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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8-1

2025-03-25 12:02:40

十二月二十三号上午,兰翘飞往上海与已经在那里的欧阳博碰头。

出了机场,司机把她送到酒店,欧阳博似乎正在等她,看到她时,嘴角微微含笑。

欧阳博是断断称不上美男子的,面孔中最出彩的就是那双眼睛,漆黑、睿利,像可以划破玻璃的黑钻,兰翘与他四目相对,心情复杂,她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竟然以貌取人,觉得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男人,不由得暗骂自己肤浅。

他握了握她的手,客客气气地道:辛苦。

或许是天冷,也或许根本就是个天性寒凉的人,他的指尖没什么温度,并不能让兰翘觉得温暖,她只好陪着他一起客套:让猎头坐头等舱、用奔驰接送、住五星级酒店的阔绰客户可不多,再辛苦也值得。

欧阳博笑一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其他猎头可不是你。

说得这么直爽,兰翘想不接茬都不行:想不到我还有这种特权。

欧阳博瞥了她一眼:如果这种特权能博美人一笑,我倒是很乐意提供。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很顺利地处理完了公事,欧阳博最终定下候选人卓先生,约定待对方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年后便来红楼出任总经理。

Case大功告成,兰翘心中松了口气,击掌与欧阳博庆贺。

欧阳博却似乎有些心事,过了半晌方才慢慢皱眉说:我之前不愿意跟猎头公司接触,其实就有这个原因在里面,被你们这一弄,真让人觉得没什么是买不到的,忠贞……咳。

兰翘愣了愣,故作轻松道:你可真怪,难道选不到合适的人反而高兴了?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兰翘掩嘴笑道:放心,我是有职业操守的,而且合同规定,一年之内,我们公司不会去你那里挖人。

欧阳博也笑了,停了一会忽然道:明天就要回去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保证让你的平安夜好好过,不谈公事了。

他们没有开车,漫步在外滩边,寒风猎猎地吹动衣衫,虽然冷,却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兰翘偏头看看他瘦削的脸颊,心头突突直跳,低声回答:好。

晚上兰翘思来想去,换了条俏皮的银蓝色短旗袍配黑色长靴,长发用有流苏的簪子挽起,再细细上妆,节日里约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尽情打扮也不显得突兀,一切都可以归结于欢乐的节日气氛,而不是我有多重视你。

他们在金茂86楼吃饭,兰翘过去的时候,欧阳博已经到了,看到她过来为她拉开椅子,一副款款的绅士做派,自然也不会忘记称赞她的美丽。

两人开了一瓶红酒,欧阳博只是浅箸即止:景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味道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中规中矩。

兰翘察言观色,大拍马屁:你是美食行家,自然觉得哪都一般。

不过也是,越高档的饭店菜式越普通,主要是有卖相、有环境,我其实觉得我们公司楼下的蛋炒饭不错。

欧阳博咳嗽一声:兰翘,这话过了哈。

兰翘省起红楼餐牌上的价格,顿时不好意思,讪讪道:哎呀,看来我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欧阳博靠在椅子上笑着看她,略显刚硬的轮廓竟然变得柔和了几分。

兰翘想了想又道:我倒认得一个人,做的东西既好看又好吃。

哦,是谁?怎么不推荐到我哪里?推过啊,你不是拒绝了么?就是上次那个高子谦。

欧阳博怔了怔:你跟他有来往?恩,他住我隔壁,我们经常见面。

欧阳博眉毛一挑,显出几分意外的样子:住你隔壁?他还没回家么?兰翘看他的表情,对高子谦的身份更加疑惑起来:回家?他家在哪?他是什么人?他是谁?高家的小公子,竟然把你都瞒过去了?欧阳博仿佛觉得这是件好玩的事,轻笑道:算了,他自己既然不说,那我也不多话了,你好奇的话自己去问他——不过可得抓紧时间,小孩子贪玩,跑出来玩几天迟早要回去,以后你不见得有机会问。

高家的小公子,高子谦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听这说法,竟然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主,而且竟然一直瞒着她,兰翘想到高子谦那双永远微笑的桃花眼,心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高兴,拿叉子扒拉了一块沙拉,郁郁不乐地咬了一口。

欧阳博看兰翘吃得似乎没什么胃口,淡淡笑了笑:别糟蹋东西啊,二十年前,我做梦想的也不过是怎么才能吃饱。

兰翘大感吃惊:二十年前,你多大?十四。

欧阳博低头转了转指尖中的酒杯,晶莹暗红的液体似乎掬握在手心,他的声音变得遥远:我老家在一个小县城里,很穷,当年家里很难才凑齐了我的大学学费,念书的时候,晚上自习得太晚肚子饿,只能用白糖冲水喝。

兰翘完全怔住,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把话题接下去,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双骄矜厉害的眸子,竟然有这样的过去。

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到底是用什么交换来的?是不是就因为有这样的过去,所以才能造就今天的欧阳博?欧阳博又笑了笑: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用红楼做餐饮主题,其实就是我年轻那会看了《红楼梦》,我当时想那里边的人怎么就那么会享受呢,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把里面所有的好东西都吃个遍。

你觉得很好笑吧?人家看红楼,都是看里面的情啊爱啊,我却是冲那些吃的去的,看看也解馋,还可以激励自己。

兰翘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软了下去,几乎像一块可以挤出水的海绵,她不敢说安慰的话,只好尽量把话题变得轻松:我啊,每当有松懈念头或者觉得辛苦的时候就看《时尚》,一看到里面的奢侈品,就会有继续努力工作的劲头,今天我才明白,原来《红楼梦》和《时尚》都是励志小说。

欧阳博只是笑,三十多岁的男人,面部轮廓瘦削,眼角处已经隐隐有了笑纹,但是眼眸中精光微闪,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无尽的、难以抵挡的魅力。

他侧了侧身,慢慢将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顺着从桌面推过来:其实只要你愿意,不必那么辛苦也可以得到想要的奢侈品——兰翘,这是我送给你的Christmas presents,请收下。

兰翘愣了愣才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只卡地亚Ronde Folle腕表,表盘上的阿拉伯数字在由钻石编成的鸟笼横隔上若隐若现,趁着灯光,数百粒圆钻晶莹剔透,瑰丽生辉,美得几乎像被施了魔法。

兰翘发出细微的叹息,这么美,这么穷奢极欲的东西,只要是女人,就无法不爱上它。

太贵重了,看到它,会让我觉得穷人连看时间的资格都没有,你这样的话,让我不好意思把我要送给你的Christmas presents拿出来。

欧阳博偏了偏头,显得讶异:我也有圣诞礼物?当然,圣诞老人不会忘记在每一只袜子里放礼物。

兰翘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化妆袋:不过……我真是没脸把它给你。

兰翘送给欧阳博的是一管曼秀雷敦的男士润唇膏,她轻声道:在外滩的时候,我看到你嘴唇有些干,如果不涂润唇膏,可能会开裂,所以下午去了屈臣氏……不过这个很便宜,只要二十多块,它的后面加四个零也追不上你要送我的圣诞礼物。

所以,她抬头笑望着欧阳博:我想我还是把礼物收回吧,你的我也不想要,太不公平的交换,会让我良心不安。

欧阳博怔怔的看着她,完全静默了下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望着弧形窗外的夜景。

他们的位置正看到黄浦江的转角,圣诞夜璀璨的灯火在夜色中闪耀,像一条通向夜空深处的缤纷之路,这个繁华的城市就在他们脚下。

兰翘又叹了口气:这里是在太漂亮了,简直不像是真的。

欧阳博突然低声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悦耳,现在愈发低了下去。

兰翘冷静地看着他:男人送女人贵重的礼物,女人哪怕不接受,其实也是很开心的,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样贵重的礼物送出去,只有两层意思,一种是因为爱,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奉献给对方;另一种是购买,希望用钻石买到对方的心和身体,它们两者的区别是尊重与不尊重。

欧阳博抬起头,精明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一丝狼狈:我以为……我以为你……兰翘丝毫不给他后退的机会,步步紧逼: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终于轻声而缓慢地说道:我结婚了,我太太……现在在美国。

兰翘心中一跳,下意识那把不锈钢的叉子在手中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把锋利的齿缝捏到手心里去,眼睛却漠然地看着他,淡淡道:然后呢?我们十年前结的婚,八年前她去了美国,我们一直分居。

上个月,她告诉我她打算重新结婚,我过去与她谈离婚事宜。

为什么拖这么久?欧阳博在短暂的狼狈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竟然微微笑了笑:当然是无法合理分割财产,我们的律师,包括我们自己都在争取一个好价格。

不过她现在有些着急,你知道当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总是肯牺牲一些的。

兰翘的眼睛里一片冰凉,她想起他曾说过的话:我这次不算赚到钱,只是亏得比我想象中要少许多,也是很不错了。

她的心忽然像是有把手术刀在轻轻地、缓慢地划过,伤痕不深,却已经能见到汩汩的鲜血流淌,那个女人,当年既然是明媒正娶进来,应该也是爱过的吧?可是他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当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总是肯牺牲一些的。

这样一个男人,这么可怕。

兰翘自认为自己并非善男信女,她在爱情路上出尽奇谋,哪怕刻意买那只润唇膏也存着自己的心思和目的,她陪着他斗智斗勇,表面装作满不在乎,其实从骨子心窝里想征服对方,但是面对这样的男人,她又怎么可能成为胜利的一方?欧阳博继续说: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离婚协议已经在草拟,估计一两个月内就可以签下来,如果我有心拖一拖,日后再同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三十多岁的有钱男人,离过一次婚本来就不出奇。

老实说,这场婚离得我有些焦头烂额,要在短期内再结一次,我还没那个心理准备。

但是我很欣赏你,并不想放开,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有意思,比你漂亮的女人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女人又没你漂亮,我觉得我们可以走下去。

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慢慢变得轻柔,若有所思:不过你的圣诞礼物,真是……,可能你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兰翘只是长久地默不作声,欧阳博看着她沉声道:兰翘,如果你愿意的话……她低声打断他:我要考虑。

她看着窗外的夜景有些怔忪,面前这个男人,冷酷、精刮,连感情也锱铢必较事先算计好,她却难能可贵地触动了他心中最细微的一根弦,那么,她要不要走到他的身边,走进他的王国,与他一起站在高处看这个世界的繁华美景?这样的男人,三十年的时间,只遇到了一个,一旦错过,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就像宝马是她的Dream car,这种在艰难困苦中白手起家的男人,明明也是她的Dream man。

只要她说愿意。

兰翘的电话突然在手袋里铃铃作响,她说了声不好意思,神思恍惚地接起来:杜丽?什么事?并不是一个很长很复杂的电话,只是等到听完,她又楞了半天神,欧阳博倾身询问:同事?找你有事?兰翘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点点头,把润唇膏收好,又把装腕表的盒子放进她的手袋里,兰翘刚要说话,他便道: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习惯,而且你的礼物,也比你想象中珍贵。

兰翘没出声,任他帮她拉开椅子,揽起她的大衣,她把手搁到他的胳膊里,慢慢离开,如同一副美轮美奂的图画。

86层的电梯,转了三次,来到这个绚烂得像童话一样的世界,下去的心情和上来时却截然不同,兰翘只觉意兴阑珊。

二十四岁在深圳,二十六岁在北京,二十九岁在上海,三次都想征服这个世界,三次铩羽而归,看来大城市的风水果然不适合她。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听到的一句戏文:做人莫做女儿身,万般喜苦全由人。

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地转了这么多年,转了这么多圈,这句话竟然还在有道理的真实存在着,真搞笑。

回到酒店,她迅速整理好行李,飞快拦了一台出租车直奔机场。

运气这么好,还来得及赶上最末一班航班,她在关机之前给欧阳博发短信:我先走了,以后有公事再联络。

一个字一个字的按下去,像是用指尖掐在心尖尖上,难堪的心痛。

这一段由充斥着心机开始的感情,兰翘打算瞬间舍弃,感情永远就是这样,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就画上句号,你想Say no都不行。

8-2兰翘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城市,只觉得身心俱疲,出了机场打的,的士司机一溜烟载着她往市里开,从后车镜里冲她直笑:平安夜还急着从外地赶回来,是为了见男朋友吧?兰翘没有作声,伸手把车窗摇下来,外面在飘着小雨,寒风夹杂着雨丝扑到脸上,冰凉刺骨。

她觉得好笑,平安夜为一个男人风尘仆仆地从一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当年自己也做过,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竟然还要做一次,可见是个不长记性的人。

车子急速地行驶在道路上,因为平安夜的关系,哪怕已经是深夜,依然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这么热闹而欢乐的晚上,发生了这么不平凡的事,无疑是值得找个人来倾诉的。

兰翘拨通宝慧的电话,想约她出来喝一杯:你在哪?宝慧有些惊讶:怎么这时候打给我,我在外面。

兰翘沉默一阵:我回来了,现在在路上。

出什么事了,不是明天回么?我跟欧阳博over了。

那个极品男人?恩。

宝慧犹豫一下:怎么选这个时候over,我现在才准备start,待会要去李修哲的公寓,今晚是我和他的决胜局……要不明天……兰翘大怒,朝电话里直嚷嚷: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就不担心我想不开出意外?宝慧嗤道:小姐,如果你现在二十岁,我二话不说,立马飞奔过来,因为担心你痛苦得会去跳楼;但是你现在三十岁了,如果连个恋都失不起,还出来混什么?兰翘悻悻说:你别指望我跟你一起买姑婆屋了。

得了得了,不就失恋么?又不是第一次,回家洗个澡、倒头睡一觉,明天我来陪你,请你吃餐好的补一补。

兰翘挂了电话,心中虽然不满却无计可施,平心而论,如果把她换到宝慧的位置,她的回答也会如此。

三十岁的女人连个恋都失不起,还出来混什么,她其实也这么想。

可是三十岁的女人又怎么样呢?她的身体结构并不因为已经三十岁了就发生改变,她的心还是肉做的,没能变成不锈钢,就算坚强了一些,遇到伤害还是会痛。

她只恨自己蠢,没有找准能够吸引宝慧的中心点,如果她刚刚告诉她,她包里现在装着一只三十万的卡地亚钻石腕表,宝慧的兴趣一定会大一点。

兰翘觉得自己很可怜,她从一个失恋的女人发展成为一个既失恋又失意的女人,只能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平安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心灵独自回家。

回到自己的小窝,兰翘打开灯,把Ronde Folle取出来放在灯下细细观赏,再次发出叹息,真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这么美的东西,有哪个女人不会喜欢。

可是太美则妖,美的东西通常容易要人的命。

王佳芝面对那枚六克拉的粉红油钻时,觉得老易是真正爱她的,于是忘记自己的使命,白白搭上了性命;玛丽莲梦露似乎好一点,天真性感地唱着:亲吻也许受用,但不能付房租,也不能光顾餐厅,但钻石是女人的知己良伴——可是她死得更加莫名其妙。

钻石是实现自身梦想的奢侈品,这种需求固然重要,保护自身安全却更是现代女人首要选择。

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里,安全需求排第二,自我需求排最后,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安全感都没有,又如何谈起实现自身。

发呆的时候,电话又突兀地在包里铃铃作响,她有些犹疑,没有马上伸手去拿——她疑心是欧阳博。

给欧阳博发了短信以后就关了机,出机场高速才打开,屏幕上显示有一个他的未接电话,还有一条回过来的短信,短短几个字:ok,再联络。

他什么都没说,当然也或许是想在电话里说,但是,她没有给他机会。

电话还在坚持地响着,似乎如果她不接,就打算这么一直响下去,兰翘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像旁的女人一样受不了这种诱惑……但是终于,她还是接了起来。

可是竟然不是欧阳博。

电话那头的是高子谦,他听到兰翘的声音,有些犹豫:这么晚会不会打扰你?兰翘十分高兴,这个时候一个不扰乱她心情的电话是可贵的:不会啊,圣诞快乐!高子谦笑了,也说:圣诞快乐!找我有事?你现在在哪?在家呗。

难怪,我看到你窗口有灯,吓了一跳。

高子谦似乎松了口气:你不是说去上海出差,明天才回么?我还以为你家给贼惦记上了呢。

兰翘怔住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天寒地冻的时刻,天寒地冻的心,却突然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关心着你,只凭感激似乎都无法回报。

过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愉快地说道:谢谢你啊。

高子谦说:不用谢,谢什么啊。

停了一会,他又迟疑地问:你怎么了?兰翘说:没什么,挺好的,刚刚坐计程车的时候开了窗,可能吹了点风,嗓子有些哑。

这样呀,那你早点休息吧。

嗯,晚安。

晚安。

兰翘挂了电话,却没有动身,只是坐在沙发里撑着下颌看着那只腕表发呆。

怎么办?用什么方法才好把表还给他?不管怎么样,大家总归是甲方乙方,以后见面的时间还长,丢了极品男人已经够让人扼腕了,如果连大客户都丢了,那又怎生是一个痛字了得?她安安分分地坐着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门铃却在这时奇迹般的响了起来。

这么晚,会是谁?兰翘起身走到门边,警惕地从猫眼里往外瞧了瞧,看清楚来人后心中讶异得很,竟然又是高子谦,他怎么跑来了?她把门打开,一手牵着VODKA的高子谦露出如同六月晴朗日光一般的笑容,把另一只手上的盒子举得高高的:挂了电话,突然想起我有一个很好的樱桃蛋糕,想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你。

她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侧身让了让,他就带着VODKA一人一狗大马金刀地走了进来。

兰翘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想了一会,然后一脚把门踢上:好吧……其实我也有一瓶很不错的加拿大冰酒,本来想晚上偷偷地一个人喝,既然你有好蛋糕,就拿出来跟你分享好了。

高子谦大喜过望:太好了,冰酒配樱桃,真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他们在小茶几旁坐下来,房间里开着空调,暖暖的风温柔地吹拂在身上、脸上,兰翘放松四肢伸了个懒腰,她觉得失意的自己完全有权利在今晚放纵一点,于是像个高高在上的女公爵一样窝在沙发里动也不动,指手画脚地指挥着高子谦开酒瓶、倒酒、切蛋糕。

高子谦的脾气却出奇的好,一点也不觉得不公平,忙忙碌碌地按照她的指点做这做那,弄好了以后拿玻璃杯跟她碰了碰:Cheers,merry Christmas!透明高脚杯是葡萄酒的专用酒杯,和葡萄酒一样,总是显得优雅美丽,兰翘捏着杯子的细长执柄,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Merry Christmas!她抱着VODKA的大脑袋,把下巴蹭到它光滑的皮毛上柔柔地笑着——其实,眼前这一切也很美丽。

韦小宝送的冰酒金黄剔透,入口清爽平滑;高子谦做的蛋糕红白映衬,咬下去香甜柔软;房间里有温暖的橘黄灯光,也有让人惬意得想要睡去的暖风,更有英俊少年含笑微眯的桃花眼。

这么宝贵耀目的一刻,即使与Ronde Folle腕表上那四百颗钻石相比,也毫不逊色。

高子谦看了她半晌,忽然问:为什么不开心?兰翘怔了怔:这么明显?高子谦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形状很美的眼睛灿亮乌黑,清澈得可以印出人的倒影。

兰翘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液体,沉吟一会:不久前,我在金茂大厦接到一个电话——我的一个同事流产了。

她把杯柄夹在指中微微轻晃,认真地看着琥珀色的金黄酒液倾泻流淌,声音轻微得如同与自己低语:那个同事今年三十一岁,结婚五年,一直想要个孩子。

可是你知道,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份责任,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所以她在工作上一直是我们公司里最努力的。

这次公司里年后会有职位调整,她拼了命地跟人争,争职位、争薪水、争自尊,结果今天晕倒在公司洗手间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现在的女人压力大、又辛苦,内分泌很容易紊乱,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她倒下去,失去的不止是那个孩子……高子谦沉默了很久,慢慢说:你明天应该去看望一下她。

我不想去。

兰翘抱着VODKA,拿手去扯它的两片大耳朵玩,它转头用牙齿轻轻含咬她的手指,她微微带着笑说:VODKA长大了,咬人有点疼了。

今天上海在放烟花,很美,但是很短暂,每一朵烟花就像一个女人的青春,绚烂但是稍纵即逝。

高子谦,你是个男人,而且家庭环境不错,所以你很难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女人的心理,我们可以没有怨尤地像男人一样努力工作、浴血奋战,也可以忍受职场上性别的不公——不要对我说男女平等的道理,我做这一行就知道,高级职位的招聘,性别是其中一个非常主要的隐性条件;我们甚至可以一边做好职业女性,一边认真完成家庭妇女的工作。

但是与之相对的,世界是不是也应该公平一点?我总觉得应该有那么一个人,配得上我为他红颜残褪,配得上我想与他地老天荒的心情,配得上我要为他做superwoman。

柔和灯光像一池春水,温软地洒遍兰翘全身,高子谦沉默地看着她那张尖尖的小脸,灯光下的她,寂寞又迷茫。

他听到她轻声说:但是,今天我失败了,原来那个人并不存在……我不想去探望那位同事,因为我没有勇气去看她凄惨的样子,我怕看到她会想到自己。

8-3那个人……是欧阳博?过了很久,高子谦打破室内冰封似的平静,用猜测的语气问道:你在为他不开心?兰翘放开VODKA,拍拍它的头把它放下沙发, 坦然承认:恩,是他。

你爱上他了?她微笑:不,还没来得及……我挺庆幸的,自己还没来得及爱上他。

她看着他:你其实知道对不对?他有个分居八年的太太在美国,所以上次你说得含含糊糊的。

他结过婚?高子谦扬起脸,显得有些震惊:我不知道!我认识他是因为我哥跟他做过一笔生意,后来无意中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他很厉害……我哥那人特骄傲,如果他真心说一个人厉害,那人肯定相当精明,所以……兰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她又笑了笑:你听说他很厉害,怕我吃亏,就特意提点我;但是又怕我错过好男人,所以不说得太明白……谢谢你,高子谦。

高子谦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咳,有什么好谢的,我要是当时多问几句就好了。

兰翘说:得了,你以为你是神仙,能够未卜先知?三个月以前,你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兰翘这个人。

高子谦怔了怔,感叹似的嘘了口气:是啊,三个月以前,我们甚至不认识。

兰翘回忆和高子谦认识的情景,也很感慨:其实,我就是认得你的那天第一次见到欧阳博,上午见到你,下午认识他。

高子谦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那天你穿一套黑色的套裙,胸口别着一支蝴蝶胸针,挽头发的簪子好像就是今天戴的这根……而且当时还在感冒,打喷嚏、流眼泪,鼻子红红的,我找你的时候,你心里其实特别不耐烦吧?不过还要装作很客气,有问必答。

兰翘很尴尬:你记性怎么这么好?恩,我都记得。

高子谦靠进沙发里,把一只粉红色的抱枕拿在手上抛着玩:当时我想,真实的生活就应该像你那样过,哪怕生病、心情不好,也照样很努力、很认真。

你那时样子可怜兮兮的,我其实挺想折出去给你买感冒药的,不过克制住了,因为怕被人骂有病。

兰翘好奇地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高子谦想了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我不是圣人,当然不可能为了帮助陌生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刻意去为了不认识的人花时间。

但有些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刚好又落到自己眼睛里,为什么不去做呢?也许只是一分钟、一块钱,却能让别人开心,这是很难得的。

兰翘叹了口气:这就是学数学的人逻辑?你们不应该是最斤斤计较的么?高子谦正色道:但是人生并不单单只由数学一门学问组成,而且哪怕在组合数学里,我们也常常会考虑用不同的观察角度来看问题。

兰翘说:你现在算是教育我?那好吧,冰箱里还有一根黄瓜,我本来打算拿来做面膜的,你就不要太计较我这个主人的懒惰,顺便做个拍黄瓜来给我们下酒好了。

高子谦直皱眉:这么好的冰酒,你用拍黄瓜下酒?兰翘懒洋洋地说:我这个人啊,一直努力装时尚、装小资,在公司里,连大门钥匙都要装模作样地念成:大门key,但其实我骨子里挺农民的,始终觉得下酒菜最好的就是拍黄瓜、酱鸭爪和油炸花生米,大家这么熟,今天在你面前我就不装了,实在是累死了。

高子谦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果然起身去做了一盘拍黄瓜给兰翘下酒。

兰翘咀嚼着碧绿松脆的黄瓜,又饮了口酒:其实只要人知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有菜吃,有酒喝,夫复何求?既不用绞尽脑汁,也不用处心积虑,不怕你笑,我今天真是丢脸丢大发了,约会之前就已经在给自己出吃完饭以后的选择题,1、常规项目,互相祝对方圣诞快乐,然后各自回房;2、自选项目,提议去黄浦江边看看夜景,顺道商量待会去他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高子谦怔了怔,脸上表情错综复杂:那为什么后来没有选2?就因为他有个分居太太的缘故?兰翘摇摇头:只能算是原因之一,我并不是一个对道德标准要求特别高的人,欧阳博说他大概两个月以后可以搞定离婚手续,这话我相信,因为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

如果今晚我过不了这个坎,我大可以等到两个月以后,那样的话,第三者这个帽子永远都戴不到我头上……不过想来想去,我还是打算彻底放弃。

为什么?兰翘指了指桌子上的表盒:那块表,是价值三十万的Ronde Folle,我绝不昧良心说我不想要、不喜欢,而且就算真的不喜欢,我也可以拿它去换一台梦寐以求的Mini,但是最终我也还是得还给欧阳博。

中国的古话总是有道理的,无功不受禄,欧阳博那么精,难道我天真得会相信他一句: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习惯,就真的平白无故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收了他的东西,我只有两个选择,1、从此以后远图的Case,我给他做私单,不经过公司,不收取费用;2、做他的情妇。

两个选项我都不能选,因为代价太大,所以那块表,哪怕再喜欢,也不能要——就像欧阳博这个人,哪怕我知道可能永远都遇不上比他更合适的,也必须放弃。

她再倒上一杯酒,自斟自饮,嘴角满含着自嘲的笑。

其实去上海之前,她强烈挣扎过:现实和爱情如果只能选一样,到底该选谁,不过最后她打算妥协,因为她想做一个强大男人背后的王熙凤,但是没想到老天连妥协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欧阳博对另一半的要求是聪明漂亮,善解人意,基本属于自定义条件,可谓高也可谓不高,不过按照HR的眼光来看,这是个可替代性非常大的职位,能达到这种条件的女人实在是多了去了,而且人家没准还比自己年轻。

兰翘本想施展手段让欧阳博喜欢上自己,那么保险系数就可以借此大大提高——被男人爱着的女人总是矜贵的。

她觉得欧阳博不肯说喜欢,无非是自己哪里不够好、不够完美,只要相处时间多点,总能发现对方的兴趣爱好,也许可以投其所好。

但是她错了,欧阳博并不单止不喜欢她,他谁都不喜欢,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他是真正在商场上打滚的生意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秤斤论两、计算谈条件,当然爱情也可以变成一件投资企划案。

他的心就像腕表上的钻石,固然华丽璀璨却也冷硬伤人。

他谈起离婚时的态度,让兰翘寒心,十年前便结缡的妻子,相识于微时,估计也曾同甘共苦,如今说起,语气轻松,像甩掉一块用不上的抹布。

这个男人只不过觉得自己还不错,有点意思,所以愿意为她多花些心思,但是天知道他以后能遇见多少比她更聪明、漂亮的女子。

兰翘想象不出以后自己要战战兢兢地担心着随时可能被解雇的日子,她觉得那样对自己太不公平,紧接着,周琳流产的消息,让她彻底打消了攀上枝头做凤凰的念头。

还是那句老话,能够登上顶峰,极目远眺世间美景是佳话,但自身完全还是必须放在第一位,不然有命上去,没命下来。

所以兰翘很庆幸,她还没来得及爱上欧阳博,所以不至于头脑发昏,要为他抛头颅、洒热血,赴汤蹈火。

只是道理虽然容易想明白,彻底放下却始终心有不甘。

她宁愿没有遇到过他,那样起码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三十岁的女人,实在架不住美梦一次又一次地破灭。

一瓶酒,对于一个心情跌落至谷底的女人来说,消逝得就像美梦破灭一样快。

当酒瓶终于见底之后,兰翘觉得有些头晕,客厅天花板上的吊灯忽远忽近,让她相当疑惑地伸手去抓。

她把瓶子倒了个底朝天,发觉已经涓滴不剩,于是含含糊糊地对高子谦说:你家里还有没有酒,拿过来。

没有!高子谦温软地哄她:你明天要不要上班,想喝的话,我改天再陪你喝好了。

语气柔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仿佛不是兰翘比他大四岁,而是他比兰翘大四岁。

兰翘不理他,到处乱转找手袋,口里说:去他的上班!我钱包呢?拿钱给VODKA,让它去买……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倒在沙发上,高子谦吓了一跳,轻轻把她转过来:没事吧?看到她的脸,他怔住了,泪水正缓缓从她的眼眶里滑落,像一串晶莹的玻璃珠子。

他不是没见过流泪的女人,但他没想到兰翘会哭——兰翘,是那种永远知道该在何时何地使用何种表情的人,身体不适、心情不佳都没关系,关键要优雅好看。

但是她现在在哭,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有细小的水珠从眼里落下来,甚至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她抓着他的胸襟,喃喃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真是……倒霉到家了……高子谦认真地看着兰翘褪了妆后素净的脸,过了片刻,慢慢地低头将唇印到微微有些咸苦的泪水上。

他的吻很轻,但是很炙热,一点一点熨干了水痕,然后细密地吻着她的睫毛和鼻梁,最后慢慢落到她的唇上。

兰翘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在放大,清晰得可以看到面颊上的绒毛,那是一张光滑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他身上的淡淡薄荷味道充斥在鼻端,清新而爽洁。

她不再犹豫,开始用力回吻他,他们的唇舌交缠到一起,有着冰酒的醇和芬芳和蛋糕的甜美柔滑。

兰翘开始一寸一寸地紧贴到高子谦身上,她觉得浑身发热,脑子却还有三分清醒,她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并不打算停止……这是一个糟糕的平安夜,一个女人弄丢了心仪已久的极品男人、心情很糟、喝了很多酒、房间里的这个人是个很优秀、很英俊的男子,而且他在主动吻她;这些理由,足够让兰翘作出任何事。

她开始勇敢地动手去拉高子谦身上那件小羊皮的烟草黄外套。

但是高子谦忽然拉住她的手,慢慢把她推开,兰翘有些迷茫,胸口剧烈起伏,张着嘴看他。

高子谦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把她打横抱起来,一直抱到卧室里。

他把她放到床上,帮她脱掉鞋,然后把被子拉上来,轻声说:睡吧。

他关上灯,但是并没有离开,一直坐在床边。

兰翘闭着眼睛问:为什么?高子谦背对着她,沉默一会,沉声道:你很难过,所以很了很多酒,自艾自怜,接下去还要做自己认为很酷的事,但是我不想那样。

兰翘继续问:为什么?如果不是想要这个,那你为什么要吻我?高子谦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回答:因为我还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吻你,也许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但是我不想要一段因为酒后乱性而开始的感情,我也不想和你one night st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