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八人组成寻晶队,一个在阳,七个在阴。
爷爷建议选个领头人,一旦出现意外状况或意见不一时,有个主心骨总便于调停和决策,也更有利行动。
大家一致推举唐兄。
唐兄有勇有谋,心肠狭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唐兄连连推辞。
他说论武技数我强胜,但现今世道已距我朝两千余年了,此中多有变数,还是边队长最为适合,他参军数载,又是血晶的见证者,由他率领相信一定事半功倍。
唐兄和爷爷私底已经交流过,他们当兵打仗的人,虽然相隔千年照样心意相通,聊得甚为投机。
唐兄知道他当年的身份后就亲切地称他为边队长,爷爷也尊称他为唐将军。
他们相互推辞一番,最后根据大家合议,还是爷爷担当了领头者。
爷爷再不是我印象中一脸醉容的只会呵呵笑的瘦老头了。
他仿佛重又找到当年大队长的感觉,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分析起来条条带理。
爷爷说这事虽已过去了几十年,但如果找起来,还是要剥茧抽丝,从头找起,幸好当年的庄子上还有幸存者,如果年纪不大,现在应该在世,只有找到他们才能解开当时庄上人死亡的真正原因。
当然这也是大海捞针,希望不足。
但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要花百倍努力去尝试。
目前也只能从这下手了。
这么多年,没有一丝半点关于血晶的消息。
如果血晶只是一个威力强大的固态灵石,那么只要没有人去动它它就自然不会对人造成威胁。
可如果血晶变成活物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推想完全存有可能,血晶是众块紫生石的合体,紫生石是什么,它可是每个魂灵的生身之石,是有灵性的,那么多有灵性的东西组合一体,化为活物也在情理之中。
本来是要照之前爷爷计划的先设法找到那个庄上生还的人,但末了我们还是改变了主意,原因就是父亲跟我说的一席话。
那晚,我和父亲喝了很多酒。
开喝前父亲好生埋怨,他说你个小鳖养上什么浑劲了,小小年纪就习上这个了。
我不听他劝,夺过酒瓶一杯一杯地倒着喝。
父亲看得傻眼了,还要上前夺取。
我拎着酒瓶甩开,瓶子里的酒撒了一地。
我还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头重得像是绑了一块硕大的铅坠。
父亲说你个小鳖养的别竟给你倒呀,老子看着你喝啊,快给老子也倒满。
父亲和我放开量喝,喝醉后父亲又开始他的唠唠腔了,看得出来,他醉得很开心。
大,我喊了一声。
父亲不再唠叨了。
他醉眼迷离地望着我,抱着酒瓶又咕咕喝了一气。
嗳!好久,他才应了一声。
自从听说是因为父亲为了省钱不去医院接生才害死母亲的说法,我就再没向他这样称呼了,这次听母亲挑白真相,不由心生愧意。
醉态毕现的我们碰着杯子,一会搂着喝,一会抱着喝,我把这些天的经历全讲给他听了。
我说我看见爷爷,看见母亲了,并且为了魂灵上路,正准备寻找血晶。
父亲说你骗鬼去吧。
别把我当小孩,我是熟透的成年人,你母亲走了,我能扛得住,你爷爷走了,我照样扛得住,别拿这些安慰我。
起初不信,说着说着,他又开始信了。
他说你可要把你母亲和爷爷保护好,这世道,人会杀人,鬼也会杀鬼。
那些小鬼要是敢对你爷爷和母亲怎么样,你打不过就来告诉我,我来收拾。
父亲酒腔咧咧的。
一会说西,一会说东,最后说老天还不让人活了,白天防人,夜里还要***防鬼。
说完,他头一低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后,父亲把昨晚的醉话忘得一干二净。
我刚要出门,父亲提醒我不要到太脏的地方去,最近小鬼横行,大白天都敢杀人的。
我说哪那么邪乎。
父亲说,五道山已经发生过了,那些去开山炸石的人隔几天死一个,都没人敢去了。
我将父亲说的告诉爷爷他们。
爷爷建议不妨先从这条线查起,说不定和血晶有些牵连。
这个五道山距离这儿大约三十多里地,去往那里没有正规大道,只有小路通连。
小时候我随父亲赶远集路过那儿,但没有亲自上去过。
五道山山势平缓,石头一律呈暗红色,山脚下长着大片针叶松。
相传古时候有两列军队在此交战,一方的将领力大无比,他拔剑飞起照着山脉就是猛劈,一下就将山脉生生劈出五道口子,敌营见势纷纷求饶,结果不耗一兵一卒便轻松攻破,这就是五道山的名由。
傍黑时分,我们沿着田间地头向五道山进发。
爷爷在前面带路,我们离地一米左右飞行,不消一刻钟便看到五道山的轮廓。
这里相距最近的村落也有十里地,天一黑,路上就不见行人了。
我们减慢速度,沿着山坳边飞边观察。
一路上看过几个鬼魅,但一看他们就不是厉鬼类型。
在一处开山炸石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些开山人使用的工具,大概因为陆续有人死去,他们便放弃这份活计了。
在山间飞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爷爷曾在一条小道上拦住两个鬼魅问他们这里为什么会有阳人陆续死去,他们见我们可以腾空飞行,还以为我们是到处查探的脚巡,答话毫无保留,但针对为何陆续有阳人死去,他们并不觉得有多好奇,也不清楚此中原委。
看这山势,极有可能会有厉鬼出没,爷爷说。
这一带也属我国边疆之地。
乌头怪一国频频进犯,死伤之人可想而知。
唐兄说。
当年的淮海战役我们也是从这里打响了第一枪,历朝历代,这里都有无数冤魂游鬼啊!爷爷说。
淮海战役?也是他国进犯吗?唐兄问。
这倒不是,只是为了躯赶内贼,争取全国胜利。
爷爷说。
外敌入侵,犹为可挡,国家内患,甚比可怕。
他们正说着,这时远远地看见从山脚下晃晃荡荡走来一人。
我们躲到一块大石后面,等他来到近前,只见他身上衣衫褴褛,满头污垢,一时很难分清是人是鬼。
他肩上掮着一个阳人,阳人身体绵软,脑袋耷垂,像是已经死了。
他把阳人放在一个开阔的地方,并整了整他的胳膊和大腿,使之保持一个舒缓的仰面睡姿。
扔下这个阳人,他又晃晃荡荡地沿着原路返回。
我们来到阳人身边。
死了,只是个躯壳,爷爷看了一眼说。
刚才那个到底是人是鬼?我问。
阳人,这人我好生面熟,像是在哪见过,唐兄说。
呵呵,既然是阳人,而且唐兄还见过的话,那这人起码也要活了两千多年了,那还不成精啦,我说。
我也觉得有蹊跷,这个人虽然下面装扮和现代人没什么两样,可你们发现他的头发了吗?尽管他边上也有很多乱发,但他的头顶却是扎起来的,如果我说的没错这应该是古代的发髻吧。
戈东说。
还是戈兄弟观察细致,我也留意到了这点。
唐兄说。
这不太可能吧,你们的意思是他是个活的古人?现代人有这种发型的吗?戈东说:你再看他的脸面轮廓,棱角分明,眉骨也很高,这和唐兄他们极为相像。
我想到一人,唐兄突然悟出什么,忙朝身边的几个部下说:你们记得邢将军吗?他们议论纷纷,一个说:唐兄是说邢桂大将军?是,你我归阴不久前,大王便增派邢将军至此,我们谋面不多,但他的相貌我总还留有印象的。
是啊!当时邢将军镇守的应该就是此地,这里叫‘红岭崖’。
一个说。
到底是不是邢将军,只要找到那人一探即知。
我们沿着刚才他折回的小路寻找。
这里的山壁上洞口很多,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后来人工开凿。
有的洞口处在半山腰,如果人工开凿未免费时费力,再说,在半山腰开洞看不出有任何价值。
那人好像彻底消失一样,拐了几个弯道还是不见人影。
于是我们分头沿着小路寻找,然后到前面那个大的空地上聚合。
我和戈东在一处山石边发现了他。
我躲在树边,戈东先去打探。
探完回来后,戈东说:这人就是拿着一根粗棒在石头上磨,不知道想干吗?还能干吗?打猎糊口呗,我们八成看到野人了。
不太可能,你想想,如果是野人,那刚才死了的阳人还能完好无损地放在那吗?那你说怎么回事?把唐兄他们找过来看看,说不定就是他说的什么邢将军。
戈东走后,那人停止磨棍,他拿起木棍的尖头看了看,然后竟把尖头抵住自己肚皮,另一端放在石面上。
干吗?难道要练气功吗?我凑近一点想要从侧面观看,不巧碰到石块,发出声响,被他发现了。
今晚天上有月光。
他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着刚才动作,这次他一用力,肚皮上一下喷出血来,木棍尖头已经插进肚皮。
我吓得惊叫一声。
后面赶来的唐兄他们听到叫声快速飞了过来。
他翻过身躺在这块大石上。
双手还在抱着木棍用力向里捅。
我还从没听说有人用这种方式自杀的。
随便拿块石头朝太阳穴上一磕,还不一命呜呼?要说这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石头,什么尖头的,带棱的怎么也能找一车了,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看这人一副乞丐装扮,说不定就是走投无路才自寻短剑的,就算到处乞讨那也不必寻死吧,外面就有村庄,挨家挨户要一点填饱肚皮理应不难。
刚才看到他是扛着死人出去的。
所以他这么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杀人抵命。
死的那人就是他的仇敌,把他骗到这弄死后,想想自己终究难逃法网,这才捅腹自杀的。
我做出种种猜想。
唐兄在那个人周围四下打量。
这次他敢确定,这就是两千年前的邢将军。
虽然我接触阴世这么久,但对于眼前的这个人活了两千多年还是有些狐疑。
唐兄要我先上去问明情况。
我颤颤兢兢地来到他跟前。
邢将军。
他喘着粗气,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
你,你如何认得我?你是邢将军吗?邢桂将军。
没错,在下正是,但这都是前朝旧事了,我们基本与世隔绝,小兄弟如何知晓此事。
唐将军你认识吗?唐将军?你说本朝的唐将军?骁勇善战的唐将军?没错,两千年前。
你到底是何许人士,他有些慌乱。
唐将军就在身边,你们要通语吗?唐将军在这?在哪里,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激动不已,连忙在周围四处寻找。
邢将军!唐兄走上前去在他的两个耳根处各点了两下,和他通上话。
掌握此等技能的也只有阴世的长龄鬼魅才能具备,但倘若掌握开眼等更高法术,只有通过正规的修炼或是得到阎罗殿的真传才行。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走夜路,经过坟冢时,身边时有见声不见人的奇异现象了,说不定就是这些老鬼头给他们通语了。
唐将军!你真是唐将军?邢将军还在不停环视。
邢将军,切莫害怕。
唐将军真是在你左右。
唐兄的一个部下上前诠解。
唐将军,你怎会在此出现?邢将军,你我已是阴阳相隔。
在下实为不解,邢将军怎会在现今阳世出现?而且这般自残,又是出于何故?说来话长,在下这般摧残躯体,为的只是能有一死,也算上天开眼了。
这又何必,长生不老,世代多少人企盼,邢将军又怎会如此煎熬?……从唐兄和邢将军的谈话得知,当年在唐将军自刎身亡后,邢将军成为镇守这一疆域的主力大将军。
乌头怪一国吃下败仗后,仗着兵力雄厚,三个月后,再次屯兵进犯。
不料邢将军的军队内部出现叛乱之徒,此人正是他最为钟信的嫡系部下。
俗话说养虎为患,叛徒纠结了大半精锐部队策动谋反,将他们牢牢控制。
最后邢将军为了保护跟随他的士兵安全,精心说服他们投靠叛军,他们这才活了下来。
邢将军和几个主要将领被一一处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们竟都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们在山洞里转悠,不知这是阳间还是阴间。
但见洞内云雾缭绕,倒有些仙境意味。
洞里有亮光。
他们走出山外,发现这里全变了,原来就是片片荒芜的丘陵小岗,这会却变成了庄稼地。
地里有人劳作,他们便问这是何朝何代。
那人见他们穿着兵卒服装,以为是他国士兵入侵了,慌忙丢掉工具逃跑,边跑边说,尔等小国,胆敢进攻大唐,太宗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他们换装后来到庄里打听才知,现今已是贞观十一年,距他们的朝代已近千年。
想不到他们竟在千年后复活了。
一开始他们的确心生好奇,但接下来就出现了许多变故。
他们没有饥饿感,从不食饮。
渐渐身体也变得僵硬,行动很不方便。
找到附近的大夫。
大夫把过脉后借故出去一下,哪知刚到街面上撒腿就跑,一面跑还一面喊有鬼。
他们试着摸了一下,的确毫无脉象。
就这样,他们重新回到这个山洞,每天不吃不喝,身体死板,活得毫无趣味。
有人实在受不住便毅然寻死,他试着头撞大石,结果撞得一头是血身体竟然没有一点知觉。
他又试过跳崖,溺水,通通不起效果。
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成,这真是令人难捱。
后来,他们的身体慢慢变瘦变干,心想,这下可要死成了。
于是他们几个整日睡在山洞里,希望在静谧中安然离去。
可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他们继续死撑着。
近些年,这里陆续来了很多开山炸石的人。
他们很少出洞,最近偶有一次,邢将军他们来到洞外,恰巧碰到一个炸石的人。
那人看他们相貌丑陋,以为碰到鬼了,吓得两腿瘫软在地。
邢将军的一个部下拿起一块尖头石走到炸石人面前说,砸!向这砸!他指着脑门。
炸石人哪敢从命,忙解释说自己就是无意中路过,不巧碰到大仙你了。
他说我不是什么大仙,就是一个鬼头,你照我吩咐的做就放你走,不然,定要死在这里。
炸石人听他自言是鬼,更是怕得不行。
他将尖头石硬塞进炸石人手里,攥着他的手拼命向头上敲。
炸石人呼呼喘着粗气,大抵惊吓过头,思绪一时失去控制,夺过尖头石就朝他脑门狠命砸去,竟砸出一个个血坑,然后仓皇逃走了。
这次他的兄弟是真死了。
他们无比高兴。
两千年来终于找到可以死的方法了,那就是要靠别的阳人动手。
他们相继效仿,一齐到炸石人集中的地方寻求帮助。
可到了那,还没等他们说出缘由,那些炸石人便慌忙鸟散了。
他们喊着向跑散的人群解释:我们不是小鬼,是人,找你们帮忙来了。
他们的样子已然够吓死人了,再一开腔,就更加令人胆寒,哪有敢回头的。
明目张胆找人帮忙不行,那就在暗中堵截。
那帮炸石人被吓得多少天不敢开工,可还有一些做散活的人,他们单独开小塘。
一旦碰到这样的人,他们就从四面围上去,做出凶恶表情先把他吓住,然后再说明来由。
可不成想,他们根本不经吓,试了三次都把人吓死了。
邢将军刚才扛的人就是白天堵截到的,那人还算有点胆量,白天和他们在一起并未晕死,可一到晚上还是挺不住,过去了。
邢将军把他扛到通亮地,主要是为了便于他们家人好找。
说完这些,邢将军垂首叹气。
自己依然死不成不说,还连累了几个阳人白白送死,他因此更加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