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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四)

2025-03-31 03:02:24

但蔡京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他仿佛全然不知道赵佣、赵俟的身份,只抱拳笑道:不料与长卿、杨兄在此巧遇,真是有缘。

巧遇,巧遇。

桑充国尴尬地笑着,见蔡京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不由放下心来,一面问道:元长怎么会在这里?杨士芳却只是退到一边,并不搭理蔡京。

蔡京也不以为意,笑道:听说西湖学院将被中香炉改造了,和他们新研制出来的旱罗盘装成一起,造出了新式罗盘,我特意过去看看。

赵佣与赵俟不知道罗盘是什么东西,但听到被中香炉,却是极熟悉的。

那是一个圆形多孔的铜壳,里面放着香炉,放到被褥中,无论你怎么滚动,香炉永远都是常平状态,半点炉灰都不会洒出来。

在禁中大内,这是赵佣兄弟平常最喜欢琢磨的玩具。

两兄弟曾经想尽办法想把炉灰弄出来……这时候听蔡京提起,便都以为是什么有趣玩意,二人早已高声叫道:桑先生,我们也要去看。

桑充国心里也极想去看看,但想到要和蔡京呆在一起,又觉得到底不怎么稳当,心中不觉犹疑,却听蔡京又笑道:两位小舍人真是天姿聪颖。

长卿若是无事,何不一道去看看?好过呆在......这里。

桑充国当然听出了他话中提醒之意。

这时见蔡京似无恶意,当下又看一眼杨士芳,却见杨士芳无可无不可地站在一旁,低头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答应:那就有劳元长带路了。

蔡京心中早已喜不自胜,却不肯表露出来,一面领着桑充国等人往一家相熟的商行走去,一面笑着介绍沿途的风物和各国的人情。

从学问渊博上来说,蔡京自是远不如桑充国的,但在熙宁番坊,蔡京却是远比桑充国熟悉,他说话也比桑充国风趣,并不见得如何拍马屁,却总能讲些各国的故事,逗得赵佣与赵俟一路哈哈大笑。

桑充国以前与蔡京相交不深,总觉得他这人过于圆滑,但经过这一路交谈,却发现蔡京善解人意,为人颇和谒可亲,心里的顾忌,早已不知不觉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杨士芳,始终是不苟言笑,无论蔡京讲多么好笑的笑话,他的表情始终淡然不变,只有当眼神投向赵佣与赵俟时,才多了几分温和之色。

众人很快便到了蔡京说的商行。

蔡京主仆对于熙宁番坊的一众奇珍异器,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那西湖学院研制出来的新式罗盘,说起来其实也非常简单——自从发明旱罗盘后,不仅宋军广泛配置,来往于宋朝的海船,无论......是哪个国家的,都开始大量采用旱罗盘引导航行,但是罗盘在海上却有很多不方便之处,比如至今仍然让西湖学院头痛的磁偏角校正问题;又比如在船在海上行走,难免会有摆动颠簸——这样就会让罗盘的磁针过份倾斜,无法转动……西湖学院就是从被中香炉得到灵感,用两个直径不同的铜圈,使小圈正好内切于大圈,再用枢轴将两个圈联结起来,然后用枢轴将之固定在支架上,将旱罗盘挂在内圈中,于是,无论船体怎么样摆动,旱罗盘始终能保持在水平状态。

赵佣对这个常平架充满兴趣,不停地拨弄着铜圈玩耍;赵俟却对一幅海图产生了兴趣,不断地问这问那,蔡京知道桑充国也不会看海图上的针路,于航海知识也所知甚少,便主动替桑充国解了这个围,向赵俟说着出海航行的种种故事。

如此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日入时分,眼见天色将晚,杨士芳这才催促着桑充国,将恋恋不舍的赵佣、赵俟带回宫去。

蔡京陪着桑充国一行到熙宁蕃坊外的一家酒楼前,那边早有穿便服的侍卫套好马车等候。

桑充国却并不同行,只目送着赵佣、赵俟上了马车离去,转身对蔡京笑道:我约了吕与叔几人晚上喝酒,未知元长能赏光否?蔡京......听说是吕大临,亦不推迟,因笑道:正要叨扰。

桑充国见他答应了,却并不坐马车,只叫人牵来两匹骡子,与蔡京各自乘了代步,二人边走边谈,一行人反往固子门方向去了。

待桑充国与蔡京到城西北的固子门附近时,汴京城已是万家***。

桑充国领着蔡京在金水河旁边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家外下了骡子,蔡京远远便听到从店中传来大声的喧嚣声。

那店中诸人的声音都不陌生,除了吕大临,赫然竟有杨时、邵伯温、贺铸的声音,蔡京在外面又留神听了一会,竟然连王谷、段子介也在里间。

一时间蔡京不由得有几分犹疑,他知道王谷一直在暗中搜集舒亶、吕惠卿的罪状,对自己也一直寄予厚望,但蔡京却因为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只是敷衍着王谷,这已经让王谷开始心生不满,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此时见面,不免尴尬。

而且正是准备干大事的当儿,私自与台谏官员交往宴会,万一不小心流传出去,毕竟也是授人以柄的事。

然而他人已经到了这里,此时若是抽身离去,不仅让桑充国脸上不好看,而且也难免得罪人。

正犹豫间,忽听到店内杨时醉熏熏地高声说道:……桑山长这般做,我还是以......为有欠谨慎……蔡京在外面听到这话,猛然一惊,转脸去看桑充国,却见桑充国本来已准备进去,这一时候却是尴尬得紧,一只脚迈出,却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蔡京心里也极是纳闷,他素知杨时、吕大临都是程颐的弟子,在白水潭虽然不是桑充国的嫡系,却到底有师生的名份,而且程门弟子,一向守礼严谨,从来连话都不乱说半句的。

杨时喝醉,已经是难得一见了,竟然还借着酒兴臧否自己的师长……这可真不知道平日里积累了多少不满,才能有这样的场面。

正奇怪着,又听有人冷冷地驳斥道:杨中立又有什么高见?听声音却是贺铸的。

贺鬼头你不知道玩物丧志么?两位殿下正当冲龄,正是习性养成之时,约束着他们收心养性,受圣人之教,尚且来不及,何况还是这般……此断非教导贤君亲贤臣远小人之道……是么?贺铸丝毫没有掩饰这两个字中的讥讽之意,世用兄,那天你怎么说来着?他话音一落,店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又听王谷吱吱唔唔地说着:这……这……蔡京本想提醒一下店中诸人,但这时却被贺铸、王谷勾起了......好奇心。

他悄悄瞥了一眼桑充国,却见桑充国也竖起了耳朵,显然也想知道王谷说过什么。

因忍不住没有吭声。

却听王谷始终是吱吱唔唔不愿意接话,反想着岔开话题。

但贺鬼头却不肯卖这个账,冷笑道:世用兄不敢说,那便我来说。

世用兄可要听真了,看我可曾添油加醋。

便听王谷干笑了两声,只听贺铸高声道:据说东宫曾经得了一只猎犬,很是喜爱,每日都要带着玩耍。

某日去资善堂,却被程先生瞧见了。

当日程先生便抓住东宫,从楚文王良犬、利箭、美姬三宠说起,说楚文王如果耽于享乐,不理朝政,几乎成为昏君,他师傅保申又如何进谏,以先王之名鞭笞楚文王。

楚文王如何醒悟,杀良犬、断利箭、逐美人,终成一代明主……这般声色俱厉,整整训了一个上午,直到东宫被迫叫庞天寿杀了那条猎犬,方才罢休——中立兄,这事可是有的?贺铸说到这里,蔡京已经是皱起了眉毛,颇觉程颐有点小题大做。

却听吕大临已先笑道:程先生不过纠君以正道,所谓防微杜渐,而东宫年纪虽幼,却颇有纳谏之资,这本是美谈……嘿嘿!美谈?!贺铸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东宫虽然天资聪颖,但是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嘿嘿,我贺鬼头人微言轻,我怎么评论不足辱诸位之耳,但这事却是传到了司马相公耳中的,当时司马相公却是说……贺兄,你喝高了。

王谷不曾想贺铸还真的如此口没遮拦,心中暗悔自己多话,连忙想拿话岔开。

但贺铸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休说贺铸不愿意停住,连杨时、吕大临也想听个明白了。

杨时已高声叫道:贺鬼头,你说,你说,司马公怎生说?嘿嘿!使人主不乐近儒臣者,正此辈尔!贺铸的话一出口,顿时令店中安静了下来。

使人主不乐近儒臣者,正此辈尔!蔡京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发觉司马光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

他偷偷看桑充国,却见桑充国神情中,也是大有知己之感。

但这句话,却不是让每个人都那么听着受用的。

蔡京不用进店中,也知道杨时与吕大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司马光没有当面批评程颐,但这句话无疑却深深地刺伤了杨时、吕大临的自尊心。

要知道,这批评是出自他们非常敬重的司马光之口!......但贺铸尤不肯住嘴,还在继续向杨时、吕大临的伤口上撒着盐,圣人之道,是要使万事合乎天理。

如石山长所言,天理即是人情,人情即是天理。

这才是圣学之大道。

程先生所为,看着合乎礼教,却离圣学之道远矣;桑山长所为,看着离经叛道,但依我之见,这才是合乎天理人情的……只恐未必然。

连吕大临都有点按捺不住了,人性本分两种,天理之性,与生俱来,至善无疵,便如孟子所言,人性本善,按石山长所说,天理即是人情,皆无不可;然除了天理之性外,还有气禀之性。

气禀之性,受后天影响,却是有善有恶。

若是养正于蒙,在人智愚未有所立之时,常以格言至论日陈其前,使人盈耳充腹,所见皆善,凡有不良之品行,皆及早纠正,则人性不难向善。

若是自小所见皆不善之事,才学说话,便习秽恶之习,日月消铄,还能有甚天理?还能有甚善恶?自古善教人者,最好要从胎婴开始,其次则在启蒙之时用力,关键便是防微杜渐,禁豫为要。

是以汉昭烈才说,毋以恶小而不为。

司马公、桑山长,虽然皆是在下素所敬服者,但就事论事,此事还是程先生所为,才是正道。

道理说得好听,但依区区之见,要是有人日日在我面前......说着格言至论,用不着盈耳充腹,我早已避之惟恐不及。

难道司马公不知道要养正于蒙么?但教人向善,不是靠着念经——和尚们整天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却见有几个不偷吃酒肉?防微杜渐,也不能只靠着堵,大禹之时,便已知堵不如疏了……程先生见识不及司马公、石山长、桑山长,高下之别,便在这里了。

贺铸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更浓了。

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狗。

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仿佛是受到贺铸的刺激,连杨时也刻薄起来。

听到这里,蔡京已经听出来双方话中隐隐的火药味——双方的争论不知不觉便已经升级了。

他不免暗暗纳闷,这其实不过是些些小事,杨时又何至要这般发泄自己的不满?贺铸说话怎么便如此不留情面?连吕大临的语气中,也似乎有着丝丝未能掩藏住的情绪……但桑充国却已经开始在心里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制止住这场争论了。

在白水潭学院,石越、桑充国、沈括等人代表的石学,与二程为代表的理学,一直是两个影响最大的学术派别,平素里便辩论不断。

相对而言,双方的确有很多的共同点,比如二程主张......格物致知,主张万事万物,都要弄明白它的所以然,这些主张与石学的主张调和之后,便成为白水潭学院一切生机与活力的基础。

但在很多问题,双方又是有很多的分歧的。

比如二程继承张载的主张,修正孟子的性善论,将人性二分,得出天理与人欲两个命题,主张发扬人性中善的一面——即天理,而抑制人性中恶的一面——即是他们所说的人欲;而石越、桑充国则从孔子的思想中找到论据,主张天理即是人情,人情即是天理,实际继承的却是扬雄的性善恶混论。

孟子与扬雄本来都是当时学者很重视的两个思想家,以石、桑与二程的地位,双方的主张各有道理,在宋朝思想界,也正好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这种学术上的分歧,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人事上来的。

在最初的阶段,双方矛盾还小,加上程颢性格温和,在白水潭威望极高,有了他在,自然不足以生出什么是非来。

但到了熙宁十七年的时候,两个派系的人物,不仅在学术上歧见日多,平时共事,也难免因为种种问题发生小的磨擦,矛盾已经是越积越深。

而这时大程病重,眼见来日无多,在明理院,由于性格上的原因,却是程颐的学生并不服桑充国,桑充国的学生也一贯看不起程颐,裂痕已经接近公开化......。

这时候桑充国、程颐正好一道为资善堂直讲,在教育太子的问题上,桑充国和程颐更是发生了直接的冲突——早在白水潭的时候,与程颐的因材施教、耐心细致一样出名的,便是他对学生的严厉,这种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很多如贺铸这样的学生极不喜欢他;而也许是受到石越的影响,原本只会闭门读书的桑充国,教育学生时,却更加善于徇徇诱导,鼓励学生自己去思考、实践,对待学生,因为年纪的原因,也常常缺少师道尊严,有时候宽容得近乎放纵,甚至经常让人感觉他有点护短的嫌疑,同样,这样的教育方式,也是让不少学生有腹诽的。

在白水潭的时候,双方风格的不同,倒并无多大的关系,毕竟白水潭学子数以万计,教授们风格各异也是正常的。

但当二人教的学生突然只有两个小孩的时候,这种风格的迥异,却不免让彼此都对对方滋生强烈的不满。

只不过程颐向来是主张炼涵养功夫的,而桑充国又一直主张兼容并蓄,纵有什么不满,也只是藏在心里,从未表面化过。

不料桑充国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而且,还是发生在他眼前。

杨时、吕大临......都是程颐最重要的学生之一,司马光对程颐的评价,贺铸的讥讽,总是不可避免地会传到程颐与他的其他学生耳中的——就算杨时与吕大临不说,但这里再小,也是一个酒店,而且贺铸更是有名的大嘴巴……程颐或许不会说什么,但他的学生们却会更加感到委屈与不平;而司马光的倾向性与特殊地位,也许只会加深他们的这种情绪……但他们的不平,也许却只能换来桑充国的学生们更加刻薄的讥讽。

这无疑不利于维持白水潭的良好气氛。

桑充国虽然不再担任白水潭的山长,但白水潭在他心中,却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他当然不想白水潭受到任何伤害。

他这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这种裂痕的影响远远超过了白水潭的范围。

桑充国的学生也好,程颐的学生也好,他们中的大部分,最终都会进入仕途。

这裂痕不会因为他们考上进士而停止。

而另一方面,对于旧党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旧党青壮派的佼佼者中,二程的学生占据了相当的部分。

他们与司马光的政见也是素有分歧的,司马光对他们老师的评价流传开来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原来在这里……人言汴京最好的美酒都在固子门,长卿可知道固子门最好的酒又在哪一家?蔡京忽然笑着高声问道。

桑充国怔了一会,才知道蔡京是为自己解围,因笑道:我却不擅此道。

蔡京并肩与桑充国一道缓步向店中走去,一面笑道:原本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次秦少游离京前,却带我去了一个好所在——便离此处不远,叫毕三家,竟是专卖葡萄酒的,我平生竟是再没有尝过比那更香醇的美酒……桑充国勉强笑道:秦观自是极熟悉这些事的……二人在外面这么一说话,店中立时便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店中众人早已迎到了店门口。

王谷远远便笑道:蔡元长只管胡说,也不怕掌柜的逐客么?蔡京留神打量众人,杨时、吕大临、贺铸犹自红着脸,勉强笑着相迎;邵伯温神色间也透着别扭,段子介看起来却是沉稳许多;倒是王谷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好笑,口里却笑道:原来世用兄也在——我可不曾胡说,田烈武也在的。

田烈武?一直没有说话的段子介立时关心起来。

......蔡京与桑充国一面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酒店——店中除了掌柜与店小二外,却再没有别的客人,显然是被众人包了下来,蔡京笑着坐了,才又说道:便是田烈武,秦少游与田烈武是故交,他这次回京,田烈武陷在狱中,他还亲自向皇上求过情来着。

离京之前,他请田烈武喝酒,我却是与今晚一样,正巧碰上,吃了顿白食。

秦少游替田烈武求过情?此时众人都不愿意再去触碰刚才的话题,杨时这时候酒也已经醒了很多,心中亦暗生悔意,因听蔡京提到田烈武,不由慨叹道:田烈武真英雄也。

秦观敢在皇上面前替田烈武说情,我等却从未听闻过,也令人佩服。

中立兄说得极是。

杨时的话却令吕大临想起如今的朝局,也不禁叹道,田烈武不过一介武夫,我等虽读再多经书,相形之下,亦觉惭愧。

可怜我辈尸位素餐,田烈武却要被闲置……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立时便听出他话中之意。

桑充国因笑道:田君也闲置不了多久了。

众人不由惊讶地望着桑充国。

桑充国却不肯再多说,只是低头喝酒。

王昉早就从清河郡主那里听到消息,六哥虽然很早就升储,但因为年纪小,一直没有......设置东宫官。

皇太后、皇帝准备给太子陆续配齐东宫官,按祖宗旧制,同主管左、右春坊事,历来由武人担任,同主管左春坊事自然是杨士芳的,同主管右春坊事,高太后却亲自挑中了田烈武。

不过这等大事,尚未公布,桑充国此时身为资善堂直讲,又怎么敢乱传?他既不愿说,众人也不好追问。

但店中诸人都知道桑充国平素是最不肯乱说话的,这里几个人,或者与田烈武有旧交,或是颇为同情田烈武的遭遇,这时候听说他这么快就将被重新起用,也无不替他高兴。

杨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高声呼道:果真如此,真是痛快!朝廷毕竟不肯令忠义之士抱屈!这一杯酒,我也喝了!熙宁十七年以来,汴京城里乌烟瘴气,难得有件能令人开怀畅饮之事。

若有朝一日,能将狐狸豺狼一扫而空,便是醉死,我也乐意!吕大临却始终无法忘记时局。

与叔慎言。

蔡京却生怕惹出什么漏子来,落个怨谤的罪名,连忙好意提醒。

怕什么?!吕大临本来心里就不痛快,想着时局更是痛心疾首,这时被蔡京一说,反而更加高声,叫皇城司的察子去弹劾我啊!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恨不能与司马公休一起被关进御史台!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他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几乎已是高声叫嚷了。

蔡京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劝。

自从石得一勾当皇城司开始,皇城司实在是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恨。

蔡京打量众人,却见各人都只是默默喝酒。

其中段子介的脸色,尤为难看。

他心中一动,猛的想起段子介现在的职位,不由也是呆住了。

听到吕大临痛骂皇城司,段子介此时的心情真是郁闷之极。

他自卫尉寺丞离任后,便被调离了军法系统,进入枢密院在京房,担任同知事。

在京房在枢府本来是个极重要的机构,不仅主管京师及附近诸路的防务、军政,而且还兼管益州路的防务、军政。

在益州平叛的当口,尤其是个很有权力的部门。

所以,除了知事外,在京房的同知事就设了四位。

而段子介主管的,正是开封府殿前司以外所有军事力量的军政事宜。

而在名义上,皇城司不隶属于殿前司,反而隶属于枢密院在京房。

也就是说,段子介品秩虽然不高,却是皇城司的现管。

然而在实际操作,休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在京房同知事,就算是枢密使韩维,也拿皇城......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恨不能与司马公休一起被关进御史台!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他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几乎已是高声叫嚷了。

蔡京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劝。

自从石得一勾当皇城司开始,皇城司实在是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恨。

蔡京打量众人,却见各人都只是默默喝酒。

其中段子介的脸色,尤为难看。

他心中一动,猛的想起段子介现在的职位,不由也是呆住了。

听到吕大临痛骂皇城司,段子介此时的心情真是郁闷之极。

他自卫尉寺丞离任后,便被调离了军法系统,进入枢密院在京房,担任同知事。

在京房在枢府本来是个极重要的机构,不仅主管京师及附近诸路的防务、军政,而且还兼管益州路的防务、军政。

在益州平叛的当口,尤其是个很有权力的部门。

所以,除了知事外,在京房的同知事就设了四位。

而段子介主管的,正是开封府殿前司以外所有军事力量的军政事宜。

而在名义上,皇城司不隶属于殿前司,反而隶属于枢密院在京房。

也就是说,段子介品秩虽然不高,却是皇城司的现管。

然而在实际操作,休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在京房同知事,就算是枢密使韩维,也拿皇城......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恨不能与司马公休一起被关进御史台!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他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几乎已是高声叫嚷了。

蔡京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劝。

自从石得一勾当皇城司开始,皇城司实在是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恨。

蔡京打量众人,却见各人都只是默默喝酒。

其中段子介的脸色,尤为难看。

他心中一动,猛的想起段子介现在的职位,不由也是呆住了。

听到吕大临痛骂皇城司,段子介此时的心情真是郁闷之极。

他自卫尉寺丞离任后,便被调离了军法系统,进入枢密院在京房,担任同知事。

在京房在枢府本来是个极重要的机构,不仅主管京师及附近诸路的防务、军政,而且还兼管益州路的防务、军政。

在益州平叛的当口,尤其是个很有权力的部门。

所以,除了知事外,在京房的同知事就设了四位。

而段子介主管的,正是开封府殿前司以外所有军事力量的军政事宜。

而在名义上,皇城司不隶属于殿前司,反而隶属于枢密院在京房。

也就是说,段子介品秩虽然不高,却是皇城司的现管。

然而在实际操作,休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在京房同知事,就算是枢密使韩维,也拿皇城......司无可奈何。

从表面上看来,段子介早已不是当年的段子介。

他投笔从戎,考武进士,原本是想立功疆场,但这虽然是风云际会之时,与他一道考上武进士的薛奕、吴安国、田烈武、文焕也都建立了赫赫功名,他却偏偏进了卫尉寺当军法官。

外任陕西,结果与他共事的向安北死于非命,高遵裕虽然被贬,但今年却又重新被起用。

其实在做卫尉寺丞之时,段子介便已经见到太多的不公——妥协、交易、不了了之,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段子介不知道为此做过多少斗争。

卫尉寺对于严肃军队的纪律,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卫尉寺有太多的管不到的地方,幻想单凭着一个卫尉寺,便能建立一个公正的军法体系,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且,段子介常常忍不住想,自己是用向安北的生命,换来了卫尉寺丞的官位。

所以他终于还是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最终设法离开了卫尉寺,进入枢府。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段子介已经成熟很多,他本来希望自己能和别人一样循规蹈矩,按步升迁,最终能积劳升到五品后致仕。

但是,仿佛有些人注定不能与普通人一样,段子介始终无法让自己在面对不公正的阴暗面时,保持漠不关心的心态。

自......己管不到的事情,他都不能漠然视之,何况,在名义上,他还是应当管得了的。

三千多人……段子介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蔡京没有听清,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三千多人。

段子介抬起头望着蔡京,苦涩地说道:今年,不到一年,皇城司办了一千多件案子,三千多人牵涉其中。

现在审完的,只有三成,还有七成还拖着未办。

结了的案子,定罪的不到二成……相比而言,舒亶不算什么。

百姓不比品官之家,官司缠身,就算最后被判无罪,许多人家也已经被闹得家徒四壁了……段子介如同白开水一般地说着,平平淡淡,声音没有任何的波动,但众人却听到心中发紧。

蔡京对于百姓的生死并不关心,却是一直盯着段子介的眼睛看着,仿佛从那双茫然的眼睛中,看穿段子介的内心。

皇上曾经亲口说过,皇城司之设置,本来只是为了防止兵变,最初只管军政。

但如今已有卫尉寺与职方司,这皇城司却为何还要保留?勾当皇城司本来有四到七名,内侍与武官参任,互相制衡,为何今日皇城司之权力反集于一人之手,其余几个勾当只能唯唯......而已?祖宗之法,皇城司本当受在京房辖制,为何今日在京房竟不敢以一纸公文至皇城司?段子介连续质问道。

本朝制度周密详备,本来皇城司不当成存在,即使存在,也不能为恶,更不敢似今日这么般为非作歹。

桑充国忽然接过了段子介的话,温声回道,但是,任何良法存在、发生作用,都需要有人敢去维护它。

真宗之前,皇城司本来可以四处探事,只因士大夫抵制,察子到了地方,便被绑送京师,甚至直接杖毙,至真宗时遂下诏皇城司探事不准出开封府界,从此便成为定制……桑山长说得极是。

自古正进则邪退,邪胜则正退。

今日奸佞能如此猖狂,是我辈之过。

田烈武一介武夫,尚敢为国不惜性命;我辈却只会斤斤计较得失利害……吕大临慷慨激昂地说着。

蔡京把目光移向王谷,却见王谷也正在看着他,二人目光相接,互相苦笑了一下,各自转过头去。

蔡京手里端着酒盏,中指轻轻敲击着杯面,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刚才那个冒出来的念头——段子介是在京房同知事,他可以安排皇城司兵吏的轮调。

太府寺左藏库是大宋最重要的财库之一,按新官制,左藏库历来都要由皇城司派出两名亲事吏监督,半年轮换如果……蔡京又瞥了段子介一眼。

如果段子介肯帮忙,又能找到可以收买的亲事吏的话,他就可以看到左藏库的出入账目。

有了这个账目,蔡京就可以估计出方泽们挪用了多少公款……他又看了一眼王谷,倘若能够得到司马光的支持的话,果真大干一场,也不是不可能的!看看杨时、吕大临,便是让他们与吕惠卿同归于尽,他们只怕也不会迟疑。

旧党也已经被逼急了。

蔡京在心里说道。

必须要设法见一次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