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魁伟的身躯在马上一晃,倒下马去。
弑君!弑父!不同的念头泛上不同人的心中,耶律浚脸色立时苍白,几乎要与耶律洪基一起倒下马去。
便在此时,南面有人厉声喝道:皇上被魏王耶律伊逊刺客所弑!儿郎们,快护卫太子,诛杀刺客!紧接着数十个士兵高声呐喊道:皇上被魏王刺客所弑!快护卫太子,诛杀刺客!耶律浚回头望去,却是萧素领兵到了。
萧素也是老于谋略之人,他远远望见耶律浚与耶律洪基正在说话,不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枝长箭,正中耶律洪基——萧素立时想到嫁祸江东之计,这数十儿郎喊将出去,不知底细的人自然要信以为真。
至于事后是否经得起推敲,却并非此时要考虑的了。
司马梦求眼见耶律洪基刚刚被弑,萧素就带着数千精骑,风卷而至,将金帐团团围住,若让太子耶律浚稳定了辽国局势,只怕为他人做嫁衣裳,心中暗暗焦急。
身披重甲的萧素铁青着脸环视兀自持刃挟弓的金帐侍卫,厉声喝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速速放下兵刃,尔等想谋反不成?!众金帐侍卫面面相觑,眼见大势已去,抵抗自是无益。
但是放下武器,又焉知下场如何?数百侍卫在萧素部的威逼下,下意识的护着耶律洪基的遗体缓缓后退。
再不投降,就地诛杀,满门处死!萧素脸上青气更盛。
当的一声,终于,一个侍卫抛下了武器。
便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众侍卫纷纷抛下武器,有些忠心者更是抱头痛哭。
萧素立即驱使兵卒将众侍卫与耶律洪基的遗体分开。
耶律浚早已翻身下马,扑了上去,放声大哭。
萧素这时候却不能装模作样假哭,一面部署侍卫护卫耶律浚,一面派人去召集文武百官,一面又让撒拨领人去找玉玺。
司马梦求见他处分事情有条不紊,更是暗暗叫苦。
萧素待诸事处分完毕,此时耶律洪基遗体早已移到金帐之内,他走进帐中,向耶律浚低声说道:殿下节哀,此时奸臣未除,人心未稳,殿下当墨缞治事。
先帝侍卫无能,导致先帝被弑,臣请殿下赐众侍卫自尽,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司马梦求心中一凛,暗叫一声:毒辣!耶律浚也知道这是杀人灭口之策,射杀耶律洪基之人,眼下虽然不及、不便追查,但自己总是难逃干系。
既然要嫁祸耶律伊逊,那众多金帐侍卫自然非死不可!他停止哭泣,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道:赐其自尽,陪葬先帝,厚恤其家人。
萧素漠然点头,无言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略一欠身,默默退出金帐。
片刻之后,就听见马蹄奔驰、弓箭掠空,一声声惨叫传入帐中。
萧素便在这惨叫声中扶起耶律浚,一面说道:耶律伊逊党羽众多,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眼下之事,一面要安抚人心;一面要趁势擒杀耶律伊逊;同时上京、南京、西京、东京的守臣也必须安抚,禁止南京、西京行人出关,以防南朝趁火打劫……他话音未落,便见撒拨闯入帐中,萧素连忙问道:玉玺呢?找到没有?撒拨单膝跪倒,面有愧色,道:臣无能,没有找到!啊?!耶律浚站起身来,与萧素四目相交,心又紧张起来。
撒拨伏着身子,有点僵硬的说道:刚才臣翻查尸首,没有发现近侍直长撒把的尸体……撒把?臣问过宿卫官敌里刺等人,皆说撒把平素与耶律伊逊往来甚密。
啊!耶律浚精神霍地一振,脸上再无悲伤之色,厉声喝道:萧素,本宫命你为权知北枢密使事兼契丹行宫都部署,整顿军马,擒拿耶律伊逊,夺回玉玺。
臣遵旨!撒拨,以你为侍卫太保兼近侍直长,掌领一切御帐亲卫之事。
以敌里刺为总知宿卫事,统领宿卫之事。
以萧禧为北面林牙兼总领左右护卫,往军中拜萧惟信为同知北院枢密使事,遣人速召萧岩寿……殿下!一个侍卫急冲冲闯了进来,说道:五里之外,出现一支骑军!好像是耶律伊逊的旗号!狗贼来得正好!耶律浚双眼立时红了,怒冲冲走到帐外,跃身上马,厉声喝道:布阵,准备迎敌!萧素等人连忙紧紧跟上,司马梦求骑在马上,双手轻轻抚摸着从金帐中顺手取出的弓箭,意味深长的望了耶律浚一眼。
***耶律伊逊万万想不到太子耶律浚敢于谋反。
耶律孝杰、萧十三横死、耶律浚进攻御帐的消息一传到耶律伊逊耳中,他就立即前往亲信部将控制的营帐,同时四处下令,准备再一次亲自率军勤王。
但是这一回的叛乱,却非比寻常——各营帐将领都有自己的效忠对象,有些奔赴耶律伊逊帐下,有些听从萧素的调动,有些则是萧惟信的部属,还有些意持观望……反应最快的是萧素,他不仅亲自率军前往御帐,而且还分出兵力将那些忠于耶律洪基本人的部队拦在御帐数里之外。
——仅仅凭此一点,耶律伊逊也可以断定萧素的立场了。
整个行宫一片混乱,耶律伊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集了近九千骑军,气势汹汹的向御帐扑来。
只要能趁机杀了太子……最好趁乱把皇帝也杀了……耶律伊逊已经感觉到前途巨大的透惑,那座万万人之上的黄金宝座,在向自己招手!***御帐之前两军遥遥对峙,惟有马蹄微扬之声,竟听不见半句人言。
辽军与敌人作战,向来四面布阵,每面五到七万人左右,每逢攻击,先以五到七百人为一队,试探进攻,若得利,则诸队齐进;若不利,则退回,由第二队攻击,如此轮番骚扰,敌阵不动,则一直死耗,敌阵若动,则趁机进攻……所谓成列不战,本是辽军治军之格言。
此时双方兵力,耶律伊逊有九千骑兵,而耶律浚属下,却不过五千余人。
双方结阵列队,皆不下马,弓弦绷紧,只待鼓声三响,便即进攻——所谓狭路相逢,惟勇者得胜,一切战法都只好抛到九宵云外。
耶律伊逊见耶律浚军营整肃,心中暗骂萧素。
他知道萧惟信部心怀叵测,若久拖于自己不利。
眺望耶律浚阵中,却不见耶律洪基身影——他心中又惊又疑,当下咬牙拨出长刀,高声大呼:前锋出击,左军、右军包抄,冲啊!顿时中军鼓声摆起,数十面皮鼓蓬蓬大响。
顿时五六千骑兵喊声震天,冲了过来。
萧素眼见敌军冲近,夺过令旗,将军令旗向下一挥,厉声喝道:放箭!顿时中军鼓声三响,数千支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
但是这进攻的毕竟也是辽国精锐之师,将兵们尽是悍不畏死,前仆后继,蜂涌而上。
萧素刚牙一咬,拨出弯刀,大声喝道:儿郎们,冲啊!顿时数千官兵一齐拨刃,冲了上去。
耶律浚双目瞪圆,抢过一面鼓来,亲自击鼓,数十鼓大鼓一齐响起,中军将士齐声呐喊,众将士见太子如此,士气立时大振,锋锐不可挡。
司马梦求见霎时之间,羽箭长枪在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想到这死的尽是辽军精锐之士,不由大感快意。
但眼见耶律浚一方虽然士气高昂,但毕竟人数太少,却又不免担心——耶律浚的死活他自然不在意,但自己的生命却不愿就此消逝。
司马梦求能看出来战场形势,萧素自然早已看出来。
己方在敌军人数优势下已是左支右绌,战场左翼尤其危险,他几次忍不住要投入中军,终于硬生生咬牙忍住。
司马梦求微微冷笑,走到萧素身边,低声耳语数句,萧素立时大喜,立时叫过传令官,叮嘱数句,传令官连忙领令下去。
片刻之后,就听见萧素中军数百名士卒齐声高喊道:皇上有旨:耶律伊逊谋反,行刺皇上,众将士不得附逆,以免连累中京家属!皇上有旨:众将士不得附逆,阵前反戈,助朕平叛,加官晋爵,更有重赏!耶律伊逊全家已经伏诛,众将士不得附逆!这一声声呐喊传过战场,耶律伊逊部下立时军心动摇——这御帐亲军比不得别的军队,家属全在中京、上京为质,听到这些喊话,便是耶律伊逊中军的士兵脸上都露出了迟疑之色。
萧素瞅准机会,厉声传令:中军第一队、第二队冲击左翼!又有千余骑军朝左翼呐喊冲去,耶律伊逊的右军一犹豫间,立时溃退。
萧素见机会难得,挥刀大喊:敌军败了!全军追击!除了护卫耶律浚的护卫外,竟是投入全部中军,向敌人发动猛攻。
耶律伊逊此时也只得孤注一掷,仗着自己生力军人数远远占优,举刀高呼:儿郎们不要听叛军造谣,救出皇上,人人都有重赏!冲啊!鼓声大作,中军只留下千余卫队,此外尽皆倾巢而出。
这时双方都已倾尽全力。
司马梦求一心盼着耶律伊逊耗尽精兵后得胜,自己再与撒拨护着耶律浚逃回京师,从此耶律浚占据上京、中京、东京三道,耶律伊逊则占据西京、南京两道,让辽国陷入内战之中。
宋朝则好乘机恢复燕云故地——眼见战场上耶律伊逊渐渐有利,司马梦求的如意算盘就要打响——不料便在此时,就见远处黄土飞扬,一大队骑兵向战场卷进!耶律浚与萧素、司马梦求顿时又紧张起来——这支队伍是敌,则三人只怕连逃都逃不掉了!若是友,则形势立即逆转,要逃命的变成了耶律伊逊。
三人六目相视,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金明池,百年前吴越王进贡的楼船被翻修一新,赵顼很随意的坐在甲板上,饶有兴趣的听着石越的叙述。
究竟是谁来了?是萧惟信的军队。
啊?!赵顼遗憾的摇了摇头。
石越微微一笑,道:耶律伊逊也不是傻瓜,他远远望见萧惟信的旗号,就带着千余亲兵卫队逃之夭夭了。
臣听说辽国上京留守萧挞得与他一党,西京留守杨遵勖与太子不和,耶律伊逊党羽遍布辽*中朝中,若能得到玉玺,别立宗室,矫诏讨伐太子,辽国内乱,没那么容易消停。
那玉玺究竟落在何处了?臣亦不知。
玉玺究竟有没有被找到,待耶律浚登基,遣使来告哀,自然便知道了。
赵顼笑道:朕想那耶律浚也并非蠢人,怎的不追杀耶律伊逊?偏要留下这个后患。
他虽是王储,但若有弑父之疑,又无玉玺,兼之耶律伊逊作乱,辽主的位置只怕坐得不甚便当。
耶律浚与耶律伊逊有杀母之仇,怎会不追杀?石越笑道:只是他身受重伤,这件事情,终是不得不耽搁了!啊?卿说耶律浚身受重伤?!***萧佑丹狠狠的一拳砸在桌上,目光中闪着愤怒、羞辱的火焰,是我误了皇上!是我误了皇上!萧大人,现在自责无益。
谁知道那马林水如此包藏祸心!耶律寅吉劝慰道。
萧素苦笑一声,道:当时贼子鼠窜,皇上执意要亲自追杀,我只得亲自点了一支精兵随皇上一道追击。
果然追出二十余里,便见皇上先前埋伏的百余侍卫正与贼军力战,此时侍卫虽已伤亡殆尽,但那老贼眼见也难逃一死,那马林水忽然持弓突前,我等皆以为他是想射杀老贼求功,谁料他反手一箭,竟然是想弑君!皇上瘁不及防,胸口中箭。
我只得护着皇上返回中京……萧岩寿望了自己的缞衣一眼,沉声说道:众位,这些事情,待日后慢慢细究不迟。
所幸太医说皇上的伤势并不致命,眼下之事,是要尽快给先帝举丧,请皇上登基。
安抚邻国、部族;将五京道稳稳的控制好,再追捕耶律伊逊老贼——这几件事情,却是拖不得的。
萧惟信也说道:如今玉玺不知所踪,天下疑惑,必须要尽快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宣布耶律伊逊的罪状。
南京道与东京道已向皇上效忠,但是西京道杨遵勖却没有消息回来,上京留守萧挞得一向党附耶律伊逊,不可不防。
上京是我大辽根本之地,各帐、各部族大王、节度使不会追随耶律伊逊叛乱。
可虑者,是耶律伊逊拥立宗室,胁迫、引诱女直等对大辽不满的部落为敌。
如此上京与东京虽在吾手,上京道与东京道却永无安宁。
此外杨遵勖若为耶律伊逊所惑,亦是大患——西京道临宋、夏两国,焉知狗急跳墙,贼子不会引狼入室?!萧素也有自己的担心。
耶律寅吉苦笑道:皇上的伤势,没有三个月无法养好,至少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起床行动,这登基大典,又要如何举行?一定要尽快举行!萧惟信沉声道:耶律伊逊的罪状好定,便说马林水是耶律伊逊的奸细,受其指使弑杀先帝,后来又行刺皇上。
下令全国悬赏捉拿耶律伊逊。
他说到此处,一直默不作声的撒拨与萧佑丹迅速对望了一眼,又立即分开。
萧岩寿接过话来,说道:诏书可以由我来写。
此外,就是要派大军前往上京临潢府与西京大同府……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中京。
萧惟信领兵来得太迟了,萧素既不愿意让他一个人留在中京,也不愿意让他领大军出外;同时,萧佑丹也不敢在此时冒险,若让萧素领军出外,成功了,是不赏之功;失败了,是覆国之祸!兵权在这个时候,必须牢牢由耶律浚掌握;耶律浚的生命越是脆弱,这一点就越重要。
我认为,我们应当先采取防守的态势。
耶律寅吉看懂了萧佑丹给他的眼色,先派使者安抚杨遵勖与萧挞得……一切等皇上龙体康愈再说。
***萧忽古只带了阿萨和刺葛两个人去寻找耶律伊逊。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行刺耶律伊逊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近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萧忽古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特别是目标有警觉的时候。
他望着耶律伊逊进攻御帐,望着萧素抵抗,望着萧惟信的大军赶到,望着耶律伊逊逃窜……只有他发现了,耶律伊逊在逃跑时并没有惊慌,他自己带着大部向上京方向逃跑,而另有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却是向西京方向逃跑!如果是萧佑丹,会马上明白逃往西京的队伍的意义。
但是萧忽古只是个战士。
他让阿萨和刺葛去跟踪小队,自己则从另一条路去包抄耶律伊逊。
结果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从耶律浚的身边策马飞驰出一个白袍男子,弓弦一响,耶律伊逊身边的一个侍卫便应声倒地,他还没得及叫好,弓弦二响,却是反手后射,一箭正中耶律浚的胸口!所有人都惊呆了,白袍男子却没有丝毫停留,伏在马上,催鞭向上京方向逃去。
耶律伊逊也趁此机会,催马狂奔。
萧忽古顾不上看太子的伤势,一种愤怒的情绪从胸中升起,疯了似的赶着马向白袍男子追去。
他一定要亲自杀了这个奸细!司马梦求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人追踪,来人马术精湛,竟然一面追赶一面在马上解甲!他瞅准空档,嗖嗖连发三箭,不料那厮反应敏捷,一翻身垂在马腹边,三箭全部落空。
司马梦求连忙俯身狂奔,跑得数十步,就听身后风响,他赶忙低头,一支羽箭擦着头皮飞过。
便这么一次交手,双方皆知遇上了劲敌。
几乎便在同一瞬间,双方又互射了一箭,司马梦求的羽箭正中萧忽古马首,萧忽古的一箭,射中了司马梦求的马屁股!狂奔中的马忽然倒下,饶是萧忽古武艺精绝,也被摔得老远;司马梦求的马一阵吃痛,发起性来,竟也几乎将司马梦求摔掉。
司马梦求总算把萧忽古甩开,跑不多远,便转道向南,往南京析津府逃去。
只是座骑奔跑已久,又兼受伤,也就是跑出数里之地,便轰然倒毙。
司马梦求也只得徒步而行,翻山越岭。
好在司马梦求还有东宫的腰牌,到了一处关隘,便要了几匹马,昼夜兼行,直奔燕京。
如此非止一日,好不容易出山,到了檀州。
城门一道告示,却几乎让司马梦求绝望!萧忽古竟然追踪而至,并且先他一步,到了檀州!而且不知辽人用了什么方法,从中京传来命令,燕京已经闭关,大索马林水,当初和自己一起去中京的商号,也被查封,所有人员一律下狱,估计难逃一死,惟有韩先国生死不明!檀州离燕京尚有一百二十里,纵使侥幸到了燕京,没有当地人的帮助,又岂能那么轻易出关?***虽然石越有所隐瞒,比如并没有说到商号的遭遇与韩先国等人,但对于赵顼来说,这也是他一生都没有听过的精彩故事。
他明明知道司马梦求已经顺利逃了回来,却依然忍不住紧张的问道:那司马梦求究竟是如何逃出辽国的?石越叹道:换上为臣,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偏偏司马梦求却想出了办法。
什么办法?这个办法过于骇人听闻……石越越是调胃口,赵顼就越想知道,笑道:爱卿快快说来。
是。
石越皱了皱眉,脸上有几分不忍之色,道:司马梦求寻了一个身材,脸的轮廓和自己相近的辽人杀了。
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将脸孔剁烂,抓了几只野狗,将尸体咬烂,丢在檀州出山口附近……这……赵顼也被吓了一跳。
然后司马梦求又射杀了几个辽人,打扮成强盗模样,将尸体一路布置在山中。
引来野狗咬烂。
再给扮成自己的辽人尸体上砍上刀痕,却将所有钱物一律带走。
杀一人却也够了,如何杀这许多人?赵顼脸上也有不忍之色。
陛下,萧忽古与司马梦求交过手,知道一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为释其之疑,只好扮成被强盗围攻突袭而死的样子,而司马梦求死前,也必然杀了不少人。
石越细心解释道:为防万一,司马梦求杀的辽人,都是贩卖山药的行商。
待到辽人注意力被吸引,他便装成行商招摇出关。
到燕京后,也不再进城,只是翻山越岭的绕道而行,一路艰辛,非臣所能尽道。
哎……不管怎么说,司马梦求毕竟是有功于国。
石越知道赵顼长于深宫,听到这种为求脱身滥杀无辜之事,心中自然也是难以接受。
他自己却知道当时户籍严密,一百二十里人烟稠密之地,若不用此策,断难脱身。
当下委婉说道:两国交兵,虽然多杀不仁,但是毕竟不能苛责于司马梦求。
司马梦求当初入辽,是愤于臣被人陷害,想单骑查明真相,不料却机缘凑巧,立下这番奇功。
虽然有功不能不赏,但是司马梦求之功,却不能公开赏赐,否则辽国无法下台,必然兵戈又起。
赵顼犹疑道:毕竟是奇功!此事再不能让他人知道!石越断然道,陛下,军制改革,此前商议,枢密院设职方馆,兵部设职方司,对外的名义皆是测绘地图,记录地理风物,便于通商、水利、采矿诸事,实际上则为间谍机构。
职方馆负责搜集辽国、夏国、大理,甚至吐番、交趾、高丽、倭国等国的情报,在各国安插间谍;兵部职方司则负责国内安全,与各部门协调,调查潜入国内的奸细,搜集国内各土藩的情报,供朝廷决策等。
臣以为这两个机构,每年虽然要花掉国库一笔开支,却终究对国家有利……孙子兵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朕是知道的。
这笔钱不怕花。
陛下圣明。
臣以为,司马梦求深知辽国情弊,陛下若要奖功,不若让他去枢密院,试知职方馆事,组建职方馆,以他的才能,必能胜任。
石越已经决定要将之前的间谍组织纳入国家机器中。
职方馆知事是正六品上,司马梦求布衣入仕,便是称‘试’,也远远不够,朕想,便以司马梦求为试同知职方馆事,为从六品上,如此不骇物议,卿以为如何?臣无异议。
那就让司马梦求去向朕证明他的才能吧!赵顼意气风发的站起身来,走到甲板边上,忽然低声叹道:石卿,朕想知道海风与河风,究竟有何不同……石越默然不语,他只能苦笑,甚至无法安慰皇帝——除了创业之君,亡国之主,历史上守成之主能亲身享受海风的,绝无仅有。
赵顼似乎也明白自己想的只是一种奢望。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金明池上清新的空气,问道:狄谘应当到了吧?应当到了。
这次朝廷特赦一千名死囚,以及数千名重刑要犯,随狄谘前往归义城,臣心里也惴惴不安。
招募前往归义城的官员,也大部分都是在中土走投无路,或者唯利是图之辈,所有的一切,都有赖于狄谘的能力,以及海船水军的威慑。
朕反倒不担心。
李乾德外表虽然服气,心里却未必归服,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悍不畏死之辈,以毒攻毒,可得奇效。
狄谘临行前,崇政殿面辞,朕已叮嘱他,治理这些犯人的第一要务,是要让他们在当地成家立业。
只要他们不想着返回中土,就不会和李乾德勾结威胁中原,朕可安枕无忧。
服与不服,李乾德都不敢轻易造反。
石越淡淡的说道。
南面事了,石卿,北面之事,又当如何?赵顼突然转过身来,热切的望着石越。
石越这才知道方才皇帝提起狄谘,不过是想整理一下心中的思绪,他的心里,无时无刻没有忘记北面的辽国。
石卿,如果耶律伊逊真有能力站稳脚跟,反扑耶律浚,朕想机不可失,何不准备一支大军,趁机收复燕云?!赵顼握紧了拳头。
陛下!石越跪了下去。
赵顼的脸沉了下去。
士卒未练,兵甲未精,驱羊逐狼,岂能成功?这……陛下,国内万事待举,众多改革刚刚开始,河北灾情方过,各地报告似乎明年又有旱灾,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又有什么本钱北伐?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流走?赵顼心有不甘。
机会只给准备好了的人。
石越沉声说道。
朕不甘心!赵顼无名火起,怒声吼道。
不甘心也要甘心。
石越硬生生顶了回去,他可不想看着五路伐夏的悲剧提前上演。
赵顼怒气冲冲的盯着石越。
石越只是板着脸不做声。
君臣二人对峙良久,忽然,赵顼叹了口气,道:罢!罢!陛下,朝廷应当静待形势。
一面抓紧推进改革,防范灾情,一面整军经军,静候时机,切不可操之过急。
机会日后一定还有。
石越放缓了声音安慰道,如果这次辽国内乱,朝廷虽然无力发兵趁机恢复燕云,却也并非无利可图。
怎么说?赵顼悻悻的问道。
一旦辽国正式内战。
若是南京道与西京道分别被双方割据,则于我大宋利益最大,可以遣使者分赴双方,要求他们卖战马与耕牛与我大宋,大宋则用棉布、钟表、茶叶交换,谁敢不从,便威胁他们与另一方结盟攻击之。
臣谅耶律伊逊与耶律浚都不敢不从。
若二道为一方占据,朝廷依然可以要他卖战马与耕牛,彼若同意,我则承认其正朔;彼若反对,我便以用兵相威胁……赵顼脸色稍霁,又问道:岁币呢?难不成朕还要给他们岁币?战争未打完之前,自然不给。
打完之后,给与不给,其权在我。
如此则差强人意。
军事改革,朕以为刻不容缓!***熙宁八年七月。
赵顼以无比坚定的决心开始推行军事改革。
整个大宋的军事体系,将由六个机构领导:枢密院、兵部、三衙、卫尉寺、军器监、太仆寺。
所有机构,都要受御史台与门下后省监督。
六个机构各有职掌——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同时亦是皇帝陛下之最高军事参议机构。
兵部的职掌,包括六品及以下武官品级的补选和升调转迁;征募兵员、士兵的迁补,退役;驿传,后勤军资等等。
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三衙掌全国之禁军,平时主要职责是督导各军训练、建议奖惩官兵、提出装备建议。
卫尉寺掌监军、军法诸事宜,它可以监视、调查军中一切叛乱、违法行为,审理军事案件。
军器监掌研究、生产军器。
太仆寺专掌马政……王韶坐在滕椅上,听长子王厚说着军事改革的内容,突然冷笑道:这次郭逵要受重用了吧?身为枢密副使,却只能做军事改革的看客,王韶心里十分不满。
但是皇帝的决心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