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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上)

2025-03-25 12:02:39

尚修文大步走过去,几乎有几分粗暴地将甘璐一把拽了起来。

我们必须坐下来好好谈谈。

甘璐被他拖得险些失去平衡,皱紧眉低声叫道:你弄疼我了。

尚修文连忙松开一点她:对不起。

如果你一定坚持要谈,我们可以谈。

可是我们从认识到结婚这么久,修文,你在最能说清楚的一开始没说,拖到现在,恐怕讲得天花乱坠,也没法取信于我,让我改变决定了。

尚修文牵着她的手,带她一块儿坐到床头软榻上,认真看着她:璐璐,我知道我违背了对你说的不去旭昇工作的承诺。

但是旭昇面临的局势很严峻,吴畏捅出的这个漏子,远比报道的情况来得严重。

如果他的身份只是企业的高管和持股10%的股东,认真追究下来,他得坐牢。

只是舅舅跟他父子连心,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让他去自生自灭。

不过如果放过他,让旭昇硬扛下这个责任,对目前已经风雨飘摇的企业来讲,接近灭顶之灾。

你是要我理解你舅舅做出姿态引咎辞职以掩人耳目,然后你来接任的必要性吗?好,这一点在我看来不算光明磊落,可也并不复杂,我理解了。

不过说真的,我不关心旭昇,它的未来跟我有什么关系?甘璐淡淡地说。

璐璐,接下来我解释一下我在旭昇的股份。

尚修文踌躇一下,之前没说,并不是想有意瞒着你。

这件事涉及一些往事,我没跟你提起,实在是因为我有太多……隐痛。

你还是可以不说的,修文,我从来没有追问过你什么事,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奇了,你没必要非得揭旧伤口换我理解。

我再不向你坦白,恐怕永远得不到你的信任了,耐心听我说完好吗?甘璐只得垂下目光,静静听着。

我很少跟你提起我父亲。

其实相比母亲,我和父亲更亲密一些,他睿智、敏锐、待人宽厚又博学,几乎说得上十全十美,我从小就崇拜他。

他以前也是W市的公务员,后来为了支持母亲在政治上的追求,辞职下海,开始经商,公司经营得不错。

在我24岁那一年,可以说间接因为我的原因,他的公司卷入了当时一桩很复杂很轰动的经济案件中,那起案件牵连很广,波及两个省份政界、商界很多人。

昨天你看到在台上的远望投资公司董事长王丰也涉及其中,他后来因为那件事被判了两年缓刑。

尚修文的声音有些低哑,停了一会,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甘璐突然起了一个冲动,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她早就精疲力竭,已经再负担不起别人的痛苦了,然而她只能紧紧抓住衣襟,强迫自己安静坐着不动。

那时候,我母亲担任着邻省第二大城市的副市长,仕途走得十分顺畅。

她一向事业心很强,洁身自好,专注工作,不过不可能不受到这件事的牵连。

说到这里,他神情反而十分平静,只是深邃的眼睛里一片黯沉,眼底的痛楚是显而易见的,在调查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父亲突然去世了。

再怎么满腹心事,甘璐也大吃了一惊。

尚修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他连续接受了多天调查,才被允许回家。

那天他独自在书房,我……深夜回来时,他已经倒在地板上,没有了呼吸。

送去医院后,医生说他死于心脏病突然发作。

甘璐本能地意识到,他父亲的突然去世,恐怕不止病逝这么简单。

她抬起头,只见尚修文紧紧咬住了牙,整个下颚的线条紧绷得有点儿扭曲了。

她的心一下软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过去的事了,修文,别自责。

他的确有心脏病,但年年体检,并不严重,急救药物就在他手边,他根本没动。

妈妈忙于跟组织汇报解释,我忙于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我们都没留意到,他承受来自公司和家庭的压力太大,情绪十分反常……尚修文蓦地将头扭到一边,再度紧紧咬住了牙。

甘璐只默默握住他的手,两人并坐着,无声地等待着情绪平复下来。

尚修文重新开口时,声音更加暗哑:我不可能不自责,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父亲去世后,牵扯到他的那部分调查算是无疾而终了,母亲也并没有什么涉及违法乱纪的错误。

但她很受打击,她向上级要求了调动,到这边的卫生部门担任一个闲职,差不多断绝了事业上的追求。

父亲留下的公司损失巨大到无法估量,我也没心情再去继续经营,做了套现,草草结束了所有业务。

当时舅舅工作的钢铁公司改制,他看好国内钢铁行业的发展,决定接手,我就把手头的钱全投资进去,然后来了这里。

他反手握住甘璐的手,现在你能理解我为什么回避谈这件事了吗?修文,你讲的是这么令你难过的往事,我再说我不理解,大概就是表现得冷血了。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你不愿意对妻子提及伤心往事,也许我不该苛求。

可是先不说别的,你认为你的经济状态是属于你和你们家的秘密,这个姿态已经足够伤害我了。

尚修文反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那并不是秘密,只是我和我妈妈都不愿谈论的事情而已。

我有过很年少轻狂的过去,并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璐璐,父亲去世后,我反省自己,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生活。

旭昇对我来讲,只是一项很成功的投资,它在舅舅手上发展很快。

但它由破产国企改制,J市经委一直持有相当部分的股份,股权分散。

为了避免舅舅的经营受干扰,我才将股份放到他名下,让他名义持股,掌握绝对的控股权。

我承认我参与了一部分经营,但那从来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这些年我一直在慢慢减持手上的股份,让舅舅成为最大股东。

我不可能在认识你之初,就提起这些事。

拖延到后来,我想,如果不出意外,我迟早会彻底退出旭昇,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那么你是预备一直以一个小生意人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喽。

尚修文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苦笑一下:不,过年前我带你去过远望公司的晚宴,记得吗?近一年来我已经一步步将股份转让与红利部分资金投入到远望,王丰与我父亲的交情是一回事,我对他的经营思路和理念很赞成,而且做投资与资金运营,是我的专业,我有信心做好。

安达结束经营,固然有保旭昇的因素在内,但也是我计划之中的事。

我本来已经做出计划,将手头剩余的股份转让给远望,由远望参与旭昇的董事会决策,约束舅舅的行为,把企业经营带上正轨,在春节以后我会去远望那边上班,然后慢慢告诉你我在远望占的股份,不让你觉得突兀。

我只能说,你的安排很周密。

如果不是少昆先在巴西出事,吴畏又在这边出事,我不会让你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接受这个消息。

原谅我,璐璐,不要再计较这件事了,好吗?室内一阵静默后,甘璐抬起头,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尚修文,这样你就让我别计较了。

你拿我当什么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吗?别这么说——那我该怎么说?是呀,我就算不是傻子,也是一枚任由你拨弄的棋子。

你来决定在什么时间,以什么姿态出现在我面前;到了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再赏赐多一点儿真相给我。

你安排得这么周密,我要是不为你喝彩,简直对不起你的苦心。

没出这个意外的话,我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跟贺静宜说的一样,生活在你给我的愚人天堂里,还觉得自己的幸福来得没一丝缺憾,多讽刺。

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她说了什么,她现在只是和我们的生活毫无关系的路人罢了。

对你来说,她真的已经成了路人吗?修文,看来你不坦诚已经成了习惯,甚至对你自己都做不到诚实了。

我们夫妻一场,我来帮你面对一下好了。

你那段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过去,很大程度上包括了贺静宜吧。

她眼看着尚修文紧紧抿住嘴唇,却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开宝马越野车、时常去国外与香港购物、让女友刷卡买名牌眼都不眨……尚修文的脸一下沉了下来:这些是她对你说的吗?没错,我傻归傻,不过没有生活在真空里,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并且我听到这个已经很早了,可不是在昨天。

可怜我当时还对自己说,你的老公大概经历过生意失败,你既然并不在意物质享受,那么最好识大体,顾全他的自尊,别在他面前提这些旧事。

甘璐呵呵一笑,满是自嘲,修文,你得承认,我表现得很贤惠吧。

对不起,璐璐。

她没权利这么挑衅你。

我们别急着批评她,你也不用急着代她道歉,也许她认为自己确实有某种你我都不知道的权利也说不定呢。

甘璐冷笑,你们分手的时间,恰好与你父亲去世重迭了起来。

这么一看,还真是和你说的一样,牵扯到了两个家庭,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分手。

难怪你一直自责颓唐,而她念念不忘至今,重新见面后仍然不停与你纠缠,跟我没完没了。

不是你想的这样,璐璐,别这么推测。

那是什么样?你已经把我的生活弄成了一部推理小说,尽情在我面前上演复杂剧情,我莫名其妙被拖进来,可也不能不打迭精神参与呀。

不然你们演得那么精彩,居然没一个捧场的该有多扫兴。

别去揣测那些过去,璐璐。

尚修文的声音中含着森然的寒意,我尽可能坦白了,对你讲的,全是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的往事。

我该感激吗?也许吧,毕竟不知道那些事,我也跟你一块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得承认,绝大部分时间我过得还自以为很不错,无知有时可真是一种幸福啊。

璐璐,跟你在一起,我是认真的,从向你求婚一直到准备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