器碎裂,叮得发出了一声脆响。

什么!!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不过说实话,这种国仇家恨,你也不比他差吧……小宁,自从怀朔一战之后,我从来就没有忘记柔然这个名词!不论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和柔然结好,他都是我的敌人,纵然是天柱大将军,我也不惧!拓跋焘脸色阴沉,正言道:不过,在没有把握之前,我也不会贸然行动的,不然大仇没报,自己先填了进去,岂不是冤枉?陈宁并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先去找郑王吧,毕竟文显王一朝,也只有他,才有和尔朱荣抗衡的能力。

******************************今天天气不错呢!一身便装走出羽林军军部的拓跋焘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发出了一声感慨。

当他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正有大片光亮的云朵在浅蓝且干净的天空里堆积,天空仿佛碎裂的水晶,蓝色一块块跌落入昏暗的尘世。

这几日他卧床养伤,早就憋得够呛,而现在终于出得门来,自是十分的高兴。

在他的身后,跟着羽林军中军卫,羯族人高洋。

高洋一身下人的打扮,如同仆从一样的跟在拓跋焘的左右。

他们此次出门,正是为了去郑王府来汇报尔朱荣意欲谋反的这一件事,由于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拓跋焘才选择便装出行,而之所以带着高洋,也是为了让身为专业斥候的他,他多多留意沿途的情况,总之,这件事情在没有挑明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听到了拓跋焘的感慨,身后的高洋并没有答话,他只是微微的笑了一下,表示理解,随后便又注意起周围的环境起来。

拓跋焘轻车熟路的领着高洋来到了郑王的府邸,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由正门进入,而是拐了个弯子,来到了一条十分幽静的小巷,小巷的两旁都是高大的青砖围墙,走入巷内不到百步,就可以看到两扇对开的偏门,不过虽说是偏门,但门前的那对石鼓和朱漆的木门也都在说明着这两面墙内主人的身份。

这里是帝都有名的朝服巷,而那两面墙内的主人,则正是赫赫有名的郑王拓跋猗卢和简王拓跋元让。

而拓跋元让又乃是郑王爷的堂弟,两人平素相交甚好。

大人,我看过了,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尾随或者注意我们。

高扬小心的汇报着。

嗯,那就好,一回我进去和郑王爷又要事相商,你就在门厅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拓跋焘说完,领着高洋便走进了左手的那扇偏门。

刚一进门,便有两个青衣小厮迎上前来,在看到使拓跋焘之后,其中的一个小厮说道:是拓跋将军啊,难得您今天来,不过恐怕您得在书房稍等一下,因为正厅里,王爷正在和好些官员们开清谈会呢。

哦,有清谈会?那我也只好等一会了。

拓拔焘闻言回道,随后他冲着高扬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有西魏一朝,道教在国内民间的影响甚大,由于西魏乃是以武立国,近两百年间几乎从未止过兵戈,在对外极大地宣扬了西魏的武功之外,对于百姓来讲,确实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尤其在北方,那里的儿郎矫健,战志具佳,乃是西魏帝**队的主力兵源。

而黎民百姓们,则都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争的喧嚣,开始医治长年战乱带来的伤痛。

于是,反对武力征伐,力倡清净无为的道教,便开始在天下大行其道了。

纵观整个西魏帝国,由北至南,沿长江为界,民间的道教可以分成两派,一是以主张修身养性打坐悟道清虚吐纳派,法地以华山最为繁盛,而是以力推炼丹服药的上清丹顶派,法地在九华、峨嵋、青城等处,在江南川蜀一代,非常的盛行。

而自从文显王拓拔六修登基以来,上位暗弱,政局纷乱,尔朱荣权势熏天,郑王独力相抗。

士大夫和太学生集党结派清议朝政,引发了党锢之祸。

士人屡遭迫害,为求明哲保身,故多沉淫清谈之中,好老庄、尚虚无、崇玄谈、喜颓废,从老庄学说中寻找归宿,导致了道家玄学清谈之风出乎想象的盛烈。

这些道家玄学的清谈,又称作微言、清言、清议、清辩等。

由于道家思想流行,对老庄之学感兴趣的人日渐增多。

并且,同样被视为阐发玄学精微之理的易学,也受到人们的重视。

于是探讨这并称三玄的老、庄、易,也成了当时清谈的时尚选题。

不少名士精通三玄,不仅在清谈中才思敏捷,侃侃而谈,而且著述有成,成了一代玄学家。

这种有关道家的玄学清谈经常通宵进行,即所谓的微言达旦。

有些士人耽溺清辩已到了忘食的地步,正所谓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更有甚者,有少数名士为了在清谈中应对制胜,竟至彻夜苦思而累病甚至累死的。

而所言又是玄之又玄,莫说与国家大政,便是与日常之事也是毫无干系,故此,民间尝有清谈误国一说。

拓拔焘将高洋留在了门厅,随即便跟着先前的那个小厮走来到了郑王的书房,在距书房不远的正厅里,郑王拓拔猗卢正端座在大厅上首的中央,面带微笑的聆听着座下名士们的高论。

在正亲王的下首,有八个人座成左右两列座正,所座之人具是身着宽大的汉服,一身名士的装扮,拓跋焘认的几个熟脸,俱是当时帝都的两千石高官兼名士。

而在这八人之中,又以左右两列的为首者形貌最为俊逸。

左手的那人面目清朗,年岁虽然已近古稀之年可仍旧是满头的青丝,宽大的青色道服后面有一个醒目的八卦太极图,显得很有几分仙人的感觉。

而右手的那位则显得更为随和,胖乎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褶皱,白里透红的肌肤则又仿佛告诉人们他还正是当年,不过那一头如雪的白发却真实的印证了岁月在他身上所走过的痕迹。

此时这位胖胖的老者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些什么,情致所至,禁不住挥动起自己的那鹅黄色的道服,看得出来,他与对面的那位老道,显然不在一个法统之内。

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

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

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右手的那位胖道长摇头晃脑,很是投入。

他乃是上清丹顶一派著名的道人,道号无妄子,此次乃是专程从青城山赶到帝都来参加朝廷每年一度的清谈玄说大会,这时之所以来到郑王府中,一是为了和帝都的权臣们拉近关系,二也是借此为机来演练演练。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正是他们历次清谈会的劲敌,清虚吐纳派的著名掌教——孔公虚。

果然,无妄子的话刚刚说完,孔公虚便开口应道: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逸。

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

孔公虚深得庄佛道之学所作的就天人之际的玄妙辩谈,对颜氏家训勉学篇所谓剖玄析微也是异常的精通。

堂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辨得甚为激烈,而在堂下听着的拓跋焘却听的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其所以然。

清谈误国啊!拓跋焘以一句颇为无可奈何而又略带酸意的话,来掩饰自己知识的不足。

其实不光是他,在这两大名士面前,坐在右首列第三个的,素来有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的西魏帝国大行令王衍,现在也只有俯首倾听得份。

大堂之上,但见两位高人口若悬河,袍袖飘飘,虽然言谈甚虚,但是在举手间自然的透着一种风度。

在这种玄而又玄的宣辨之中,等在书房的拓跋焘唯有一方面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这些名士早点闭口,一方面只能从在场的各位的的脸色之中,隐隐的来揣测他们的高下。

果然,那个面容白胖的无妄子似乎在辩论上已经落了下风,那白皙的胖脸上竟然已经浮上了一层红潮,嗓音也在逐渐的增大,而对面的孔公虚则还是那幅宛若仙人的样子,语气不急不徐,神态自若。

呔!你个孔公虚,居然公然在我们丹鼎一派面前大谈丹药的无用,你是何居心?无妄子显是有些动气,居然已经从座垫上站了起来,他俩眼睁得溜圆,雪白的胡子也因为生气而上下翕动着。

孔公虚依然是一副闲散自得的样子,朗声道:道兄,你此言差矣啊,且不说我根本没有诋毁贵派的意思,但就作为修道之人来讲,道兄恼怒如此,似乎已有了些许的不对啊!眼见无妄子又要发作,坐在大厅正中央的郑王急忙起身来圆场。

呵呵,各位仙长、大人们,今日我们的清谈会我看就到此为止吧,两位道学大家现身给我们讲了这许多,确使我等受益匪浅,来来来,各位大人,我们不如就此和两位道长先到府下别厅稍座,我已备下家宴,一会我们在把酒言欢啊……郑王爷一脸温和,非常熟络的在招呼着大家。

可是,郑王……无妄子还待多言。

嗯!郑王脸色突然一沉,瞪了无妄子一眼,而后者见状,也只好收起话由,乖乖的起身,跟随着一众的宾客,向着别厅走去。

郑王拓跋猗卢也准备随着他们走向别厅,不过在此时突然从他的后方转过来一个家丁,伏在他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随着那个家丁的话语,郑王爷略带疑惑的向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微微点了一下头,吩咐道:好吧,那你就先带我去招呼各位大人,本王有些俗事,一会便来,让他们先静侯片刻吧。

看到那个家丁应声下去,郑王爷略一停顿,转身向着书房走来——是焘儿啊。

郑王拓跋猗卢在来到了书房之后,抖了抖袍袖,笑着对拓跋涛说道:有什么事情吗?一会我还要招待一些人素宴,你也知道,那些所谓的清谈名士,实在是难伺候得紧。

王爷。

拓跋焘面色严肃,他顿了一下,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拱手道:王爷,在下此次前来,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还请王爷确保机密。

哦?郑王爷闻言,又看了拓跋焘一眼,拓跋焘的脸上写满了严肃。

郑福!随着拓跋猗卢得呼唤,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来人一身青色服装,进来后垂手而立,神态甚为恭瑾,他乃是郑王府的管家。

从现在开始,这间房子二十步内不得有人,听见没有?郑王爷语调威严,令人肃然。

见到管家得令下去,郑王偏转过头,微微一笑,对着拓跋焘道:好啦,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拓跋焘闻言并不搭话,只是缓缓得从怀里取出一卷帛书,递到了郑王爷面前,说道:您看看这个吧……郑王爷略带几分疑惑的接过帛书,他虽然感到事情应该是比较的重要,但是不明白就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能使得平素一贯有些散漫的拓跋焘变得如此的凝重。

然而随着他缓缓的展开帛书,细读下去,他的脸色也渐渐由疑惑变为郑重,就连平时脸上常有的那温和的微笑也消失不见,到了最后,他的表情极为的复杂。

据后来唯一在场的拓跋焘的回忆,那是一种混合着兴奋、危机、责任,甚至还带有那么一丝狂野的表情,而这种表情,纵郑王拓跋猗卢一生,在无重现。

过了一会,郑王拓跋猗卢缓缓的卷起了帛书,他看了拓跋焘一眼,表情凝重的说道:焘儿,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轻举妄动。

除你我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还有小宁,萧朝贵,还有光禄卿杜元一。

此时的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漏掉了殿前都检点周彦之,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邋遢又没有着正经的老头,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嗯,小宁就不用说了,萧朝贵那个参谋虽然碌碌,但是他的父亲萧长华是个稳重之人,想来如若是得知了此事,估计也会隐忍待机,不过那个杜元一不但身为朝廷高官,而且和尔朱容素来不睦,我就担心他会作出一些什么事情啊……郑王徐徐道来,但是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拓跋焘踱了几步,言道:不会的,王爷,杜元一虽然是性情中人,但是他手里没有证据,如今的帛书一份现在王爷您的手里,另一份我已让小宁妥善保管了,料想杜兄也不会做作出什么无凭据而弹劾人的事情来。

拓跋猗卢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焘儿啊,现在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自从永明之殇以后,帝都六镇的镇将就全部换成了他的亲信,他的弟弟尔朱超又亲领怀朔镇镇将之位,另外,整个西魏帝国的平北都护府(就是北部战区,下辖雁门关内外六-个行省,直到帝都六镇)上上下下都已经是尔朱荣的亲信,你也知道,征西、镇东、平北、抚南这四大都护府之中,以北府兵最为精锐,现在的尔朱荣,恐怕已经不是你我单凭证据就可以把他参倒到的了。

拓跋焘心里一沉,问道:那么王爷,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他的狼子野心而不管吗?还有,那个奥萨马,如果不尽快的处理的话,也许尔朱容会有察觉的,他要是突然发难的话,恐怕就难保王室的安全了。

郑王找了把椅子坐下,并没有回答,看得出来他是在思考对策。

拓跋焘也不好言语,只是垂手站立,等待答复。

这样吧,郑王爷突然站了起来,明日早朝,我便以雍王去征西都护府轮戍,司隶空虚为由,上奏调洛阳的中山王拓跋英,任城王拓跋澄入朝,另外,抚南都护府的中尉将军程同所部的三万武刚车军,我也打算调过来。

不论如何,是到了和尔朱容老贼摊派的时候了!拓跋猗卢说这话时,语气颇为镇定,想来是下定了主意。

太好了!拓跋焘一阵兴奋,不过转**想想,又道:可是王爷,调兵难道不需要皇上的旨意吗?皇上的旨意?哼哼,现在哪个还听?拓跋猗卢虽是顺口答道,但是语气里竟然包含着一丝的不屑。

且不说江南五行省的刺史早就对朝廷是明奉暗违,隐隐不臣,就是尔朱超那二十万北府兵,你看他们是听皇上的还是听尔朱容那个老贼的?我要是把中尉将军调走,江南的将军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嗯,不管怎么说,先除掉尔朱容这个奸贼吧!拓跋焘此时脑中只想着杀贼,而至于郑王爷话中的其他意思,他根本就没去多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