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025-03-25 12:02:49

意识再恢复过来的时候,她是躺在软软的沙发上,鼻子边还萦绕着淡淡的烟味。

抚着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口干舌燥,发了半天的呆,一只杯子递到了眼前,她抬头看见那张脸,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她迟迟没有接过那只杯子,他也迟迟没有收回手,僵持了一会儿,晨曦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闻此言郭远微怔,嘴巴几张几闭,最后还是憋下闷气,别扭的说了声,不客气。

突然客气起来,两个人都别扭。

发觉腿上多了些什么,一看却是他的外套,晨曦执起来递还给他,却发现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臂袖口松开了,她不动声色将它扣好。

郭远拉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声音低缓,问题回答不上就算了,还生生把自己逼晕了,你这是何苦。

晨曦没有力气再和他斗嘴,将头埋进了水杯,确实,在面试场上给急晕了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可能是天生和英语犯克,一遇上英语准没好事。

大学她学的是中文,以为彻底摆脱了枷锁,英语课的宝贵时间几乎都贡献给了她的大部头,但这任性的下场便是四级三次才过,差点就耽误了毕业。

最后一次四级考试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人参加,出成绩那天她既不敢自己查成绩,也不准别人帮她查,想着这次再不过学位证可拿不到了,没有学位证四年也算是白上了。

她随口问了问舍友学校最高的楼有几层,吓得舍友一整天连上厕所都跟着她寸步不离,最后实在受不了,一个人偷偷帮她查了,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肩说,赶紧请吃饭给我们压惊!她高兴的差点蹦天花板上,问我几分啊?舍友说你还真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60。

她对语言是完全没有天赋,而眼前这个人天赋却是极佳,羡慕不来,只好笨鸟先飞,每天早晨她都要早早爬起来站院子里朗读,常常读着读着就听见他在屋子里踢床板,大吼,你就饶了我吧贺晨曦,你念的那叫什么玩意!可那时,说归说,他总会不遗余力的帮她。

现在……看着她苍白的脸,虽说不是成心致此,心里还是有些内疚,他叹了口气说:你别误会我是故意使坏,我就是说说而已,把你急晕了我又不多长二两肉,有什么不满你找你们社长,是她说要考口语,每个人都如此,并不单单针对你。

见她依旧没说话,他小心翼翼的示好:我知道你英文不好,我已经把话说得浅显,你没听出来我的语速很慢?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还记得原来我叮嘱过你该如何学英语这门课,背书背单词见到什么背什么,直到背出你的语感来,你都给当作耳边风了吧?晨曦浅浅一笑道:照做了,但是收效甚微,可能那方法只适合你,不适合我。

见她笑了,郭远便来了劲,就知道她不会记仇,他攥着拳说:你损我呢?那种方法只适合笨蛋,你知道我从来都不需要学习方法。

其实我就是听力口语差点,笔试还不错,高考我英语考得挺好,本来我想自我挑战一下报英语系,结果太火了没录取上,调配到中文系了,也算歪打正着,如果去了英语系说不定都毕不了业……见她不再讲下去,郭远扬了扬眉道:我在听。

该你说了。

她倒很想知道离开后他都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

这个了不起不加双引号。

郭远平淡的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学在剑桥学空间物理,毕业后报考了空军,后来退役后去了英国航空,现在到了银夏。

这是我30岁的人生。

完了。

好利害。

晨曦情不自禁抬起手想拍掌,忽见他眼里尖锐的鄙夷,又讪讪的放了下去。

而郭远却被那一刹那的她迷惑,依稀里仿佛又见到了12年前的贺晨曦。

每天从醒来到又睡去,耳边总也少不了她聒噪的声音,想说的想做的总是不假思索的付诸实施,偏偏说出的话又丝毫没有逻辑,一句话颠三倒四跟唐僧念咒似的说得絮絮叨叨,他是既听不懂又搞不明白,后来他只要听到一半还归纳不出她的中心思想,就会立即将她轰走。

只是耳根清净了几天,他又不习惯了,又要凶巴巴的去找她说,听说你考试又不及格了!不懂得问,你的明白?而现在的她整个人不一样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却又不敢说。

她在怕什么?他读不懂她眼神里的讯息一旦静下来谁都不讲话,气氛就平生出尴尬来。

她出神的看着他交叉的手指,透明干净的指甲盖,乳白色的半月弧形,顺着手往上移,看见那样一张脸,记得张爱玲曾经形容过这样一张脸,说它像写得很好看的第一章,让人忍不住想看下去。

事实上她已经将这本书看了三分之一,时隔12年当这本书重新回到手里,却发现书本上还有别人手心的余温,发觉自己已无力去翻开新的章节,害怕下一节答案就要揭晓,她宁愿选择逃避一时,是一时。

看看时间不早了,她起身告辞,郭远微微欠了欠身子说:我这边走不开,你打算怎么走?公交车。

郭远拧起了眉,别坐那个,打车。

一会儿晕了,你遇不上我这么好心的人抬你。

晨曦摇头:我感觉好多了,不会晕了,退一万步,晕了也会有人给我让座。

郭远哼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傻?你别小看我们社会主义人民的觉悟。

他拂了拂手说,别废话了,叫你打车就打车,没钱我给你。

说着他就要掏钱包,晨曦见状急忙抛下一句我有钱,便蹿出了门去。

这个人,还说她,其实自己又何尝有长进。

他少爷病最盛的时期,踢完球坐在院里纳凉,渴了懒得回家倒水,就冲她喊,贺晨曦,帮我倒杯水去。

他倒也奖罚分明,不白使唤人,一扎零钱塞你手里说,拿去花。

搁现在谁敢在她面前摆出这副大爷做派,她可能会把钱抓起来砸他脸上,但那时候她却高兴得不得了,收了钱,无论他指示她做什么她都照做,直到后来妈妈翻出她的大铁盒看见里面一堆1块5角的毛票子后,把她按在墙上打屁股,她才抽泣着抱着盒子把钱都还给了他。

他疑惑的翻点着钱说,你一分都没花啊?那你干嘛收得那么开心?最后他得到结论:贺晨曦是个傻子。

虽然这个结论已经被他无数次印证过。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站在拥挤的车厢,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冒汗,湿黏得难受,身子还是感觉有些虚脱,拉着吊环微眯着眼,晨曦开始自我催眠,幻想自己是一株海藻,在深蓝的海底随着清凉海水轻轻摇摆,大部分时间头顶上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射,除非是有船经过,会有短暂的黑暗,一睁眼,进隧道了,车厢有片刻的安静,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接起来的时候车子正好驶出隧道,耳边的声音就像春草一般复苏。

这些天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生怕是与工作有关的。

她把手机紧紧的贴在耳朵上,手掌拢在嘴边问是哪一位。

对方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不禁提高了音量说,车上很吵,你大声点行吗?她终于听清,对方几乎是在咆哮,没见过像你这么别扭的人,我希望你晕在车上才好!电话咔嚓一声挂断,晨曦被吼得有些傻,一个刹车让她缓过来,她将手机往包里一塞,强打起精神来,怎么也不想如他所愿。

下了车朝家走,掏出了手机,一看不禁吓了一跳,竟有十七八通未接来电,按开一看,全是他。

正想着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本想掐断,但最后还是接了起来,没等他说话她便语调欢快的说:我已经下车了,没晕在车上,你是不是很失望?电话那端沉默着,她听见他似有似无的唔了一声,电话便断了。

阳光太炫目,是她承受不了的明媚,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一路踹着石子慢慢的走,心里越发空洞,越发觉得自己没意思起来。

不明白为什么对着他,她就像个刺猬,明明知道他是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