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阴暗潮湿的地窟,将洞口恢复原样,刚走到水库堰坝上回头就看见从罗孚门里走出的嬉皮二鬼。
好险!我们迅速藏匿到堤坝下的一个深坑里。
嬉皮二鬼哈欠连天地走过来。
一个说,欧神娘,罗孚门最累的就属我们了,天天没黑没白地折腾。
另一个说,谁叫你不是门主呢!等奎帝上天了,你就有机会了。
刚才那个说,欧神娘,有个屁机会,谁知道那个老棒槌什么时候上天,就你我这个身板还想当门主呢,当个俅俅!这两个阴奉阳违的家伙。
平时看他们对奎帝服服帖帖的软蛋样,想不到也会在背后说他坏话。
真是阴阳相通,和阳间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没什么区别。
通过上次一事,他们对我也声色温软起来,老远就主动招呼,尽显奴相。
那个牙口伶俐的嬉皮鬼说,仙兄弟,以后还得多照应照应,上次一事多有得罪,还请仙兄弟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唯唯应着,这种类型的鬼魅还是远远避开为好,既不能得罪也不要过于密交,省得日后麻烦。
他们这会走出罗孚门到外面干吗,而且一个手里还捧着一口罐子?看他们怨声连连的样子一定又是奎帝交给的任务。
我们尾随其后。
不会拿着罐子去套人吧。
这个不是索魂斗。
我在后面仔细端详着,的确和上次小街上套买狗肉老头的罐子不一样,看起来就是一般的家用瓷罐。
他们径直朝水库里挖晶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这两个嬉皮鬼,他们想搞什么花样?准又不是什么好事。
不会是夺那些挖晶人的紫晶石吧,我父亲也在里面。
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大胆,这可是犯戒的。
奎帝都在犯戒,难道他们还不敢吗?先看看再说。
这可是关系人命的。
你没看四老爹现在有多惨啊!你是担心你大吧。
看你们父子俩平时拧得跟仇人一样,骨子里还是好的。
我是担心全村人,要是给他这么折腾,那过不了多少年就不剩什么人了。
犟嘴。
两个嬉皮鬼在人堆里窜来窜去。
不时在挖晶人身上拍拍打打,跟拍西瓜皮一样。
我越加狐疑,依靠挖晶人的遮掩,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遇到那些熟识的人,他们纷纷寻我打趣:这个小鳖养的,冲得一头劲的,是不是蛋痒痒了,要是蛋痒过来我拿铁锨给你蹭蹭。
下面还有人接茬:你可不要乱说,小开迟可是开眼了,小心他到天上调几个骚娘们对付你。
对付我?要是能调几个骚娘们,我叫她们排成队,一个一个地日。
说完,他们齐哄哄地笑了。
这帮无知的碎嘴汉,看他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还不如就让嬉皮鬼弄死算了,我想。
两个嬉皮鬼在一个大肚汉面前停下脚步。
他们围着大肚汉上下瞅了瞅。
大肚汉人高马大,上身脱得精光,露出圆鼓鼓的肚皮。
两个嬉皮鬼只到大肚汉的胳肢窝位置。
他们看了一会,一个嬉皮鬼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劙眼刀,另一个端罐子的则在大肚汉面前叉开腿,罐子抵在小肚子上。
由于大肚汉一会挖一会铲,不停变换姿势,他们也就跟着来回换姿。
要干什么?看样子是要开膛破肚了。
我恓惶不已。
不会吧。
他们有什么目的?刀子已经拿出来了,你看他们两个急火火的样子,不是开膛破肚难道还是给他刮胸毛啊!呵呵,那也说不准,罗孚门要向阳间行善了。
我只听说鬼剃头,还没听说什么鬼刮胸毛的。
看看再说。
这可是要人命的。
我发觉你不在阳世,对阳间的人也不关心了嘛,哎,真是阴鬼不认阳人啊!哪有!我的意思是说等弄明白再做打算,你这样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吗,就算这次把他们支走,下次还会重演的。
大肚汉总算停手了,他捋着额头的汗粒和旁边人搭讪。
这时,嬉皮二鬼快速来到面前,拿罐子的还摆着刚才姿势,只见另一个用劙眼刀在大肚汉的肚脐下轻轻一划,顿时出现一道血口子,肚里的血水沿着这条刀口一滴滴地落到下面的罐子里。
接了一会,嬉皮鬼从怀里又掏出一只似乎毛笔的东西来。
这个东西的杆子和毛笔的笔杆无异,只是笔头处是中间鼓包的平口。
他拿着这东西在刀口处从上朝下慢慢画了一笔,刀口瞬间不见了,大肚汉的肚皮完好如初。
大肚汉失了一碗多血,精神明显恍惚。
他还要继续挖地,哪知小腿一摆,身子一歪,偎在地上起不来了。
旁边的人还耍荤腔:怎么了,大肚头,昨晚上家里的床是不是都弄塌了。
别看你一身肥膘,在这方面可不如我,要不要兄弟给你借把枪使使。
两个嬉皮鬼按照这一套路,陆续拉了几个人的肚子,他们配合机巧,一看就是常干的熟手。
他们挑的一律是胖人,不知道这有什么说法,幸好,父亲是个瘦子,不然也难逃这一刀了。
缺点血养几天应该无碍,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媳妇会做何感想了。
我们继续跟着两个嬉皮鬼。
上次听奎帝说紫生时沾血才能发挥威力,我想这一定是奎帝要用阳人的血来激发紫生石的潜能,好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正猫腰走着,不料一个人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生生提直了腰。
我抬头看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
好你个小子,叫你来你不来,不来倒自己来。
来了正好,老子也要歇一会了,你来补上,他拿一把尖头铁锨递给我。
我有事,正事。
你能有屁个正事,死小鸟这几天也不见了,是不是自己烧了吃了,除了这,你还有什么正事?管不着,我就有我的事。
唉!你个小鳖养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敢跟我顶嘴!你就慢慢挖吧,一会就挖着水晶了。
说完我挣开他的手,一溜向前跑去。
你个小鳖养的,朝哪跑?找戈东!这个小鳖养的,玩疯了。
我和戈东趴在堤坝上向紫堰墩观望。
凝神聚力还是只能看到罗孚门虚晃的影子。
嬉皮二鬼收集了一罐子人血已经进入罗孚门了,里面情况不明。
我想奎帝对阳人还是网开一面的,毕竟只是借一点血,再说血少了一点,慢慢还可以造出来的。
而四老爹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不光失去了投胎转世的机会,还要身受重刑,每天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窟里。
这一切都是狠毒的奎帝所为,我真想活剥了奎帝,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阳间小孩,如果说不普通就是长了这么一双怪眼。
眼睛能起什么作用?上天既然能给我这双怪眼,为什么不给我施以法术?假是那样,我定饶不了奎帝。
快看!戈东警觉地叫了起来。
此时,眼前的紫堰墩烟雾四起,烟是紫烟。
它把紫堰墩团团拢住,就像掀开的蒸着一个大馒头的饭锅。
开始了,我说。
不会有大动静吧。
戈东说。
谁知道,难道他还能把地倒过来!正说着,天空突然黯淡下来,紫堰墩周围飞沙走石,紫烟被卷席着东飘西散,有些小石块已经飘落到我们身上。
再看那些挖晶人,他们纷纷放下工具,正一动不动地向紫堰墩嘹望。
过一会,风熄了,天空静顿。
我抖着身上的浮土,看见戈东的眼神里充满惊愕。
紫堰墩上空的紫烟还未散去。
烟幕从下到上依次减淡,就像一幅静止的画。
显灵了!神墩显灵啦!人群中有人惊叫着。
他们甩着汗衫,跳着喊着从挖晶地向紫堰墩飞奔。
这里面的人都是正值壮年的劳力,他们从没看过紫堰墩冒过烟,听他们的父辈也就是我的爷爷这辈人讲,他们年轻时才看过一次,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所以这对谁都应是件难得的稀奇事。
他们围着紫堰墩尽情磕拜,里外围了几层。
外面吵声喧天,我想里面也一定不得安宁。
几十年前,紫堰墩冒过烟,这是不争的事实,除了烂眼骨说过,就是爷爷那一代的老头也说过,我曾问过爷爷,他没有明确答复,但从他含糊的语义上,也基本默认了这一事实。
这么说,奎帝在几十年前就做过这类法事。
按照奎帝说的,只有将紫生石合而为一才能发挥出它的真正力道。
那么几十年前炼就的紫生石呢?我在奎帝屋内并未发现,除非他藏了起来。
他一而再地利用紫生石修炼究竟能达到何种境地?不会因此一直抢掠奔投的魂灵紫生石吧,若是这样,那地窟内的屈鬼就会越积越多,想到这,我对面前的罗孚门越发惊惧了。
晚上受刑时,我照戈东建议特意去了趟奎帝的房间。
奎帝今天异常恼怒,从魂灵进门到叩头谢恩,他都本着脸,最后仓促地一摆手说,都散了,散了吧。
我的心里咚咚打鼓,对付这么一个凶残的鬼头,我没有任何经验,就看他还给不给我这个仿冒神仙的面子了。
我走到大门口时,奎帝正双脚并拢躺在月牙床上唉声叹气。
见我进来,他一骨碌坐起身,笑着向我招呼。
开迟老弟,请坐。
他指着他的月牙床沿。
我走到中央的水槽边。
水槽里一片浑浊,从我这几天眼睛总结的经验,这就是血色。
欧神娘,真是晦气,还是不够。
什么不够?紫生石不够?就是!欧神娘,如果上次不是被人掘走,那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三百年,我三百年的心血啊!以前也炼过一次?是的,已经合而为一了,接下来就是修炼了,欧神娘,不知哪个贼东西趁我不在挖走了,就是你们阳人,要是被我知道,非活剥了他不可。
几十年前吗?对,距现在也有五六十年了。
开迟兄弟如何知道的,难道你知道这个偷贼?哦,不是,不是,只是听上辈人说那个时候看到这里冒烟了,今天又看到冒烟,说明应该和这有关。
欧神娘,还是要继续收集紫生石,直到力道充足为止。
那,那不是要有很多人不能去奔投了。
有什么好奔投的,鸡还是做鸡,鸭还是做鸭,人还是要做人,难道还做不够啊,等我修炼上天,他们照样会享乐享福。
每个人可能有每个人的想法吧,也不好统一强求的。
我是为了他们而修炼的,你想想,如果哪天我上了天,那他们还怕什么,什么阎王老爷,完全不必放在眼里。
你看现在搞的,就为投个胎,要死要活的,活受罪。
这样才活受罪呐!我想到地窟里的四老爹。
什么活受罪,开迟老弟,怎么你今天说话颠三倒四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到时候,你一旦神仙附体,我修炼上天,那咱们可都是天上的人了。
那得多逍遥,开迟老弟,你就看着吧,这一天不远了。
用这修炼真就能上天了吗?紫生石就有那么大的威力?能!一定能!这种力量是我从没见过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那还要有多少紫生石?三百年才存到能合而为一的数量,现在才几十年,那要等到何时。
所以要加大收集力度。
这样不是破坏阴阳平衡了吗?阎罗殿就不会察觉?我自有办法。
到时候即便阎王老爷知道了,我早升天了,到哪找去,那时他都要听我的。
我觉得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就是找到之前丢失的已经合为一体的紫生石。
几十年了,去找谈何容易,刚丢那会,我就派人四处查找,欧神娘,也没找到半丝影子。
你们阳人精得很,说不定早弄碎做其它东西了。
说不定,就能找到。
开迟兄弟,我自有主张。
对了,这几天有没有发觉天上来人了?还那样,一个老头拿着白拂扇来扇去。
继续给你施法呢。
开迟兄弟,到时候大家都是神仙,那得是一派什么景象,你敢想吗?我敢!……嬉皮二将!奎帝大喝一声。
嬉皮二鬼听到喝令,忙从下面咚咚咚地走上来。
他们每人押着一个阳人。
阳人面容憔悴,目现惶恐。
祭血!他们把阳人推到水槽边,各自从怀里掏出劙眼刀。
阳人的手被反绑着,看到明亮刺眼的劙眼刀放在他们脖下时,这才大声求饶。
嬉皮鬼根本不予理会,一手摁着他们的后脖梗,一手持刀搁在前面的喉咙上。
奎帝一声令下,嬉皮鬼倏地一划,那通红的血就从喉管理喷涌而出,一直射到水槽的中心。
起初他们还能叫出声音,慢慢就变哑了,嗓眼里糊满浓血,呼哧呼哧地上下流动,尔后呛了几声便趴倒在槽沿上。
咽气的阳人又被嬉皮二鬼扛了下去,喉管里的血滴的一地。
在他们走后,奎帝关上房门,在一块圆垫上盘腿而坐,并指成圆,放于腹前,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他猛一顿气,双手上下舞动,水槽里的血水立时转动起来,中间形成旋涡,紫生石朝着旋涡慢慢聚拢、粘合,奎帝双手向上缓缓托起,合而为一的紫生石也随之慢慢脱离旋涡,静止在半空中。
奎帝起身打量着这尊泛着紫光的灵石,看得眼睛绽开了花。
旷世奇宝,旷世奇宝啊!我奎帝总算熬到出头之日了。
他朝着屋顶尽情嚎叫。
这时,这尊硕大的紫生石径自旋转起来,加速,再加速,整个屋子的物什被这股气流冲得七零八落。
最后紫生石竟变作一个浑身长着金毛的大鸟,这鸟嗉大喙宽,从头到脖子一根毛未长,露出光秃秃的红皮。
它昂首阔步地在空中踱步。
奎帝见状,连忙纵身一跃,骑上身背。
这只大鸟吼吼叫过几声,驮着奎帝冲破罗孚门,直向遥渺的天际飞去。
我从梦中醒来。
心想这一幕要是真的多好,奎帝一升天,四老爹他们就不用整日受苦了。
可如果奎帝长此以往,那么我的爷爷还有更多的村上老人,他们都要和四老爹的命运一样了。
这是我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