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逸酒店在八一路好吃街斜对面。
门前整齐的行道树之间的空格处,见缝插针地停满了各色名牌轿车。
漆面光洁的车身如同微波炉中转动加热的细瓷碟碗,在解放碑顶那雪亮的太阳灯照射下,不断呲——地闪耀着十字星形状的火花。
而前方酒店高大宏伟的建筑物在夜色里影影绰绰,颇像一幅由圆圈加长方体等几何图案组成的抽象画。
它占据着城市最昂贵的黄金地段,在皎洁的月色中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姿态。
就连门前那两个一直站得笔挺、穿着红色燕尾服的男服务生,脸上也始终挂着傲慢自大的笑容。
他们锐利的眼神略带嘲讽,恰似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丁丛珊与田佳琦二人内心潜藏的那点怯懦剥离得一清二楚。
酒店大厅里,正在奏响轻快的华尔兹,那温馨的热风裹挟着奢华的气浪扑面而来。
査红带领大家上了电梯。
毕竟年龄稍长一些,而且恐怕还见过不少世面,她在酒店楼上那铺着羊毛地毯的长廊之间拐来拐去,似乎一点也不陌生,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
她们最后来到了一个很大的中餐厅,服务小姐将她们引进了那间灯光昏暗的包房里。
几位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显然已用过晚膳,正分别坐在离餐桌很远的沙发上,就着一盏很大的落地台灯玩纸牌。
这几个中年男子都穿得分外阔绰,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新时代不叫做资产阶级的暴发户。
他们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还摆着几杯沁人心脾的香茶和一只丰盛的果盘。
那个名叫洪亮的老板满嘴喷着酒气,脸色红红的,大概刚才已喝得不少。
他的口中咬着一根粗大的雪茄,正躬着身子,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
他的头发剪得相当有个性,齐刷刷朝后梳着,没有一根卓尔不群地横冲直撞。
那四方的额头红润发亮,光滑得绝对可以摔死蚂蚁。
名牌白衬衣的领口上,系了一根黑色的领带,那款式宽松的西裤下面是一双做工精良的鳄鱼皮鞋。
他身材臃肿,眼角处细细的鱼尾纹和圆鼓鼓的啤酒肚皮,似乎在对人揭示他早已步入不惑界限的中年。
他的手指上还戴着颗硕大的钻戒,时隐时显地闪烁出夺目的光彩。
大哥,我来了。
査红笑得像个纯净的瓷娃娃,声音绵软而又富有弹性,仿佛和康师傅那筋道十足的方便面有得一拼。
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珊珊和田佳琦。
我们刚在乡村基坐下来吃饭,就接到了你的电话,而且你好像还不相信我!査红有些委屈地解释道,那状如樱桃般的朱唇飞快地启动着,仿佛上面抹了一层蜜。
她顺手将怀中的狗儿递给了丁丛珊,然后去那所谓大哥的身旁紧挨着坐下,拿手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其姿势顿时变得小鸟依人了。
洪老板扭过粗壮的脖子,那被酒精染成猪肝色的脸膛上,顿时流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来。
他取下叼在嘴里的雪茄,将它放在玻璃茶几的边缘上,用腾出的那只手紧紧搂住査红瘦削的肩膀,以带有浓烈广味的重庆话说道,査红,你算算有多久没跟我见面了,我那老二可是天天都想着你啊!哈哈!査红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截住他那些牛蹄子都踩不烂的混账话。
她抬头朝丁丛珊与田佳琦张望了一眼,大哥,人家今天还有过去的同学一道嘛!你看她们都还背着书包,莫要说些少儿不宜的东东,免得把小孩子教坏了!那男人听了这话,方才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仔细查看着站在灯光暗处的丁丛珊与田佳琦,査红,你在干啥子?这么娇滴滴的学生小妹崽,啷个会让她们一直站在黑黢黢的角落里头歇凉!来来来,快坐下吃点水果!对不起,我刚才乱讲粗话了,的确应该掌嘴!说完这话,他竟然当真举起手来,朝自己那肥胖的脸颊上响亮地抽了一巴掌。
大哥,你又喝多了!査红赶紧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抓住他的手腕,以撒娇的口吻对他说道,你莫要老是这种不争气的样儿嘛,一见到美女就啥子都不顾了!你这样抽自己嘴巴,本来是想给人道歉,但说不定反而造成误会,让大家还以为你是个自虐狂!那洪老板听了并不生气,却一脸无所谓地浪笑起来。
他用指间夹着的那支雪茄朝站在灯光前面的丁丛珊晃了晃,卷起舌头对她含混不清地说道,真的吗?乖妹妹,我刚才的举动没吓着你吧?我经常在网上看见一些帖子,觉得你们这一代中学生好勇敢,那嘟着小嘴儿照相的表情特别可爱,有时简直都快让人心疼死啦!拾伍[ 笔下文学 Www.bxwx.net ]丁丛珊一时不敢回答,心里紧张地敲着小鼓。
她不觉暗自纳闷,这洪老板穿戴得如此斯文光鲜,一本正经的模样,原以为他是个绅士,想不到喝了酒以后,讲话竟口无遮拦,充分暴露出成人内心世界的丑陋。
丁丛珊不晓得査红是怎么认识这位大老板的,也总感觉她似乎非要绕个圈子,然后将自己领到这儿来。
她看不懂这其中的玄机,也不知査红是不是像过去那样仅是为了炫耀。
不过以丁丛珊那向来就聪明十足的脑瓜子来判断,她猜想这里面定然还有别的内容,否则那一贯桀骜不驯、性子急躁的査红,绝不可能变得这么有耐心,仅仅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便将她们从长江对岸的乡村基快餐店带到这座五星级宾馆里来开眼界。
丁丛珊的实际年龄在班上只能算中等,至今还差一个多月才满十六岁。
她的成绩并不好,但那明显高出同龄人智商的言谈举止,却屡次获得大家一致的赞赏。
她就像一个被长期禁锢在象牙塔里的公主,每天都受到严格约束,绝不允许接受来自外界的任何多余信息,不过这却无法阻止她那日趋成熟的身体正常发育。
如果仅从外表打量,她那窈窕柔美的身段和楚楚动人的相貌,很容易让一个不知内情的成年男子动心。
这恰好应了80后作家蒋方舟说过的那句话:早熟的果子好卖!此刻丁丛珊脑壳里空空如也。
她生硬地把头垂得很低,故意观察着映在木地板上那些空洞的黑影。
对面那姓洪的酒鬼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牌,一边不时抬起头来盯住她看。
他那目光直勾勾的,竟丝毫也不掩饰内心的邪念。
这样被他凝视良久,让丁丛珊感到浑身上下就像有虱子在叮咬似的,于是她朝査红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要走。
当她们二人即将转身离去时,田佳琦也许认为这样不太礼貌,于是像她惯常所做的那样,笑容可掬地对几个中年男子说了一句,叔叔,你们慢慢耍,我们先走了!谁知那几位大老板听了不约而同地咧嘴一笑,仿佛这称呼对他们来说早就不合时宜,已被彻底淘汰掉了。
洪老板扭过头来,用颇感好笑的神色对査红说道,你这两个小同学好天真可爱哟!你带她们去楼下大厅的西餐部坐一坐,替我办个招待,给她们弄点好吃的,把帐写在我头上。
总不能让二位小美女就这么白跑一趟,居然连水都喝不到一口!西餐部设在大厅转角的尽头处,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数不清的行人在繁华的步行街上悠闲地漫步,小巧玲珑的解放碑坐落在林立的高楼群里,正在五光十色的灯光辉映下大放异彩。
她们三人去窗边坐下来,一位穿制服的少爷按照査红的吩咐,分别替她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奶茶和香喷喷的比萨饼。
老婆,莫要生气了!査红忽然对一直不愿开口的丁丛珊说道,那位洪大哥今天喝醉了,所以才这样不礼貌。
他平时是个好人,不但有钱,还特别慷慨大方。
其实将来要是有机会的话,你完全可以和他认识一下。
跟这种大老板交朋友,至少总不会让你白白吃亏嘛!原来这里面果真有内容!丁丛珊寻思道,由此可见,査红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没多少心计的中学生小姑娘了。
丁丛珊的心仿佛像那长久平静的湖水,因为一粒石子突然飞来,顿时荡起了层层涟漪。
尽管那石子马上就沉淀消失了,但那涟漪却不停地扩展开来,最后终于在整个湖面掀起了轻微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