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5-03-25 12:02:55

温琅把阎君让进屋里,取出拖鞋,又去倒了温开水过来,递给阎君。

君君你回来了,老翟呢?老翟当年为了君君放弃翟家的继承权,带着被称为祸水的君君远走荷兰一事,曾经轰动一时,比之某女星搭上霍家大公子转眼又分手的消息,也不遑多让。

现在,君君回来了,可是,老翟呢?阎君微笑,轻轻抚摩着左手无名指上,一克拉大小钻石戒指,柔声说:老翟在这里。

温琅看见那全美克拉钻,打心里为阎君高兴,你们在荷兰结婚了?太好了,恭喜你和老翟!阎君伸出手来,摸一摸温琅脸颊,傻女,你……没看出来,我穿的,是丧服吗?温琅听了,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炸了开来。

君君……你说什么?我不懂。

阎君浅笑,反倒安慰温琅,伸手指一指发间小小白色绉纱山茶花,我现在是寡妇了,在为丈夫守寡。

君君你同我开玩笑。

温琅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知道民间习俗,女子失去亲人,要在鬓边戴白花以示戴孝。

可是她以为君君只是追山茶花的潮流罢了。

当年君君和老翟在一起,那样的不般配,所有人都看死他们,注定分手。

每个人都说,老翟不过是和那哥特女郎玩玩罢了。

偏偏阎君的死硬性格,嘴上虽然笑谑,可是心里头怎么可能一点点都不在意?温琅心疼那样充满了无处诉说的苦楚,可是面上却总满不在乎嬉笑怒骂的阎君。

她们是两个在这以金钱与利益为一切衡量标准的冷漠世界里,相互依偎取暖的寂寞女孩儿。

所以当君君说,琅琅,那个世界里,我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走进那个过去不属于她,未来也不会属于她的世界。

她是那个世界的过客,匆匆走过,留下满身伤痕。

她没想过会爱上裴,更没想过会嫁给裴,可是当君君与老翟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和裴,也会幸福。

君君与老翟,远走荷兰,而她,嫁给了众人眼里的白马王子。

然则,这到底不是童话,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不不,这是残酷的现实。

现实里,她一年下堂,而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君君失去了挚爱她的人。

看,命运最是无常。

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温琅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

如果我说我打算赖在你这里不走,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你会不会现在就叫我卷铺盖走人?君君笑眯眯捏一捏温琅肉肉的脸颊。

温琅任她捏,也笑眯眯笑眯眯的,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你放心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啊啊啊啊!琅琅你太可爱鸟……君君又扑上来,一阵熊抱。

为毛你们现在都口齿不清?温琅笑不可抑地任君君挂在她身上。

哈哈哈,我在荷兰也上网的呀,这可是学皖地口音呢,所有‘了’音,都发做‘呢’,脑婆,大凉,鸟望……哇哈哈哈……温琅满头黑线,然而却放下心来。

君君看起来气色不错,心情也还好,至少有说有笑,并不哭泣悲恸。

不过——温琅看着一身黑衣的君君,思及明天,小丁和潘上班来,这三人凑在一处——食肆里恐怕要越发的热闹了。

果然小丁和潘见了阎君,一见如故,奉为天人,三人凑到一处,捧了时尚杂志,研究当下服装之流行趋势去了。

口胡口胡,这个帅锅有非宁(feeling)的,乃看他那条管……这个才帅,两撇小胡子多塞克西哈……去去去,乃那素什么审美观撒?这个嫩模才有面条(味道)……温琅抚额,有百无禁忌的君君在,加上惟恐天下不乱的小丁以及我八故我在的潘……很好很强大。

统统给我回到岗位上去,否则扣加班工资!还有君君你,喏,小板凳给你,锤子给你,一边吃小胡桃去。

温琅抛了一袋没拆过包装的野山胡桃过去。

哦——喔,琅琅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丁丁,潘,我先撤,稍后再聊。

阎君思及自己的饭碗还掌握在温琅手里,立刻伏低做小,朝小丁和潘挤眼睛。

来了,老板,来了!小丁和潘笑眯眯跑进厨房去了。

君君,我工作起来,忙得脚不点地,也无暇照拂你,你自己随意。

温琅拿丫杈头取了廊檐下吊着的一串明太鱼下来。

琅琅,我不会同你客气,你放心。

阎君挥舞手中的小榔头,施施然向前头天井去了。

温琅吁出一口气来,这个君君,爱玩爱闹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十点三刻时候,卫启明与恩师师母一行走进食肆的大门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一身黑衣,五官美丽到近乎凌厉的女郎,悠闲自得地坐在天井当间的藤椅里,身前小几上,放满了野山胡桃壳的景象。

卫启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黑衣女郎身上的气息,与温琅截然相反。

温琅是温润细腻的溪,而女郎则是波澜汹涌的海。

可是这个仿佛天生应该坐在巴黎纽约米兰时装周发布会第一排的黑衣女郎,此刻坐在石库门天井里,也一派怡然,没有一点不自在。

看见他们进来,黑衣女郎放下手上的小榔头,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微笑。

请问几位是……我们预定了三人位子。

卫启明有礼地朝黑衣女郎颌首。

请随我来。

黑衣女郎眯眼笑了笑,在前头领路。

师母拉了拉卫启明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

卫启明迁就师母娇小的身高,微微弯下腰去。

这个小姑娘不会是小温新找的服务员罢?王老教授慢慢负手而行,只做没有看见得意门生与妻子的议论。

卫启明笑一笑,师母觉得她像不啦?师母摇头,一点也不像。

我看也不像。

卫启明看得出,黑衣女郎身上,是今明秋冬时装发布会上最新款式,即使本埠的顶级时装店,也还未到货,须得按目录预定。

可是伊已经将原装货当睡衣裤般随意穿在身上。

阎君将卫启明三人带到东厢,推开门,按亮了屋里的灯。

三位喝点什么?大麦茶罢。

师母替老先生和卫启明决定。

阎君微笑,躬身退了出来,然后一路笑着来到后天井厨房里,朝厨房里正忙碌的温琅喊:琅琅,预定三人位的客人到了,我替你领到东厢去了,他们要大麦茶!知道了……温琅隔着灶台头也不抬地回喊,小丁,把茶送过去,告诉客人,菜一会儿就上来,请他们稍等片刻。

小丁送了茶回来,告诉温琅,另一拨客人也到了。

温琅此时恨不能化身蜘蛛女,再生七八只手出来,好在事先已经做足准备工作,也只接受两桌预定,否则变超人也无用。

温琅看了一眼贴在墙上,两桌客人事前已经预定好的菜单,先将炖了一上午的汤送上去。

汤盛在一个个白瓷汤盅里,盖着盖子,等送到餐桌上,揭开盖子,香味扑鼻。

喝到嘴里,微微有一些烫口,可到了胃里,却极之温润。

这是什么汤?第一次来的女客好奇地问。

这是当归生姜羊肉汤,发散风寒,补益强身,防治感冒。

小丁耐心为客人介绍。

啊——是羊肉吗?怎么吃不出一点羊膻?这是我家老板的秘方。

小丁与有荣焉。

那边卫启明一桌,送上的却是益气和中,消食开胃,通腑利肠的一清二白汤。

以豆腐茼蒿金针菇斩件,调入高汤而成,十分清润好喝。

老太婆,又给我吃得这么素。

老先生忍不住抱怨,可还是将一盅汤喝得涓滴不剩。

我和小温打过招呼了,要以素菜为主,荤菜为辅,四个冷盘,四个热炒,一个汤,由她做主。

师母笑呵呵地,老王你别抱怨这么早,好菜在后头。

可不是好菜在后头?顶好吃是一道西菜中做的油泡羊肉酿青笋壳。

一条斤把重青笋克,剔除了脊背骨,拿镊子拔去肚裆的大刺,搁盐里外抹匀了,然后拿好吃的金华火腿和鲜羊肉一起切成肉糜,和上海鲜酱,搅拌成肉酱,酿到青笋壳的肚子里去,包上保鲜膜扎紧,浸泡到八十到油温的油锅当中二十分钟,取出来之后,整条装盘端上来,香气四溢,教人垂涎欲滴。

用餐刀切成一块块,没有一点刺的鱼肉同羊肉一起咬到嘴里,鱼的嫩,羊的多汁,火腿的香,汇在一处……哗,美味得难以形容。

卫启明胃口大开,连吃两碗米饭,老先生也格外多吃了半碗。

师母微笑,看,她就说罢,好菜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