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千丰寺,已是一片火海,毕士英收好双剑,背起褐衫少年,发掌震裂火墙,冒烟突火,一口气奔回客栈。
此时已是鸡叫头遍,天将破晓,他轻轻放下少年,从窗户钻进屋内大开了房门,托起少年放在炕上。
探了探鼻息,把了把脉,松了口气。
少年的内伤并不重,只是疲劳过度,力脱体虚,只需好好睡上一觉,再休息几天便可复原。
遂将少年的靴子扒下来,拉过被子为其盖好。
低头看看自己,苦着脸自语道:林贤弟,真对不住了,你赠与我的这套衣服又报销了。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到院里水井中汲了盆清水,回到屋内栓好门,脱下焦黑破烂、血迹斑斑的衣裤,只剩下中衣。
用一块洁净的素绢,沾着清水擦拭身上的伤口,全身上下共有十几处,擦净后再一一涂上金创药。
等他忙活完,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院中开始传来人们来回走动的声音。
他拿了内衣,走到炕前想看看少年醒了没有,却见那少年俊目一睁,惊骇得张大了嘴巴,啊——失声尖叫着,拉起被子蒙到了头上,就如同见了妖魔鬼怪一般。
毕士英先是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温言道:小兄弟,你怕什么呀?昨夜幸亏你出手帮了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你……你是谁?少年小心翼翼地放下一点被子,露出一只眼睛又慌忙拉上,气咻咻地嚷道:快……快穿上衣服。
毕士英更是纳闷儿,跨进一步,一边穿内衫,一边说道:在下毕士英,敢问小兄弟贵姓高名?你别过来,我的名姓你别管,快说,你为什么穿我师弟的衣服?少年听到对方朝自己靠近,更加慌乱,紧紧用被蒙着头脸,大声反诘。
噢,原来你是林贤弟的师兄呀,失敬失敬。
是这样,七天前,在下于黄河岸边遭人暗算,承蒙林贤弟仗义相救,他见我衣衫破烂,就把他备用的衣服送给了我,只可惜这一次又弄得不成样子,唉,真是……好你个小鬼头,跟我耍了个金蝉脱壳的把戏,这下可给你害苦了。
少年在被中咕哝着,口气似嗔似怨。
忽的话锋一转,怯怯地问道:你……穿好了没有哇?人家都快要憋死啦。
毕士英束好内衣衫裤说道:好了,这位朋友,我与令师弟已经结成了异姓兄弟,你既是他的师兄,又与在下共过患难,咱们也算是兄弟了,你说对不对呀?哼,兄弟个鬼!少年猛的掀开头上的被子,腾地坐了起来,没好气地嚷道。
背上的伤处给牵动,疼得皱眉咧嘴,差点哭出声来。
瞪了一眼仍一头雾水的毕士英,气哼哼地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包巾,一蓬柔软发亮的青丝,瀑布般泻落下来,披散在少年的双肩。
天哪,原来是个姑娘!毕士英直惊了个目瞪口呆。
这一回轮到他乱了手脚,低头瞅瞅自己还穿着内衣,慌忙抓过外衫,就往身上套。
偏偏是越急越出差,竟是拿反了,伸了几下胳膊也没穿进衣袖,心里一急,劲使得大了点,嘶的一声,本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被扯开了一条大口子。
一张脸火烧火燎,尴尬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姑娘反被他的狼狈相逗得咯咯娇笑起来,喘息道:行了,那件破衣服还穿个什么劲儿?扔掉算了,还不至于连件衣服都买不起吧?毕士英懊丧地褪下衣袖,瞧了瞧不成样子的衣服,无可奈何地放到了一边。
讪讪道:这位姑娘,时才在下不知就里,多有唐突,还望你不要见怪,多多海涵。
这位乔装成少年的姑娘,自然就是私自下山,苦追林逸的张紫薇。
虽说她性情开朗,胆色超人,但想想方才的情形,毕竟尴尬,眨了眨眼睛,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撑身下了炕沿,口中道:毕大哥既然与我师弟结义金兰,小妹和你也算是患难之交,不妨就让我做你的义妹吧。
紫薇姑娘出身高贵,在龙虎山常常是说一不二,习于性成,开口就是定论,也不给对方留商量的余地。
接下来便自报了姓名、家世,语气坦然,毫无夸耀之意。
毕士英仍为刚才的事忐忑不安,又听姑娘乃是正一真人的千金,未免迟疑。
但见姑娘态度坚决,神情至诚,便道:张姑娘既肯纡尊降贵,在下就抖胆高攀了。
两个人正式见了礼,坐下来听张紫薇细述前情:林逸他比我大一岁,只是入门比我晚,就得管我叫师姐,本来他艺成下山,头好几天我就偷偷跟他商量,打算和他一道下山去闯江湖。
谁知他一个不答应,两个不答应,说什么我的功夫还不到家,又是女孩子,行走江湖如何如何凶险,哼,跟我爹娘、叔婶他们一个调。
我一来气,就说:你先走三天,我在后面撵,管保不出半个月便可以逮到你。
他说我吹牛,我就与他打赌……紫薇姑娘忽的面带狡黠道:不瞒你义兄,其实啊,我早就偷听到叔叔跟他说,要他去黄河上游的河口镇送信,所以一路上踩着他的尾巴追,有两次都已经撵上了,结果还是给他耍花招溜掉了,后来我和坏人交手受了内伤,耽搁了两天,估摸着他可能已经从河口镇折回来了,就在黄河西岸打听他的行踪。
不曾想那个小鬼头诡计多端,把衣服送给了义兄你,既帮了你,又给我摆了个迷魂阵,把我引上了歧途。
这下可惨了,还有几天就到半个月的期限了,我可上哪去找他呀?姑娘沮丧中夹着幽幽哀怨。
毕士英已然听出林逸和张紫薇之间,绝非只是打赌输赢那么简单。
旁观者清,很显然,自己这位身份高贵的义妹,对林逸贤弟已然动了真情,只是秉性高傲,再加上女孩子的矜持,不肯言明和表白。
而林贤弟又是倜傥不羁,听说他还要和桑家小姐订婚,义妹的一片深情,只怕会落得一场空。
面对为情所困的紫薇姑娘,心生怜惜,不觉触动情肠。
林贤弟机智百出的想摆脱钟情于他的姑娘,而自己的心爱之人却芳迹杳然、生死未卜。
禁不住黯然神伤。
紫薇姑娘双瞳忽地一亮:对了,义兄你一定知道小鬼头的去处,求你快告诉我,要是输给他,会给他耻笑一辈子的。
毕士英觉得林逸的一味回避也不是办法,遂道:林贤弟他此时大概已经到了老家歙县,不过他说过要回来参加齐庄主他们讨伐三垣宫的行动,你只需在大圣庄等着就行了。
嘻、守株待兔,太妙了,可就怕时间来不及了,对,就打赖说从我下山那一天算起。
多谢义兄指点迷津。
小妹这就动身。
张紫薇笑逐言开,兴奋异常。
毕士英关切地叮嘱道:义妹,你的身体还很弱,不要只顾着赶路,得当心累着,要注意休息。
说着拿过赤华宝剑递了过去,神情郑重的说道:这把剑我看还是少用为好,要知道象齿焚身的道理,江湖中人一旦拥有了宝刃秘笈,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弄不好会召来杀身之祸的。
张紫薇感动地连连点头,想想伏牛山下的那个盘子脸,以及昨夜群魔对此剑的贪婪模样,不由得心生后怕,连忙道:多谢义兄提醒,这把剑是我私拿叔叔的,当时只想着用它可以削金断玉,动起手来大占便宜,没想到会惹祸上身,而且小妹的武功低微,根本无力掌握它,不如由义兄你来保管,那样会安全得多。
你的剑权且借给我防身用吧。
出身豪门的紫薇姑娘,并未将这把令无数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宝剑放在心上,一想到带着它,弊大于利,便急着脱手。
当然了,她心目中对毕士英的敬重和信赖,才是她作此决定的主要原因。
毕士英略作踌躇道:那好吧,此间事一了,我就亲自把宝剑送到龙虎山,交还给张国瑞前辈。
张紫薇微笑道:那就有劳义兄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接过天字剑,裣衽一礼,走出了房门。
毕士英在门口伫立良久,神情怅然,暗道:难为这么一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凭着一腔痴情,不畏艰险,独闯江湖,追寻自己心爱的人。
而自己却难脱羁绊去寻竹妹。
瞅了一眼手中的赤华宝剑,自责道:这不,又揽了一件差事。
苦涩地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无奈。
盼只盼宗相大师一路平安,顺利达成和解使命,自己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寻觅竹妹的踪迹了。
河南信阳城郊金盾无敌崔图一式推山入海使出,掀起平地狂飙。
气竭力衰的神刀玄女闪躲不及,托刀封架,结果给巨力荡出一丈开外,宿铁刀也脱了手。
崔图咬牙道:死丫头,认命吧!运盾前扑,便要对綦毋竹痛下杀手。
方才还与他联手攻击神刀玄女的邵人杰,此刻却忽然反戈相向,棱形剑瞬闪,点刺在金盾无敌的右腿环跳穴上。
崔图一个跟头摔下去,挣扎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又气又急,眼睁睁看着年轻道士提起綦毋竹的大带,隐没在蒿草丛中,噗的又喷出了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另一边,阴素梅是愈战愈勇,赤阳子则是越打越怕,心道:我的天呢,要是一个失手,丧在这个女魔头的锤下,自己费尽心机才搞到手的西星神功,岂不成了挑雪填井,画脂镂冰,白忙了一场。
不行,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这条命,修成神功,再来报仇。
廉耻、道义也曾令他稍作迟疑,但求生苟且的欲念终究占了上风。
由于心生杂念,他的防御登现破绽,阴素梅批亢捣虚接连攻入两锤。
赤阳子亦真亦假,迭走险式,口中狂呼:岑老弟,快来救我!昆仑游侠这边半点也不轻松,他使出浑身解数与白文彪苦斗了三十几招,业已处于下风,瞥见赤阳子危殆,心知此人一倒,自己独战双魔,必死无疑,况且不管怎么说,老道也算是口血未干的盟友,不能见死不救。
当下全力发出昆仑派绝技腾云四剑,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功夫,近几年从来没用于实战。
第一剑沧海横流,格住白骨杖,虚步拧身,剑接中流击楫连抹带压,左掌如刀,迳劈魔头执杖的前手手臂。
白文彪沉肩摆动小杖,反打年青对手的小腹。
岑雪玄暴喝一声,施出第三剑风狂雨横。
黑脸魔头惊呼:好招!白骨杖狂舞,化开猛恶无比的剑势,虽说未漏什么大的破绽,却也被生生逼退了三尺。
再看昆仑游侠已平滑出去,游龙剑抖出七缕寒光,泻向他妻子阴素梅的后心。
已是胜券在握的阴素梅未免大意,自忖有丈夫缠着岑雪玄可保万无一失,待她察觉时,凌人剑气已然及身,到底是一等一的高手,间不容发之际,附身斜旋而出,她的脊背上爆起一串血光,督脉五处大穴被剑罡震伤,好歹拣了一条性命。
要知道昆仑游侠这一手七星聚斗乃是昆仑剑术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阴素梅能剑底逃生,足见其身手了得,换了功底稍差的,就算有两条命也都得扔在这儿。
见妻子处境凶险,白文彪惊怒万端,厉啸如泣,舞杖杀来,亦使出了看家本领搜魂八法,刹那之间,阴风骤起,杖影弥空,令人心栗神颤。
却仍是慢了半步,等他赶到近前,阴素梅以然受创,岑雪玄反崩剑、旋身掌,全力化解仍力有不逮,左肩、右腿连遭两击,骨痛如折。
就在此时,一杆拂尘,恶狠狠地扫向昆仑游侠的背心,阴毒无比。
发难之人竟是他刚刚舍命相救的老道赤阳子。
恶道的反戈一击,着实出乎了岑雪玄的意料,万般无奈,背剑护脑,斜跨一步,扭臂捣出一记劈空拳。
由于是怒极而发,挟平生之功力,其威力亦是非同小可。
赤阳子本就心虚,闪的又慢了一点,被捣了个正着,滚出两丈多远,呲牙咧嘴地爬起来,顾不上抹一把鼻孔中滑下的血线,疾抢几步,来到刚刚苏醒的崔图面前,一稽到地,摆出一副可怜相,低声下气的央告道:崔……崔老弟,是、是岑雪玄逼我们帮他,不然就要烧了我的道观,杀光我的几十个弟子,贫道违心相从,实在是万不得已呀,方才我那一击,已经表示了贫道反正之决心。
恳请老弟念在以往的交情上,为我美言几句,求白老魔放过贫道吧!崔图斜了一眼摇尾乞怜的道士,心中憎恶其反复无常,但是他并没有赶尽杀绝之心,只想尽快了结这里的事,把綦毋竹交给姐姐,报了外甥的仇,然后好专心去找宿敌郑隐算帐。
遂扭脸冲正为妻子察看伤情的白文彪道:白前辈,这个道士临阵倒戈,就给他留条生路吧?白文彪见妻子伤势沉重,一腔怒火都集中在了岑雪玄的身上,闻言头也不回吼道:让那个孬种滚得远远的,杀他,污了大爷我的手。
崔图亦轻蔑道:既然白前辈首肯,赤阳道兄就请回吧,望你好自为之。
赤阳子如逢大赦,又是一稽,假惺惺的说道:崔老弟缓颊之恩,贫道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心中却恨恨地暗道:哼、只待我修成西星神功,定将尔等尽数诛绝,以雪今日之耻!惶惶然如漏网之鱼,深一脚、浅一脚落荒而去,连他师弟青阳子是死是活也没心思去管了。
岑雪玄的后背衣衫,被赤阳子的拂尘丝扫出一道大豁口,四寸多长、二寸多宽的脊背血肉模糊,鲜血缓缓地渗出来,阵阵钻心的疼痛顺着脊柱袭上后脑。
他用剑柄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以防止失血过多。
放眼望去,不见了綦毋竹的身影,暗叫一声:糟糕,竹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算搭上这条命,也不过是从井救人,于事无补。
不容昆仑游侠多想,白文彪已然蹦了过来,厉声叫骂:姓岑的小子,老夫看在你爹的金面,本打算放你一马,真想不到哇,你小子为了那个不是玩意的臭杂毛,竟下这等辣手伤我的婆娘,也罢,念在老夫昔日曾与你老子有着一面之交,你且斩下自己的右手,咱们的恩怨就此扯平,怎么样?识趣的就快点动手,以免过会儿老夫变了主意。
岑雪玄镇定自若,正色道:是我出手过重也好,是我所交非人也好,总之事已至此,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后果自然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綦毋姑娘在哪里?如果你肯放过她,在下这颗人头便可以交与你等,否则的话,恕我自不量力,你我就拼个鱼死网破!哈哈,好个给脸不要脸的混小子,白文彪暴跳如雷:今个不打得你跪地求饶,大爷的白字就倒着写!你有伤在身,老夫就空手跟你玩玩,也好叫你小子输得心服口服。
青城派的空风掌,夹杂着僵尸门的催魂锥手,端的了得。
岑雪玄尽管长剑在手,可二十招刚过,已是险象环生。
白文彪森然怪吼,掌、锥瞬息变换,难断难测。
昆仑游侠一个疏神,被其锥手啄中了血海穴,暗叫不好,急施同归于尽的打法,挥掌劈向黑脸魔头的耳门死穴。
只不过他受伤在先,掌力仅是平时的三四成。
昆仑游侠连退数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全身抖颤,豆大的汗珠滚下额角。
白文彪也被打得东倒西歪,脑袋象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口中呀呀怪叫,须发皆立,两手一分,俱是阴狠歹毒的催魂锥手,僵尸功发至极限,双目迸出森寒凶焰,衣带箕张,扑向年青对手,左手锥钩击额角太阳穴,右手锥直戳颈口天突穴。
岑雪玄已还剑入鞘,抱剑于胸,神色泰然。
自语道:竹妹子,对不住了,岑雪玄驽马铅刀,没能救你脱险,愧对你们兄妹,死不瞑目。
虎目贲张,等待着敌人的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