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2025-03-25 12:02:55

三天后,温琅搭乘荷兰航空的班机,飞赴阿姆斯特丹。

温琅原本订的是经济舱,可是一上飞机,空姐已面带微笑地引温琅往商务舱去。

等进了商务舱,温琅愕然发现,安亦哲赫然在座,看见了她,微笑地向她挥挥手。

安先生的随行人员有一位因故不能赶上飞机,所以经他要求,将您的座位升到商务舱。

空姐一笑,将温琅安排在安亦哲旁边。

温琅坐在安亦哲边上,只觉浑身不自在,第六感在小小声说:此人有阴谋。

可是温琅实在想不出,安亦哲能在她身上图谋什么?温琅只能抽出杂志,做专心阅读状,不去理会安亦哲。

只是看了一眼杂志,温琅已经心神震撼。

温琅不经意取过的杂志,是一本新出版的男性时尚杂志,杂志封面是新晋影后明艳照人的大片照,以及下头本期主要内容——本期时尚人物:裴望琛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祝她幸福。

慢慢翻开杂志内页,找到有关裴的访谈的那一页,温琅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很感动,是不是?一旁的安亦哲忽然合上手中的文件,侧头对温琅说。

感动?温琅望着手里的杂志,内页里,裴穿天蓝色细条衬衫,一件卡其布外套,深色牛仔裤,坐在沙发里,英俊依旧,眼神里却有淡而又淡的迢遥,轻轻摇头。

或者有一点罢,可是,这样的感动,她已不需要。

四年前,三年前,甚至,一个月前,裴挺身出来,为她说这样一番话,她会得感动到哭。

可是到底,有些人与事,如同她做的一道道美食,是有保鲜期的,过了那个期限,再美味的食物,也失去口感同营养价值。

裴之于她,大约,就是一道已经过了期的美食,美味不再,营养价值也大打折扣。

一如,三年之前,她的爱情之于裴。

见温琅不说话,安亦哲有些无趣,复又翻开手中的文件,埋头看了起来。

温琅自顾翻阅手边杂志,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安亦哲终于叹息一声,合起手头文件,轻拍了一记自己的大腿。

温琅,我真失策,把那么能说会道的秘书扔在经济舱,鲜戈戈把你升到商务舱来,然后把自己闷个半死。

温琅听了,一愣,然后忍一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是,她的确是个满闷的人,而且慢热,同不熟悉的人相处的时候话极少极少。

安亦哲观察温琅表情,勾一勾嘴角,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和你同一班飞机?温琅叹息,心道是没法好好看杂志了,只得也学安亦哲的样子,把手中杂志合起来,放在一旁,你为什么和我同一班飞机?安亦哲做了一个很郁闷的撞墙的动作,英三和这位相处的时候,得怎样调动气氛啊?想一想,自己未免多管闲事,便吸一口气,自我安慰,没我什么事儿,没我什么事儿。

本埠与阿姆斯特丹是友好城市,每年都要与阿姆斯特丹进行友好互访,并采购政府订单。

安亦哲约略介绍,所以——所以我借了你的东风。

温琅十分接翎子。

安亦哲笑起来,是,记得以后请我吃饭答谢我哦。

温琅微笑起来,真奇怪,英生身边的家人朋友,都是这样,看起来会凶,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说起来,其实真正奇怪的是,她身边也都是这样的人,嘿。

这时候乘务长开始广播,请乘客系好安全带,飞机准备起飞。

温琅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打算除开吃飞机餐外,睡足五个小时。

她已经多日没有睡好,荷兰那边只说君君入院观察,匆匆说了一句就又断了线,非但没有解她心头焦虑,只有更平添一份担心。

安亦哲见温琅闭上眼,也心知她不打算在旅途中多做交谈,摇一摇头,继续看他的文件。

吃午餐的时候温琅睁开眼睛,很意外,荷兰航空的飞机餐,提供的竟然是一款中式盒饭,味道也还道地。

经济舱只给一条面包。

安亦哲附在温琅耳边小声说。

温琅白他一眼,别说一条面包,哪怕只是一块压缩饼干,她也能把一餐饭解决了。

安亦哲笑一笑,温琅,你其实是个很能打击男生的女孩子呢。

寻常女生这时候不是会得感动,然后对他表示感谢的么?温琅切了一声,对任何相干不相干的异性假以颜色?对不起,她做不到。

安亦哲听了,吃吃笑,真不晓得英生是怎么打动你的。

温琅闷头吃东西,一边暗忖,究竟是哪里打动了她呢?一时真的很难说清楚啊……温琅在心里叹息一声。

也许,打动她的,不过是那晚烟花蓦然绽时刻的一口蓝浆果子酒。

想到那晚的烟花和英生,温琅的内心温柔如水。

安亦哲看见温琅侧脸上那丝丝缕缕的柔润表情,审视的表情褪去。

余下的旅程,他再未试图与温琅交谈,温琅也安心地沉浸在欧洲新浪潮电影之中,十分享受。

飞机抵达阿姆斯特丹史基普机场,通关出闸以后,安亦哲礼貌地询问,可需要带温琅一程。

温琅摇头婉拒。

安亦哲微笑,那么,有机会再见了。

说完与一众随行人员走出机场。

温琅拎着自己短少的行李,在机场门口招了出租车,向司机展示君君以前写给她的地址。

好在司机懂英语,交流起来没有那么痛苦。

温琅在出租车上坐定,才取出手机,微笑起来。

拨通电话,英生那边背景声音嘈杂,人来人往。

温蒂?!英生在那边提高嗓音。

是,是我,英生。

温琅一时心头百转千回。

有没有想我?英生换了略安静些的环境,温声问。

是,我想你了。

温琅轻轻说。

电话彼端的英生一愣。

换成是以前,哪怕想念,温琅也是不会宣诸于口的,逼问得紧了,才说,有一点想。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最近——忙字还未出口,后头已经有人在高喊,英少,这篇访谈放在哪个版?那篇旅行志的排版要你决定!十分钟后开会!温琅在这边听得直笑,英生身边简直似打仗一般,人声此起彼伏。

晚上找你吃饭。

英生对着话筒啄一记,便准备挂电话。

英生——温琅唤住他。

什么事,温蒂?英生的声音温柔得几近呢喃。

我——温琅想象英生的表情,——在阿姆斯特丹。

那边的英生沉默一秒,然后问,君君?温琅称是。

要不是你有一个好理由,就这样不告而别,被我捉回来,肯定一顿好打。

英生轻笑,不过,这次原谅你。

下次不许了。

我知道了。

温琅唇边浮起温柔浅笑,你别忙得三餐不定,要好好休息。

你也是。

你安心在那边陪君君,我这里尘埃落定,就去与你汇合。

英生再啄一记话筒,收了线。

温琅只来得及轻轻对着已经断了线的手机,发出微不可闻的啵一声。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女客一眼,笑问:男朋友,嗳?男朋友?温琅微笑,对着陌生都市里的陌生人,点头承认。

是,是男朋友。

十一月的荷兰,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清晨六七点钟的时候,整个阿姆斯特丹仿佛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街道静谧而古朴,运河两旁的行道树已经渐渐转黄,人行道上铺着一层落叶。

走这上头,发出沙沙的脆响。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熹微的晨光落在水面上,倒映着两旁色彩鲜艳,充满了中世纪风格的建筑,朦胧美丽得仿佛梵高笔下的印象派画作,有种让人屏气凝神,不敢肆意呼吸的力量。

温琅裹紧了身上的希腊披肩,拎着手中的纸袋,站在带着微薄凉意的运河边,倏忽觉得温暖。

英生给她的,每一件礼物,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她温暖。

温琅独自微笑,总在不经意的时候,会想起一个人,这比喜欢,是否又更深了一层?温琅不知道,她唯一的恋爱经历,结果并不教她愉快,她无从比较。

可是,英生留给她的影响,却远远超乎她想象的深远。

走在阿姆斯特丹的街到上,偶尔看见亚裔男子,温琅会下意识地想起英生,呵,没有英生高;哈,比英生胖;噫?侧面这样像英生……君君看见她淡淡思念的表情,会得像唱片脱了扣似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唱:如果这都不算爱……如果不是看在君君是孕妇又是病号的份上,温琅不只多想扑上去拧她的肉。

君君当初的情况极其危险。

君君一共在子-宫内植入三枚试管受-精胚胎,其中一枚受-精卵停止发育,不得不做了减胎术,排出体外。

其他两枚胚胎得以着床,并存活,安然度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

之后君君回国,原准备在自己熟悉并信任的环境和朋友身边待至生产,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君君只好先行返回荷兰。

随之发生意外。

君君体内的两个胎儿中的一个,在母体中罹患溶血症。

君君的血型与宝宝的血型不合,母体的血液中的抗体进入宝宝的体内,破坏红细胞,产生溶血反应,并且合并母体先兆子痫。

如果不是君君的邻居听见呼救声,后果不堪设想。

总算及时救治,母子平安。

温琅到阿姆斯特丹时,君君已经出院,在邻居和伴护的陪同下回到位于唐人街的房子里。

看到琅琅拎着小小行李箱走进房间,躺在床上的君君欢呼一声,以至于胖胖的女伴护不得不出声制止她有进一步兴奋举动。

啊——她是我的女神,她能烹调出诸神的美食!君君不吝于用最崇高的词汇赞美温琅。

胖胖女伴护笑起来,感谢上帝,你的女神终于来了。

温琅这才知道,君君因为独在异乡,一个又人比较随性,导致饮食不当,引发妊娠综合症,血压血脂血糖统统升高,已有先兆子痫。

温琅当时不晓得是骂君君一顿好,还是上去狠狠抱住她,最后只是放下行李,问明了厨房位置,先去考察自己的工作环境。

厨房是典型的北欧风格布置,十分简洁明快,烤箱洗碗机消毒柜微波炉一应俱全。

拉开巨大冰箱,里头装满了果汁牛奶各色点心,就是不见任何生鲜蔬菜。

温琅不由得长声叹息,果然是懒散的肉食性动物。

温琅当即走出厨房,向君君询问市场的所在。

君君的邻居,救了君君一命的男子适时过来探访女邻居,见了温琅,点头微笑,听说温琅要去市场,十分有绅士风度,我正要去市场,需要什么,列张单子给我,我去替你们带回来。

温小姐初来乍到,等熟悉了路况再去好了。

等那操一口南音的男子走了,胖伴护用她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对君君说,康丝坦丝,欧内追求你,连你朋友都讨好。

他有绅士风度而已。

君君摸一摸自己隆起的肚皮,对了,安娜,替我带琅琅到楼上她的房间,看她喜欢不喜欢房间的布置。

温琅没有拒绝,她确实有些累了。

君君的房子在运河边上,是一幢外墙涂成暖黄色的狭长四层小楼,临河一面的窗台上都放着木槽,里头种满了鲜花。

每天打开窗,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与淡淡清馨的花香,沁人心脾。

温琅一走进房间,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君君把最上层尖顶下的房间给了温琅,整整一层,推开窗可以俯瞰下头船来船往的运河,及目远眺,能望见西教堂色彩鲜艳夺目的顶端的大钟,整个人的视野豁然开朗。

君君把床放在正对屋顶天窗的位置,白天阳光从上头洒下来,将洁白的床单映得泛着白色光晕,仿佛天光降临。

而到了晚上,荷兰光害污染极低的夜空,群星璀璨,熠熠生辉,让人平生我欲乘风而去的冲动。

温琅想,难怪君君这么活泼的人物,却能在阿姆斯特丹一住三年。

确实美丽得叫人心醉神迷。

如果她只得一人,毫无牵挂,她也愿意长住下来,再不回去。

可惜不,不不不!她牵挂太多。

倒过时差,又由同样自中国来的欧内陪着熟悉了环境,温琅开始了阎家厨娘的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洗漱完毕,换上外出衣服,骑上那种阿姆斯特丹街头随处可见的脚踏车,车龙头前装着一个藤编的篮子,悠闲地骑车前往唐人街的市场,购买一天所需要的新鲜食材,然后回家,准备早餐。

等早餐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君君也起来了,三个女人会得坐在一起吃早餐。

早餐之后,君君例行由伴护陪伴,出门散步三十分钟,而温琅则独自外出,寻找当地有特色的馆子,品尝美味。

到阿姆斯特丹不过一旬,温琅已经尝过许多道地荷兰美食,今天打算尝试西菜中做,改良其中一道。

温琅取了脚踏车,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藤蓝里,上车,慢慢往回骑。

一路上温琅总觉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是每每回头,却又不见有人,不由心中生疑,想起看过的欧洲电影中阴暗忧郁的连环杀人狂,忍不住打的激灵,赶紧骑得快些。

回到家门口,将脚踏车往门口运河边的栏杆上一靠,拿起纸袋小兔子般跑回屋里去。

屋子里,君君和伴护还未起,整幢房子还静悄悄的。

温琅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轻轻拍了拍胸口,哎呀吓死忒了,踩踩。

温琅放下心来,提着纸袋进了厨房,将水果蔬菜放进冰箱去,一条新鲜鲱青鱼留了出来。

鲱青鱼在荷兰,简直如同热狗在美国,是随处可见的街头排挡似的美食。

温琅好几次看见有客人在排挡边上,接过小贩已经去皮去骨,只余尾巴处一点点皮的,巴掌宽,幼儿手臂那样长一条鲱青鱼,眼也不眨一下大口大口吃下去,十分惊人。

温琅自己试过一次,那鲱青鱼已用盐和醋薄薄腌过,并没有浓厚的海鱼腥味儿,吃到嘴里,极鲜极甜极嫩滑,肥美多汁,叫人回味再三。

可惜温琅食量寻常,不似左右几个大汉,眨眼能吃十多二十条,叫人叹为观止。

君君听里她的讲述,哭着喊着要吃。

可惜伊是孕妇,不能吃生食。

温琅苦思冥想两天,想出办法来,既满足了君君的口腹之欲,又不使她冒着吃生食的危险。

温琅打开厨房里的数码收音机,调到中国-之声频道,一边收听熟悉的声音,一边开始学排挡老板,将买来的新鲜鲱青鱼剥皮剔骨,只留下两排粉嫩鱼肉,抹了盐泡在白葡萄酒醋中薄腌片刻。

然后取出来,片成薄薄的片,在里头卷上洋葱末和腌黄瓜,搁在热橄榄油里煎至两面金黄,取出来用吸油纸吸去上头多余的油,放在全麦面包片上,排成一派,配一杯温热脱脂牛奶,已经是一顿营养丰富又美味的早餐。

早新闻节目已经临近尾声,温琅拿着铲子,利用多余的橄榄油炸馒头片,一边哼起歌来,我愿为你做做饭,我愿为你洗洗碗……胖伴护忽然推门进来,对她说,琅琅,有人找。

一边说,还一边朝她挤眉弄眼。

温琅一愣,没看懂她的表情。

胖伴护以与她身材不符的灵巧身手,向旁边一闪,露出站在她身后,鼻青脸肿的男子来。

温琅手里的锅铲,似被施了魔法,就这样定定举在半空中。

她的整个心魂,都被眼前这个风尘仆仆,鼻青脸肿的男子吸引。

……英生……是我,琅琅,是我。

即使被揍得跟猪头似的,却仍不掩英俊的男子,扔下手上的行李,扑上前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温琅,再不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