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之,你说什么?我姐夫在金山寺?许仙一把揪住郑图之的衣襟,大声急问。
是啊。
郑图之道,他没有在意许仙的失礼,反而安慰地拍拍许仙的肩膀,道,汉文,别担心,李大哥好端端的,他说要在金山寺做几天法事,做完就回来。
这是他让我带给你和许姐姐的家信,你收好了。
郑图之从怀中取出信签,递给许仙。
许仙木然接过,连逊谢也忘记说了,郑图之也不会在乎,他和许仙贫贱相交,平素里却是互为知己。
金山寺啊!许仙油然滋生一种浓烈的危机感,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突如其来。
这恐怕就是先知的无奈了吧,那未来便如一座大山当顶压下,偏偏无处可逃。
许仙默默想道。
汉文,怎么了?高兴的傻了?郑图之却没察觉许仙轻微的异样,见许仙呆呆不语,遂出言打趣道。
许仙一家人感情弥笃,他是知之甚详的。
那有,对了,我姐夫还说什么了吗?他又是怎样到的金山寺?许仙此时的心思怎能轻易向人透露,他收摄心神,向郑图之问起姐夫的具体消息。
别的也没什么,我看李大哥脸色不甚好,就没多问,听小沙弥说,他是跟金山寺的新任住持法海禅师一块儿到达寺里的,一起的还有一位受伤的捕快,我估摸着,他们这次的差事可能不太顺利。
郑图之道。
唔。
许仙心里有一沉,法海终于出现了吗?图之,你们那车子还能多载个人吗?你想去金山寺?行,我跟老何说声,应该没问题。
郑图之很爽快。
他是在金山寺中抄写佛经养活自己和卧病在床的母亲,每天下学后搭乘金山寺进城买菜的马车过去,夜宿金山,翌日早起再乘车赶回县学。
不是我,是我姐姐,她听到消息定会去的,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我刚进了保和堂做事,这段时间走不开,让她跟你一起过去吧。
许仙道。
即使有空,他也并不想去金山寺,至少现在不想。
许姐姐?那今天怕是赶不上了,要不明天吧?郑图之道。
好,就明天,我让姐姐在南门外候着,到时咱俩从县学赶过去。
许仙道。
没问题。
郑图之应声。
接下来的课堂上许仙少有的心神不定。
法海的出现,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这一天,终于是要来了啊!许仙也曾想过若是不娶白素贞,不知未来是不是会变个样子,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的打算,好象在他第有一眼看见白素贞的那一刻起,冥冥中就已经注定了她会是他的妻子,他虽然拖延着不去看她,可心底里早已默认了某种关系,只是一直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罢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单单只是心魔的纠缠,便会让他终生无望仙道,更惶论这么做是否真正有效了,要知道,劫数,绝对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下学之后,许仙不顾同窗行人的诧异表情,一路奔跑回了家。
他需要发泄。
即使人.妖相恋,又碍着佛门和尚什么事了,难道是嫌看着脸热,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似乎也不能这么说,那帮和尚个个老谋深算,断不至于作出无目的的举动,难道是立威?可也不像,和尚们有那么浅薄吗?再说巨妖大蘖多的是,杀鸡怎也轮不到他们身上啊,真令人头疼!到了家门口,许仙按下心中烦忧,高声喊道:姐姐――姐姐,姐夫有讯儿啦。
他知许氏几乎忧心成疾,此时得了李公甫的准信儿,当然是尽快告知许氏。
公甫说什么了?他人呢?许仙刚一跨进大门,就见许氏自堂屋里跑出来急声问道,边说边拿眼瞅瞅许仙身后,显是渴望看到李公甫的身影。
姐夫好着呢,他人在金山寺。
许仙自然知道许氏最关心什么,接着取出信签,递给许氏道,这是姐夫的信,你快看看。
许家早年家境不错,许氏跟着许父也是识文断字的,许父病逝后许家才败落下来。
许氏一把接过,边看边低声道佛祖保佑。
许仙却听得心乱。
汉文,我――许氏看完了信,欲待说些什么,却又迟疑着。
姐姐,你想去金山寺吧,我已和图之说好了,明儿下午和他一块儿坐寺里的马车过去,我在保和堂走不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许仙道。
明儿下午?好吧。
许氏心底慰贴,她觉得这个弟弟真的长大了。
对了,汉文,这讯儿是图之传回来的吧,他还说什么了吗?其他没说什么。
许仙道,他不想把郑图之的揣测告诉许氏,许氏心思琐细,这一听还不知多忧心呢。
哦。
许氏也没再多问。
姐弟俩匆匆吃过午饭,许氏自去收拾明天出门应带的物事。
第二天下学后,许仙.郑图之两人安步走出南城门,远远便望见官道旁长亭中有一个人影在那站着,却不是许氏还是何人?姐姐!二人走到近前齐声向许氏问候。
图之不要多礼,郑伯母身体好些了吗?许氏含笑问道。
家母还是老样子,王大夫也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郑图之神情黯然地摇头道,随后,脸色却由愁容转为愤恨。
哼,卢家!郑图之心底发狠,在许氏姐弟面前,他自是无须隐瞒什么。
想他郑家祖上虽非大富大贵,但也是有数的书香世家,如今沦落到被人霸占了祖宅,真真是奇耻大辱,难怪郑母会一病不起!许氏姐弟感同身受,但江南卢氏树大根深,仅仅是杭州城内一系卢氏旁支,便让人觉得势大难敌了。
我的钱呐――我的钱呐――这把声音之悲惨之情真意切,简直有闻者心酸,听者落泪的神异效果,但伴着这声音的却是一群顽童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这怪异的声音组合打破了许仙三人之间略显沉闷的谈话氛围。
三人抬头望去,见是穿着破烂绸衣的大胖子蹒跚着向城门外走来。
他头发已然花白,但年纪应该不是很老,他边走边惨切呼唤着我的钱呐――我的钱呐――。
马财迷,快跪下磕个头,小爷我给钱。
大胖子,来喊声‘爹’,我也给你钱。
――――这却是那帮围着胖子的顽童在肆意调笑着。
却见胖子果真跪下磕了个头,又对另一边喊了声爹,然后巴巴地伸出双胖手,顽童们也不食言,纷纷摸出一枚铜钱抛在那双胖手上,胖子珍而重之的收起,又送到口中一一咬过,才小心翼翼一枚一枚地放入身上的荷包中。
当啷,铜钱却从荷包中漏了出来,打在青石地面发出欢快的脆响,那荷包早已被人剪去了底部。
胖子并不管滚落在地的铜钱,径自一步一声我的钱呐――蝓蝓而行。
那些铜钱理所当然又回到顽童手中,类似的闹剧再次上演。
汉文,知道那是谁吗?郑图之面带讥诮地指着那胖子,向许仙问道。
是谁?许仙确实不知道,许氏亦面露好奇。
马恩鸿他老爹,想不到吧?那小子可没少给人气受,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郑图之颇为解恨地道。
马恩鸿他爹?这怎么可能?许仙犹自不信。
怎么不可能?像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早就应该这个样子了。
郑图之应是联想到了卢氏,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的。
许仙满脸不可思议,这马家家业可不小,怎会败落得如此之快呢?他没有郑图之对富家子弟的那种偏激心理,想到那马恩鸿除了高傲异常,真要说有什么弄到天怒人怨的劣迹,却也从未听闻。
这种打击,也不知马恩鸿受不受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前段日子才去过马家商铺呢。
许氏问道。
听说那马家不翼而飞了一笔巨额货款,不得已便把大半产业都赔了出去,那马家商铺指不定早姓了卢呢。
郑图之道,汉文,记不记得马恩鸿半月前娶亲那码事儿?许仙点头,说不定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搅了人家的一场婚礼呢,当然了,这些话只能悄悄地烂在肚子里了。
郑图之继续道:马恩鸿要娶的女子姓卢,是卢家的一个庶女,要是没有这个女人,马家也不至于败落的这么快。
这话怎么讲?许仙道。
卢家能有那么好心把女儿嫁给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吗?我看那卢家从开始就不怀好意,这次的货款失窃谁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猫腻呢,世间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卢家女人刚刚嫁过去,货款就不见了。
你们等着瞧,马家赔给大汉游商的铺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落到卢家手中。
郑图之分析道。
那卢家女子呢?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在马家怕不好待啊。
许氏道,同为女子,她自是更为关注女子的命运。
姐姐心肠真善!郑图之感叹一句,才道,你们知道马财迷为什么发了疯么?就是那卢家女人逼的,我听说她联合卢家,硬生生把马家剩下的财产夺了去,马财迷激愤交加,活活憋疯了的。
那女人也早就回卢家去了。
郑图之说完亦是叹了口气,卢家势力越大,他报复起来就越不容易。
什么?!!!许氏姐弟齐声惊呼。
许氏这段时间忧心丈夫安危,又那有走门窜户的兴致。
许仙上午在县学中认真攻读,下午在保和堂研医学药,空闲时间不是琢磨〈青莲锻玉功〉,就是凝神翻阅白玉简,忙的不亦乐乎。
姐弟俩人俱没听闻过马家惊变,这也是此一消息并未广泛传开的原因,而郑图之因为家恨,对有关卢家之事格外关注,故而才知悉内情。
这――这也太狠毒了吧!许氏惊容未消,有点磕巴地道。
许仙心有戚戚焉,真是无法无天啊,他亦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震撼了一把。
狠毒?当然狠毒,不狠毒他卢家能有今天吗?郑图之恨声道。
许仙听出郑图之语气中的怨愤,却是有些担心,这卢家,可不好碰啊。
哈哈,许学兄,郑和尚,你俩怎么在这儿?朱志文的声音猛然在三人身旁响起,许姐姐好!这话却是对许氏说的。
许仙三人被马家之事撼动心神,正自想事呢,竟没注意到朱志文来到长亭外边儿。
你们也是去西湖看楼船吧?咱们一块儿走啊。
朱志文又道。
我们那有学弟这般空闲,一会儿要去金山寺呢,学弟,西湖的楼船扮好了没?郑图之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见了那些阴郁神色,依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也难得他对朱志文这个富家子弟并不反感。
那有那么快,全部扮好怎么也得在明天下午吧,反正后天跟上用就行。
我说郑和尚,你不会拉着许学兄去你家和尚庙吧。
朱志文笑道,他称呼许仙许学兄,称呼郑图之郑和尚,仔细想想蛮有味道,且单从郑图之听之任之便让人觉得其十分善于揣摩人心。
别油油腔儿,你一个人去西湖?这可不象你啊。
许仙插话道。
那怎么会?他们在那儿逗马老爹呢,我看见你们,就过来瞧瞧。
朱志文道。
哦?许仙果然看见几个同窗的身影在一伙顽童中间跟着笑骂起哄。
哎,马老爹也是自作自受,那玄元观的地盘儿是那么容易谋取的吗?朱志文叹息道,朱.马两家同为杭州大户,兔死不免狐悲。
这又怎么说?许仙.郑图之问道。
嗨,除了修行者,谁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马家密室取走货款呢。
朱志文挤挤眼儿,却是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这事怎么又扯上玄元观了?许.郑心中冒出同一个念头。
许仙把所知事件在脑海里串了一下,似乎隐隐明白了其中因由。
马家娶亲问卦玄元观,结果却暴雨横行,马恩鸿不忿大闹人家道场,还打死了一个小道童,许仙虽不清楚其后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听朱志文的意思,马家很显然借题发挥欲谋玄元观。
玄元观地处杭州城内,占地颇广,马家垂涎也是正常,以马家的底蕴,恐怕并不了解玄元观的真正跟脚。
一个世俗商人,拿什么和修行之士相争地盘儿呢?飞蛾无知,又怎知烈火熊熊!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许仙彻底无言了,谁让他才是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呢。
许学兄,郑和尚,老朱去也,花会那晚我请你们,别忘了啊。
朱志文显是见许氏在场,说话遮遮掩掩的,许.郑二人面现尴尬,难道后天晚上真如他所请去品尝什么清倌人?朱志文挥挥手,乐呵呵地去了。
时间不长,金山寺的马车也便到了,许仙目送许氏.郑图之坐车远去,也自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