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猎头 > 第二十三章 23-1

第二十三章 23-1

2025-03-25 12:02:40

兰翘曾经看过一部美剧,讲的是发生在医院里的故事,那部片子里非常理智地将人类疼痛的等级从一划分到十,依稀记得女人生产时的痛苦是最高级别。

当时她颇有些愤愤不平,孩子降生时父母双方的喜悦是等量的,但是生孩子时的顶级痛苦却永远只能由女人承担,男人终其一生也不能了解。

后来有个已经做爸爸的朋友坚决否定她的说法,他说当他妻子在产房尖叫哭泣时,他在外面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锥心泣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这么说,过后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兰翘,我知道像你们这种白领精英,最最注重男女平等,什么东西都恨不得放到称上去称,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但其实两个人相处,不能这样斤斤计较,有时候为心爱的人付出也是一种极致的幸福。

兰翘当时的反应是瞪大眼睛看他:不平等的爱也算是爱?瞎说。

兰翘不知道失恋带来的的疼痛该划到哪个等级,也不敢妄自判定这场失恋能不能让高子谦感到痛楚,只能与自己的过往经验做比较,她曾经在青春少艾时失恋过,那时年少的感情浓烈如酒,失去时便觉得天崩地裂、痛不欲生,可似乎也因为年轻,恢复期极快,很快就养好伤口继续前进。

这次并不如前次那么痛,感觉有些迟缓,钝钝的,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秘的痛,除此之外更多的只是无尽的空空落落,空得让她心慌。

她被这种坐立不安的情绪影响得不得不认真做了一个自我诊断,最后发觉以前那些是外伤,看上去鲜血淋漓,其实要不了人命;这次却是内伤,表面上看不出征兆,但实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星期一的例会上,JIM张宣布了公司年前将全面拓展北京、上海、广州分公司的计划,兰翘心中微微一动,像是有只小猫拿幼嫩的爪子在她心底一抓,又痒又痛,她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知在期盼着什么,如同一团及其弱小的火苗,袅袅冉冉的燃烧着。

但是一直等到第二天都没有人找她谈话,JIM张的眼神若有若无的从她身上飘过,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他又转向了别处。

察觉到自己那令人羞耻的秘密心思,兰翘开始认真考虑辞职的可能性,是隐藏在天性里的高傲也好,是疑心生暗鬼也好,总之,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让她想到高子谦,寤寐思服,辗转而不得忘。

她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回忆起与高子谦的相识、相爱、相守,简直疑心是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原本是个赤贫的人,身无长物的之人唯一保有的是一颗理性、冷静的心,可是有一天她随手买了一张彩票,竟然中了巨奖,狂喜之下从此变得患得患失,终于到了兑奖的日子,却发现自己竟然把彩票弄丢了,于是一切都变成了空欢喜,甚是可笑。

隔了两天,兰翘去远图结项目尾款,碰到了欧阳博,想起一年前他曾力邀她去他的公司,便装作漫不经意地试探了一下:这次你们公司新进了这么多人,人力资源部该人手不够了吧?欧阳博皱眉思忖着回答:其实只要有个得心应手的人力资源总监就好办,现在这个有点挑不起,得换个人。

兰翘马上把话题接了上去: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力资源总监?她这一年里在工作上跟欧阳博配合极为默契,可谓珠联璧合,欧阳博是做大事的人,脑子里大多是系统、宏观的构想,而兰翘做人力资源多年,则非常注重细节、微观;欧阳博性格有些刚愎,但只要下属有道理,也并不会全盘否定别人的意见,兰翘小聪明一向很多,跟他过了两个回合之后,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步伐积极配合,严格遵守职责范围内问题自己一力解决,绝不推诿;非职责范围内工作绝不越权的心得,是以他们工作异常合拍。

关于远图新的人力资源总监职位,兰翘原以为欧阳博会回答:就按你的标准找,或者像你这样的就成,结果欧阳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管理专业硕士以上,5-8年大型企业同类职位工作经验,年龄35岁左右,性别不限,如果是女性的话要求已婚,最好已育……其他细节再谈。

难怪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看,就算你想回头,马也不会原地等你。

兰翘只好讪讪地笑道:那这个CASE还是交给我做么?欧阳博垂下眼帘扫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行啊。

过了一会他忽然叹了口气:兰翘,我这个人其实不好打交道,我自己也知道,在我底下做事的人,必须严格遵守两条:第一,一旦我确定了一个事儿,下达命令之后,接到命令的人必须不讲任何原因的执行;第二,无条件的执行第一条。

他微微笑了笑:我有时候想,幸亏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如果你真成了我的下属,做事一定捆手捆脚,叫苦连天。

兰翘抿着嘴直笑:哪里哪里,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跟你一起学的东西挺多的,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琢磨:老狐狸,我心里想什么你好歹也给个机会让我说出来,犯得着这么一下堵死我么?欧阳博斜睨了她一眼,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乌黑精明的眼睛波光一闪,语调上扬:哦?既然在我这学了东西,那我岂不是你师傅?有没有谢师宴啊?话说得这么明白,兰翘只好说:看你哪天的时间表有空闲,我请你吃饭。

欧阳博哈哈一笑:兰翘,我这人还有个规距,跟异性吃饭,永远不要对方掏钱包……那就说定了,我到时打电话给你。

兰翘忍不住发怔,她突然又想到了高子谦,高子谦没有欧阳博这么多花花肠子,不会时刻去揣摩她的心意,说话也不爱跟她拐来拐去,永远都是直白明了;他觉得自己喜欢她了,就干干脆脆地对她说:兰翘,我喜欢你,绝不暧昧;他也不会说,兰翘我们一起吃饭你永远不要付帐,甚至有时候他出去买个CD或者零食没零钱的时候,会跟她打个招呼就直接去翻她的钱包。

她不认为他是真不会这些暗藏心机的手腕,真正纯良可爱的孩子大多由小康家庭出品,权贵或者贫寒家庭的出生孩子从小经历的东西就比一般人多,没有几个会是真正简单,更何况是那样聪明的高子谦。

他从不在她面前做作,只因为是她,她忽然长叹一声,感慨良多。

那天晚上兰翘回到家,忍不住登录了msn——自从她生日那天以后,她一直在msn上隐身,但是又如同一个偷渡者般悄悄地审视着心中那个人的动向。

她时常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右下角跳出来的提示:高子谦上线了……高子谦下线了,每一个动静都是一个煎熬,几乎让她有把他从好友列表里删除的冲动。

兰翘刚刚爬上线,还没来得及看有哪些好友在线,就有个对话框弹了出来:hi。

她的心顿时扑扑直跳,是高子谦,她也回了句:hi。

然后两个人似乎同时敲下了键盘:吃饭了么?兰翘:回来的路上吃过了。

高子谦:还没,手上还有些事没做完。

兰翘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打字:别一忙工作就不注意身体。

发送出去后稍微有点后悔,她似乎已经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了。

高子谦沉默了一会,问:又是去的街对面那间台北豆浆吧?嗯。

晚上只吃豆浆、油条不够的,晚点又饿了。

兰翘说:哦。

已经分手的两个人,隔着千里迢迢的距离,缠绵地关心着对方的晚餐,怎么看怎么闷骚,兰翘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什么?VODKA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它好了,是留在我这儿还是放到你那边去?如果你愿意,就让它留下来陪你……如果觉得不方便,你把它空投过来,我去机场接它。

我不是怕麻烦,主要怕自己没精力照顾,待会又出上次那种事,当时我实在吓坏了。

我明白……对不起,当时我不在……是我的错。

高子谦打了个叹气的唉字,又道:我们要这么客气么?兰翘的心又颤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过一会才回过神来,继续道:还有……那个车,怎么处理?高子谦默不作声,很久终于回答:你拿主意吧……我怕我做主又不合你心意。

兰翘鼻子突然发酸,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擤了擤才说:你有车用么?你们公司还有人去北京没,或者你在那边找个司机过来,把车开过去?二哥公司里有几台车空着,我暂时开他的。

他又补充一句:我开的那台莲花。

兰翘说:那台车已经挺旧了吧?嗯……五年多了,不过没关系,车况还挺好。

他突然自顾自再接下去:我旁边那个副驾驶位置,你曾经坐过。

你哥车上坐过的女人多着呢。

她们又不是你。

兰翘马上觉得自己本就薄弱的意志力一泻千里,无法再坚持,匆匆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你先忙。

车的事还是你自个想想怎么办。

ok。

她把msn设置成忙碌,然后就坐着发呆,高子谦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再过了一会他的图像变成了灰色。

兰翘一直看着他下线才离开座位,她不想放任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放了张瑜伽碟跟着做冥想功课。

十二点是她的电脑设置自动关机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电脑叮咚一声响,高子谦发来信息:晚安。

那以后的一个星期,兰翘每晚回家后都会上线,每次都是刚刚登录高子谦就说:hi。

她则回答:hi。

中间的时间大多数他们不会交谈,只是十一点五十八分时高子谦会准时道晚安。

十一点五十九分,兰翘回答:晚安。

她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自承受这种痛苦,相思早已分成了两处,化作闲愁,如同金石般镂刻在心里,他们两人即使已经分开,却还在一起承担的甜蜜与辛酸。

23-2就像兰翘心中祈求的那样,日子终于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一年前的她既不认识高子谦也不认识欧阳博,惶恐着即将到来的三十岁,又隐约期盼着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升职加薪,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座驾,不必再在上下班的高峰地铁里把自己挤成一张邮票。

这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都在一年后一一实现,兰翘觉得自己可能莫名其妙地碰到了《无极》里面的满神,那个叫命运女神的人对她说:我能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你必须放弃某一些你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她放弃了。

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人生似乎总是如此。

不过她现在又开始过回正常的日子,忙碌地上下班,接CASE、翻简历、做面试、想尽办法搜罗高级人才;然后周末回家吃饭,兰妈妈会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说:李阿姨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她和高子谦分手的事情没有对家里隐瞒,反正也瞒不住,兰翘相信母亲的勇气,如果再拖着不告诉她,她可能会打电话给高子谦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说了以后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强烈反弹,父母亲对视一眼后同时微微叹了口气,憋了很久,父亲努力斟酌着说了一句:这样……倒也好,齐大非偶,也不会再耽误你。

这么想要她嫁出去的父母亲都不再坚持,可见此事果然是行不通的——原来最坚持的人只有她和他。

琐碎、平乏的日子就这么过着,过了几天欧阳博突然打电话找兰翘吃饭,兰翘觉得做为一个三十岁单身女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样一个同样是单身的钻石王老五,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秋风起,蟹脚痒,一晃眼又到了吃蟹的季节。

在欧阳博的私人包间里,兰翘看着摆在面前的大闸蟹想起自己曾经闹过的笑话,忍不住羞愧,欧阳博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于是微微一笑。

《红楼梦》看全了没有?他问。

兰翘偏头打量他一会,岁月待人也不见得人人平等,一年的时间对这个男人来说几乎只像是过了一天,他还是老样子,穿戴得衣冠楚楚,看似一件普通的白衬衣也穿得有模有样,袖扣用的是白金限量版,很闷骚的样子,乌黑犀利的眼睛更是别有一股风流味道。

还没,这一年太忙,《红楼梦》那种瑰宝得静下心来慢慢品读,可不能随便玷污了。

欧阳博瞪了她一眼,眼神不凶,有一些嗔怪的味道。

兰翘连忙把温好的绍兴黄酒倒到杯子里:来来来,喝酒,我敬你。

这一年里承蒙欧阳先生照顾,实在让我感激不尽。

葫芦形的小酒瓶古意雅致,瓷胎玲珑剔透,上面镂刻着一副背花锄的美人小画,应该是黛玉葬花。

连一个小酒瓶都要应红楼二字的景,可见欧阳博花了多大的心思,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梦想有着不一般的执拗。

黄酒甘爽醇厚,闸蟹香甜美味,蘸上陈醋和姜汁,口感畅快淋漓,兰翘吃得高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欧阳博停下筷子,点燃一支烟,看着兰翘眯着眼睛、脸颊微红,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

兰翘。

嗯?你做HR多少年了?七八年了吧。

那看人应该很准咯?我觉着还行。

好,那你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翘一怔,慢吞吞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你想听奉承话还是真话?欧阳博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兰翘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她支着下颌想了一会:你嘛,看上去很强悍,但接触下来发觉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候甚至有点多愁善感——诶,别否认,听我说完,你并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念旧,不然也用不着把这么多精力放在这家酒楼上;你习惯让别人绝对服从你,不然就会闹情绪,但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你在闹情绪,解决办法通常是把人臭骂一顿或者婉转地暗示:不照办我就解雇你,让你喝西北风……还有,她慢慢说道,眼睛因为酒意氤氲出一股淡淡的朦胧,:你相信事业比爱情重要,梦想、成就、爱情对于你来说,随时可以牺牲掉的肯定是最后一个。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以后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就算心里真的是这么想,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总是会渴求一些男人不明白的东西。

Ok,it’s over,以上是我对你的性格诊断,还满意么?她原以为欧阳博会反驳她,没料到换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欧阳博很长时间都没出声,低头沉思了好半晌,忽然道:那么你得到渴求的东西了么?兰翘想了想,叹了口气:或许吧。

不能最后拥有也算得到?最完满的结果当然是可以一直拥有下去,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够说了算的。

欧阳博拿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淡淡道:这话我可不赞同,人生这么短,真心想要的东西却不争取,实在太可惜。

兰翘斜睨他一眼:你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要争什么?人可不能太贪。

欧阳博哈哈笑起来,笑声停顿后凝视她:眼下就有一样。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兰翘一时无处躲藏,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只好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好像喝多了,头有点晕。

吃完欧阳博很绅士地送她回家,临下车时兰翘想说点什么表达心意,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严谨的措辞,只得作罢。

第二天宝慧约她下了班逛街,她忍不住对宝慧发牢骚:其实我本来打算明打明的拒绝他,可是他讲话滴水不漏,万一我认真说了什么,人家一句我又没这个意思岂不是很丢脸?宝慧狐疑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么?还说宁杀错不放过。

兰翘怔住了,自己的确是说过这话,不过……那时候……的确是。

那现在不正是大好机会?你们都是自由身了。

可是……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拍卖,一件东西被两个人同时看中,价高者得,高子谦的出价高过欧阳博,她已经被别人成功拍下,又怎么能转手?你还在想着高子谦!宝慧马上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兰翘飞快地回答道:我没有……但是过了两秒钟,她的声音软下来:也许吧……就像你说的这样,我还在想着他,所以我蛮佩服那些脚踏两只船的人,只一个已经伤筋动骨,怎么还有余力弄两个?能够一心二用,只能说明一个都不爱。

宝慧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醒醒吧,既然跟高子谦已经不可能了,就别再想了,多耽误人啊。

你心里老想着他,怎么能接受别人,欧阳博这样的角色不可能一个接着一个排队等着你。

兰翘,你听我说,现在你得强制关机重启,明白么?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的局面是你们已经over了!不是我讲得难听,就算你们余情未了,旧情复枳又怎么样,面临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拖来拖去最后还是得分,何必呢?兰翘闷闷地低声道:我知道。

其实自从知道高子谦的身份开始,兰翘便已经想过结局,今天这个局面早已在她脑海中预演过,只是她看到结果却没看到过程,她也不知道中间的这段路会如此辛苦如此痛心。

宝慧叹了口气:行啦,别想了,陪我买东西这么愁眉苦脸的,以后我孩子都懒得认你做干妈了。

兰翘看着她采购的一大袋叶酸、加钙奶、钙片,只好笑一笑:还好你快修成正果了。

宝慧恨恨地切了一声:那呆子……还得好好磨磨他才行。

苏博士知道女朋友怀孕以后,第一反应是怎么跟学校开口把单身宿舍换成两居室;第二个反应是要通知老家的母亲把她接过来照顾宝慧;第三个反应:哦,对了,宝慧,咱们得去把证领了。

宝慧极为光火,瞬间崩溃,第一她有自己舒适的大房子,一点也不想搬到离公司十万八千里路远的大学园区;第二,她不敢想象跟一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婆婆住在一起,而且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还要照顾她很私密的月子;第三也是让她最抓狂的地方,她等待了三十一年的男人,就这么傻头傻脑地说:哦,对了,宝慧,咱们得去把证领了。

她气呼呼地对兰翘说:我也不指望他能创造出什么更有新意的求婚,但是最起码的香槟、玫瑰、戒指和跪下来求婚总是必备的吧?你说我苦苦等了三十多年,怎么就等了这么个木头啊?宝慧在气头上,现在又是国宝级,兰翘不敢撞枪口跟她讨论这是博士的性格使然,只好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宝慧断然地、高傲地拒绝了博士,苏博士别无他法,只好抓着头发向兰翘求救,兰翘带领他先去订一枚戒指:韦小宝手指长,戴公主型方钻很大气,她的指圈是11号,你要记住了,还有指环里要刻一些话。

什么话?你想对她说什么话嘛?苏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很久,脸慢慢红了,腼腆地回答:很多很多。

刻不了那么多,算了,还是刻她的英文名POLA吧,这样不容易出错。

博士如闻圣旨,跌跌撞撞地去了。

当天因为要改指圈,还要刻字,所以一时没拿到戒指,博士经过兰翘的点拨,决定拿到以后周末再买上一束鲜花隆重地向宝慧求婚。

兰翘看他受教,又建议他去买些气球,上面写:韦宝慧,我爱你,嫁给我好么?的字样到宝慧楼下放飞。

博士对兰翘顿时肃然起敬,羞答答地道谢走了。

兰翘想着这人就是宝慧以后的良人,不由得肃穆地目送他离开,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清瘦修长的身影上,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像一只几乎要腾飞的鹤。

周五兰翘陪宝慧选了一晚上的衣服准备迎接明天的求婚,宝慧有些紧张,把衣橱翻了个遍,又为明天到底要不要化妆而烦恼。

不管哪个品牌的彩妆都一定程度含铅,这样对孩子不好。

别画了,反正你画成什么样他都认得你。

可是明天是个历史时刻。

那就画个淡妆。

但是我知道最简单的淡妆也要打五层底。

……那天晚上宝慧一直处在兴奋的巅峰,兰翘想看她一会忙进忙出一会皱眉沉思便想:像小宝这么聪明的女人因为太容易了解爱情的真相,所以一直不够快乐,难得她能找到一个天真而简单的男人,刚好这个男人又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来爱她,所以哪怕个性有些不合,也会是一件美事吧。

她想起苏博士买戒指时,东拼西凑地刷光这张卡又补刷另一张,忍不住就要笑,那枚戒指只怕已经花尽了博士的全部家当,但是还好,宝慧是个帐目分明的人,她既然肯收下他的全部,势必也会付出自己的全部。

这样公平的爱情多好,兰翘看着宝慧亮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忍不住憧憬起来。

她们一直等到星期六下午也不见苏博士的踪影,宝慧好面子不肯打电话追文行踪,脸色却一变再变,拳头捏得变成了石头,兰翘见势不妙,悄悄拨打博士的电话。

接电话的却不是博士本人,而是他的导师。

兰翘觉得蹊跷,说不出什么道理的的心便一沉,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是他的导师接电话?电话那边是一片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导师终于开口告诉她,周五化学实验室发生有毒气体泄露,博士帮助其他人逃生,自己留在了最后,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

兰翘沉默地听着,最后挂了电话,缓缓转身看着宝慧。

宝慧其实一直在偷听兰翘的讲话,却听不出什么端倪,看到兰翘转身,连忙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嘴撅得高高的: 哼,不要告诉我他忘记了,如果是的,你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去死好了。

宝慧穿着昨天精心挑选过的灰紫色雪纺裙子,并且终于敌不过美丽二字的诱惑,画了个裸妆,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却极为精致。

她坐了一天,裙摆处已经有了好几道褶皱,只有裙面上镶嵌着的璀璨水钻还在一闪一亮,像极了情人的眼泪。

兰翘忽然泪如雨下。

23-3小苏博士遗体火化的前一天兰翘很不安,她下班之前打了个电话给宝慧:我来陪你好不好?不用。

电话那头宝慧的声音还比较镇定,只是在话语间断的空隙里隐约传来吸气声。

兰翘焦躁起来:你又抽烟了?不是说对皮肤不好早戒了么?嗯。

小宝,求求你别这样,还有孩子呢。

我知道。

她一副淡淡的模样,淡得让兰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问了一句:我来陪你好么?真的不用,今晚我有点事,可能会弄得比较晚。

那明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这次宝慧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她才低声回答:不,明天我不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化为灰烬。

兰翘,你明白么,我受不了这个。

兰翘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她想做为旁观者的自己都这么难受,宝慧该怎么熬过来?她该怎么办?她忽然发觉也许最狠心的是小苏,他明明知道宝慧在等着他,带着他的孩子在欣喜地等着他的求婚,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终于决定要跟他白头偕老,他却就这么一句话也没留下的毅然决然的走了,既然是这样,曾经的万般深情又有什么意义呢?小宝……我能为你做什么,求求你告诉我。

她哀恳地说道。

宝慧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到了第二天下午宝慧终于主动致电兰翘,让她陪她一起去小苏家里。

上了车宝慧就把车窗打开,然后一路上一直趴在那里看着窗外,风猎猎地吹动她的头发,有几缕发丝纷乱地覆盖在洁净的额头上。

我想去给他妈妈送点钱,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她的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

过了一会宝慧终于说,她安静得厉害,穿着一条纯黑的开司米长裙,虽然化了一点淡妆,脸色依然很苍白,嘴唇干裂得厉害,显得十分憔悴。

这桩突如其来的巨大不幸,不仅让小苏博士年轻的生命枯萎,也让宝慧俏丽的容颜凋零,斯人已去,留下的是一颗被伤害得七零八落的心。

我今天没去那里,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宝慧继续呆呆地趴在那里不动,暗哑的声音被风声吹得几乎要消散:我是真的不敢去,小时候我爷爷特别疼我,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咽气的那一刻我虽然哭得很伤心,却还能挺下去。

但是后来他在殡仪馆火化时,我看着那个透明的棺材慢慢沉下去,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崩溃了,真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从面前消失,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其实知道他会去哪,但是我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忍受,于是在殡仪馆大厅里像个疯子似的大哭大闹,尖叫着让我爸爸把爷爷放出来。

我想我这辈子都再也受不了这个场面了……兰翘觉得嘴里发苦,她没有回答她,只是僵硬地看着前方,死死掌握着方向盘,她很惧怕这样的宝慧,惧怕在这种时刻还能有条不紊说着话的宝慧,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偏偏词穷,她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语言。

博士住在学校宿舍三楼,上楼的时候宝慧脚步虚浮,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兰翘不得不伸手挽住她:还好么?实在撑不住的话,不如先回去,我哪天都可以陪你过来,不必非要在今天。

宝慧摇摇头:不,就今天!她一把推开兰翘的手,咬牙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面前敲了敲,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探出头问:你们找哪位?小苏生前一定是个人缘很好的人,他房间里的人比兰翘想象得要多得多,热热闹闹的。

兰翘透过人群抬头看到雪白的墙上挂着的那幅大照片,突然打了个寒颤。

小苏的遗像用的是以前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人那时还不曾被宝慧改造过,留着老土的三七开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幅厚重的塑胶框眼镜,刘海和镜片遮住了原本清秀的脸,只有嘴角那个令人熟悉的腼腆笑容才能让兰翘确信那就是他。

兰翘几乎疑心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明明她早几天刚刚和他在商场门口分手,看着他花尽积蓄为自己的未婚妻买了一枚戒指,那时她还躲在一旁暗暗窃笑,可是这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怎么会这么可怕。

她惶然地转头寻找宝慧,发现她正失魂落魄地注视着人群中央的一个妇人,那人臂上带着黑章,身材枯瘦、面颊黑黄、鼻梁侧的两条法令纹深且长,眼睛红肿得厉害,正被身边一大群人簇拥着安慰,兰翘马上知道那肯定是小苏的母亲。

宝慧一脸惨白地看着她,过了一会终于慢慢走过去,鞠了个躬:阿姨,您好……我是苏的女朋友,我叫韦宝慧。

苏妈妈漠然地回望着她,没有说一句话,整间房子里的人大多数也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好像在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在小苏死后莫名其妙的凭空出现。

只有兰翘知道宝慧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来到这里,宝慧一向对小苏的朋友圈兴趣缺缺,虽然曾经努力地参加过两次博士的同学聚会,但每次皆因难以融入到浓郁的学院气氛里而提前离席,再说她所擅长的领域也同样让小苏的朋友摸不着头脑。

尝试过两次后,宝慧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她和兰翘一样是自我性极强的女性,哪怕爱着对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半分。

这是个多么令人尴尬的情况,几乎已经没有人可以证实她身份的真伪,宠爱着她的人离开了,她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独自面对所有人的怀疑,曾经的一切分崩离析,就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

你来干什么?苏妈妈问道,她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语气冷漠而生硬。

宝慧轻声说:我……来看望您。

你说你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开追悼会的时候你不来,现在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兰翘看着宝慧的身子顿时像一片即将被暴风骤雨打落的叶子,颤抖个不停,她觉得她几乎快要昏过去了,但还是努力地说: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兰翘连忙抢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宝慧:阿姨,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可是宝慧也跟您一样难过,她……宝慧按住兰翘的手,摇了摇头,低头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阿姨,既然您不欢迎我,我这就走了,这个还请您收下来。

她想了想:这是小苏放在我这里的……他现在去了,那就只能交给您了。

她垂着头把信封放到桌上,视线却在接触到某个地方一下凝滞起来,那张桌上摆着一些零星物件,是眼镜盒、钥匙扣、钱包、手机诸如之类的随身物品,估计是经过整理后的遗物。

宝慧死死地盯着那堆凌乱物品里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瞳孔微微扩大。

兰翘的心又是一恸,那个盒子再眼熟不过,还是那天下午她亲自挑选的。

宝慧一把把那个小盒子攥到手心里,结结巴巴地说:阿姨,这个戒指是他买来送给我的,让我带走好么?苏妈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抢夺宝慧手中的盒子:不行!那是我儿子的遗物,谁也不能动!还给我!宝慧有些吃惊,迅速把手往后面一藏:真的是他买给我的,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不信你自己看好了!要不你退给我,我照原价买下来。

苏妈妈狠狠地瞪着她,突然一扬手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宝慧的脸上:我儿子都没了,要你的钱干什么?韦宝慧,你现在跑出来干什么?他一心一意地喜欢你,每次打电话都要跟我说起你,可你就是不喜欢他,嫌东嫌西,现在他人不在了,你倒出来了,还装着一副可怜样,你怎么不早来怎么不早告诉他。

他死了都不瞑目啊,你知不知道!她的手像枯萎的树枝紧紧揪着宝慧的衣服不放,豆大的泪水顺着过早苍老的面庞直往下掉: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我那个苦命的儿子,到死都没如愿……宝慧一下子安静了,手颓丧地垂落下去,丝绒小盒咕咚一声掉到地上,滚了几滚,最后沾上灰尘一直滚落到角落里。

她慢慢掰开苏妈妈的手,没有再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低声对兰翘道:走吧。

苏妈妈一把将桌上的信封扔到宝慧的脸上:带着你的臭钱滚,滚得远远的!兰翘再也忍不住了:阿姨,你不能这么对宝慧,她……可是她没有再开口的余地,已经被周围的人们推攘出去,苏妈妈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周遭乱成一片。

你们走吧,走吧,人家刚刚死了儿子,现在跑来闹什么?真是的。

宝慧和兰翘完全被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驱逐出境,宝慧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摔倒在地。

兰翘紧紧抱住她,喃喃道:小宝,我知道你最坚强……你别垮下去……回到车上,兰翘没有马上发动车子,扯了张纸巾递给宝慧:擦一擦吧。

宝慧拿纸巾捂住脸,眼泪一滴滴从指缝中掉下来,她颤抖着说:我没办法反驳,因为我的确一直在嫌弃他,总觉得他不够机灵不够幽默,也不够会赚钱……后来总算答应了,又嫌弃他求婚不够浪漫。

他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我从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对我好,他不是我的父母,也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不是为了爱,我们根本可以说是陌生人,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真傻,为了那些虚荣飘渺的东西做尽傻事,如果我聪明一点,现在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今天也不会被侮辱成这样子。

宝慧对待爱情的态度一向是: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从没想到会有一天遭到命运的报复,落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境地。

似乎一切都是错,却又不知错在哪里,兰翘觉得自己和宝慧都是丢失罗盘继而又偏离了航道的人,虽然在努力,却一步一步的离理想的彼岸愈行愈远。

她搂住宝慧的肩膀,把下巴抵在她瘦的几乎要凸出来的肩胛骨上:小宝,你还有他的孩子……你并没有失去所有的东西……你看看这几天你都瘦成什么样拉,你现在先什么都别想,养好身体是正经。

宝慧惨然一笑:不会有孩子的,我已经预约了医生,明天去把孩子拿掉。

兰翘惊呆了,猛地弹起来:你这么做会后悔的,小宝!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宝慧慢慢抬起头,把整个人伏到驾驶座上: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后悔,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没有结婚,拿不到准生证,没有哪家正规医院会给我接生;我的孩子生下来就上不到户口,我也没办法请到产假;他更是一生下来就不可能得到父亲的照顾,不,我不要这样!兰翘,我从没想过做单亲妈妈,那样的责任我承担不起。

我希望我的宝贝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正常优越的环境下成长,贸然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对他负责任,你觉得我自私也好残酷也好,总之我做不到!其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冷血,他那么爱我,我也明明爱他,可是他不在了,竟然连他唯一留给我的都不能再保留。

她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兰翘,我没有告诉你,因为你一定会觉得我疯了……我去见他了,昨晚的月亮很好,我一个人开着车去了殡仪馆,很奇怪,一路上我并不觉得有多痛苦,倒有些像去约会的感觉……我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他,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觉得他的妆化得真是难看极了,于是给了殡仪馆那个化妆师一千块钱,告诉她我是他太太,要帮自己的丈夫整理最后的仪容……我用尽全身解数为他化了个妆,他慢慢变得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跟他讲话,他好像都能听到。

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个错觉,他并没有离我太远,而是一直在我身边……宝慧有一双厚重浓郁的大眼睛,抬眼看人总是有种雾蒙蒙的感觉,曾经有很多人沉迷在她那双眼睛里,但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有空洞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握住兰翘的手:你别害怕,我脑子没问题,也不会寻死觅活。

以前太清醒,这次我只是想照着自己真正的愿望去做些事情,疯一点也没关系……疯过以后也就好了……她忽然幽幽长长地叹了口气:千万别像我这样,兰翘,生命这么短,我们实在背负不起悔恨和遗憾……如果你觉得不甘心,一定要去追回来,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总是有大把人跟我们说什么尊严比生命更重要,狗屁!尊严是给别人看的,生活却是自己的,我们到底能活多久,管别人的眼光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