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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下

2025-03-31 03:02:20

走了约二三十分钟左右,洛阳那高大的城墙,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啊?那是什么?甚少大惊小怪的侍剑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石越与李丁文、陈良、刘道冲,以及所有一行近百人,都被眼前之情景惊呆了。

数以万计的人,整整几万人,拥簇在洛阳城的东门前,翘首望着石越一行的到来。

这是石越从未想像过的壮观场面,他忍不住小声的问道:他们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欢迎公子。

李丁文微笑道。

我不过是路过洛阳……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如此热情。

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石越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似乎不是公子所能控制得了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丁文的话,忽然,便听到史洪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高声喊道:石学士来了!顿时,平静的现场沸腾起来。

城楼上鞭炮声响起,人们争先恐后的踮起双脚,努力看着骑着一匹白马进城的石越,一面还大声的议论着自己的观感。

不知是谁最先拿起绣球抛向石越,顿时便有无数的手帕、香囊抛向石越,瘁不及防的石越被这些东西弄得尴尬不已,还不好意思躲避,只能一直保持笑容硬生生的忍受着这些飞来的暗器。

好在史洪的骑兵很快发现了这个状况,立即排成密集的队型挡在了石越的两旁。

子明。

韩国公?!富弼出现在石越等人眼前之时,连李丁文都竦然动容。

须知富弼自从退隐西京后,别人若想见他一面,都是千难万难,不料他竟然会亲自到东门迎接石越。

子明光临洛邑,竟让西京出现前所未有的盛况,真让老夫大开眼界。

昔日王相公过洛,洛阳万人空巷,但是他亦不曾受过这许多绣球与手帕。

富弼亲热的挽着石越的手,迎他入城,一面不忘调侃着石越。

石越郝颜笑道:劳动韩国公大驾,晚辈心中难安。

本当晚辈上府请安的。

你远来是客——来,子明,这位是……富弼一面给石越介绍洛阳的主要官员与名流,包括嵩阳书院的山长、《西京评论》的社长等等。

入到城中,却见城中街道早已清道,但是两旁观看的民众却一点也不曾减少。

还有不少商家,主动在门口焚起了香案,以示欢迎……石越知道自从王安石变法以来,西京洛阳聚集了一大批郁郁不得志的旧党大臣。

因此,西京洛阳,在某种意义上,是旧党的老巢。

自己和旧党关系一向良好,和富弼更有特殊的交情,而且以自己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受到百姓的欢迎也并不奇怪。

但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欢迎,却让自知受到皇家疑忌的石越有点忐忑不安起来,这不是更加增添了皇家猜忌自己的理由么?他看了一眼和自己显得亲密无间的富弼,却见富弼满脸的笑容,不断的在马上向百姓点头致意,似乎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石越心中不由奇怪起来——富弼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出任陕西路安抚使的真正原因?当天晚上。

韩国公府。

小客厅中只有石越、富弼、李丁文三人。

石越注目那幅旌鹤降庭图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公,今日之事,会不会太过于张扬?晚辈现在身处嫌疑之地……富弼似乎早已知道石越必有此问,不待他说完,已经微笑道摆了摆手,转目注视李丁文,笑道:先生可知道老夫何以如此大加张扬,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子明深得百姓之爱戴,元老之器重?李丁文略略欠身,回道:在下亦觉疑惑,不过在下知道韩公之安排,必有道理。

富弼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笑道:朝廷之事,老夫大体已是知道。

皇上让子明安抚陕西,为的是三个字——不放心。

石越黯然点头,叹了口气。

但是子明也要看到,皇上却是一片成全之心。

晚辈已经知道,司马君实在晚辈离京之时,写了一封书信给我,已点明此意。

朝中暗潮涌动,有人妄想身居九五,若子明在朝中,则子明是必争之人,皇上是聪明之君,皇上既怕子明你立场不坚定,又怕你立场过于坚定。

因此迫不得已,才把子明你放到陕西来。

这……石越与李丁文面面相觑,皇帝怕他立场不坚定倒也罢了,怕他立场过于坚定,却未免有点匪夷所思。

依老夫的猜测,则宫中必有人向皇上进言,猜忌子明你。

大抵之言,无非你过于自爱,矫情近伪;又或者万一有不测,主少国疑,而子明又过于年轻之类。

而子明平素谨慎,必然于内侍宗室,皆不敢得罪。

若皇上知道此事,必然会怀疑这些猜忌之语,终会传到子明你的耳中。

因此,既便皇上本来无疑你之意,此时却也不得不疑你。

皇上担心的,是怕你听到有人进言,因此立场不稳,铸成大错。

但这些话,皇上却不能向你明言。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本无贰心,因为被猜忌,反生出贰心。

老夫料来,这才是皇上所不放心你的。

石越与李丁文听到富弼的这番分析,不由暗自叹服。

因此,若子明你处处小心谨慎,堤防这,堤防那,你越怕惹疑忌,皇上就越是要疑你。

因为皇上就是在怀疑你认为皇上在疑你。

自古以来,君臣之间,最难善始善终。

因为每个皇帝有不同的才华与性格,你若以为韬晦便能让皇上信任你,那你便是大错了。

大丈夫,要审时度势,对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对策。

所以,老夫才不惮御史弹劾,大张旗鼓迎你入城。

一来让朝廷知道你的声望,二来释皇上之疑。

至于那些猜忌你子明太年轻太能干的人,不管他是谁,子明你都管不了,也不用管。

因为这种猜忌,你怎么样都躲不掉的。

你只要让皇上放心你就行了,因为只要皇上在一日,皇上就不会怕你能干,不会怕你年轻,皇上就怕你不能干不年轻!富弼若有所感的叹道:——这个道理,老夫用了近十年时间才明白过来。

石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富弼行了一礼,谢道:晚辈谨受教。

富弼微笑受了这一礼,又道:但所谓过犹不及。

子明你亦不必刻意张扬。

老夫替你张扬,与你无关,你受了便是。

若是你自己,谨慎惯了的,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可以太过了。

凡事皆须适度。

这个就要看你自己去把握。

是。

晚辈理会得。

石越自从回到宋朝以来,还从未对人如此恭敬过。

连李丁文都正襟危坐,认认真真的聆听富弼的建议。

方才我又说皇上又怕你立场过于坚定,子明可知道是为什么?还请韩公赐教。

原因亦很简单,皇上怕你步王介甫的后尘。

这?从何说起?子明你若立场过于坚定,两宫太后,子明你敢保证你不会至少得罪一位?富弼含笑问道。

这……石越与李丁文已经明白了*分了。

皇上日后还要倚重你改革图强,王介甫为两宫太后所不喜,于是反对者更加坚定。

前车之鉴,皇上岂可不防?这种争权夺位的旋涡,但凡沾上了,要不树强敌,除非是强敌全死了。

但是偏偏皇上要做仁爱之君,这些人最终绝不会如何。

若子明你立场过于坚定,到时候就会招人忌恨,于改革图强之大业,颇有妨碍。

这是皇上一生志向所寄,皇上却是会要尽量避免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晚辈可谓茅塞顿开。

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间,做过三朝皇帝的臣子,至今也不是很懂帝王的心思。

不过此次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格外清晰。

子明与潜光先生皆是不世出的人杰,切不可当局者迷。

朝中之事,子明不妨暂且丢到一边,看看皇上怎么样运筹帷幄。

子明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在陕西路做出政绩来,让关中这个天府之国,重现汊唐风采。

到京兆府后,子明就会知道,陕西路安抚使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本朝最难治理的一路,也就是陕西路了。

内政不修,边患频频,以范文正公之英材,成绩亦非常有限。

老夫希望子明能给大宋带来一个惊喜……此事还要向韩公请教……同一天。

汴京。

昌王府。

王府中一片忙乱,自王妃以下,没有人想到,皇太后竟然会亲自前来探病。

你们不必乱了,哀家不过看看自己的儿子而已。

高太后望着一脸惊慌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昌王妃,淡淡的吩咐道:你带哀家去。

这怎么敢?臣妾已经让人去唤大王了。

昌王妃胆怯的垂下头来,不敢直视高太后。

怎么?你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么?臣妾不敢。

那你前面带路。

是。

昌王妃心惊胆战的领着高太后,向赵颢的病房走去。

高太后一向宠爱赵颢,而且对于立长君似乎也抱着一种默许的态度,甚至还会不经意的放任赵颢去做一些事情。

但这次赵颢装病,却是高太后所不知道的。

而且高太后突然来探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让人大费思量。

昌王妃故意领着高太后在昌王府内多绕了几道弯,才到了赵颢所住的精舍。

赵颢早己由两个仆人搀扶着,跪在门口等候。

高太后见赵颢虽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但是一双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径自进屋,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柔声说道:让昌王进来,哀家要和他说几句话。

是。

不多时,赵颢被扶了进来。

病怏怏的说道:母后。

高太后点点头,向内侍、宫女与王府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

瞬间,所有的人都退出了精舍。

高太后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颢,温声道:你的病可以好了。

赵颢心中一震,不过他却并不害怕被自己的母亲识穿。

他膝行至高太后的膝头,泣道:母后,孩儿是迫不得已。

哎!高太后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并非孩儿敢有非份之想,实是此时孩儿不宜离京。

自古以来,主少臣强,社稷多危。

孩儿是不忍坐视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落入他人之手。

你当真是如此想?高太后的目光中,说不清是怀疑还是信任。

孩儿若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

赵颢仰面望着高太后,赌咒发誓道:孩儿亦盼着皇兄大好,也好少操这份心。

若为此事,让母子相疑,兄弟生隙,孩儿纵是死了,也带着罪过。

你能如此想,那还有可恕之处。

高太后幽幽说道,哀家最担心的,是你们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为后世所讥,为天地不容。

孩儿若有此心,叫天诛地灭。

若说你与佣儿,一样是与哀家骨血相连的,一个是儿子,一个孙子,哀家又岂敢厚此薄彼。

哀家这几日,半夜常常惊醒,担心你侄儿将来会如德昭一般,难得善终。

高太后的语气黯然。

德昭是宋太祖的儿子,宋太宗即位后,本说要传位给他,最后却被逼死了。

此事是天水之朝皇室的一大忌讳。

孩儿绝不敢做这种事。

天幸皇兄无恙,自然更好。

若有万一,孩儿亦不过为了江山社稷,替侄儿守几年江山,待他成年,定然把皇位归还给他。

若有负此言,让孩儿死后不能归宗庙。

他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高太后又如何相信?但是赵颢胸中的热切,她又岂能不知?高太后摇了摇头,道:最好是你皇兄没事,都是一样的儿子……若有万一,哀家知道也阻不了你的心,但你能做到哪个地步,全看你的造化。

群臣拥戴你,哀家亦不阻你;只是若你要逼宫夺位,哀家却也不能容你。

只是万一你事成,哀家也不为孙儿求什么皇位——那是害了他。

只让他有柴家的尊荣,便是你的仁爱了。

赵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若孩儿敢加害佣侄儿,便让我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罢、罢。

高太后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也不再听赵颢多说什么,便出门回宫了。

某府。

仙长可知富弼给皇上献了药方。

那是数日之前的事情了,我见从太医那里抄来的药方,无非是阿胶、当归、黄连、防风、毛姜之类,未必见效了。

否则禁中早有消息传出来。

这倒也是。

大人放心,皇上之病,显然己经到了大渐之期了。

连续处分朝廷重臣,摆明了是给新皇留人用了,把石越外放陕西路,更是做了等新皇亲政后再大用的打算。

这明明是防止石越在新皇新政前,官做得太大。

奖赏司马光、文彦博、杨士芳,这几人是给新皇登基保驾的。

禁中也开始封锁皇上的病情外泄,而班直往讲武学堂的培训计划也暂停——今天早上,还得到消息,八百里加急前往各地,召富弼、王安石等七八位元老重臣入京,事情已经一目了然……嗯。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此成王败寇之时,大人当速下决断。

皇上摆明是了支撑不下去了。

但是若不能在富弼与王安石等人进京之前早定大局,待这一班元老重臣入京护卫幼主,一切都晚了。

外有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在朝堂上护主,内有狄咏、杨士芳统率侍卫,满朝大臣,谁敢有异意?就算是两宫太后,也抵不了这一干人的声望。

大人可还记得英宗时,韩琦一人,就敢逼太皇太后撤帘之事?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大人,你已经没有反悔的地步了。

自古以来,行此大事者,最忌的就是犹豫不决。

大人即便现在去告密,前途也已经毁了!你与我家大王,是在一条船上了。

我只欲谨慎……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纵然知道不够周详,也不能等到富弼、王安石等人进京。

何况,大人也不需要很明显的支持我家大王,只需要大人一封奏章,请求皇上为社稷计,早立储君。

由此在朝中掀起讨论立储的话题。

到时候,自然有人与大人呼应。

是啊,若是一直风平浪静,又如何会有机会?次日。

自这一天起,石越离开西京洛阳,走陆路前往京兆府长安。

自这一天起,赵顼陆续接到数十封奏章,请他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