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徐雅之可能真的已经用尽了气力。
又一个十年过去后,那个少年时曾对她依恋如母的妹妹再未曾挽回,起因就是四十年前她一时心窄,嫉妒、疑虑过妹妹对新效明如父如兄般的亲密……而她当初明媚烂漫的女儿看来也很难回来!她累了。
所以最后一次她拾阶而上往二楼去时,忽然有些力不从心,她扶住楼梯把手勉强又上了两层,终于还是双腿一软,从第四五层楼梯处跌倒下来。
……这是新效明今晚上第二次上楼来。
第一次他极缓慢地从女儿的房门前走过时,看到房门是开着的,星茹背对着门,穿一件灰蓝色的短袖衫,露着两条细长的胳膊,慢慢收拾床上的衣物。
那时他就觉得胸中刺拉拉的有什么东西在翻动,极想咳一下,却又怕有故作之嫌,被女儿误会为他在表示和解。
他可不想给女儿这种错觉,要他作父亲的上赶着儿女,成什么话!何况这件事上实非他的过错,即使有一点,情绪激动了些,言词激烈了些……那也是因为她们太让他伤心了,就不能多谅解他这么个老人?他终于承认,女儿现在真的变了,那个见人就笑,看着像阳光一般温暖的女儿没有了,只是冰凉的、沉默的、躲在壳里生活一样的隐形人。
他对目前的局面感到十分的悲哀。
虽然他的生活从来不是尽如人意,但也没像今天这样让他有这般强烈的感触。
生活一下变得像个铁疙瘩那般棘手,所有的一切让他无比失望、彷徨、不知所措。
谁会想到这一切竟都是因为妻子的去世!那个轻柔得像空气一个的女人,那个像他的眼镜般亲切自然得常常让他忘了存在的女人,这一去,竟带走了他整个世界似的。
想到这,他尤其觉得凄凉苦楚,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家国天下父母妻小都是他义不容辞的义务、责任。
活到今天,于国于家,他都是一颗忠胆,一腔赤血,什么事情先想到的都不是他自己。
可事实呢?结果呀……他已经被胸中那团刺拉拉的东西堵得脸色涨紫。
急步跨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使劲地咳了几声,又深深地喘了口气。
他和女儿星茹之间的境况就像他心尖的一根立刺,时不时地触到,那感觉都有恨不得摘心般的痛楚。
如果是磕磕碰碰的冲突他犹可接受,星茹竟是从来不与他争吵一句,却是一张看都懒得看他似的冷脸。
不过父女间这么多年倒也没什么不可调合的冲突。
有些不快发生,过不了几天,也常常是不了了之。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以前都这样!可他又想错了。
一星期眼看就过去了,父女俩依然没见任何缓和,而事态也无一丝遂他所愿。
他已经在气恼与失望中忍耐到极限,也终于想明白:所谓以前都是这样原来不是必然,而是妻子的功劳。
最靠近露台的一个房门打开了,李珂从里面走出来,她往露台上看了眼,然后走过去。
怎么了,爸?她关切地问他。
新效明向儿媳妇摆摆手,返身要离开,又想起点什么,扭回头看了看,朝着放在露台一角的喷水壶过去。
李珂看他左手支着膝盖,身子吃力地半蹲半俯下去。
她急忙过去,想帮他拿起来。
新效明却已先拿到手里,并含含糊糊地说:楼下那个坏了……爸,我来吧?新效明未置可否地嗯嗯了两声,径自走了。
李珂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拐下楼梯。
2新效明第二次上楼来,好似是放回那把喷水壶的。
星茹的房门仍然开着,床上摊着的黑色手提箱里,装了几件日常穿的衣服,星茹却不在他的视线里。
他便在门口处站住了,听了听房里也没有动静。
他很想抬脚迈进去,两条腿却像灌了铅样的沉。
他的腰脊不知不觉地变松了,头也垂下去,心口处那刺拉拉的感觉又开始往上翻涌。
他茫然地往露台处又走了几步,却不知所以,便又提着水壶,拖着两脚下了楼。
新星培看到父亲神色恍惚地下楼来,心中很是不忍,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水壶,另一手轻轻托住他的一只胳膊,送他坐到沙发上,并搭讪地问了句:爸爸,纪元他妈在楼上吧?新效明没听到儿子的问话,他的眼皮抖动着,一滴泪水缓缓地流下来,流过他过于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没有马上觉察,当那滴泪水滑过他的嘴角,使他触到里面的苦涩时,这才惊觉,急忙在儿子端给他一杯热茶之前悄悄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