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任务时李向阳没有以往的兴奋,他的心中倒是有几分悲哀。
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高兴地叫起来了。
作为一名特种兵,在和平时期没有机会参加战争,那处理各种突发的恐怖行动无疑是最能体现军人价值的一项活动。
每次听到有任务要他执行的消息,他就会热血沸腾,心潮澎湃,那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英雄梦就会再一次复活起来。
那种感觉好象自己就是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即将带领三军奔赴疆场。
可这次的任务与以往不同,他要去抓捕他以前的偶像――何马。
曾经的老师和战友如今对决战场,实在是一种悲哀。
何马人同其名,长得象河马一样健硕。
一米八的身高,一百六十斤的体重,曾经是打遍全队无敌手的搏击手和神枪手。
要知道,第一战队是国家专门用来应付特殊情况的精锐部队。
人数不多,却个个万里挑一,能成为其中一员,那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
李向阳入队时只有十二岁,是全队最小的队员。
其实那时他也只是名义上的队员,没有编制。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队长,所以执行任务时总带着他。
别人的父亲都是给孩子找个编制,不用干活拿工资。
李向阳则相反,他是只干活不拿工资,而且干的都是一般人不愿意干,也绝对干不了的活。
当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前,突然多了一个象河马一样健硕的陌生人时,那自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可如果多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不会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他就利用别人对他的轻视,闪电般的将其中最危险的人物制服,甚至是杀死。
可能是因为身上流着父亲的血,他继承了父亲的冷静与机智。
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四名歹徒劫持了一名中年妇女,与警方对抗。
李向阳泪流满面,高声喊着妈妈,钻过警方的封锁线,一直冲到几个歹徒面前。
就在几个歹徒以为又多了一个人质的时候,他用石火电光般的速度杀掉了其中的两人,另两人立刻被队友的狙击枪击毙。
虽然这才是他一次杀人,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紧张与害怕,而是当作自己应尽的天职。
每杀掉一个坏蛋,他就觉得是对母亲的一份祭奠。
母亲和父亲一样,也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与父亲在生与死的战斗中相识、相恋、相爱。
那时母亲所干的工作和他现在的一样,作为一个弱小女子,利用别人对她的轻视,在行动中第一个出现在歹徒面前,闪电般地将其中威胁最大的一员击倒。
在结婚之后,母亲本可以不再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
可是她对父亲不放心,总怕父亲的安全受到威胁。
所以每次执行任务,她总要跟着父亲,总要第一个出现在歹徒面前,继续她以前的工作。
父亲爱母亲,爱到宠的程度,不管母亲说什么,他都笑嘻嘻地点头称是,即使骂他也是这样。
所以对于母亲的要求,父亲从来都是无力拒绝的。
直到李向阳八岁那一年,母亲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意外逝去。
从那之后,李向阳就一直缠着父亲,要参与父亲的行动。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把祖传的口吐飞针绝技练成,父亲才同意他参加行动。
自从第一次行动后,何马就喜欢上了他,每次都手把手地教他。
他跟着何马学会了恃勇斗狠,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将何马掀翻在地,成为战队的头号搏击手。
那年何马才二十八岁,不住地哀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不过李向阳对于射击没多少兴趣,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祖传绝技口吐飞针比拔枪射击快得多。
他可以一次在嘴里放十枚钢针,既不影响说话,别人也看不出来。
在近战之时,他既可以只吐一枚(单发),也可能同时吐几枚(点射),也可以同时全吐出来(连发),比别人拔枪来得更快。
要讲威力,那至少比一般的手枪子弹威力大得多,他可以毫不客气地把防弹玻璃打个洞出来。
其实他的口吐飞针也不过是气功的一种。
正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他所凭的就完全是这一口气。
他的筋骨皮也在十八岁那年练成,真正是金钟罩外加铁布衫,刀砍剑刺,棒敲棍打全不怕。
对此何马不屑一顾,他觉得气功再厉害也挡不住子弹,所以他一直练枪。
他是全队狙击枪手的总教头,能手持狙击步枪往地上一趴,两个小时纹丝不动。
为了练习射击,几年来他的双肘破了又好,好了又破,结了厚厚的一层疤。
所以他从来不用枪架,都是用自己的双肘当枪架。
他的手枪也是极准,能抬手一枪就打下天上的飞鸟。
何马杀人的原因很简单,为了要给老婆孩子报仇,他的老婆孩子在过人行横道时被撞飞了。
撞人的是一辆奔驰车,撞人之后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奔驰,又从他妻子的身上压过。
直到在几百米外撞上了另外一辆汽车,才被迫停了下来。
从车里出来的是一个妖冶的年轻女子,面对周围义愤的人群,她只不屑一顾地抛出一句话:不就是撞死人了吗,我赔钱!事情的发展正如那个女子所说,当天就有人找到了何马,提出一条命陪一百万,事情到此为止。
若不是周围有队友们拉着,何马非把那个人打死不可。
为了怕发生意外,队里没收了他的枪。
何马毕竟不是吃干饭的,战友们也都为他打抱不平,很快就查清楚那个女子是某某人的情妇,据说极为受宠。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开车撞人了,可是每次都能逍遥法外。
何马没有指望奇迹出现,他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不能指望有包青天来主持公道。
他直接找到了那个女子所住的别墅,将那个某某人和他的情妇,掐死在他们鱼水交融的床上。
完事后何马没想过要跑,而是打电话报警。
赶来抓他的警察中有一个人骂了他一句杀人狂,于是何马和对方发生了口角。
对方不和他客气,给了他两巴掌外加一脚。
暴怒的何马挣断了手铐,一拳将对方当场打倒,夺枪抢车而逃。
李向阳知道此事时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最新的情况通报是:何马杀了两人,伤十三人,夺枪两支,子弹若干。
李向阳的父亲下令第一战队的队员们出征时,大家谁都不动,把他气得大骂:你们去把何马抓回来,说不定还有活的希望。
现在两百多人围着他,你们不去,难道等着他被打成筛子?队员们还是不动,平时被大家认为最笨的傻熊,说了一句大家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我们不去,何马说不定还可以活下去。
跑掉外国去再也不回来,也总比死了强。
如果把何马抓回来,那他才真正死定了。
法律对于某些特殊人物可能没有效力,而对于何马,那肯定是公平而又严格的。
何马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地方躺起来,另换个身份度过余生呢?如果围住何马的那两百人真的能解决何马,肯定不会向第一战队求援。
折腾了二十四个小时,出动了两百多人,最终把功劳记在第一战队身上,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做这种傻事?李向阳也没有动,他对父亲讲:我到第一战队是替母亲报仇的,不是来与战友为敌的。
父亲咆哮道: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他不再是你的战友,他现在是你的敌人。
作为一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从进入第一战队的那一天,你就不再有亲人,不再有朋友。
你是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人。
李向阳最终出发了,他不想让父亲为难。
出发前父亲给他一件防弹背心,那是一件真正的防弹背心。
平时所穿的防弹背心,叫防弹盔甲更确切些。
不仅重得半死,穿在身上影响身体的灵活性,防弹性能也差。
防个爆炸的破片、手枪子弹还马马虎虎,狙击步枪一枪就可以打穿。
这次父亲给他的这件防弹背心价值几百万,全国也没几件。
拿在手里轻轻的,穿在身上很舒服,而且任何子弹都打不透,是名符其实的防弹背心。
李向阳明白父亲的意思,何马是有名的神枪手,所以把这件背心给了他,以防发生意外。
除了这件背心,李向阳还带上了一副眼镜。
他虽然自负金钟罩外加铁布衫,铜筋铁骨,可是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气运到眼睛上,眼睛是他唯一的罩门。
每次妹妹和他过招落败后,都会恶狠狠地威胁说:金钟罩、铁布衫有什么稀奇的,晚上趁你睡觉时,我把你眼睛抠出来。
面对这一调皮妹妹的恐吓,李向阳让负责全队装备的老张头,帮他用防弹玻璃做了副眼镜。
这副眼镜,镜片和镜框都是玻璃的,也是透明的,别人不拿手摸,看不出他戴上了眼镜。
如果妹妹敢于对他的眼睛打什么歪主意,那就让她象苍蝇撞玻璃一样,有光明,没前途。
除了这些,李向阳还带上了三百枚钢针,这是他所拥有的全部钢针。
以前每次行动时,他只带三十枚钢针。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有两百多人围着何马。
如果他想带着何马突围,就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能挟持现场的总指挥,以此来带着何马突围最好。
实在不行,只能用飞针射入这两百多人的晕麻穴,让他们先昏迷一段时间。
何马被围在了朱雀山的山头,背后是万丈悬崖,面前是林木茂密,怪石林立。
何马居高临下,藏身其中,可以轻易的命中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下面人对他的射击却难以奏效。
若不是考虑到何马的身手,担心他还会从包围圈中冲出,那绝对把他围在这里等着他饿死,也不会向第一战队求援。
李向阳赶到时,又有七个人被何马击伤。
好在何马枪下留情,每次都是命中肩膀,这才没有更多的人丧命。
李向阳对现场的负责人说:你们先不要进攻了,我要先和他谈一谈。
对方递给他一个大喇叭,让他拿着喊话,他摇头拒绝了。
李向阳气沉丹田,浑厚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发出,在群山间回荡:师傅,我是李向阳,我来接你了。
何马立刻回应他:向阳,你过来吧。
李向阳立刻现身,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向山头走去。
他没有带枪。
与何马对枪,那不是战斗,那是找死。
他进入战队十年了,十年来他一直把何马当做自己的师傅,何马也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徒弟。
李向阳相信师傅不会下手杀徒弟,即使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之下。
他一步步地走上山头,直到在一块巨石后面看到了何马。
昔日意气风发的师傅如今衣衫褴褛,一脸疲惫,见到他后竟然还是冲他坦然一笑:向阳,你来了就好。
我一直在等着我们战队的人来,总算等到了。
李向阳喊了一声师傅,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十年了,他和何马在一起战斗了十年了。
他们曾经多少次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在同一个场地训练。
他们曾经多少次共同执行任务,多少次共同并肩战斗,多少次共同出生入死。
那时的何马,是何等的铁骨铮铮,何等的英姿勃发,何等的慷慨豪迈,挥斥方遒。
可现在,曾经的师傅却到了英雄落难之时。
何马怒道:哭什么?没出息!我们第一战队的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不要给师傅丢脸。
李向阳点点头,擦掉眼泪:师傅,我和你一起冲出去!何马有些意外:冲出去?是的,冲出去!师傅,我决不能让你落在他们手里。
何马嘿嘿一笑:要冲出去,我早就冲出去了,还会在这里等着他们捉我?我是在等咱们第一战队的人。
如果我被他们抓了,岂不是丢尽了我们战队的脸?我生是第一战队的人,死是第一战队的鬼。
要抓我也只能让第一战队的人来,岂能把功劳留给他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
我杀了那对狗男女,是为了维护天理。
我应该死,也是为了维护天理。
不过这个功劳不能把它留给别人,就把它留给你吧。
记住,永远不要给第一战队丢脸。
听到何马象是在交待后事,看到他的右手一动,李向阳情知不妙,把嘴一张,一把飞针立刻扎在了何马的右手腕上。
可是何马右手虚晃一下,却用左手掏枪,一枪打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随着枪声,何马颓然倒地,咕嘟咕嘟的鲜血顺着太阳穴流出。
李向阳懵了,他知道何马从拔枪到射击只需要半秒钟。
可是他没有想到何马是真正的双枪将,只是以前一直刻意地只用右手,而将左手隐藏了起来。
他更没有想到何马最后的一枪留给了自己,他拔枪的动作还是如此潇洒,如此迅速,一代英雄却就此殒命。
李向阳没有哭,因为师傅不让他哭。
可是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他本想来救师傅,师傅却因为他的到来而死。
十年的谆谆教导,十年的出生入死,十年的战友情,十年的师生谊,到此戛然而止。
师傅死的安心,走的高兴,脸上还带着笑容。
他肯定已经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所以他高兴。
可是李向阳呢,他该何去何从?就此回去领功?不用说第一战队的战友们会把他给剁了,就是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是他剥夺了师傅的生命,无论里面有多少是非曲直,这一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战友们不会原谅他,他更无法原谅自己。
父亲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作为第一战队的一名战士,没有亲情,没有朋友,只有命令。
李向阳知道自己做不到,这种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永远都被他摒弃。
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有何种理由,人性都不能,也绝不会泯灭,它将永远屹立于天地之间。
师傅走了,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了。
那他呢?他好想自己的妈妈,他好想与妈妈团聚。
他已经没有地方去了,第一战队无法容忍一个将自己的队友送上死亡之路的人。
他也无法容忍自己,容忍这样一个将自己师傅送上死亡之路的人。
他看看身后的万丈悬崖,面含微笑,从容地走了过去,纵身而下。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如今他顺着这千仞之壁落下,在这人世间已经无欲无求,他的希望都在天上。
天上有他的妈妈,他已经离开妈妈太久太久了,他真的很想妈妈。
他在心中轻轻地说:妈妈,我来了。
我已经无处可去,只能投入你的怀抱,希望你不嫌弃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