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黑云蔽月。
某处废弃已久的破庙内,一个少年正小心翼翼的生着篝火。
破裂的庙墙之上,漏进了呼呼的夜风,这少年手中的火褶就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摇摆不定。
这少年正是王皓。
此时冬雪消融,天气转暖,距离棋盘岭上那场惊天大战已经过去五天了。
可每当回想起来,当日的诸般景象却历历在目。
自那个雪日晌午之后,王皓的面前就悄然打开了一扇奇异多姿的大门。
当日王皓取了四个储物袋,不敢再做逗留,便一路向南逃遁出来。
起先他昼伏夜出,等逃出三五日的路程以后,王皓才敢安心赶路。
好在他年纪虽小,却是个老江湖,脚程颇快,夜宿荒庙倒也并非头一遭。
王皓就着火褶,小心的点燃了篝火,然后便选了处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缓缓的从怀中掏出四个锦囊。
锦囊约摸是巴掌大小,针脚细腻,材质非丝非线,上面各自点缀着玄妙的图案,旁人若见了,顶多当是大户人家的香囊,谁又料到这竟然就是仙家的储物袋。
即便翻看过无数遍,可王皓还是神色激动,只见他盘膝端坐,运转起家传的无名心法,体内生生不息的热流缓缓延展向储物袋中。
虽然并未睁眼,他却似乎双目能视,袋中的器物不仅清晰可见,历历在目,更和自己的神念隐隐呼应。
王皓就这样沉醉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只见他神念一动,一方巴掌大小的玉简就突兀的出现在他手中。
王皓如同顽童一般兴致勃勃的收取几次,瞧着玉简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心里美滋滋的,玩弄了好久才恋恋不舍的将储物袋塞回怀里。
这方玉简乃是白云七子中某位修士平日游历四方时的见闻和志异。
王皓如获至宝,每天闲下来了总要细细翻阅,试图了解修真界的面貌和风情。
约摸大半个时辰之后,只见王皓轻叹一声,将神念从玉简中收回,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王皓越发感慨自己先前的无知和浅薄。
譬如他生长于斯的南诏国,只是南疆十七国之一,国力也只算中上。
而南疆则仅是中土神州的西南一隅,因为瘴气毒虫和一些其他因素的缘故,也并非繁华之地。
再譬如修真界,不仅等级森严,阵营分明,更是靠拳头说话的世界,似方真、李姓修士这样的人物,其实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在冷酷的修真界,做个实力低微的修士,还不如做个浑浑噩噩的凡人幸福。
想到这里,王皓情不自禁的皱眉起身,缓缓的踱起了步子。
他自幼早慧,加上幼年家中遭逢巨变,饱受磨砺,王皓的心智远比表面上看的要成熟。
开弓哪有回头箭?此时若要王皓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缩回去当一介凡夫俗子,那比杀了他还难。
可要横下心去追寻飘渺仙道,踏进凶险异常的修真界,却需要好生筹划,以免遭遇横祸。
夜凉如水,晚风凛冽如刀,王皓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蜷缩起身子,往篝火处挪了挪,却突然心念一动,想起玉简中的一则逸闻。
原来各大修仙宗门大都山门隐秘,又有阵法守护,不为外人所知。
正巧这位修士某次游历大山,探访幽处时,却见到一家商行正组织人手,隐秘的往深山老林中搬运货物。
这位修士一时好奇,便尾随而行,虽然没了下文,却探明这家商行唤作南天商行。
事后这位修士猜测,这间商行多半就是某家修仙宗门的世俗采买代理,遂记录于玉简之中。
王皓念及于此,心头不由一喜,心里打定主意,不妨混进这家商行,伺机拜入宗门,以后也算有个正经出身,不至于浮萍似的没有根基。
主意既定,王皓心头一松,忍不住又掏出四个储物袋,如同地主老财般再一次细细清点起战利品来。
那四个死鬼虽然修为粗浅,却都是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油条,私藏了不少身家。
当日在李姓修士手下毙命,这点家财便全便宜了王皓这厮。
细细算来,四个储物袋中共计有灵石九千余枚,这让王皓这厮一下子就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转眼就步入身家殷实的行列;炼器材料、草药和矿石若干,虽然一看都像是大路货色,却胜在常用;灵药合计十余瓶,虽然不知药效,不过这丹药沁香扑鼻,一看就不似凡品,想必是那四个死鬼积攒许久所得,最后却便宜了王皓。
要说这灵药倘若均摊到四人头上,自然是远远不够,可如果仅供一人,却又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法器,共有十余件,当中共有两件卖相不凡,极有可能就是几个死鬼压箱底的上阶法器。
其中一件光泽流转,泛着青绿色幽芒,是把小儿臂长的碧玉刀。
另一件则是长约九尺的红绫,其上红光隐隐,气息灼热,似乎大有威能的样子。
只是造型太娘,一看就知道是从别处巧取豪夺来的。
王皓本想试着御使一番,不料真元刚刚注入,瞬间就倾泻一空,这才知道自己功力太过浅薄,只好选了一件下品法器练练手。
盘算过自己的家底,王皓总算对未来多了几分信心。
这厮也不矫情,取过一枚灵药化入腹中,便按照家传心法盘腿打坐,缓缓搬运起周天来。
一夜无话。
太阳初升,光照大地,王皓有感于心,便缓缓停住真元流转,睁开眼来,几缕精光于眼睛开阖间隐现。
这几日来,借助灵药的神效,王皓的修为又小有精进,体内第五股温润的暖流渐渐成型,开始游走于奇经八脉。
经此之后,王皓不但手脚越发矫健轻灵,就连神识念头也跟着强大清明了许多。
看着透过破庙罅隙射入的晨光,王皓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自然知道这是炼气期第五层的征兆,可心底却不免有些疑惑:他老王家世代诗书传家,和修真界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何时有了这样功效不凡的修行法诀呢?王皓也曾将自己的法诀与白云七子的功法做过对比,通读一遍,优劣自分,对方粗浅疏漏,哪有自己的微言大义,精妙非常。
短短数日修为又有所精进,王皓心知肚明这多半是因为灵药之效,另一半则要落实在这功法上头,倒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就是不世出的天才。
不过他察觉出这般异状,心里便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回祖宅和祠堂走上一遭,细细探个分明。
天色既亮,王皓便起身扑灭篝火,又动身继续向南而行。
此番修为精进,王皓的脚程又快了不少,一路上穿州过县,不到三日就来到南诏南部重镇澜州城。
这澜州城地处澜江江畔,是南诏一等一繁华的通衢商邑,各大商行云集于此,借助江运做着各式买卖。
且说澜江江面宽阔,横无际涯,约摸百十丈,曲曲折折流经南疆十七国,乃是南疆地区最长的大江。
每天天才发亮,各国的商船就扬帆远行,码头上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到了午间,但见云雾蒸腾,江面上烟波浩渺,十分壮观。
王皓幼时生长于国都,自然不会被这些许繁华迷了眼,只是感慨即便奸臣当道,苛政猛于虎,可这黎庶百姓的活力依旧如此巨大!不到半日,凭着自幼厮混的经验,王皓寻了处商肆林立的地方,四下打听,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南天商行。
王皓艺高胆大,仗着身手矫健,神识敏锐,竟然偷偷摸到商会后院,听起了墙角。
偷听了半天,王皓就对商行的货物往来摸得一清二楚,又趁着伙计们吃饭的功夫,溜进了帐房,细细查阅了一番货物进出的明细账目。
王皓挑出较为可疑的几趟线路,细细比照着那则逸闻,又寻了张南诏国山川河流地形图,方才挑出最为靠谱的那条,打算先去碰碰运气。
心里主意既定,王皓便不再犹豫,直奔码头而去。
他夹在伙计苦力当中,轻松就混入船上,然后便径直寻了处僻静的舱室藏身起来。
码头上的苦力和商会的伙计们上上下下忙了大半夜,才把货物装载完毕。
到了第二日清晨,货船就顺流而下,扬帆远行,竟然不做停留的连续走了七日。
王皓这几天正好静下心来,每天或是打坐修行,或是阅读玉简,只有饥渴时才出舱打打牙祭,等到满船的船夫喧哗,才知道已经靠岸。
卸下货物后,带队的管事轻车熟路的组织人手,果然径直往深山老林逶迤而去。
王皓混身其间,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心中不免患得患失起来。
走了一日,山势渐渐险峻,沿途的风景却变得俊秀起来。
远远望去,细长的山峰若隐若现,匿于云雾之中;身畔则时闻鸟鸣,满目青黛,浑然不见冬日的萧瑟。
王皓不由暗自点头,只觉这果然是处灵秀之所在,自己这趟多半压对宝了。
又走了一阵,商队就在山腰开阔处停了下来。
领头的管事带着几个心腹排众而出,郑重其事的摆起了香案,点了三柱香。
诸事完毕,只见那管事从怀里掏出一枚传信符,扬手一挥,但见白光一闪,传信符就不见了踪影。
商队内一干人等见了此般异状,个个弯腰致敬,俱是满脸敬畏的神色。
王皓心中暗笑,南天商行难怪生意越来越大。
此事经众口一传,只怕是个有心人都会知道南天商行背后的勾当,那些商人各个猴精,谁会那么不开眼,对南天商行动歪心思呢?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远处云霄间隐隐有云海翻滚,天边似乎有两道青芒正迎面而来,明暗不定。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那青芒越来越近,最后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径直遁落地上,显现出一胖一瘦两名青衫修士。
这两人都挽着高高的发髻,插着白玉发簪,神色倨傲,王皓细细一瞧,腰间果然各挂着一个储物袋。
其实修道之人遁速极快,这两名修士花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分明是这家门派的山门离的尚远,隐隐间似乎对这南天商行也并不是完全的放心。
王皓瞧见了这两名修士,眼睛立刻一亮,他见自己所料不差,心里既是激动又是紧张,不觉脑袋低垂,又琢磨起该如何行事,才能拜入对方宗门。
那管事见正主到来,连忙满脸谄媚的上前招呼,点头哈腰大拍马屁。
那两名青衫修士虽然依旧倨傲,眉目间的冰冷之色却减弱了不少,显然是颇为受用世俗商人的恭维。
正当双方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之际,异变突起,只见恭恭敬敬的民夫中猛然窜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小厮来。
仙师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小子一心向道久矣,今日见到两位,只觉道行高深,气势不凡,心里敬仰万分,又感到莫名的亲切,实在按捺不住,忍不住要上前行礼。
请仙师给我指条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