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被梁永能率兵围困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符怀孝与他的拱圣军们,终于彻底陷入了绝境。
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却看不到援军在哪里。
凭借着毅力做困兽的挣扎,却面临最无奈的境况,他们没箭了!符怀孝身上到处都是伤,但他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我们……符怀孝吐出两个字,却遏然而止,他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心。
环顾四周,幸存的拱圣军将士身上处处都是血迹伤口,但许多人已在磨挲起自己的马刀。
符怀孝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他出身世家,也曾经以儒将自诩,颇读诗书,对于掌故战史知之甚详。
此时符怀孝终于理解了乌江前的项羽。
对于跟随自己的将士,符怀孝心中之愧疚,便觉纵铸九州之铁,亦不能为此错。
但事已至此,楚霸王纵使斩将夺旗将责任推给上天,但他也终不能逃过自己内心的悔恨。
而符怀孝此时,便连斩将夺旗之力也没有。
他只能既不甘心又悔恨万分地承认失败。
我们败了!符怀孝仰天长叹,两行老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愧对皇上!愧对战死的将士!大人!胜负尚未可知!是啊!正要与西贼决一死战!罢了!符怀孝缓缓摇了摇头,尔等降了吧!皇上德泽仁厚,必不至加罪。
降?降?!许多人激动的望着符怀孝,我们拱圣军决不投降西贼!对!拱圣军决不会投降!你们谁无妻儿老小?!符怀孝厉声喝道,皇上是仁君,必不加罪。
若再打下去,不过是白白送死!于朝廷何益?于国于家何益?!塞外之地,生不如死!给西贼作奴,岂不愧对祖宗?我等宁死不降!对,我华夏贵胄,岂能给蛮夷作奴?!仗一打完,尔等便一定能回汴京。
符怀孝声色俱厉地说着自己也没有把握的话,尔等既无负国家,国家又岂会负尔等?朝廷赎回战俘亦是常例了。
况且,我们虽败了,但西夏必亡!只要留下性命在,何忧不能回故里?符怀孝见众人渐渐开始动摇,马上又说道:今日之事,所有罪责,吾一身承担!山之上,不知有谁哇地一声,忽然先哭起来。
马上,哭声响成一片。
符怀孝望着这些可以说是被自己连累的战士,悄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活下来好还是死了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符怀孝敢肯定:无论如何,这些将士的家人,都会希望他们活下来。
梁永能骑在他心爱的战马乌云上,望着小山上鱼贯而下的拱圣军将士,真是志得意满,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统大人,宋将符怀孝带到。
噢……梁永能大声笑道:快请!满身是血,神情萎靡的符怀孝被带到梁永能跟前。
西夏人虽然没有将他五花大绑,却有十来个刀斧手押解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梁永能见到符怀孝,笑着跳下马来,笑道:符公何来之迟也!符怀孝这才是第一次见着梁永能,他打量梁永能一眼,却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
符怀孝淡淡说道:石帅亦候公久矣。
梁永能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将军之名,扬于敝国已久,我主求贤若渴,若将军肯屈尊委质,何愁功名富贵?拱圣军给梁永能印象深刻,对于符怀孝,他的确是很想收为己用。
符怀孝淡淡一笑,道:某败军辱国,此时不死,不过是因为一身系着麾下千余将士之名誉性命,岂敢图功名富贵?!某有一言赠于明公,夏国将亡,虽妇孺皆知。
将军欲以螳臂当车,其志虽可嘉,然其事甚可笑。
某今日虽败,明日即至公耳。
若为将军谋,早降大宋,封侯非难事;若其不然,必有后至之诛!梁永能不料反被符怀孝劝降,他也不生气,只是嘲笑道:平夏岂是汉家河山?说罢与众将一起哈哈大笑。
忽然,梁永能的笑声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惋惜、震惊之色。
众夏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符怀孝胸胄内鼓起一块,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了一地。
众人此时已知符怀孝定是早已在胸胄内藏了匕首,随时准备自杀。
只是不知为何竟逃过了西夏士兵的检查,将这匕首带到了梁永身身边。
那些带符怀孝来的刀斧手早已吓得双腿发颤了。
却见符怀孝微笑着对梁永能说道:吾在地府候……候公早……早至!说罢,?地倒在地上。
梁永能咀嚼着符怀孝临死前说的话,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
不知怎的,他突然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跃身上马,策马奔向最近的一个小坡观望。
这一望之下,梁永能竟是倒吸一口凉气――漫天的黄尘,正向着他滚滚而来!上马!上马!梁永能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
大安六年八月的兴庆府,竟然下起小雨来。
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的,却让人心烦意乱。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看着这少见的秋雨,许多人心头都会平白无故地浮起这句古话来。
其实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在七月份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几乎是在忽然间,重重地倒向了宋朝一方,顷刻之间,亡国之祸,便迫在眉睫了。
七月,宋将折克行率骑军与梁永能大战一昼夜,斩首千余级。
梁永能部被击溃后,骑将野利赞与贺崇榜率部投降,梁永能只率领亲兵心腹千余人向北部的风沙草原逃窜,宋军以吴安国为将,率两个营的骑军穷追不舍。
同一天晚上,另一名宋将何畏之率环州义勇至盐州。
他至盐州后大布疑阵,梁永能的主力群龙无首,被吓回盐州城据城固守,结果次日起宋军主力依次赶到,将盐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兴灵夏军屡屡遣兵相救,却都被折克行率军击退。
只能眼睁睁望着平夏兵成为宋军的瓮中之鳖。
十天后,也就是大安六年八月上旬,早被宋朝职方馆收买的盐州将领景政叛变,半夜杀守门吏,打开城门迎宋军入城。
盐州城破,守城夏军全部投降。
祸不单行,八月十四日,宋将慕容谦至地斤泽,斩首一百五十级,招降部落三千余帐。
慕容谦将之尽数迁往延绥。
在地斤泽置五百人屯田。
六天后,宋将吴安国断送了兴庆府的最后一丝侥幸。
他率部围梁永能于北部风沙草原某处。
梁永能突围失败,拒绝吴安国招降,自刎。
这一天,距离宋将符怀孝之死,不足一个月。
一个月内,梁永能兵败身死,大夏国立国的根本之地――平夏地区彻底丢失。
西夏内部,人心惶惶,也是理所当然的。
谁也不知道宋军什么时候正式进攻灵州,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一天,近了!而偏偏此时,西夏内部越发的乱起来。
禹藏花麻上书,要求罢梁乙埋相位,国王秉常复辟。
他在奏章中称,宋朝伐夏的借口,便是因为权相作乱,国王被幽禁,所以仁多?才会引兵入境。
如果秉常复位,梁乙埋罢相,以仁多?为国相,则可杜宋朝之口实,宋朝既便不能撤军,也可以分化仁多?与宋军。
禹藏花麻甚至认为,如果以仁多?为相,割河南之地予宋朝,向宋朝称臣,未必不能换来宋朝的撤军。
禹藏花麻的奏章把梁乙埋气得七窍生烟,被梁太后斥于胡言乱言,但是在兴庆府乃至整个西夏内部,却颇一些人跟着起哄。
许多原本亲近秉常的贵人,在这个时候,声音也变得大起来。
几乎到处都有要梁乙埋罢相,秉常复辟的声音。
一向自信、镇定的梁太后,在灭国之祸迫在眉睫之时,终于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禹藏花麻不识大体,早晚必为国贼,须先诛之!老妇人阴狠的语气,让西夏王宫内近臣们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太后圣明,正须先诛禹藏花麻,夺其兵权。
否则变生肘腑,悔之无及。
梁乙埋也是咬牙切齿。
嵬名荣在心里苦笑,这个时候,也惟有他敢出来说话了。
太后,若如此,则吾辈将无葬身之所了!杀禹藏花麻?禹藏花麻有自己的部众,此时手中兵力虽少,但却至关重要。
若非他在西线恃险与李宪、王厚周旋,李宪、王厚早已打过青铜峡了。
这个时候若是逼反了禹藏花麻,禹藏花麻倒戈相向,贺兰山以东,将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嵬名荣虽然也听说禹藏花麻与宋朝暗通款曲,但这个时候,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太后毕竟是个聪明人,虽是盛怒之下,但一经提醒,立时醒悟,改口道:不过念他尚能与敌死战,功大于过,姑赦之。
罢,不待梁乙埋说话,又向嵬名荣问道:将军,今日之事急矣,可有良策?嵬名荣苦笑摇头,大势所趋,又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但是一殿目光,尽注目于他身上,却让他感觉到责任重大。
他沉吟半晌,终于缓缓说道:今日之事,孙武吴起再生,亦无万全之策。
老臣冒死进三策,惟听太后圣裁!将军快说。
上策,请皇上复辟,以圣意招谕仁多?,向宋朝乞和。
宋军失了口实,纵有兼并之心,我国君臣齐心,以哀兵背水一战,胜负亦未可知。
只须僵持数月,再遣使厚赂辽主,促使大辽出兵,局势便可改观。
况且若卑辞厚礼,暂割河南之地于宋,宋军已失口实,又得实利,未必不退。
我国效勾践之事未晚。
他说完,并不看梁乙埋脸色,继续说道:中策,兴、灵不足守。
效祖宗之法,携战士、人民、牛羊、财货、女子西迁,过贺兰山,另建中兴之基业!嵬名荣说出此策,殿中一干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下策,固守兴、灵,与宋军决一死战。
割平夏与辽,引虎驱狼。
荒唐!嵬名荣话音刚落,梁乙埋已拂袖而起。
梁乙埋指着嵬名荣,怒道:要诱敌深入者是公,今出此亡国之策者亦是公!嵬名荣默然无语。
宋军在灵州道上一直不肯进军,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宋朝国内,的确也只有石越一个人,能够有资格顶住枢府甚至皇帝的压力,硬生生地忍到了东线战局的明朗化。
这一点上,他不能不佩服石越。
但另一方面,他也是不服气的。
他的意见,本来是要梁永能保持存在。
宁肯失了盐州,宁肯青白盐池被烧,梁永能部也要一直忍耐到冬天的到来。
只梁永能部存在,东线就能给宋军保持压力。
但是这样的策略却是无法执行的,梁太后的底线是盐州;梁乙埋更不能忍受宋军在平夏如入无人之境,并出现宋军由盐州攻击兴灵的情况;而梁永能本人的想法倒不能算错――他决定临机应变,如果宋军主力倾巢而出,他就放弃盐州,不与宋军争锋,转而抄掠其后方;若宋军轻兵冒进,他就在盐州吃掉宋军――但没有想到,正是这种正确、折中的想法,让梁永能着了宋军的道。
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
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嵬名荣在心里默默念着荀悦的名言,不愿意与梁乙埋做口舌之争。
局势坏了这个地步,再争又有何用?!宋军当然不会肯轻易退兵,但若以大夏国的利益来考虑,那么请夏主复辟,无疑是没有办法中的最好办法。
如果不肯请夏主复辟,干脆就什么都不要,重新过游牧生活,与宋军磨到底好了。
这也不肯,那也不愿,那不只能龟缩在灵兴等死?嵬名荣当然看得清楚,真要梁乙埋去过游牧生活,那还不如让他死。
但秉常复辟,他这个宋朝点名要除掉的权相,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梁乙埋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决策权是在梁太后手中。
嵬名荣宁愿静静地等待梁太后的抉择。
西夏宫廷斗争的残酷,他嵬名荣也是非常清楚的。
既然在己丑政变中,他选择了梁太后,以后他也没得选择。
其实对于秉常复辟,嵬名荣也是抱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
从内心深处来说,嵬名荣宁愿梁太后取中策。
但是,现在的嵬名荣,已经心甘情愿地将未来托付给了梁太后。
在这种重要关头,整个兴庆府,也只有这个老妇人有这样的权威。
我要见见宋朝的那个栎阳县君。
半晌,从梁太后口中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栎阳县君静静地站在一间大帐内,神态从容淡定,一面在心里暗暗算计着。
政变之时,她保护着李清的家人在兴应府附近藏匿起来,一面暗中联络残存的宋朝间谍,准备迎接宋军的大举进攻。
但战争开始后,宋朝的间谍们才发现形势出乎设想地急骤地恶化起来。
西夏政权到处搜检户口,强征兵役劳役,连妇女都不能免。
宋朝的间谍们除了少数地位特殊的,大都被迫更深地潜伏起来。
而栎阳县君亦发现局势已经不能容她在西夏再呆下去了,于是她被迫带着李清的家人逃往韦州,结果却在路上遇上西夏名将叶悖麻部。
此时她陷于敌手已有数月之久。
西夏人在她身上搜出有宋朝端明殿学士、陕西安抚使石越的亲笔信,无不大惊失色――这封被精心藏好的信件实际是证明栎阳县君身份的介绍信,上面虽只有寥寥数语,但是栎阳县君、许便宜行事,还有陕西安抚使衙门鲜红的帅印,无不显示着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与来历非比寻常。
统军叶悖麻立即意识到宋朝在西夏可能有一个庞大的间谍网,便将栎阳县君与李清的家人一道送至兴庆府。
梁太后见到栎阳县君后,如获至宝。
她本想通过此事,诬指李清为宋朝间谍,使己丑政变更具合法性。
不料这个栎阳县君却一口咬定,她是政变发生后方奉命入夏,因石越怜忠臣义士惨死,欲觅其子女归宋,以表彰忠孝仁义之道。
无论梁太后如何威胁利诱,她就是不肯改口。
此时局势微妙,栎阳县君一介女子,梁太后杀之无益,便干脆将她留了下来。
连着李清一家,也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自然不会是梁太后宽仁慈爱,只是在她看来,这些暂时没有威胁的人,死了便死了,毫无价值。
若是活着,却未必没有用得着的时候。
她这样的在西夏险恶的宫廷斗争中生存下来的胜利者,总是会习惯性地给自己多留一点筹码。
梁太后的想法,栎阳县君也看得非常清楚。
但在她看看来,虽然现时是梁太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梁太后也随时可以取她性命,但是,她却看明白了一点:既然梁太后舍不得杀她,那么她也是有可以与梁太后周旋的筹码的。
帐外传来胡笳之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相伴,打断了栎阳县君的思绪。
她原本也是擅于音律的,此时干脆凝下心神,侧耳倾听,却是有人在用番语唱着歌,歌声甚是豪迈。
她细辨旋律与歌词,听出是一首颇为熟悉的西夏民谣。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
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张弓无力莫放箭话不巧莫张口。
人有智不迷俗处箭有功敢入深山。
……正留意间,忽听到帐外传来宣赞之声,太后驾到……太后驾到……伴随着一连声的宣礼之声,大帐的门帘被掀开,梁太后在几个女官的陪伴下,走进帐中,径直往上首坐了。
栎阳县君只是朝梁太后敛衽一礼,道:奴家参见太后。
她举动虽然颇显傲慢,但西夏名义上是宋朝的属国,而她是宋朝诰命夫人,于礼仪上倒也并非完全说不过去。
梁太后仿佛对这些并不介意,只是抬望眼了栎阳县君一眼,道:县君原来也懂番语。
略通一二。
栎阳县君此时已知道她听到那首歌并非偶然。
哦?梁太后又看了栎阳县君一眼,悠悠道:县君可知后面几句是如何唱法?不待栎阳县君回答,梁太后已经用西夏语唱起来,……心怯亦无惧,箭尽亦不降!肠穿裹腰际,腹破以草塞!栎阳县君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敝国民俗如此,强梗尚气,让县君见笑了。
过刚易折,的确不是甚好事。
栎阳县君微笑着说出来的话几乎将梁太后噎死,箭尽不降,肠子穿了不治,依奴家看来,那不都是变着法子找死么?若非事关重大,梁太后几乎想将这个栎阳县君的舌头拔出来但一个女子的生死荣辱,又怎能和大白上国的存亡相提并论。
她强忍住怒气,笑道:县君好口舌,我几乎要舍不得放县君回去。
但栎阳县君接来的反应,让梁太后更加吃惊,奴家不敢回大宋,宁愿太后赐死。
无缘无故,怎的说起死呀活的。
梁太后心中诧异,脸上却温和地笑道:县君是朝廷诰命,我又岂敢擅杀。
且塞外终是苦寒之所,县君能归中原,亦是喜事。
人谁不偷生?然奴家既奉命来此,是要护着李将军妻儿归宋。
使命既不能完成,偷生归国,宁不愧对石帅?与其如此,莫不如死在兴庆,反能成奴家之名。
梁太后将脸挂了下去,冷冷地说道:李清是敝国之臣,其犯上作乱,妻儿罪当连坐。
我不也擅诛朝廷之命妇,朝廷亦不当干涉敝国之家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夏国既奉大宋正朔,忠臣义士受不白之冤,朝廷若坐视不理,何以教化天下人心?县君纵是苏秦再世,我亦不能答应此事。
梁太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个栎阳县君的聪慧、胆气实是出乎她的意料,梁太后不用多说,只从她的眸子中,便知道栎阳县君已经猜到她为什么会放她归宋,并且敢和她要价。
这样的人幸好是女流,干不成什么大事,若是男子,梁太后宁肯丢掉这颗筹码,也非要将之除掉不可。
太后不肯答应,奴家亦莫奈何。
惟太后既欲与朝廷议和,李将军妻儿是石帅要保护的人,若有差池,只恐多有不便。
以太后之明,自知道是战是和,半决于石帅。
栎阳县君悠悠说道,梁太后虽已看出她已知端详,却仍然忍不住问道:是谁说我欲议和?栎阳县君笑道:若非太后想议和,奴家岂得归宋?她有半截话却也没有说出来,但是既便不说,双方心里都明镜似的。
梁太后要议和,但是不能使者空手去见石越,但是礼物差了没作用,太重了只怕梁太后又出不起,此时栎阳县君便是一个最好的礼物,是梁太后向石越表达善意的礼物。
梁太后端视栎阳县君半晌,叹道:真天兴大宋,何南朝人材之盛也?连一女子都得如此!还盼县君见石学士时,转致老妇人之意:若朝廷许和,敝国愿将河南之地献于朝廷,从此永为朝廷藩属,绝不背叛。
惟银夏宥诸州,先人陵寝,多在彼处,盼朝廷能许敝国一岁四祭,感恩匪浅。
若朝廷必欲亡我,夏国虽小,尚有控弦之士二十万,只好决死一搏。
虽箭尽不降,肠穿裹腰,与国共存亡!如此我先人固不得血食,而于朝廷,只恐亦所得不足以偿所失。
栎阳县君虽然已猜到宋军必然是打了大胜仗,逼得西夏要求和,但是梁太后开出来的条件,言语中之悲壮决绝,都大出她的意料。
她按捺住心中的高兴,淡淡说道:奴家归宋之日,定将太后之意,转致石帅驾前。
梁太后微微颔首,将脸转向帐外。
帐外再次传来隐约的音乐之声,但这次的声音却更加遥远,也不再是胡笳,而变成了羌笛。
帐中之人虽听不到歌声,但是这笛声的旋律却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梁太后与帐中的西夏女官们立马就在脑海中浮现出那悲凉的歌词: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高河高弥药国在彼方。
……盐州之战的结果,在宋朝引起的震憾并不逊于西夏。
石越在军中的威信空前高涨,折克行一夜之间名扬天下,宋军的局势好得让最悲观的人都不相信这场战争还可能失败……但这并非全部。
过份的乐观容易带来更苛刻的要求,人们习惯于记住好的东西而不去接受坏的一面,除了拱圣军的亲属等少数人外,多数人直接忽略了这支全军尽没的精锐――除了在进行更苛刻的指责之时。
石越面临着铺天盖地的压力。
平夏抵定,现在整个大宋朝野的目光,全部聚集了石越亲自坐镇的中线。
大宋的国库在盐州之战后仿佛变得更加脆弱了,仿佛朝野间人人都变成了司马光,个个都在计算着大军在外多呆一日,朝廷要多耗多少粮饷。
至于西夏与西夏的军队,此时暂时被忽略了。
从汴京至庆州,沿途驿站住满了催促石越进兵的使者。
盼望着石越次日就拿下灵州,最好是兴庆府的人,在皇宫、在枢密院、在尚书省、在西讨行营都总管司……到处都是。
盐州克捷,不过是使我军之态势更加有利。
它固然抵定了平夏战局,但是它不曾抵定灵武战局!章?握拳用指节重重地敲打地图,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吼道:全局之关键是灵州!灵州未克,胜负便尚未可知!但他的话似乎没什么效果。
连刘舜卿都觉得他有点过虑了,灵州的确是关键,但是平夏抵定后,攻下灵州还会有多难么?章?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他的同僚们,转身走出议事厅,到马厩牵了马,打马直奔石越的帅府。
骄兵必败,这个道理是千古不易的。
但他到帅府后,却被帅府的亲兵拦了回来。
无论他说有什么样的急事,帅府的亲兵就是不肯通融。
宰相门前七品官,章?只得悻悻而返。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帅府吃闭门羹。
章?满腹心事地离开帅府,不料竟在路上碰上了骁骑军副都指挥使王师宜。
王师宜与章?本是故识,见着章?,早将亲兵扔到一边,不由分说拉着章?进了一家店子,坐定后第一句话,便是:质夫,你可听到消息,契丹人出兵了!啊?!章?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知道王师宜这样的人物,无论军中朝中,消息之灵通绝不逊于职方馆,他说出来的话,十之**可信。
但这件事,却还是让他不敢相信。
绝不会错。
王师宜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兴奋,眉飞色舞的说道:这下不怕无仗可打了。
帅府。
偌大的议事内,只有三个人。
坐石越下首的,赫然是小隐君种古与枢府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
契丹人十天前越过阴山,已经可以证实。
司马梦求递给石越与种古两份文件,证明他的话是绝对可信的,但下官所得之情报,皆言契丹军队越过阴山,是以追击叛贼为名而过境。
亦没有其继续进兵之报告。
阴山。
石越翻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将它丢到案上,目光投向地图屏风。
太远了……鞭长莫及。
种古仔细看完文件,也道:若契丹只是越过阴山,趁火打劫,短期内不会与我军发生接触。
他一面面起身走到屏风前,手指向银夏以北的风沙草原,沉声道:地斤泽以北,暂时非吾军所能及。
地斤泽以南,契丹若来,惟有一战。
石越也起身至地图前,沉思良久,忽然说道:此是辽主投石问路之策。
他指着地图,道:契丹过阴山,与我军完全无法交集。
不至于过于触怒我军,而若吾辈置之不理,任其所为,他便要得寸进尺。
人人皆欲分一杯羹去。
种古笑道。
石越冷冷地哼一声,道:那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
休说地斤泽,黄河以南,都是大宋之地,容不得他人染指!手机问:访问:
大宋,河北路,雄州,白沟驿。
武卫二军三营都指挥使赵隆,率领十余名亲兵和一个都的骑马步兵,正在巡视着这座位于大宋最北方的驿馆,隔着驿馆北面的白沟河,便是辽国了。
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逻。
宋军在白沟驿,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个烽火台,由白沟驿的驿丞顺带着看管。
因此,雄州的武卫军,必须经常来此巡逻,平时的重点只是检查过往的商旅,而现在,重点则变成了侦察白沟河对岸辽人的动静。
自从三月中旬以来,沿边的局势就变得很紧张。
契丹看起来准备对阻卜大举用兵,职方馆的报告显示,析津府的宫卫骑军几乎都出动了——这不太可能是针对大宋的,现在是对阻卜叛乱部落开战的好季节,可不是对宋朝开战的好季节。
而且,虽然管制变得严厉了,辽人也没有封锁边界,往来的商旅,并没有间断。
虽说这几天只有商人北往,而几乎没有商人南来,但这也不算太异常,隔几个月偶尔总会有这样的几天。
何况现在商机显然在正准备打仗的辽国一边。
但是,枢密院的严令是必须遵守的。
每日一报,每天都必须有禁军在界河巡逻……只要契丹有大的用兵,大宋就永远都得风声鹤唳。
甚至雄州的商人中,也在谣传契丹可能在荡平阻卜叛乱部落后,就会兴兵南犯。
赵隆心里面并不是很相信辽人真的会南犯,尤其是在这个时间。
但枢密院的军令、唐康的提醒,又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而且,这几天他心里总觉得不安,仿佛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这种不安,也许是因为田烈武。
几天前,赵隆听到一个汴京来的商人说,阳信侯田烈武,在一个月前,已经出为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云骑军都指挥使。
这个消息让他又是高兴,又是不安。
高兴的是云骑军驻防于河间府,与雄州就隔了一个莫州,不算太远。
不安的是他不知道田烈武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可是天子近臣,这么着突然出外……汴京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前天,知州柴贵友告诉他,大司马[1]章惇被参劾罢相了,大司寇韩忠彦已经接掌兵部,礼书李清臣则做了新的刑书。
六部尚书中,如今空出一个礼部,而枢密副使许将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柴贵友说石相公想让工部侍郎曾布做礼书,而君实相公则想让御史中丞刘挚做礼书,而以尚书右丞梁焘权御史中丞,两人意见冲突,争执不下。
柴贵友暗示说,田烈武的出外,与这些事情必有关联。
但对于赵隆来说,汴京、皇宫,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柴贵友所提到的名字,对他来说,也是非常模糊的。
他只希望田烈武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但即使是这个,也并非他所能掌握的。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将心思转到当前。
便在他出神这一小会儿,他的行军参军、宣节副尉曲英,竟然已经跑到白沟河边,正在翻检着一个渔夫的竹篓,远远还能听他大声的讨价还价。
你还抢人了,一斤你敢卖五十文?……顶多四十文……四十文,你卖不卖了……转眼之间,便见曲英拎了一条大肥青鱼,牵了马走了回来,一面笑嘻嘻的说道:赵大人,今天看起来不会有啥事了。
呆会去驿馆,叫驿丞煮鱼吃。
那驿丞说了,前几天有个北上贩酒的客商送了坛好酒给他,我见他梁上还挂着一只牛腿,正好把它全给买了。
大伙也辛苦好几天了,今天吃顿好的,明早好回雄州。
赵隆听到身后发出一阵欢呼。
一个亲兵跑到曲英跟前,接过他手里的青鱼,一面笑道:大人,俺都有几个月没闻过鱼味了。
营里每回能吃点肉吧,除了羊肉还是羊肉……你要嫌弃,那你别吃不就得了。
曲英笑着骂那亲兵一句,这鱼你可没份,这么大一条鱼,花了我一百四十文,到时候分点汤给你喝。
赵隆听那亲兵腼着脸笑道:有汤喝也成。
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曲三,你去问问那渔夫,再买几条鱼,给儿郎们换换口味。
花多少钱都算我的。
行!曲英嬉笑着大声应了一句,正要离去,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十分尴尬的望着赵隆的身后。
那些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的士兵,也在一瞬间没了声音。
赵隆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带着几个手下牵着马朝自己走来。
在赵隆看来,这位杜台卿杜大人,实在称得上是河朔禁军典型代表。
他也并非没有可敬之处。
他的这位护营虞侯,出身河朔将门。
父亲杜密,曾经官至御前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在改制前,这是禁秩的第二资,乃是禁军中的高级武官。
杜台卿自己也不含糊,原本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靠荫官举荐,走一条更平坦更快捷的升迁之路,但他却不肯以荫官出身,十几岁就考中武进士,今年不过二十岁,就已经做到护营虞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然而,对于赵隆来说,杜台卿的这些引以自傲的经历,实在只是一个困扰。
大宋禁军自太祖皇帝亲定阶级之法,军中讲究的,就是下级对上司的绝对服从。
这一点,西军与河朔禁军本无不同。
但在赵隆的从军经历中,也许是因为将兵经常一道出生入死,虽然军法严明,但是他所经历的军中上下的关系,都是非常融洽的。
他很希望在自己的这支军队中,也能有亲如父子手足般的关系。
然而,他的这个理念,显然不被他的副都指挥使高光远与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所认可。
高光远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害怕他,热衷于体罚士兵以竖立自己的权威。
而杜台卿则坚信河朔禁军最大的弊端就是军纪不严,他似乎是抱着一种很奇怪的坚持,严厉的要求赵隆与他的部下们,严格遵守每一条军法。
赵隆能明显的感觉到,杜台卿骨子里看不起他的部下,而对他这样的西军出身的武官充斥河朔禁军,则深感羞辱。
高光远倒也罢了,毕竟赵隆是他的上司。
但是对这个杜台卿,赵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放在过去,杜台卿算是监军,赵隆还得受他钳制,如今情况好了很多,但他们也是互不统属,而论及对军法条例之熟悉,赵隆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避开这位杜衙内。
这回他可是没带他来白沟驿的。
他纳闷的迎上前去,杜大人,你如何来了?赵大人。
杜台卿抱拳行了一礼,下官刚从容城……赵大人,那是什么?!赵隆见他一句话没说远,突然间脸色大变,不由一愣,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北方天际,烟尘高扬,遮天蔽地!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上马!紧接着,赵隆听见自己本能的大声吼了起来,都给我上马!紧接着,白沟河南边的所有宋人,都看见了北方密密麻麻的黑点,向着自己涌来。
都给我听好了!曲三,你带两个人去烽火台燃起狼烟!然后带驿馆的人退回雄州。
不许在驿馆留一粒粮食!是!崔都头,你率部下人马,与杜大人一道马上回雄州。
一路通知沿途商旅、乡村百姓,即刻退回雄州城。
凡敢违令继续北上,或拖滞不肯入城者,以通敌论处,格杀!是!赵隆一面大声下达着命令,心里面竟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兴奋。
他完全不用多想,只凭着本能,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赵大人,那你呢?他听见已经准备策马南行的杜台卿问自己。
其余的人与我留下!啊?!杜台卿吃了一惊,赵大人,你只带十个人?这白沟可阻不住辽兵。
杜大人放心。
我只不过是要看清楚来了多少人,谁是主将!既然如此,那下官也陪赵大人一道留下。
杜台卿笑道,不待赵隆答应,便转头对他带来的几个人道:你们几个,都听崔都头差遣。
赵隆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略觉意外。
但他也管不了杜台卿,目送着曲英和崔都头率兵纵马离去,便策马四顾,打量周边的地形。
大宋自太祖以来,苦心经营河北防线。
大体上,是以雄州以西的保州为中心,在保州以西,真定府以北,一面广植榆树、柳树,一面禁止百姓伐树,而以塘渠为辅。
这个策略至仁宗皇帝时,便已卓有成效。
大宋在这个地区种了数亿株树,时日既久,合抱之木交络翳塞,除了刻意留出来的道路,大部分地区都不利骑兵通行,而这些留出来的道路,有时只能供一两骑通行。
而在保州以(东),东至雄州、霸州、沧州一带,则以塘渠为主,植树为辅。
利用这一带的凹陷洼地,沟通河渠,经营了一道由无数个纵十余里、宽二十余里的塘泊、水田构成的总长达八百余宋里的塘泊防线。
但这道防线有其天然的弱点,至绍圣之时,许多的地方水浅,并没有成形,而冬日结成坚冰,旱时又根本无水。
至于植树之策,雄州曾经屡次发生宋朝植树,契丹人趁夜入境,半个晚上将树砍得干干净净的事情。
而树林要长成保州、定州、真定一带的规模,至少要几十年,因此,雄州境内,一直没有那样成规模的树林。
而且,雄州还有一个天然的弱点,大宋河北地区最重要的官道,就通往雄州。
虽然这条官道至雄州就绕了个弯西向容城,但是这些年来宋辽通商,商旅们不愿意绕道,往往从雄州直接往白沟驿渡河,因为这能省下两三天的路程,于是此事开始屡禁不止,后来便习以为常。
从白沟驿至雄州这三四十里,不知不觉间,竟形成了一条宽可容两辆马车通行的道路。
至于白沟沿岸的柳树、道路旁边的榆树,除了供行人歇荫外,在军事上是毫无价值(的)。
[2]这时候正是四月,赵隆的四周,稻禾方绿,田中水深——如果有足够兵力的话,这的确是可以限制辽国骑兵运动的有利地形。
只是他回视身后的那条这十几年间被人踩车碾出来的土路,不由得暗暗叫苦。
三四十里路,辽军先锋,一日可至雄州城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再去看他身边的十个亲兵。
虽然这些亲兵,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但毕竟从未见过战阵。
此时一个个都是表情麻木、动作僵硬,还有几个人骑在马上,小腿竟然在不停的发抖。
他就要靠着这些人,来守卫雄州。
河北沿边诸镇,政治意义莫重于保州——那里是大宋皇帝祖宗陵墓所在;而军事意义则莫重于雄州——雄州之治所,便(是)在五代时赫赫有名的瓦桥关——但它的重要性更重于过去的瓦桥关,因为如今雄州一旦被攻破,则辽人便等于占据了河北官道而无后顾之忧。
雄州以南,君子馆不足守,河间府可以绕过,可以说越过雄州,就是北京大名府!虽然,雄州其实也是可以绕过的。
如果辽人敢把雄州的宋军当成死人的话。
而实际上,他们还真这么干过!一部宋辽交战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辽军把沿边军州城寨里的宋军当死人的战史。
仁宗以前,二三十万宋军分散在数十座城寨当中,守城有余而野战无能,就是河朔禁军最强盛的时期,除了定州大阵等少数地区外,他们绝大部分城寨中的兵力,也少于几乎是任何一支单独活动的辽军。
至于现在,就更不用提了,整编禁军后,河朔军队裁减了三分之二,如今总共也就十万人马出头,而在百年无战事后,战斗力根本无法与立国之初的强兵劲卒相提并论。
枢密院又将主力后撤至大名府防线……赵隆不知道具体兵力分布,但他知道,他们武卫二军的防区,竟然包括雄州、霸州、莫州、沧州、清州、信安军、保定军一共五州两军之地!他们总共也就五个营一万五千人而已,居然有七个军州要守卫!至于西线的飞武一军,防区更是包括定州、保州、祈州、深州、广信、安肃、顺安、永宁四州四军之地!总共不到三万禁军,就已占了河朔禁军快三分之一的兵力,要集中起来,也许还有模有样,但分散在这十五个军州的平原之上防守……赵隆看着他的部下,他还真没有什么底气说辽军这次不敢这么做。
但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了,这十五个军州后面,除了东西的河间府、真定府各有一只马军,永静军还有一点校阅厢军外,赵、冀、刑、恩、德、博、棣、滨这八州之地,就只能靠巡捕来抵抗辽军了……不远处的烽火台,狼烟已经燃了起来。
曲英已经做了他的事。
再想这些也没用!赵隆望着那熊熊狼烟,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大声喊道:大伙都下马!赵大人?所有的人都诧异的转过头来望着他。
赵隆却已经笑着下了马:让马也歇歇。
把弓都摘下来,大伙别看那么多辽狗,先来的,也就是百十号人。
他们来送死,咱们不好意思不成全他们。
你们这几个人,虽然骑着马,可说到底也是步军。
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在马上射箭,咱们下来招呼辽狗!杜台卿愣住了,赵大人,你要和他们接锋?赵隆点了点头,笑道:这个巴掌宽的白沟河,一箭便可射到对岸。
他们想这么便宜就搭好浮桥,真当我们河朔无人么?杜台卿的脸一下子红了,好!下官便听赵大人差遣!大伙听好了。
赵隆伸手指着右边水田旁的一片小树林,留四五匹马在这里,咱们所有的人都去那林子里藏好,给马衔了枚,莫露了行迹。
那儿看得见河对岸的动静,待会听我号令行事!是!众人轰然答应了。
赵隆总算是满意的看到,这次他的亲兵们没搞砸什么。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卸下了五匹马的绺鞍,任由那几匹战马在官道边啃着草。
又小心翼翼的牵了余上的马,才藏进那小树林没多久,便听到对岸传来一阵马蹄声。
杜台卿眼力好,隔着树林望去——果然不出赵隆所料,来的的确是辽军的拦子军[3]。
也果然如赵隆所说,只有百十号人——不过,他随便数了数,便几乎惊声叫出声来:远探拦子军!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饭桶——这是早该想到的事,一面目瞪口呆的望向赵隆,却发现赵隆正朝自己笑着眨了眨眼。
他忍不住悄悄走到赵隆旁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赵大人,你早就知道了吧?赵隆笑着点点头。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想让我们这十个人与远探拦子军交锋?!不错!这厮疯了!杜台卿几乎要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宋朝的武官,但凡去过一天朱仙镇,都不可能不知道,远探拦子军是由辽**中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剽悍之兵!而且,人人都知道,远探拦子军出现在哪里,辽军的先锋军就出现在哪里,辽军的主力也就出现在哪里!但是他是护营虞侯,他的职责是阻止主将后退,他可不想被这些西军的蠢物笑话了,他狠狠的瞪了赵隆一眼,咬牙道:好胆量!赵隆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亲兵,压着嗓子道:我第一回碰到西夏人,也是这样的。
没事,放了第一箭就好了。
等下只要跟着我,跟平时训练没两样。
看我放箭才放。
说完,转过头,再看对岸——辽军已经到了白沟河边。
白沟河的渡口,一直是由宋人经营的。
这边渡口的人,早已跑得没影没踪,但一只渡船还停在河边。
赵隆心里懊恼的叫了一声——刚刚竟然忘记了把这船砸沉了。
此时,这只辽军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都是黑衣黑甲,到了河边,也不喧嚣,只有三四个看起来是头领模样的人,策马走近,低声商议着什么。
一面说,一面还有人伸手朝这边指点,显然是在说这边的渡船与几匹无人看管的好马。
赵隆顿时警觉起来,他已经感觉到比起他以前遇到过的敌人来说,这次的敌人,经验更加丰富,纪律更加严明——如果是他以前遇到的西夏人或者西南夷,早就不顾一切的跳进河里,游了过来。
但这一次,那些辽军商议了一会,只有十个人脱了衣甲,牵马跳进河中——马上看起来还驮了东西,多半是架设浮桥之类用的。
余下的辽军,已然下马,张弓搭箭,明显是在掩护同伴。
辽狗!赵隆不由低声骂了一句,他知道计不能售,无法再犹豫,一把牵过马来,纵身上马,大喊一声杀!策马冲出树林。
杜台卿与众亲兵也纷纷上马,大吼着跟着冲出来。
迎接他们的,是自白沟北岸,射过来的一阵箭雨。
一个亲兵冲得太猛,被辽军一箭射中左眼,顿时贯脑而死,在赵隆身边堕下马来。
赵隆一面引弓还击,一同不断的大声喊道:列阵!列阵!终于没让余下的亲兵全部冲进辽军的箭雨之中。
一名渡河的辽军从南岸探出头来,被杜台卿看见,一箭射去,吓得咕咚一声,又缩下河中。
一名辽军想要强行上岸,被几个亲兵乱箭射死……但马上,又有二十名辽军冒着箭雨跳进河中,他们用衣袍包好弓箭,放在马背上,想要强行渡河。
罢了!赵隆知道他已经无能为力。
掩护着几个亲兵重新上了马鞍,又将战死亲兵的尸首驮上了马后,终于恨声命令道:撤回雄州![1]注:即兵部尚书,《周礼》官称。
后文的大司寇、刑书则是刑部尚书的别称,礼书是礼部尚书之简称。
[2]注:讽刺的是,真实历史上,北宋苦心经营的这道防线,在实战中没起到太大的作用。
因为真宗以前,防线并没有成形。
而到徽、钦时,因为政冶(**),这树寨塘泊又被宋人自己给荒废了。
这防线最终没给金兵南下造成麻烦,反倒是金朝末年,雄莫一带的塘泊,起到了部分限制蒙古骑兵深入的作用。
[3]注:拦子军乃是辽军斥侯部队之名,负责侦察、传递军情等事务。
一般由五人或者十人一队组成。
后文的远探拦子军则是当辽军大举出兵时,选择军中精锐组成的先遣侦察部队,数量皆在百人之上。
回到雄州后,他一面吩咐**官撰写战报,下令部将清点士武备,广布逻卒于城外,一面便去找知州柴贵友商议对策。
他虽然隶属武卫二军,但按规矩,除非枢密院另有敕令,河北沿边驻屯禁军首先是听令于所在知州、知军们的。
实际上,武卫二军都指挥使也是由霸州知州燕超兼任。
而西线的飞武一军都指挥使,则是由定州知州段子介兼任。
但若无枢密院敕令,他们都调动不了其他军州的驻屯禁军。
这样安排亦属迫不得已,以武卫二军为例,雄州因为宋辽百年通好,其外交使命重于军事使命,以当时武臣之素质,实难胜任,因此知州必须是文臣。
如此一来,雄州知州却不便兼任军都指挥使,只能以霸州知州兼任。
但益津关也就是霸州,比雄州更靠近辽境。
当赵隆见着远探拦子军的时候,霸州多半已经开始与辽军苦战了!倘若雄州的赵隆部也受燕超节制,生死存亡之际,这些部下是赴援霸州呢,还是不赴援呢?坐视主帅战死而不救,按军法部将是要处死的。
但河北沿边诸镇的禁军,首要任务,却是守卫所在军州。
所以,武卫二军与飞武一军各部,与其他禁军大不相同,可以说,他们只不过是名义上共用一个番号,实际上却是独立的部队。
因此,赵隆的上司,便是雄州知州柴贵友。
赵隆见到柴贵友时,柴贵友第一句话便是:赵将军,本郡乃是文臣,不似燕霸州、段定州知兵,如今契丹果然背信入寇,雄州存亡,便全赖将军了!大人,下官……赵隆欠身抱拳,正待谦让几句,但柴贵友却已是心急如焚,打断道:将军不必谦让,此前唐都承过郡,便曾与本郡私下说过,他说赵将军乃是西军名将,田侯素民爱重者,将来万一有事,嘱咐本郡要多多倚重。
如今看来,唐都承所说,正为今日啊。
他一面感叹,一面又忙不迭地问道:赵将军,如今该要如何处置?方才胡巡检来报,道是将军已与契丹交过锋了?不知胜负如何?来的契丹有多少人马?是何人领兵?他口中的胡巡检,乃是雄州巡检胡玄通,统率的是雄州的另一支武装力量,平日专责捕盗、治安、缉私。
宋初与契丹交战,河北沿边有些巡检麾下兵强马壮,令契丹付出惨重代价,甚至连禁军亦有所不及。
不过如今承平日久,这些巡检自然无法与立国之初相提并论。
听见柴贵友这一连串的问题,赵隆只觉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了下来。
此时他也无法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承担下来。
欠身回道:回大人话,今日在白沟,下官碰上的,是契丹的远探拦子军……远探拦子军?!柴贵友立时脸都白了,旋即不敢置信地望着赵隆:将军没看错?胡巡检说将军只带了十个人,难不成……难不成将军击败了远探拦子军?赵隆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回大人,确是远探拦子军。
下官与他们隔河交锋,死了一名亲兵,也射杀了一名辽人。
果真?!柴贵友盯着赵隆看了半天,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苦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如此说来,雄州要面对的,是辽军主力。
赵隆低下头,在这位之前还幻想辽军主力会攻向定州的知州头上,又泼下一盆冰水,依下官看来,这些远探拦子军黑衣黑甲,多半是契丹北枢密使耶律信的部下!便听柴贵友又道:罢了,罢了,不该问。
反正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
大人说得极是。
赵隆沉声道:雄州乃河北门户,无论如何,必须坚守。
赵将军说得是,虽说这是扇四面漏风的门户,不过,好歹也是个门户。
柴贵友自嘲地苦笑了一声,那赵将军说吧,该如何办法?明日一早,契丹的先锋,便该到易水河北了。
这易水北边,还有容城、归信二县,又该如何是好?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赵隆身上了。
赵隆也是苦笑了一声,大人,容城、归信二县,如今恐怕只能信任诸葛大人与任大人了,容城驻扎着属下的第二指挥,归信驻扎着第四指挥,各有五百禁军,缨城自守,仍堪一战。
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以下官之见,如今头一件要紧的事,除派人向朝廷报急外,便是要分派人马,巡查关北,拆毁易水上的桥梁,将关北至易水之房屋树林全部烧毁,水井投毒,人畜迁入城中。
城门要加派人手,昼夜看守,不让百姓接近。
城中在实行宵禁,百姓哪怕生火做饭,也要在规定的时间内,不得随意举火,晚上更是严禁举火,城内水井,易着火处,都要遣人看守,如今人心惶惶,辽人在城中必有奸细,若为其所乘,大事去矣!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柴贵友连连点头。
第二件,颁下告示,往来商旅,全部进城,不得南下。
违者斩!柴贵友不解地望着赵隆:这却是为何?赵隆解释道:契丹已近,我军虽依水设寨、拒河而守,但难策万全。
依下官之见,未必挡得住辽人渡过易水。
便如大人所言,雄州不过是一四面漏风的门户,我们得做好辽人留下小股兵力将我们困在城中,大军却绕道南下之准备。
以过往战例而言,这等事甚多。
因此商旅南下,再快也跑不过契丹人,路上必为契丹所劫,反而以其货物资敌。
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没有奸细。
最要紧的,是怕南下的商旅,阻住官道,不利于援军前来。
原来如此。
柴贵友点点头,既然如此,便照此办理。
第三件,胡巡检的部下,请大人下令,让他听下官指挥。
此外,城中兵力不足,禁军不敢私自募兵,请大人下令,募集勇壮能战之士,充入巡检,协助守城。
并择本州胆大机灵之善走百姓,往来容城、归信,探查敌情。
好,此事本郡让胡巡检去办。
第四件,请大人下令本州乡村百姓,皆就近迁入本城或归信、容县,及张家、木场、三桥、双柳、大涡、七姑垣、红城、新垣八砦,粮食、牲畜尽量带走,不能带走,亦要烧掉……赵隆的话没说完,柴贵友已经大声苦笑起来。
他疑惑抬头,却见柴贵友摇头道;此事却依不得赵将军。
为何?这是……本郡知道,此乃坚壁清野,疲敌之策。
柴贵友挥挥手打断他,涩声道,但将军可知道,河北承平百年,本州有多少富民?这些富民又有多少家产?官府若烧他家粮食,他们又如何肯依?本州邻近夷狄,民风尚武,百姓家藏刀弓,素称难治。
本郡不想还未与契丹交战,便先与百姓打起来了。
可即便不烧掉这些粮食,契丹来了,也会被抢……百姓不会听你这些的。
只要此刻未被契丹抢,他们便会心存侥幸。
而且,契丹人抢了他们的粮食,他们恨的是契丹人;若是官府抢了他们的粮食,到时候,他们怨恨的便是朝廷这些人便是迁进城中,谁能保他们不怀怨勾结契丹?赵将军,这天下,多的是只顾自家家产,一点儿也不在乎忠君爱国、华夷之防的有钱人。
柴贵友望着赵隆,又道:况且,契丹人去抢他们,不是自己的子民,若有反抗,便行屠戮,赵将军,你能让本郡下令去屠戮治下子民?这……赵隆也知道自己断然下不了这个手,一时亦无言以对。
若是不能,那便是下了这个令,亦是无用。
柴贵友又道:本郡会颁布告示,晓喻百姓。
但来与不来,听其自愿。
也罢。
赵隆知事亦只能如此,当下抱拳欠身,道: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且去安排防务。
如此,有劳将军了。
柴贵友也抱了抱拳,见赵隆正要退出去,忽然间想起一事来,忙又叫住赵隆,道:赵将军,还有一事……赵隆一愣,停住脚步,请大人示下。
是关于今日白沟驿之战。
本郡会传出话去,今日将军率亲兵在白沟驿,以少胜多,大破辽军,射杀辽军九名,伤敌十余名。
将军回去后,将今日去了白沟驿的亲兵姓名报给本郡,凡今日出战之亲兵,每人赏缗钱一贯!战死的那一位,除朝廷抚恤外,本郡另赏缗钱二十贯、绢四匹!这……赵隆定定地望着柴贵友,一时十分为难,他从军以来,从来不在战报上做假。
柴贵友似是明白他的心思,又解释道:如今人心惶惶,本郡不得已,欲借此来激励士气!赵隆迟疑了一下,终于欠身道:下官遵命。
***********四月八日这天晚上,是赵隆的不眠之夜。
他往来于雄州与易水南岸的两座水寨之间,调派人手,布置防务。
一面还要派出探子去打探各处消息,又要分出精力来,给雄州新募的巡检部队分配兵器。
好在雄州巡检胡玄通是个精干之人,半个晚上,他就募集了三百人这三百人都是雄州本地人,多是各地忠义社的,个个都精习武艺弓马,有几十人还骑了自家的马来。
这只生力军的加入,的确令赵隆高兴了好一阵。
只是这些人毕竟不知战阵,赵隆叫曲英从武库调出三百架弓,九千支箭,发给他们,将没马的安置在雄州城墙上,协助守城,有马的几十人则令他们跟了胡玄通,听候差遣。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的兵力还是不够。
他麾下原本便只有三千人马,其中又有两个指挥,三分之一些人马,分别驻扎于容城与归信。
兵力捉襟见肘,赵隆也意识到,要想守住雄州,扼住易水不令辽军轻易渡河才是关键。
因此,他在易水边的两座水寨内,各布置了一个指挥防守,自己亲领营中马军与亲兵策应,以此构成第一道防线。
但情况怎么看都无法让人乐观。
易水并不是什么天险,在下游还能行舟,然而在雄州境内的易水,水深流急,河面狭窄,不能行舟,大宋水军无用武之地。
而辽军在河对岸,仅凭弓弩就可直接攻击水寨。
两座水寨都是木寨,他害怕辽军火攻,不敢在寨内囤放火器,可寨中又无法安放床弩。
如此一来,他们也只能依靠普通的弓弩与辽军作战这不过是相当于两个固定的大阵。
寨中的禁军,士气低落,人怀恐惧。
直到柴贵友大赏今日白驿沟之战的消息传来,水寨中的气氛,才又变得活跃一点。
到了后半夜,去往归信的探子渡河回来,带来的消息让赵隆更加心情沉重辽人的先锋,已经将归信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探子坚称他看到辽人营寨相连,至少有上万人马。
而且有许多的步军!这些契丹步军如今正在归信城外,打着火把,连夜伐树,并且有大批的工匠在制造攻城器械。
这让赵隆实在无法相信。
他将他负责情报的行军参军韦荣儿叫来,令他亲自渡河前去打探。
但心里面,他却已经相信那探子所带回的情报。
他隐隐地感觉到辽军的这次南犯不同寻常,然而他却无法分辨是否如此这雄州城里,没有人真正经历过辽国南犯。
也许这就是辽人与西夏人不同的地方。
赵隆原本早就已打定主意绝不分兵去救归信。
但当真正听到探子带回的消息,他又犹豫起来归信城中,有他们五百部下!领兵去救归信,的确是冒险,有可能就此被辽军歼于归信城下,导致雄州不战自破。
但若让辽人从容攻下归信,他们便可以以归信为据点,来进攻雄州,将来要想守住雄州,就更加困难了。
他一直犹豫道天明,也没有拿定主意。
而从容城却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容城降辽了!容城降辽的具体情况,直到四月十日的中午,才打探清楚。
他的第二指挥使江守义在辽军抵达城下之后,就杀了容城知县,打开城门,降了辽人。
肩负监军之责的军法官李月,也一道降了契丹。
这件事情在雄州禁军中造成了极坏的后果,一面是柴贵友、胡玄通等人隐隐流露出来的猜忌与防范,另一面是恼怒的杜台卿几乎变得歇斯底里,他下令将他的卫队派到每个指挥的虞侯身后监视,又命令彻查军中与江守义、李月往来密切之将士,一时之间,雄州之内,人怀猜忌,上下相疑。
赵隆明知这样是军中大忌,但他亦无计可施。
江守义乃是他一手提拔的,即便是他赵隆,也是怀疑对象。
他若再敢替这些通辽的疑犯说话,休说杜台卿不会听他的,柴贵友只怕就要解除他兵权了。
另一方面,这两天的时间,一水之隔的归信城,战况之惨烈,让人揪心。
围攻归信城的,是三千契丹骑军与八千渤海步军,还有大量的汉人工匠。
辽军连夜造出几十架云梯,十几架撞车,自九日清晨开始,就对归信城发动一波一波的猛攻。
归信知县任傅良平日治民,素怀恩信,此时亲冒矢石上城墙指挥守城,赵隆的第四指挥半日之内,阵亡过半,指挥使、副指挥使、虞侯全部战死殉国,任傅良斩了前来劝降的辽使,又将自己未满三岁的独生幼子扔下城墙摔死,以示必死之意。
兵力不足,他就强征城内十六岁以上男女,全部上城墙守城。
归信县城墙内外,死尸横积,但辽军上万大军,攻了整整一天,伤亡了一两千人马,归信竟然就是攻不下来。
九日晚上,任傅良又募集了三百死士,在夜色掩护下,从城中地道出城这归信地道据说乃是名将杨延昭所建,出城之后,直达辽军阵后。
这只奇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夜袭辽营,将辽人辛苦造好的云梯、撞车,烧了个大半。
又有十余人分道奔出,前往各处求援。
前来瓦桥关求援的两名死士,在柴贵友与赵隆面前声泪俱下,苦求一日,见二人并无发兵之意,两人不顾柴贵友与赵隆阻拦,一人继续南下求援,一人竟然又游过易水河,要与任傅良同生共死。
就在易水北岸,赵隆眼睁睁看着他死于辽军拦子军箭下。
到了十一日,归信的战况更加惨烈。
辽军后继大军陆续赶到,归信城外,旌旗遍野。
辽军运来两尊火炮,四架抛石机,还有自容城缴获的大量震天雷。
隔着易水,赵隆都能听见归信火炮发射时的轰隆声,瓦桥关内外,气氛凝重,每个人都铁青着脸,心事重重。
归信的每一声炮声,都像是打在了瓦桥关守军的心头。
知道日落时分,炮声终于停下,每个人的心都沉到了深渊之下。
果然,入夜之时,赵隆接到斥候的报告归信陷落。
辽军用火炮轰开了城门,而江守义与李月带辽军找到了雄州地道的出口,辽军两道打入,任傅良率军巷战失利,自刎于县衙之内。
辽军旋即纵兵大掠,归信一城,几成人间地狱。
***********绍圣七年四月十一日晚子时左右,雄州瓦桥关易水北岸,一只百人左右的契丹骑军高举着火炬,疾驰而至易水北岸列阵。
瓦桥关水寨,角声大作。
战火,终于烧到了瓦桥关!一队队武卫二军三营的禁军将军列队而出,张开弓弩,对准了对岸的契丹人。
守卫水寨的指挥使迅速的登上望楼,等待着策马而至的赵隆的将令。
北岸,一位黑甲骑士越阵而出,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枝绑着书信的羽箭,正中一座水寨的寨门。
赵隆的一个亲兵看了赵隆一眼,驱马朝着落箭的寨门驰去。
那黑甲骑士策马来回踱了两步,目光落在赵隆的身上。
足下可是赵隆赵将军?这黑甲骑士竟然说得一口纯正的汴京官话。
你是何人?赵隆驱马上前两步,高声反问。
在下大辽先锋都统韩将军帐下远探拦子军队帅萧吼,奉令前来下书!下书?!哼!赵隆望望萧吼,又望望取过书信驱马回来的亲兵,忽然大喝一声驾,朝着那亲兵策马疾驰而去。
他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绑着书信的羽箭,调转马头,回到本阵,抬眼望着萧吼,高举手中之箭,高声道:此物便是萧将军所下之书么?不错!所谓识时务者……萧吼一句话放说到一半,便见赵隆已摘下弓来,将那羽箭搭在弓上,弓弦响过,一枝羽箭朝着自己射来。
他心中一惊,慌忙侧身闪避,却听赵隆高声说道:请萧将军回复韩宝将军,这便是赵某的答复!雄州在此,尔等若有本事,只管来取!
实际上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过于兴奋,竟忘记打听这至关重要的事情了。
他毕竟也是堂堂的骁骑军副都指挥使,这么丢脸的事情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
此乃辽主一石二鸟之计。
章?想了一会,忽然说道。
此话怎讲?王师宜对章?一向非常佩服,连忙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
章?笑了笑,吩咐亲兵将桌上清理开来,然后将一个茶杯扣在桌子的西北角,道:此乃阴山。
又在茶杯之西南放了一根筷子,此乃河套、黄河。
又在更远的西面与南面各扣上两只茶杯盖,道:此兴庆府与夏州。
他一面摆置一面介绍,一幅简陋的西夏形势图便展现在王师宜面前。
王兄请看,契丹出阴山,与我平夏之军隔黄河、荒漠相望,正所谓‘可望而不可及’者。
以吾军之力,断不可能穿越大漠,北渡黄河而与契丹交战。
然契丹一旦占据水草丰美之河套,南可下大漠牵制吾军,西可由‘直路’抵兴庆府,或盟或战,其权皆在契丹。
辽国君臣能出此策,实不可轻视。
此举一则投石问路,试图朝廷之反应;二则牵制我军,让我军与夏人都弄不清虚实。
章?一面面皱眉望着桌子上的地形图,若有所思。
王师宜自上次出丑后,便偷偷恶补西夏之风土人情课,这次倒也听明白了章?所说的内容,章?所谓的直路,指是由兴庆府通往辽国临潢府的一条驿道。
这条驿道从兴庆府渡过黄河后一路向东北而行,经十二个驿站,以一条几近完美的直线到达临潢府。
虽然其中要穿过河套以南的沙漠,但是这对于经常在沙漠作战的辽军来说,根本不成为障碍。
如果辽军果真占据河套平原,那么顺此驿道而下,西夏可以说将彻底受制于人。
辽国与之结盟,他们便有实力与宋军相抗,如果辽国翻脸,那么只怕西夏人连跑的时间都没有。
无利不起早。
能够占据河套,甚至有可能变西夏为傀儡,怪不得辽主不惜得罪朝廷,也要出兵。
章?低声说道,仿佛是和王师宜说话,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然这个时机,却还是略晚了一些……通往兴庆府诸条道路中,由绥州、夏州至盐州、静州,渡黄河而抵兴庆,此旧驿道是诸道中最平坦,最适宜车队行走之路线。
旧时商队往来,贡奉、岁赐,乃至西域各国使节假道而来中原,多取道于此。
平夏抵定,我军最大之优势,便是掌握了这条驿道!帅府之中,司马梦求也在向石越分析着形势,他说到此处,向种古望了一眼,种古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司马梦求方继续说道:辽主此时出兵,时机不可谓不好,然终究还是差那么一点。
若是梁永能未败之时,我军将受极大牵制,东线将无所作为。
然平夏既已抵定,我军以平夏为根基,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局势亦未至于被动。
石越与种古都颔首表示赞同。
不过辽主出兵之时机,在石越看来,只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他若出兵过早,西夏尚未陷入绝境,又岂能甘心将河套拱手相送?而且一旦过份逼迫宋朝,宋朝若是恼羞成怒,与辽国全面开战,杨遵勖咸鱼翻身也未必不可能。
这样大战的风险,无论是宋朝还是辽国,哪一方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这中间无非是对各方最低容忍度的理解不同的问题。
辽主此时出兵,在石越看来,最大的用意是占据丰腴肥美的河套地区,一方面可以给大同府一个屏障,取得地理上的优势;一方面则可以增强国力――一个河套地区,在当时抵得上数千里的塞外苦寒之地。
至于其余种种可能,对于辽国来说,那不过是另外的好处,若是宋朝肯将河套地区拱手相让,石越有七成以上的信心,相信辽主会爽快的将西夏出卖得一干二净。
但是,休说大宋朝廷,便是石越,又怎么舍得将河套地区拱手相让?宋朝拼着消耗国力,以无数的钱粮与数以万计的战士生命相博,才取得这些战果。
而辽国不费吹灰之利,便占据了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掌握河套平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消辽国西京道的地理优势,极大的改善宋朝由于丧失蓟燕十六州而形成的战略劣势――这是只要看地图就可以明白的简单事实。
而且河套平原还是宋朝梦寐以求的优良马场!然契丹兵出阴山后,态势立即变得微妙。
我若是逼得西夏太急,不能不担心西夏会不惜一切投靠契丹;我若放其一马,让其喘过气来,后患无穷。
西夏任谁当政,最终都难以坐视平夏被占。
而契丹虽经内乱,然君臣同心,名将辈出,士卒皆百战之余,大宋若与其决战,胜负固然难料,战火却势必漫延至河北、京师,国家要付出的代价难以估计,朝廷大臣亦未必能下定决心,同心同德。
故此,契丹虽未必敢激怒于我,我亦不可过份激怒契丹。
契丹虽出兵西夏,暗含挑衅之意,然毕竟留有极大余地。
而我与契丹之交涉,固不必示弱,亦不可莽撞。
司马梦求职掌职方馆,对辽国的了解远在石越与种古之上,他的意见,便是连枢府甚至皇帝,都会尊重。
纯父言之有理。
石越对司马梦求的话也是深以为然。
宋辽之间虽然贸易额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辽国在经济上对宋朝的依存度也增高,但石越也清醒的意识到一点――熙宁十三年,无论宋朝还是辽国,都不是工业社会。
辽国这样巨大的经济体,绝不可能因为宋朝断绝贸易而陷入一种任人宰割的境地,只要辽国自己产粮、产铁、产马,他们在经济上的任何依存,便都是有限的。
这种情况下的经济依存,可以为宋朝牟取适度的利益,但是如果过份了,将辽国逼得无路可走,对宋朝来说反而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场全面的战争,那时候契丹统治者最直接最简单的选择,便是将人民的不满转移到宋朝身上来,最起码,整个河北、山西,甚至大宋的精华地区汴京附近,都会沦为战场。
契丹人最终也许会被击败,甚至被消灭,但宋朝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是极其昂贵的。
而至少现在,大宋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但是,有一点石越也很坚持:河套平原绝不能让给契丹。
狼山以北,甚至黑水城,在宋军力不能及的情况下,都可以让给辽国。
但是黄河百害,惟利一套,河套平原,是石越志在必得的。
其余之事,可临机应变,并非急务。
石越目光移到种古脸上,顷刻间便下定了决心,眼下我要的,是找一名将领,率兵去河套。
去河套?!司马梦求与种古都吃了一惊。
石越刚刚还同意司马梦求的观点,似乎要与辽国达成一定之妥协,此时却要派兵去河套。
纯父方才说,只有辽军过阴山之报告,并无说辽军已至河套。
可是如此?确是如此。
然辽军既过阴山,不可能不至河套。
司马梦求答道。
那不必理会。
河套部族甚多,此时尚忠于西夏,辽军便是到了河套,亦不可能这般快平定整个河套。
便是西夏,虽力有不及,然终亦不可能置之不理。
石越缓缓说道,见种古与司马梦求都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眼下便要一个合适的人选,迅速出兵河套,只要占得立足之地,日后与辽主便有交涉之余地。
否则一旦辽军尽有河套,我能拿何物去换?且有一军至河套立足,亦可牵制辽军,翼护平夏。
妙策!种古都忍不住要拊掌赞叹。
派兵急取河套?王师宜目瞪口呆地望着章?,与契丹人硬碰硬打上一仗?他目光兴奋起来,但马上想起一事,旋即黯淡下去,然孤军深入,蹈拱圣军前车之辙……王兄以为辽军便敢真打么?章?笑道,纵然我军孤军深入,全军覆没,辽主便不怕我们进兵他的西京道与南京道么?要打也只会是小仗,除非辽主派了一个不识大体的人为将。
但辽主既想得出此策,又岂会随便派个人来?还是冒险。
王师宜一个劲的摇头。
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河套平原,同时插进去宋辽夏三方势力,若不打大仗,简直不可思议。
补给是个大问题。
补给?章?忍不住笑了起来,去河套还要想着全靠后方运补给,那不如不去。
我若是石帅,最多运一次补给,保证其不至于在冬天被饿死冻死便可。
其余的,只能自己设法。
灭掉西夏前,焉有许多功夫来理会这边角之棋?最难者,在于择将。
石越沉思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苟不得其人,画虎不成反类犬。
莫如下官亲往。
种古考虑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派往河套的军队,必然是东线诸部的。
因此,为了保证将领与军队之间熟悉,选派之将领也必是东线的。
细数他麾下的将领,折克行风头正健,此时调他前去,他难免没有想法,毕竟那是没得什么功劳可立的苦差事,哪里比得下将来攻灵州下兴庆府之风光无限?更何况轻兵前往河套,人数必不能多,顶多便是三四千人马,用折克行并不合适。
吴安国虽然是个人材,但是种古却担心他一个忍耐不住,与辽军大打出手,反而坏了大事。
以吴安国的性格,统军千里之外,谁能节制得住?慕容谦本来也可以,但是谁敢保证他的部属到了河套不出问题?而且他与石越毕竟是亲戚,亦不便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至于其余诸将,更不足道。
想来想去,只有他自己亲自出马,才能稳妥。
但他话一出口,便被石越否决,不可。
平夏须臾不可离种帅。
种帅此时须坐镇平夏,平夏方复,千头万绪,多赖种帅。
石帅以为何畏之如何?司马梦求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
果然,他方一提名,石越与种古便齐声反对,不妥。
两人都没有进一步解释原因,然而司马梦求当然也知道其中症结在哪里。
派遣到河套地区,虽然是边远之地,处境艰难,但同时正因如此,更易在部下中建立威信。
兼之天高皇帝远,手握兵权,节制一方,更容易形成割据之势。
如何畏之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放到河套平原,处在各种势力之间,正是虎入山林,龙游大海,其势必不可制。
石越虽然惜重何畏之之才,但是他心中却是时刻堤防此人。
战时固可让他领兵,然而一到和平之时,石越便立即削其兵权。
只不过石越做得更加隐蔽而富有技巧而已。
司马梦求对这一层意思,也心知肚明,他本来也只是想行权宜之计,但见石越与种古皆如此坚决的反对,便不再多说。
议事厅内,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石越沉吟良久,在心里一遍遍涮选东线的将领名单,忽然想起曾经拜见过自己的折可适,折可适此时的才华尚未充分展露,名声地位皆不如吴安国、慕容谦等人,但是这个人却毕竟是历史上的名将。
而且石越观其为人,属于豪迈而知文,勇敢而不莽撞之类,倒未必不是个好的人选。
他试探着向种古问道:种帅以为折可适此人如何?隐君笑道:折可适乃将种。
然而磨砺尚少,一时干当大任,恐反害了他。
石越默然颔首。
种古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极有才华的人,在没有经历磨练前突然放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上,虽然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但更多的时候会导致人心灵的扭曲,使得他进退失据,最终反而毁了这个人。
吴安国幸而遇到种古,使他多担重任,一步步磨练,终于能有今日之声望与成绩。
但是相比之下,折克行给折可适锻炼的机会,还是少了一些。
这样一想,他不免又有点沮丧。
然而兵贵神速,派往河套的人马越快越好,却不容他耽误。
却听小隐君又笑道:若能选一名望地位皆在其上者为正将,以折可适为副,则是两便之策。
折可适心胸豁达,颇能以大局为重,有他为副将,正将则不必限于延绥平夏。
石越顿觉豁然开朗,笑道:如此吾有人矣!未知石帅属意何人?种古笑问道。
司马梦求也在心中暗暗猜测石越的人选。
却见石越用手指画空写出一个字来。
章?小隐君哈哈大笑,道:章祭酒?石越微笑颔首,道:以章质夫与折可适并往河套,凭他辽主派谁来,吾等亦可无北顾之忧。
他解决掉一个大问题,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又对司马梦求道:纯父,陕西房之情况,究竟如何?章质夫经营河套,势必要拉拢当地部族,若有职方馆之助,将事半功倍。
司马梦求苦笑一声,道:学生当尽力而为。
战争开始后,西夏对内部的控制也变得加倍严厉起来,间谍终究也是人,条件所限,其作为也总是有限的。
但石越的话已经带着责怪的命令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石越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计议已定,便不再有丝毫耽搁,转头对小隐君道:进兵河套,兵贵神速。
我立刻颁令,着章质夫速往盐州,会合折可适尽快出兵,事后再上报枢府未迟。
种古听罢,起身说道:下官便与章质夫连夜赶往盐州,督其出兵。
只是辛苦种帅了。
石越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小隐君的身份地位,他不便开口赶种古走人而已,小隐君既然主动提出,他也不客套,立刻一口答应。
章?刚刚在酒楼之外辞了王师宜天色已至黄昏,正犹豫是否要继续去求见石越,转身却见一个身着布衣,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的关西大汉站在路的对面,正笑吟吟望着自己。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从人,都挎弓佩刀,虽然都貌不出众,却让人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分明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
章?定晴望去,吃了一惊,脱口呼道:小隐君?种古笑着抱拳道:正是在下,章祭酒,久违了!章?连忙抱拳还礼:久仰了。
目光扫向种古的左手,果然见他缺了一个手指。
他正在心里揣测种古怎么会来了庆州,却见种古笑着递给他一张宣纸,他忙接过来,打开方看了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抬头笑道:敢不从命?种古微微颔首,道:祭酒可去收拾一下东西,石帅钧令,今晚便与在下连夜赶往盐州。
章?慨声笑道:待到天黑,岂不又要耽误时间?何不即刻出发?隐君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却不多说,只向部下使了个眼色。
有人便牵过一匹马来交给章?当天黄昏时分,在庆州城门将要关闭之前,数十名布衣骑士急驰而出,向西北方向赶去。
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是一队从环州方向来的骑队。
庆州的军民对此早都习以为常,没有人意识到,这两队人马,对宋辽夏三国的未来,有着何种重大的意义。
栎阳县君?正在阅读范纯仁送来的公文的石越霍然抬头,望着跑来报告的丰稷,道:她在何处?下官已先将夏使送至驿馆,栎阳县君求见石帅,下官自作主张,已安排她往帅府来,便在府外等候。
丰稷非常激动,夏使到韦州开始,便要求尽快见到石越,而栎阳县君又有石越的亲笔信件,因此韦州官员不敢怠慢,安排车马卫队,护送他们前往庆州。
丰稷已向护送的武官打听清楚,一路之上,夏使为了请他们昼夜兼程赶路,还特意送给他们金银,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夏国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而来自兴庆府的栎阳县君,对于大宋掌握西夏内情,便显得至关重要。
因此当栎阳县君要求立即面见石越之时,丰稷也不请示,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石越点点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丰稷却敏锐地感觉到石越也露出一丝喜色。
果然,便见石越合拢卷宗,起身对丰稷说道:快请,本帅当降阶相迎。
这下连丰稷都觉得惊讶了。
他跟随石越以来,很少有人能够得到这种待遇。
而栎阳县君不过是一歌妓出身……走到门口的石越仿佛看出了丰稷的心思,忽然问道:相之可知本帅为何要降阶相迎么?不待丰稷回答,石越便又说道:本帅是要借此让天下人知道,无论出身如何低贱,不负国家者,国家亦必不负之。
凡为国家而不计生命名誉者,理应获得尊重。
石帅所见,非下官所及。
丰稷诚恳的说道。
栎阳县君被请进帅府之后,便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虽然是夜晚,但帅府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挑着通红的灯笼,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晰入眼。
这里也是她曾经熟悉的所在。
其实,自回到庆州那一刻起,一种游子回归故乡的感觉,便时时浮在她心间。
县君请!帅府的门吏好奇、恭敬地给她引着路。
帅府中厅的台阶前,一个穿着白袍,束着玉带,披着紫色披风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望着她,等候她的到来。
他的笑容与几年前一样的亲切,如同温和的兄长、久别的朋友。
与几年前一样,他的笑容不带任何虚假,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做作与掩饰。
如他这样身份地位的男子,对一个低贱的歌妓能有这样的笑容,整个大宋,只有这么一个人。
奴家见过石帅!栎阳县君盈盈拜了下去。
李姑娘别来无恙。
石越温厚地笑道。
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浸出眼角,既便是在被西夏军队抓住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难以忍受的侮辱与凌辱,处于极度无助中之时,她也没有想哭过。
不知道为何此时竟如此软弱?绝不当着任何人的面哭泣,这是她李清清多少年前就曾许下的誓言。
李清清用笑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学士别来无恙。
请!学士请!帅府的招待十分简朴,不过一杯清茶。
石越也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但是李清清感觉十分舒服。
因为在这里,没有她不习惯的繁文缛节,却有着最好的招待――尊重。
她简单扼要地向石越介绍了她在西夏所遭遇的一切,以及梁太后对她的召见,派遣使者的用意。
议和么?石越沉吟道。
丰稷在旁边说道:如此说来,前一段职方馆传来回的情报是真的。
石越点点头。
几天前,职方馆的一位间谍传回来一个情报,他在西夏听到谣言,禹藏花麻上表要求秉常复辟。
李姑娘以为,梁太后是真心想求和,还是诈术?西夏果真已经到了丧失希望的地步么?石越向李清清问道。
他对西夏在历史上的坚强韧性印象深刻,姑且不论他同不同意议和,对于西夏求和这件事本身,他就先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奴家被俘之时,曾经注意到看守奴家的夏兵之饮食。
李清清并没有正面回答石越的问题,奴家发现这些夏兵所吃的食物非常粗糙,且份量亦不多。
相比战前所见,至少少了三分之一。
而且在兴庆府,奴家偶尔也会见到有些夏兵不见披铠甲,在兴庆府修葺城墙之劳役,其中多有妇孺。
石越与丰稷对视一眼。
石越还是从容淡定,丰稷却已经喜形于色,他们支撑不下去了。
兴庆府至少有可支持三年之积蓄。
石越泼了一盆冷水。
西夏最后的这点本钱,职方馆的历次报告中早已不厌其烦。
以石越对梁太后的了解,相信这些粮草,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动用的。
但西夏亦肯定面临困境。
李清清颔首道:奴家以为,西夏求和,或许是想有时间从容收割小麦。
奴家自兴庆府一路东来,所见在麦田中劳作之人,非老即幼,不见一个壮年。
石帅!丰稷殷切地望着石越。
石越微微笑道:明日相之找个善于言辞之人与李姑娘一道去陪夏使,先拖他一日再说。
同一个晚上。
?海。
耀德故城附近。
花结香统率着一千西夏骑兵在?海中游荡了数日之后,迫切希望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而耀德故城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花结香是西夏名将叶悖麻的部将。
叶悖麻被任命为灵州知州后,便被梁太后委以重任,兼节制灵州外围的部队。
梁太后在很多方面非常清醒,除了派了几个梁氏子弟监军外,竟将梁乙逋也调回来,让梁乙逋与嵬名荣一起掌握兴庆府及周边的军队。
而在危急关头,将至关重要的灵州防务全权委托给了真正的军人。
叶悖麻上任之后,一改之前野利朵率领数万大军在荒沙中游荡的作法,仅仅抽出一万骑兵,分成十部,巡防整个?海地区,从而将侦察面积扩大了五六倍。
而叶悖麻也因此有了较为充足的兵力,来整顿灵州防务,同时还可以派兵监视孤军悬于灵州附近的一营宋军与驻于鸣沙城附近地区的种谊、刘昌祚部宋军。
叶悖麻本想一举消灭宣武第二军的这一营宋军,并从刘昌祚手中夺回鸣沙城,真正巩固灵州之防务。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两支宋军都是部伍严整,训练有素,不可轻视。
而且这两军之间,竟隐然互为犄角。
攻击刘昌祚,刘昌祚非一日可破,而宣武军将直接威胁灵州城,并且可以想见一旦他主力离城,中路的宋军主力将滚滚而至。
而如若他攻击宣武军的这个营,以这支宋军步军之装备与战斗素养,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攻破的,到时候刘昌祚部就肯定会来夹击他。
因此,叶悖麻在找不到宋军的破绽之后,只得暂且隐忍不发,与宋军为持久之策。
从来客军不利持久,叶悖麻绝不相信宋军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只要宋军敢轻举妄动,叶悖麻相信自己便能寻出其破绽来加以利用。
于是,叶悖麻亲自率军在灵州整顿城防,与宋军僵持。
而派遣这十支骑兵深入?海,监视宋军主力。
他对这些部队的命令是:当战则战,不可战则走。
其目的主要是侦察宋军主力的动向,同时攻击宋军之辎重部队。
但是叶悖麻接管灵州防务的时间毕竟不长,目前为止这些夏军真正到达的范围,亦只是止于耀德故城往南一点。
再往南靠近溥乐城的地区,夏军便不敢深入了。
因为在那些地区,经常也会有大股宋军出没,据韦州内还忠于西夏的细作报告,那是宋军几支精锐部队在那里进行演习,以使军队更加适应当地的作战环境。
传闻之中,那里的常客是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宣武第一军。
无论是花结香还是其余西夏将领,都深刻地感觉到他们面临的宋军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不是以前的那只宋军。
因此也从来没有人敢冒着风险过于南入。
将军,听说最近耀德城这边也开始有宋军出没,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一个佐将向花结香问道。
派人先去看看也好。
花结香为将之道,便是相信小心二字。
他这种好习惯,这次果然又帮了他一次。
被派去侦察的两个士兵很快回来了,但这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互相张大着嘴对视,半晌说不出话。
花结香气得一鞭子抽将过去,两个痛得同时叫出声来:宋……宋……宋军!废物!花结香骂了一声,策马奔向一个高地。
他要亲自看个究竟。
但是花结香马上也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惊呆了!在耀德故城的废墟上,扎起了成百上千的营寨,营寨外面悬挂的灯笼在一望无际的黑幕下显得极为壮观。
不断有士兵举着火把走来走去,营寨里不仅有箭楼,栅栏外还可以看到了挖掘的痕迹,显然是有陷马坑。
娘的!花结香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认真估算宋军的数量。
他立即被自己的估计叫吓了一跳:至少有三万以上的宋军在此驻扎!终于要开始了么?这是花结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他马上否决了自己的判断,因为在火炬的照耀下,他看到了正在垒土的宋朝工匠。
阿弥陀佛!信佛的花结香在心里喊了一句。
宋军在筑城!是的,宋军在筑城!既便花结香在西夏军中算不上什么人物,也能明白一件事情:当这座城筑好之后,就是宋军主力大举进攻灵州之时。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的溥乐城,肯定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溥乐城了。
很快,耀德城也将是名副其实的耀德城。
在这两座城堡的保护下,宋军的粮道将畅通无阻,他们的粮草将安如泰山。
而西夏所有在?海巡游的部队,嵬名荣将军那出色的谋略,在这两座城面前,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难怪宋军一直按捺着不动。
在占据明显的优势的情况下,还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营建这两座城堡,宋军统帅真不知道是过于愚蠢还是过于聪明。
但是花结香却知道,无论宋军统帅的智商如何,他们的麻烦大了!他不知道叶悖麻大人在宋军多半已经建好溥乐城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来阻止宋军继续营建耀德城――叶悖麻大人现在对灵州城外的一营宋军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花结香要做的,是将这个情报传递回灵州。
他迅速的掉转马头,策马下坡。
花结香刚刚回到自己的队伍当中,便听到左侧与右侧传来沉闷的响声。
那是数以百计的战马同时落地传来的声音。
花结香的脸色变了一下,他们所在的地区离耀德故城并不算太远,只不过恰好被一座小坡所遮挡而已,如果这些宋军有马的,事情就麻烦了!撤!快撤!花结香急急下达命令,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一千人对付如此规模的宋军有何胜算。
夏军在花结香的催促声中急急忙忙地调转马头,向北方催马撤退。
身后两支宋军的黑影已经依稀可见。
让花结香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已经被追至射程之内,但是身后的宋军却并不放箭,只是闷头追赶。
数以千计的骑军,在黑夜的荒漠中追逐着,将黑幕都践踏得颤抖。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更加糟糕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又有两支宋军加入了追逐的行列,他们应当是早就派了出来的,只不过抄了近道,竟然挡在了花结香的前面!这里他娘的怎么不是那种一望无际非常平坦的荒原!花结香恶狠狠地诅咒着该死的地形,但宋军对地形的熟悉更让他感到惊慌。
他们来这里不止一天了,以前的那些部队都是废物!但再怎么样诅咒也于事无补,事到如今,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杀啊!花结香大吼一声,摘下弓来,搭上了羽箭,朝着前面的宋军冲杀过去。
然而让他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的宋军迅速的跳下马来,举起盾牌,结起了方阵。
步军!花结香没有来得及后悔,这支宋军是花结香所见的最训练有素的部队,面对着骑兵的冲锋从容不迫的结阵,当他的部队离宋军还有三百步的时候,宋军正好结成了方阵。
夏军的箭手被盾牌无情的挡下,而宋军弩手们的齐射,却让花结香与他的部下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许多人纷纷落马,连花结香的左臂也被射中一箭。
这种弩箭的威力惊人,竟然透过花结香的臂甲,一直扎进他的肌肉内,疼得花结香几乎滚下马去。
花结香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忍着疼痛,掉转马头,大声喊道:保持距离!射箭!射这些宋狗!但他的部下却远不如对面的敌军善战。
两轮齐射后,后面追赶的宋军也到了,这些宋军却并没有立即下马,而是向着夏军扔出许多**上冒着火花的黑色砣砣。
霹雳投弹!花结香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词,便听到轰、轰、轰的声音,伴随着火花、惨叫、血肉横飞,在夏军之中响起来。
许多战马立即被惊吓,发了狂的载着骑兵四处逃散,根本不受控制。
花结香只见到自己的战马前蹄高扬,未及反应过来,便被掀下马去。
杀!杀!宋人的呼吼声划破了夜空,在霹雳投弹的火光映照下,穿着黑黝黝铠甲、手持长刀的宋军,如同狰狞的怪兽一般,向着乱成一团的夏军冲杀过来。
花结香在几个亲兵的扶持下勉强站起来,执刀在个宋军双手举刀,向花结香猛劈过来,宋军黑色胸甲上面的白色猛虎花纹,狰狞欲出,仿佛也想要冲出来咬他一口。
花结香侧身避过这一刀,顺势向宋军的腰间砍去,却听到?一声,被另一个宋军用刀架住。
花结香受伤后不敢力拼,连忙卸开这一刀,跳到一边,方未站稳,便听到背后风声急到,他连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
但头盔却掉到了地上。
这时候花结香才发现,这支宋军在白刃战之时,竟都是三人配合作战。
这三个宋军向他攻击之时,他的亲兵们也正在以一对三的苦战着。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有限的宋军资料,骑马步军、虎头胸纹、虎头胸纹……宣武第一军!晦气!花结香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已经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第三卷 燕云 第二十三章 熊罴百万临危堞(四之全)辽军渡过易水、夺了宋军的两座水寨后,却并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夹河列阵,好整以暇的垒灶做饭起来。
韩宝再次向赵隆展示了他的谨慎,他不仅派出了两队骑兵在瓦桥关两面游弋,还派出了数千汉军在城外砍树挑土,填平附近的水田。
赵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他占尽优势,却依然连半点机会都不肯留给自己。
午后,赵隆终于有机会第一次在实战中见识到火炮的威力。
五门火炮,每门火炮都由四头骆驼拉动的驼车装载,除了对道路有所要求外,若论行军速度,较之寻常马车,毫不逊色。
除了拉载五门火炮的驼车外,同行的还有十余辆驼车辎重,而护卫这五门火炮与二十五名炮手的,是上千余名契丹精锐骑兵!这支火炮部队,看起来不象是韩宝的麾下,更象是一支独立成军,协助韩宝作战的部队。
他们渡河之后,在距城约两里左右的地方,卸去挽具。
赵隆看着他们将长达五六尺的铜炮,从驼车上推下来原来每辆驼车上的火炮,都已经事先装在一个炮架之上,这种炮架,赵隆曾经在河间府见过,都是由坚木制成,装有四个轮子,便于移动。
但远远看来,辽人的炮架,与大宋神卫营的不同,神卫营的炮架较高,火炮可以上下调整角度,据说如此,发射之火炮能更加精准。
而神卫营的炮手,随身也都会带有规尺,以计算发炮之远近。
但赵隆所见的这些辽军炮架,却极其低矮。
他远远看见那些辽人炮手比划半天之后,方将五门火炮推到各自的位置。
然后,让他大惑不解的是,辽人并没有马上发炮,竟然在火炮后面挖起坑来!这却是赵隆从未见过的。
他并不知道辽军的这五门火炮,与他在河间府所见之宋军火炮,形制其实大不相同宋军在河间府有大小火炮二十五门,射程远近各不相同,然而全是后装子母铳炮,每门炮配有三到五个子铳,事先将弹药装于子铳之内,作战之时,火炮便可以连续不断发炮。
而其弹丸以铅子为主,一炮发出,铅丸成百数十,人畜中者立死,要的便是杀伤范围大。
而辽军这五门火炮,却是专门设计出来攻城之用整个大辽国,这样的火炮,也就此五门,再多一门都没有了。
辽国设计、铸造这五门火炮的人,叫做韩守规,乃是一个辽国汉人,韩家世代都是辽**中的工匠,韩守规之父因为相貌俊秀,被一个亲王看中,做了男宠,韩家因此显达。
韩守规三十岁时,也就是熙宁十一年,被选中派往汴京白水潭学院格物院留学,他本就天性聪慧,兼之留学之前,在辽国曾经设计兵器、规划水利,甚至还主持过修建宫殿,因此在白水潭留学之时,实是如鱼得水。
虽说格物院凡与兵器研究院有关之学问,对辽国学生都有所防范,但是学院到底是学院,如火炮之设计原理这些,本也不是多深奥的东西,况且,石越惩于他那个时空中的明代初期为了防止火炮技术泄露,采取秘不示人的方针,最终却是导致后继人才匮乏,成为至明代中叶,火炮便已落后于西方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极力反对敝帚自珍的方针,而是力倡鼓励民间习学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石越对白水潭格物院之影响,无人可及,而在这种政策之下,对于韩守规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了解火炮火器之奥秘,那实在是极简单之事。
相关的书籍处处皆是,而他的同窗好友,更是多有在兵器研究院当差的。
韩守规在白水潭读了五年书,回国之时,箱中便已经装了他自己设计的十几种火器图纸。
而那时,辽国已经开始暗中仿制火炮有时了。
待到韩守规归国,辽国仿制火炮便是一日千里辽国坐拥幽蓟之地,治下拥有汉、渤海两个文明高度发达的民族,无数技艺出众的工匠,又有铁矿、铜矿,其冶铁、冶铜之技术,相比宋朝,可以说在伯仲之间。
一旦有了韩守规的头脑,在火炮技术上,辽国较之宋朝,差的就只是经验的积累了。
而偏偏韩守规本人,同时又正是一个天才的工匠!如他铸造的这种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采用了宋朝赵岩设计的克虏炮为原型,有准星、照门、炮耳,管壁较厚、倍径较大,但却又做了专门的改进,这种火炮,每门重达八百至一千斤,比宋朝最新型的克虏炮要重上一倍,与宋朝兵研院现时喜欢设计子母铳后装炮不同,韩守规采用的是前装弹药,所用的弹丸,乃是大如小斗的石弹!这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一炮发出,声震数里,后坐力极大,炮手点火之后,若不及时躲进土坑,难免不被震伤。
其威力之大,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攻城神器。
辽帝耶律浚甚至亲自赐名由这五门火炮组成的部队为大辽神威军!这些内情,自非赵隆所能悉知。
事实上,他连韩守规这个名字都从未听说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大辽神威军。
他对火炮最主要的认识,来自于河间府的一次演习试射,那一次,附近所有军州的主要将领都受邀前往,亲眼看着二十余门火炮齐轰,实是赵隆有生以来所见的景象中,最受震撼的一次。
这远不是他在讲武学堂时看到的那几门教学用克虏炮可以相提并论。
(将么内情,虽非赵隆所能悉知。
但是,泄露,采取秘不示人的方针,最后)然后便是昨日……然后,便是今日!大约在申初时分,便听到几声巨大的轰隆声猛的响起,辽军终于开始发炮攻打瓦桥关。
辽军的第一轮炮击发出的巨响,惊得瓦桥关内的牲畜马嘶牛鸣,四枚石弹越过了城墙,砸落城内,一枚石弹正好砸在离城墙不远的一座房屋上面,斗大的石弹落下,顷刻间就砸塌了半边屋顶。
还有一枚石弹打在了城墙上,站在赵隆旁边的曲英咂了咂舌,从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去看了一眼,嘴里立刻骂出了一连串连赵隆都闻所未闻的粗口来原来这城墙竟被这石弹砸出个数寸深的大坑来!亏得瓦桥关当年修筑之时,垒土是花了功夫的,要是一般小城,只怕挨得这一炮,城墙马上就得塌一块。
赵隆也是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辽人的火炮,与河间府的火炮差不多,或者充其量也就是七梢炮那样的威力,因此早已准备了布幔、皮帘等守城之物应对。
他正在发愣,已听曲英在旁边骂道:乖乖,赵大人,这玩意靠布幔、皮帘只怕耐不住。
连杜台卿也忍不住骂道:枢密院那群王八蛋,难怪他们在大名府要修石墙!赵大人,这该如何办法?曲三,先让大伙将布幔、皮帘撑出去!赵隆吩咐着曲英,一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信心一点,让胡巡检去城中,令城内军民,不得惊慌,小心躲避矢石。
说道此处,他故意提高声音,大声道:瓦桥关坚固着呢。
大家放心,这几块石头,砸不垮这城关!目送着曲英高声领命而去,赵隆转过身来,望着杜台卿,问道:杜大人,上午所说之事?你说现在就?杜台卿惊讶的望着赵隆。
我们去见柴大人罢!赵隆望着杜台卿的眼睛一会,转身便朝雄州州衙走去。
身后,辽军又开始了第二轮炮击。
开什么玩笑?!雄州州衙,柴贵友瞪大了眼睛,望着赵隆,诈降?!他转过脸望着杜台卿,难不成你也疯了?杜台卿默默不语。
赵隆涨红了脸,道:柴大人,这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的办法。
柴贵友摇着头,道:不成!不成!雄州守得住便守,守不住,咱们三个便一道自刎尽忠。
诈降,成了还好。
万一没成,到时候就算再想死,也不得干净了。
大人若只是顾忌此事,那下官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柴贵友狐疑的望望赵隆,又望望杜台卿。
到时候便说是下官与杜大人绑了大人献城,如此,纵然失败,亦不损大人清名。
赵隆是真的豁出去了,在这里,他不必再掩饰他的绝望。
这……柴大人,不得万不得已,下官不会出此下策。
赵隆高声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如上城楼看看,辽军五门火炮架在两里之外,发石如斗,易水南北,精骑数千。
下官若是出城野战,无异于驱羊攻虎,自取败亡。
想要缨城自守,城中却无一物可以阻着辽人的巨石,无一器能攻得着两里以外的辽军火炮!大人不是不知,我雄州城内,无论抛石机、床弩,能射到一里以外,便算是利器了!便这么着干等着挨打,早则今晚,迟则明日,这城墙总会被轰塌一块,辽人若是运气好一点,一炮轰中城门,那只怕连今晚都等不着!如今之策,惟有诈降。
辽人素来轻我,下官见韩宝用兵又谨慎,爱惜士卒性命,我们如今穷途末路,向其请降,他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到时,若能说动辽人,允我出城请降,我便择数十死士,骑快马,暗藏霹雳投弹、火药,伺机而动,无论是与韩宝同归同归于尽,或能拼得一命,毁掉辽人火炮,辽人都必定士气大挫,雄州亦能赢得喘息之机,等待援军前来。
纵是辽人不让我出城请降,我们为表诚意,派去人质。
他们既知我今晚将降,戒备必有所放松。
今晚我亦可择死士数百,由城内地道出城,偷袭辽军,杀他个措手不及。
若能除去辽军火炮,自是万幸。
纵然一无所得,咱们也拖了一日时间,也是便宜。
人质?这辽人火炮,真的如此厉害?柴贵友忍不住问道,他听赵隆所说,哪里是诈降,分明是孤注一掷。
他口里问着话,眼睛却是望着杜台卿在他心里,他是信任杜台卿多过信任赵隆的。
容城之鉴不能不防,万一赵隆是想要弄假成真……杜台卿沉默了好一会,方沉声道:柴大人,你也上城墙看一眼罢。
自从昨天晚上辽军兵临城下以来,柴贵友还没有上过雄州的城墙他一直都躲在州衙之内,念佛颂经。
北平寨至保州的路上。
吴家口铺。
段子介勒马停在吴家口铺的入镇路口,望着眼前的残垣败瓦,沉默了半晌,突然破口大骂:贼辽狗!莫叫本郡遇上!这已经是他一路上,所遇上的第三处村镇,处处皆是一般景象,不仅人畜无遗,连房屋都烧得干干净净。
段大人,斥候只找到了四五具尸首。
一个行军参军在前头听了斥候的报告,回来禀报:这吴家口铺原本有两百多户人家,男女老幼算在一起,该有上千人口,看来都是被辽狗掠走了。
押着这许多人,他们走不远。
是一路上他们所遇的三个村镇,加起来,人口便是上两千。
段子介执鞭沉吟,转头望向身旁的北平寨寨主李浑,他早知李浑之名,知道他曾是大宋精锐骑军的护营虞侯,又是殿前侍卫班出身,如今北平寨战略地位远不如从前,留在北平寨实是大材小用,而他来定州,时间不算太久,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因此才特意带身边,正是为有所倚重。
此时他心中犹疑,本待想问李浑,但旋即改变了主意,转头望着自己的参军们:诸君可有何想法?段子介身兼飞武一军都指挥使,因两府深知定州之紧要,因此定州辖下,除军直属部队外,尚有一步营一马营若是再迟上个一年半载,定州甚至还会有装备火炮的神卫营进驻。
而此番率军东援,他带走了马营近一千八百名骑兵,以及军直属部队的大部包括一个指挥的骑兵、一个指挥的辎重兵,以及随他而行的护军虞侯与几十名执法队,此外,还有定州巡检麾下的三百巡检,总兵力超过了三千人。
而随行之武官也不少,虽然军副都指挥使被他打发回定州守城,但军都行军参军,他却不能不带在身边,还有七名军行军参军,他带了四名前来,一名是掌粮秣的行军参军这是免不了的,按例此职兼任军直属辎重兵指挥使,其他三名,一位掌情报地图,两位掌作战、训练之职。
此外,他还带了一名官、两位军医……这些武官,都是从七品的翊麾校尉、翊麾副尉。
更不用说他的都行军参军以及马营都指挥使,还是堂堂致果校尉!近二十年的宦海生涯,的的确确让段子介变得更加细心。
他到定州虽然不久,但已经明白,河朔禁军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阶级分明,上下有别。
他若放着这许多致果校尉、翊麾校尉不问,反而先问一个罪臣起复的御武校尉,难免没有人不会心生怨恨。
若是平时,他倒不怕这些,但如今大兵压境,一点点怨恨累积,就保不定有人会因此勾结辽人,以泄私愤。
但他的参军们似乎都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人敢冒然回答他。
军制改革在禁军之中广设参军,其意图一是为储备人才,一是为主将决策之时集思广益,在军一级设都参军一职,枢密院更是对此寄以厚望。
但事实却往往不尽如人意。
有些禁军中的确参军们起到了幕僚的职责,而在另一些禁军中,参军们起的是清客的作用他们似乎认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奉承上意,因此专以揣摸主将的心意为先务。
段子介等了一小会,听几个人没头没脑的说了几句试探他意图的话,强忍心中怒气,转身问李浑道:李寨主,你有何看法?李浑忙趋前一步,欠身回道:段大人,下官以为,辽人未及深入,所到之处,便大肆劫掠,而且又是杀人少,掠人多,这正印证了大人此前的判断其胸无大志可知。
既然如此,下官以为,他们未必攻得下保州!诸君以为呢?段子介这次问他的参军们的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点点讥讽。
这一次,一个参军自以为明白了段子介的意思,忙大声道:李御武说得极是。
辽狗既然轻易攻不下保州,其顿兵坚城之下,师久必疲,我军正好好整以暇,慢慢前去,以逸待劳,必克全胜!师久必疲……段子介正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参军踢到路边的沟里,却听到李浑高声道:不可!那参军不料李浑跳出反驳自己,一脸傲慢的望向李浑,含讥带笑的问道:噢……李御武又有何高见?他刻意把御武二字说得极重,显在讥讽对方的阶级,李浑却毫不在意,面朝段子介,大声道:大人,下官以为,辽人在北平寨浅攻则止,其必不久屯于保州亦可知。
辽人若攻不下保州,多半便会引兵他去。
我军便算是快马加鞭赶去保州,也未必能遇上辽人,何况缓缓而行?那参军却不服气,讥道:北平寨之重要性,如何能与保州同日而语?辽军不攻北平寨,可未必不攻保州。
李浑会看了那参军一眼,反问道:下官敢问这位大人,辽人若一意想要攻下保州,又哪来多余的兵力在这四处劫掠百姓?杀人放火、抢劫粮食或还情理当中,但若是劫掠人口,难道不当等到保州城破之后再说么?或者辽狗兵力充裕……若其兵力充裕,为何又不见在我军来的方向设置斥候,甚至伏兵以待?况且,果是辽军主力在此,我军斥候,早就该见着辽军了。
段子介见那参军理屈词穷,面红耳赤,却还想争辩,他心里虽极是痛快,却不欲他们再争吵下去,挥手止住二人,道:不必多说,李寨主所言有理。
李寨主,你以为我们当如何应对?下官以为,我军的确不必急于去保州。
李浑抱拳回道:但不是为了攻敌之疲。
唔?辽军纵兵四掠,所掠之百姓、牲畜、财物,不在少数。
其行动也必然缓慢。
大人何不向四面八方,广布斥候,寻找辽军踪迹?下官听说,辽人一向嘲笑我河朔禁军不敢与其野战,他们必然想不到大人竟敢寻找他们野战!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成功。
好!好!段子介连赞数声,才又向诸参军问道:诸君以为呢?这时众人早知他心意,当下一个个说道:职等以为李寨主所言甚是,若能救百姓于倒悬,亦是不负大人护民之心。
段子介见计议已定,便待安排斥候,忽听到镇内传来喧嚣声。
因问道:出何事了?李寨主,你去看看。
是。
李浑领令而去,未多时,便见他与几个巡检押了两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过来。
段子介望了一眼李浑,他们是何人?回大人,他们自称是吴家口铺人。
唔?段子介转头,望着随行的定州巡检张庞儿,张大人,你认得么?张庞儿忙上前来,仔细看了看二人,回到:回段大人,下官虽为巡检,然保州非下官辖内。
段子介点点头,纵身下马,踱到二人跟前,端详了二人一会,方问道:你们是本地人?是。
那两个男子早见众人情形,双双跪倒,年纪较轻的那个叩头道:回大人话,草民叫吴和尚,这位是我的结义哥哥,唤作吴三儿。
我兄弟皆是吴家口铺忠义社的。
昨晚辽狗过此……昨晚?你说昨晚?段子介听到这话,连忙打断二人。
是……你们听好,我要你们详详细细说给本郡听四月十二日傍晚。
雄州。
瓦桥关外,辽军先锋都统大帐。
韩宝穿着一副与普通契丹士兵没有多大区别的盔甲,坐在一张胡榻上,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不时抬头,观察雄州的战局。
从他的帐中向外眺望,雄州瓦桥关的动静,都可以一览无遗。
现在,他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但是,韩宝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对于这场战争,极少有人知道,韩宝与耶律冲哥在军中属于少数派。
虽然大辽皇帝有权力做任何他想做之事,可是耶律冲哥沉默不语,心里对是否真的能打赢这场战争毫无信心。
而他韩宝,则是不喜欢打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缔结和约的战争。
虽说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必须要赢得胜利。
然而,他自归信之战以后,就格外的留意不要白白牺牲自己的部下。
他统率着两万余人马,包括三千契丹精锐骑军及两倍于此的家丁,一万渤海步军,六千余名汉军与工匠。
这三族将士,能被选入先锋军,都是经验丰富的百战之余,都是大辽国力的一部分!如非必要,他再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消耗于南朝的坚城之下。
皇帝已经向阻卜、室韦、女直这些部族发诏征兵,那些部族兵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若有一日要苦战于坚城之下,要让数以万计的士兵去前仆后继的送死,他会耐心的等待着皇帝将这些蛮夷送到他麾下。
到那时,他一定会让南朝诸将好好领略一下,他韩宝用兵能刚猛到何等程度!至于那些小小胜利,直到两朝皇帝重新签订盟书之日,都不值得他高兴。
五门攻城炮对着瓦桥关已经轰了一个多时辰,城墙上撑出密密麻麻的皮帘、布幔,但遇上火炮之利,却几乎如同摆设。
瓦桥关的城墙被轰得坑坑洼洼,有一枚炮弹越过城墙,击中敌楼,竟将敌楼轰塌了一角。
宋军惧于大辽骑兵之威,不敢出城野战,只能龟缩于城中。
然而面对大辽火炮,却是连守城也一筹莫展。
若非这火炮的准度实在不敢恭维,只需一炮轰开城门,这瓦桥关早已经是他韩宝的了。
平心而论,这实已是大快人心之事。
当年南朝以火器自骄于天下万国之时,绝不会想到,不过一二十年间,就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
可是,这样的情形,却让韩宝与耶律冲哥更加忧虑通事局曾经探查到南朝枢密院的一份机密文书,据那份公文所言,南朝自国力恢复后,两府于太平中兴十一年,也就是去年,奏请南朝太皇太后批准,要大举增建火炮作坊,预计若干年后的规模将是现有火炮作坊的二十倍以上!只要等到明年,沿边诸镇,如雄州、霸州,都将配备火炮与神卫营。
再等五年,南朝要将沿边如雄、霸这样的重要军州,每城布置大小火炮三百门以上。
这份机密情报,也许是让皇帝觉得再也不能多等的原因之一。
以南朝的国力而言,他们如若真的想造这么多火炮,的确是造得出来的,传闻中,南朝设计出的小火炮,不过几十斤而已,费铜并不多。
而且,据说南朝并没有放弃铸造铁炮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进展如何。
不论如何,韩宝都无法想象,以大辽的攻城能力,面对着善于守城的宋军,以及数百门火炮,该要如何应对……韩宝虽然对火炮了解有限,但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火炮这种兵器,就是要越多越有威力,越大越有威力,五百门火炮齐轰,威力绝不止五门火炮的一百倍而已!所以,虽然大辽的火炮如今能令南朝的许多城池一筹莫展,帮助大辽攻取一座座原本只能望城兴叹的城镇;能够在野战中前所未有的威胁到南朝的重兵方阵,但是,若将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就能看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对大辽绝不是一件好事儿。
以南朝的国力,可以轻易的造出上万门、甚至是上十万门火炮,然而若让大辽造上万门火炮,只怕将大辽的皇宫全卖了都凑不齐这许多青铜来。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韩宝也发现了火炮的缺点。
他们笨重、移动不便,尤其是在开炮作战之时,而真正要威胁能征善战的大辽骑兵,没有数百门火炮,将大辽骑兵引入事先设定的战场,亦难以如愿。
因此,对宋军来说,当那一天到来他们将大量的火炮用于野战后,火炮即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将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而对于大辽来说,只要统兵将领善于利用骑兵机动力强的优点,火炮对骑兵的威胁,远不如对步兵的威胁大。
只不过……韩宝耳边听着攻城炮那震耳欲隆的炮声,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不怎么吉利的念头也许,这将是大辽铁骑,最后一次踏足河北平原了。
父亲!踏入帐中的,是韩宝的第八子韩敌猎,也是他十五个儿子中,最象他的一个,现年不过十八岁,便已经官至鹰坊副使,此次南征,便在他帐下做了参谋1。
韩宝没有抬头,仍然继续擦着他的佩剑,只是淡淡应了声:何事?韩敌猎欠身行了一礼,禀道:萧忽古元帅在霸州受挫。
啊?!韩宝终于停止了拭剑,抬起头来。
此番南征,大辽可谓倾国而出。
十三万精锐常备骑兵,除皇太子率两万骑御账亲军屯兵南京析津府监国,上京道、东京道各留数千宫分军镇守外,十余万骑御账亲军、宫分军倾巢而出,此外,还出动了三万渤海军、八万余汉军。
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部族军正接到征召……大军依旧分成东西两道,西路设西京行营都部属司,以西京留守耶律冲哥任都部署,统两万宫分军、四万汉军,虽有步骑六万,然既要镇守西京道,又要监视上京道诸部族,防备宋军自河套东渡阴山,因此其目的只是牵制河东宋军,令其不敢轻易东过太行。
真正的重点自然是在东路。
皇帝御驾亲征,下设行枢密院统辖军事,由耶律信、萧岚主持。
而东路又兵分三路:萧阿鲁带统军一万余骑,号六万,袭扰镇、定;他韩宝率步骑两万余为先锋,出雄州,皇帝与耶律信、萧岚率主力三万御账亲军、两万宫卫骑军、一万余渤海军、两万余汉军以及少量部族军,共步骑近九万之众紧随其后;而萧忽古则统两万骑兵、五千渤海军、一万汉军,计步骑三万五千余众,号十万,出霸州,攻沧州。
只有各军主将等极少数心腹之臣,才知道这次战争的真正目的。
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哪些地方重要,哪些事情重要……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为了迷惑宋军,防止南朝察知军队调动,皇帝亲率的主力与耶律冲哥的西路军是滞后出发的当其他三路军队进入宋境之时,这两只军队才刚刚集结完毕。
萧忽古的意外受挫,说不定会影响到整个战事……霸州不过四千余守军罢?是。
韩敌猎的脸上也仍然还有未退去的惊讶之色,萧老元帅也是我大辽的老将,此番为求必胜,皇上特意调动了十门火炮前去助阵,虽说那火炮并非是为了攻城而造……韩宝站起身来,打断韩敌猎。
伤亡如何?折损了五千余人,战马一千多匹……五千余人?!韩宝当真是大吃一惊,霸州呢?两三千人的伤亡总是有的。
韩敌猎说完,见父亲沉吟不语,又提醒道:父亲,咱们恐怕也得先做准备。
唔?萧老元帅仍旧没有撤兵的意思,大军还在围城依孩儿看,多半是皇上或者兰陵郡王下了密命,说不定,神威军也得去霸州助阵……他口里的兰陵郡王,说的是耶律信的爵位。
韩敌猎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一下,试探着笑道:孩儿看这仗打得,不像是以往的路数,倒似是皇帝有意恢复三关故地似的。
韩宝瞄了儿子一眼,忽问道:若你是萧老元帅,你会如何攻取霸州?韩敌猎想都不想,便笑着回道:若是孩儿,屯兵两千骑于城外,围而不攻。
然后纵兵四掠,将霸州四野,焚荡无遗。
甚而可以干脆不理它,绕城而过便是。
这城值不值得攻,不可一概而论。
若这仗打得短,反正南朝也不敢出城,攻它做甚?若这仗打得长,他既不敢出城,我围他三年五年,屯粮再多也吃没了,这城又焉有不破的?不瞒父亲,儿子就是想不明白,我大辽善野战,南朝善守城,都百多年了,皇上又不要他们的地,又何必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放肆!韩宝厉声斥道:皇上要甚不要甚,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是。
韩敌猎连忙低头认错。
韩宝骂了一句,又问道:那雄州呢?若是你来领兵,你待如何取法?雄州……韩敌猎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帐外的瓦桥关,忽然愣住了,笑道:只可惜天下的城不能都这般取法。
回头再看韩宝,也是望着帐外怔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请降?此刻,远处的雄州城头,一个人正举着一面白旗,拼命的摇着,还有人在大声呦喝着什么。
父子俩方相视一眼,帐外,萧吼捧着头盔走了进来,高声禀道:禀都统,雄州乞降!1注:辽国北面行军官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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