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号像个无声的幽灵般潜入了港口,港内停泊的船只像一只只毫无所觉的羔羊。
士兵们多数被热情的土著女人请到家里做客去了,少数留下的注意力也被突然的大火所吸引,没人注意到通体漆黑的加西亚号,阴暗的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事实证明加西亚的运气好极了。
十三号舰的留守小旗刘大保醒了过来,也许是被救火人群发出的嘈杂声音所惊醒,也许只是被尿憋醒了。
晚上喝了太多酒了,那些关岛女人真热情啊。
他晃了晃因宿醉而疼痛、昏沉的脑袋爬上了甲板,他站在甲板上对着海里释放着满满的膀胱,结束后,他抖了抖水管,突然间昏暗的前方冒出一个刀形的巨大的物体,那物体黑漆漆的像一座小山,并且微微反射着火光,一点点切开黑夜,向港内滑去。
刘大保呆呆的看着面前不远处的那个黑色物体想着:那是什么?一条船吗?加西亚笔直的站在船头上,他面对着粮仓的大火与忙碌着救火的嘈杂人群行了个幽雅的脱帽礼,开火。
船长微笑着用邀请贵妇人共舞的口气下达了命令。
幽暗的船只上随着命令声落下,一串串的燃起一只只的火把,紧接着是一百四十门大炮齐射发出的轰然巨响,它们在三秒内接二连三、一排排的喷出了鲜红的火花与一团团的浓烟。
刘大保的上半身被一发炮弹击中,他带着疑问被巨大的冲击力断成两截。
张凯大骂道:今天是谁负责警戒?我要撤了他。
卫兵指了指张凯桌子上的一纸命令书,张凯取来一看,今日正是他负责安排警戒,他不务正业了一天,把这事给忘了。
负责打探情况的士兵回到大帐,大人,似是那日逃脱的佛郎机大船。
卫兵偷偷打量着张凯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张凯咬牙切齿狠狠的骂道:那日一时心慈手软,饶了他们一条小命,今日竟然来偷袭我,实在是太卑鄙了。
被饶恕的加西亚看来很领情的样子,港口的袭击仅仅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在青铜炮热得都有些变形的时候,他们撤退了。
张凯在帐中急得转着圈子,直到港口炮声渐熄。
他在探出头来,确认外面很安全后,才冲出大帐,直奔港口跑去。
远远的就看到几柱浓烟袅袅升起,待见了港口内七零八落的惨状,张凯忍不住捶胸顿足的滔滔大哭起来:我的舰船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这得亏多少钱?张凯哭了一会才问被卫兵找来的港口值日官道:损失大概多少?十三号舰被严重破坏,现在已经燃了许久,火势猛烈,已经保不住了。
十四号舰中了敌人近百发炮弹,伤势比七号舰还要重,至少需要几个月的修理。
那船上的水手呢?伤亡如何?水手昨夜有许多留宿在土著女子家中,所以十三号舰上弹药仓爆炸时,只死伤了些留守的士兵。
也正是因为兵力不足,没能立刻给偷袭的敌人以有力的反击。
现在水手们正在抢救失火的舰只。
张凯听了抚恤金不要出许多,松了口气。
待回头一看港口,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吵嚷着提着水桶,杯水车薪的抢救熊熊燃烧的十三号战舰。
张凯随口道:快打999。
大人您说什么?张凯掐指算着损失,随口道:那是一种专防走水的车辆,配有许多水龙和水箱。
又反问道:周井然呢?值日官正在思索怎么把水龙装到车上,回道:周大人领了十一、十二号舰去追敌船了,敌船也受了些炮伤。
昨天半夜,船上的士兵在惊觉后,立刻就进入了作战准备。
那时候十三号舰已经中了上百炮,丧失了作战能力,敌人正在攻击停在港口边上的十四号舰。
十二、十四号舰的几个炮手击中了敌船,敌人吃不住臼炮的重击、就逃走了。
张凯刚想说话,那十三号舰又一阵剧烈的爆炸传来,离近的几个水手被爆炸波及,炸飞后倒地不起,十三号舰开始缓缓下沉。
张凯看着那被爆到的士兵,心痛的道:十三号舰没救了,叫他们别再忙了,不要被炸伤了。
值日官感动的跑去与士兵们说道:大人命令你们不要救十三号舰了,你们比战船重要得多。
士兵们闻声感动不已,有几个还哭了出来。
不知是在哭日夕相处的战船与战友,还是被张凯如此关爱所感动。
张凯细声自言自语道:若是炸伤炸死,又要白白陪上许多银子。
张凯冲那值日官问道:你叫什么?什么职位?值日官立正行了个军礼道:下官是十四舰下辖第二陆战总旗队总旗官盐城杨全富。
张凯无精打采的回了个军礼道:杨总旗,请你把具体损失与人员伤亡评估出来,第一时间就交给我。
现在解散。
张凯最后看了一眼裂成两段,缓缓沉入港口的十三号战舰。
张凯想起了一个非常好的迁怒对象,他命人把那日俘虏的西班牙船长带到他的大帐去。
你叫什么?张凯厉声审问道,张凯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眼睛上,他死死瞪着官职最大的俘虏。
张凯打算审问完把这个俘虏腰斩出气。
俘虏看着杀气腾腾的审判长心中想道:好凶狠的黄种人,他不会吃掉我吧?来东方的丝绸商人们说,华人们可是什么都吃的。
过了好一会俘虏才让自己镇定到可以说话的程度,他听到那个案台后的官员先是挥舞着一小块木头威胁他,又问了一遍他听不懂的话。
他是不是在问我的名字?法官总是先问罪犯的名字,哦,我不是罪犯,我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船长,但是我现在是他的俘虏。
为了不被吃掉,我还是暂时放下船长的尊严,多说些奉承话。
那些愚昧的封建主总是喜欢听奉承话。
狐狸脸的银发西班牙男子颤抖着身体,恭敬的脱下黑色三角帽先行了个脱帽礼。
弗朗西斯科的双手放在胸前紧紧的抓住帽子,他酝酿了好一会才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的用西班牙语,谦卑的道:小人叫‘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泰雷加’。
小人听说您对食物的品位高极了,您要知道,我在该死的海上漂了很久,我得了败血症,我的味道糟透了。
我还得了梅毒、淋病,我的身体感染了无数下流的传染病……。
弗朗西斯科越说越流利起来,声音不再颤抖,好像只要还能说话,他就拥有了勇气。
张凯听出前面一句似乎是俘虏的名字,但是那随之滔滔不绝的饶舌拉丁语让张凯头疼起来。
看着俘虏边说边抖的手问道:你会讲汉语吗?发现俘虏只是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张凯冲卫兵道:去叫翻译来,这番子不会说人话。
弗朗西斯科看到菲律宾翻译穿了一条油腻的围裙来,以为张凯叫了个厨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到张凯面前,只抓住张凯的脚不停的吻着,口中连连说道:我愿意做您最卑贱的仆人,求您不要吃我,求您了,我家里还有可怜的……。
张凯嗅到一阵恶臭,像是一双运动员穿了十年都没洗的球鞋的味道,正是从紧紧抓住他脚的家伙身上传来。
这家伙可能有一百年都没洗过澡。
张凯闭紧嘴巴用力的抖着腿,想把球鞋从脚上抖下来。
直到有了翻译和卫兵的帮助,张凯才甩掉了粘在他脚上歇斯底里的臭俘虏。
张凯跳起来连呸了两口,又拿了记录本用力扇动了几下,才赶走了面前的臭气。
张凯找了块布用力擦着靴子上黏到的西班牙牌口水,这鞋不能穿了。
张凯快要被气死了,他看着被翻译与卫兵死死按住的俘虏道:快把这个比猪还臭的家伙捆起来,拖得离我远点,免得待会他又爬过来。
弗朗西斯科看到一个卫兵拿了条绳子递给了厨子,翻了翻白眼竟然吓昏过去了。
张凯叫卫兵寻了盆冷水,屏住呼吸,亲自泼到了那老外的脑袋上,历喝道:说,你们这次来关岛是做什么?神智不清的弗朗西斯科只是喃喃道: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的……。
接着,他花了半小时才明白张凯对他的肉一点都不敢兴趣,他看着翻译的围裙始终难以释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厨师竟然是个翻译。
其实士兵们不过想吃吃些吕宋菜换换口味,说了许多好话才哄得翻译官亲自出马。
卫兵催得急,围裙一时没解下来,不料把这个草木皆兵的胆小家伙吓了个半死。
我奉命监视那一船万恶无耻的罪犯,他们的船长把他们赎了出来,但是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他们的船长危险。
他们的船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
张凯立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他和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接着张凯拿起文件在面前缓缓扇动着。
不,他与其说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员,到不如说是被西班牙无敌舰队雇佣的海贼。
他无视西班牙舰队作战的规则,只知道使用大炮疯狂的进行破坏。
他只是个破坏狂,他参加海军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杀戮**。
你们西班牙舰队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张凯放下了文件,把袖子遮在了脸上做简易的防毒面具,过滤着空气。
这只是个失误,您要知道,那些囚犯都身强力壮。
而我们西班牙人口稀少,我们不得不利用每一个我们可以利用的人力。
他们是殖民地开拓的先锋,他们很少讲什么骑士精神,他们只会毁掉可以到手的船只。
他们的船长是条疯狗,是的,大人,我们私下里都叫他疯狗,这不只是因为他养的那条狗的原因,他是条狂暴的四处乱咬的疯狗。
那个船长叫什么?加西亚•克郎克亚。
他来这里做什么?张凯开始捏住了鼻子,他尽可能的少说话,以免那种味道跑到他嘴巴里。
菲律宾总督花了一笔钱雇佣他来打仗,绝对不是为了对付您,他们要对付的是该死的葡萄牙人。
嗯,你刚刚说的你们西班牙海军的作战规则是什么?张凯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像加西亚那么难缠。
我们把船靠到敌人船上,然后勇敢的士兵们会冲上去,杀掉或者俘虏敌人。
最后获得整艘船和船上的货物,加西亚总是先用大炮毁坏船只,直到他们放弃抵抗才会停止。
真是落后的作战方式。
张凯开始对俘虏的口供感兴趣了,他命令卫兵给俘虏找了个马扎,把俘虏拖得更远点让他坐下:你们西班牙人都有抛弃伤员的习惯吗?不,决不,我们是信奉上帝与正义的骑士。
那个加西亚是个疯子,我听他们的船员说是因为他纵容他的那条疯狗咬死了他船上的印地安医生,他们无法给伤员有效的治疗,就把治不了的人都丢下海。
他们真是一群疯子,哪怕是我的船员得了瘟疫,我也绝不会丢下他们。
俘虏闭上眼睛,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然后抱拳忏悔着。
快点把他弄去洗干净,我受够了。
再给他换身衣服,也许将来能用到这家伙。
张凯对弥漫了整间屋子的味道的忍耐力到了极限。
卫兵立刻把快把他们熏昏过去的味源拖了出去,不,你们不要这样,你们保证了不吃我的。
俘虏凄惨的大叫起来。
卫兵,给我搬东西,我要换间屋子。
卫兵把俘虏丢到了河水里,他们拿了巨大的毛刷子,那是用猪鬃造的用来刷甲板的刷子。
卫兵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脱了他的衣服,准备用刷子把他刷干净。
俘虏突然挣脱卫兵,他在水中翻滚着叫道:你们要吃的话,就快点吃掉我吧,我就是死也绝不让你们用那可怕的东西伤害我。
卫兵们发现根本抓不住粘了水以后变得混身油腻的俘虏,他们只好围住河边,一个人去叫来了翻译,卫兵根本就不明白洗个澡有什么可怕的。
卫队长和翻译道:你告诉他,我们只是想把他洗干净,不是想淹死他。
听了翻译的话,俘虏抗议道:我不洗澡,绝不洗澡,我出生到现在除了洗礼还没洗过该死的澡。
洗澡会让我生病的,你们别想弄死我。
你们听好了,我绝不洗澡,绝不。
但是你太臭了。
你可以给我一瓶法兰西香水。
我们没有那种东西,你现在要么在水里呆一辈子,要么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上岸来。
我们有很多医生,可以保证你不会生病。
卫兵和翻译花了整整一上午才把俘虏弄干净,你们知道吗?我快痒死了,我从来没这么痒过,我真不该洗澡的,我没洗澡以前从来没这么痒过。
妈妈告诉我如果洗干净,会有一只鸟飞来把我打包,然后带回上帝那里去。
我忘记那只鸟是鹳还是仙鹤了,反正有那么一只鸟,它……。
胖翻译司马冬翻了翻白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罗嗦的西班牙人,这个西班牙人一整天都在说话,司马冬觉得他自己快要疯了,他请求卫兵用刷子柄把这个西班牙人打晕。
张凯已经换了一间屋子,他看了看已经干净了很多而且用薄荷叶擦过身体的西班牙人道:很好,好多了,翻译官,以后你负责教他汉语,我们需要一个了解敌人的内奸。
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正合适。
司马冬听了这话立刻就昏了过去,张凯关切的问卫兵道:他怎么了?卫兵扶着翻译道:他可能是太累了,他从早到现在翻译了一天的番话。
张凯点了点头道:那么让他好好休息下吧,抬到我的床上去,今天多亏了他。
周井然的船队在第六天深夜才返回。
敌人逃掉了,狡猾的加西亚尽管中了几发炮弹,但是他一直占在顺风处,他让井然一发发的吃着随风飞来的炮弹,他在井然面前不断游动着,时而消失,时而停泊着等待,中途甚至绕了回来接应了一条小船上的几个人与一条狗。
直到他几乎耗尽了弹药,才停止了戏耍井然的追击舰队。
周井然从来没有这么窝馕过,追了几天几夜,没抓到敌人也就罢了,自己的两条大船都被打得伤痕累累,虽然伤势不重,却也让周井然大发脾气。
张凯从来没有见过周井然发脾气,他看到周井然披头散发的在屋子里大声吼叫着来回转悠,忽然想起来周井然的外号正是叫怒海狮的。
张凯叫了一个跟了井然许多年的老水手问道:你们船长经常发脾气吗?老水手回想了好久才道:很少,船长的脾气很好,他只有在好兄弟战死了才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些天有好几个跟了船长很久的兄弟都战死了。
我记得有一次一伙倭寇袭击了我们的船,杀了十几个兄弟。
船长带了我们追到日本港口才追上那艘倭船,他第一个跳了上去,舞着两把大刀,发疯了似的,他一人就杀了十几个倭人,两把刀都砍卷刃了。
不过,这次追都没追上那些西班牙人,他们跑得太快了。
张凯听了也有些黯然。
张凯走时悄声道:等你船长火消了些,你来通知我一下,我找他商议一件事。
老水手不做声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