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转眼是阴历年的小年,按照七品地区的传统习惯,小年夜要吃水饺,放鞭炮,欢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以求来年多赐福。
灶王爷的口味倒是千年未变,但人们的口味却越来越精刁了。
传统的饺子已不再是年夜饭的主食,而是成为一种象征,成了各种食品、酒席后面的精致点缀,缺之不饿,但缺之不成年。
也算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交融的产物!沈德鸿一家也做了多样精致美味,不过有很多是方嫂回家前冻到冰箱里的成品,他们临时加工一下。
但这不妨碍一家人融融洽洽,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处品酒聊天。
吃饱喝足了,德鸿和星茹一块煮了浅浅的五碗水饺。
肖凝和天桐到院子里放鞭炮,先把鞭炮挂起来,一个用手指微微夹着鞭炮的尾信处,一个颤颤索索地去点火信。
火还没触到火信,肖凝已把手里的火给扔了,捂住耳朵就跑。
天桐要拽住她,伸了伸手没拽住,让她跑到屋里去了,只好自己重新划燃了一根火柴小心地点着火信。
鞭炮霎时脆亮亮地响成一片。
屋里沈德鸿先把一碗敬给财神,其他四个每人一碗。
吃罢,收拾去残碟,这个小年的主打曲目便告结束。
天桐后面的节目是去阿婵家,德鸿星茹留守客厅,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还不时指着电视里的节目唧唧咕咕地评议上几句。
肖凝也旁边看了会,觉得没意思,站起来往外走。
德鸿发现了,问她:去哪?去丹红家。
你知道她家?知道,下午时正在她家门口碰到她,她让我到她家玩。
我现在想去看看。
德鸿听她去的不是很远,便放了心,叮嘱一句,早回来!肖凝答应着走了,顺着门外的胡同走到大街上,再往西走。
走过阿婵家的门口,看到她家大门关着,小卖部的门敞着,里面只有阿婵的父亲坐着。
再走过一条胡同,下个胡同,街北数第一户就是丹红家。
院门是一个狭隘的门楼,往一边倾着,有些随时要倒下去的迹象,房屋也是破旧不堪。
白天时她就看到了,泥墙草檐,处处斑落脱屑,在一处处新房大院里尤显矮小猥琐。
走近时,肖凝看见一个人蹲在院门外,一声不吭地一直看着她,她当时微微惊了下,但很快认出来,那是丹红的父亲德昌。
黑瘦黑瘦的,还有些驼背,五十岁刚过的人看着像六十多岁了。
她以前见到过沈德昌几次,都是他去她家找德鸿时见到的,说话常常言不达意,直对德鸿和星茹说凝儿很像他自己的闺女,也不知是真觉得她与丹红像,还是夸她的意思。
肖凝感觉上并不喜欢他,但感情上又觉得这个老头很可怜。
五伯伯。
这是德鸿给她介绍他时用过的称谓。
肖凝想,不管怎样,他还是丹红的父亲,她应该表示一下礼貌。
你怎么在这儿呆着?怪冷的。
德昌木然地冲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肖凝本来还想问他丹红在不在家,看他这样子也不问了,站在门口冲院里喊了几声。
2丹红从西边一间亮灯的房里跑出来。
凝儿?快进来!她有些吃惊凝儿会来,下午时她随口说了句请她有空过来玩的话,但并不是真想着让她来玩,也没有想过肖凝会真的来。
但她还是热情地往里让。
肖凝冲她笑笑,一边又回头看了看德昌,他还是原先的姿势,蹲在那儿头也没回过来一下。
她跟着丹红来到西边的房里,并打量这个房间。
白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副明星画和一把吉它,床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张木桌上面既有化妆品,也有纸笔、书本,还有一碗没吃的水饺并一双竹筷。
房间里简洁得很,但收拾得赏心悦目,并不觉得寒酸,更不像在白天时看到的外观,破旧、猥琐的样子。
坐吧,和你家没法比,但还干净。
丹红让肖凝坐到床上。
肖凝看到挂在床头的一张黑白剧照,无论是照片本身还是上面的人物着装都很古老的样子,但照片上的人,模样娇艳甜美,很像丹红。
她问:这是你吗?丹红摇头,是我妈妈。
肖凝知道丹红的母亲早已经过世,不便再问什么。
丹红又说:给你唱首歌吧,是我新写的,你听听怎样。
你会自己创作歌曲?可真了不起!肖凝凑到近前看桌子上的歌谱,歌名是两个了草的手写字等你,不禁先赞叹一声。
丹红开始弹弄吉它,一会儿唱起来:常常站在那个路口 一个人静静守候看到你过来再装作刚刚经过我知道遇到你的机会只是几万分之一而那几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你像风一样飘过我还是痴痴地等痴痴地盼盼着你的身影出现你以为我就是从这儿走过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不需要走那么多只为等你……肖凝不是很懂音律的人,但这样寂静的夜里,如此切近地听着歌声,更有一种泌入心肺的感觉,有些心旌荡漾。
等到丹红问她意见这才回过神来,又由衷地赞叹。
丹红要她再说出些感受来时,她惭愧地摇头,我实在不懂音乐,不敢班门弄斧。
只觉得很好听,歌词写得也好!丹红笑了下说:年后,市里举行通俗歌曲比赛,我报了两个曲目,这是一首,另一首歌名叫《冷冷的秋天》。
我同时参报了词作、曲作、演唱三种奖项。
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说到这儿却忽然神情骤变,厉声吓道,放下!肖凝吃惊地忙去看,却见沈德昌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悄悄进了屋,摸起桌上的那碗水饺正要往外走。
丹红上前一把将碗夺下来,到院子里一下全扣进一个脏兮兮的狗盆里,嘴里说着:给狗吃也不给你吃!德昌愣愣地站了会,驼着背默默地走开了。
肖凝羞于看到这一幕。
刚才还浪漫多情的丹红,为什么一抹脸变得这样残忍冷酷,几近没有人性!有什么样的怨恨可以让她这样对待自己的生身之父,一个可怜的老人!她只觉得脸上发烧,血往上涌,什么招呼也没打,抬起脚走了。
丹红看了一眼肖凝离去的背影,任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