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说地很详细,听上去一切都似乎是出于偶然。
刘肥因为无人看管,所以染上了赌瘾。
然后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于是就逃去了戚县躲避。
再接下来,他认识了孔熙。
适逢三田之乱,刘肥就随着孔熙造反……似乎并没有什么疑点。
可刘阚偏偏感觉到,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正常的让他不得不怀疑。
疑点有两个:第一,刘季虽然不似以前那般游手好闲,却依然是沛县地痞的领袖。
而且,刘季如今是官面上的人,在沛县也算是小有地位。
即便刘肥无人管教,刘季也不可能对刘肥的事情毫无觉察?以刘阚对刘季的了解,这个人虽然无赖,但也是个有志向的人物。
否则,何来后世的汉高祖,又怎可能唱出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等豪壮之词。
这个家伙,好色,嗜酒,整日里不务正业,可有些事情,他却能极好的把握分寸。
早在泗水花雕出现之前,沛县就有赌馆。
刘季也好去赌上两把,但从没有听说过他有欠过赌债。
是刘季的赌术高明?高明到逢赌必赢?绝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刘季能控制住自己,这才没有深陷其中。
赌场里面,自古以来十赌九诈。
刘肥能在刘季不知觉的情况下,欠下这么一笔能让他逃走的赌债,绝非偶然。
有人在引导着他去赌博,并且瞒天过海,在刘季的眼皮子底下去诱导。
否则,刘季怎可能不出面阻止?这是其一。
第二点就更加有趣了……刘肥身无分文。
逃到戚县之后,如何就能迅速的和反贼孔熙勾连?按照萧何的说法,刘肥逃到戚县地时候,三田之中的田安田都已经授首,只剩下一个田福苟延残喘。
当时刘阚就在平阳,当然也知道,有一些地方盗贼,冒充义军四处生事。
泗水郡和东海郡出兵之后,这些事情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那些个大的盗匪。
都被官军迅速剿灭。
剩下的,都是小股流寇。
可刘肥又是怎么和这些流寇勾结起来?这两个疑问。
刘阚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如今的刘阚,对刘季已经不再像刚来到这个时代时,那么的畏惧。
那么的担忧。
人,总是在成长。
一开始的时候,刘阚对这个时代非常陌生。
而这个时候,一个在后世尽人皆知的名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个人,不但是名人,而且还是开创了四百年汉室江山地一代帝王。
后世人,对刘邦褒贬不一,流传着许多神秘的故事。
斩蛇起义。
赤龙之子,诸如此类地诸多故事。
让刘阚心生畏惧。
然后现在,刘阚已经熟悉了这个时代。
从一无所有,到如今配享十二级民爵,手中数千兵马的大秦军官。
身后还有扶苏蒙恬的支持,家财万贯,良田万顷……武有灌婴钟离昧,文有陈平蒯彻,都是一方之豪杰。
内有楼仓之下数万生民,外有蜀中巴曼,原武陈氏家族这样的支持。
甚至和南疆秦军主帅任嚣交好。
所接触地人。
不是地方大员,就是当世豪杰。
粗鄙的贩夫走卒。
文才惊人的博学鸿儒……眼界高了,看待这世界的角度自然和常人不同。
刘季,不过一无赖子耳!对于刘阚而言,又怎会去畏惧一无赖子?不但不会畏惧,相反,应该是刘邦畏惧他才是。
所以,刘阚对刘季虽然还有敌意,却已经不再是当初初至楼仓时,对刘季怀有必杀之心。
当然了,刘阚也不会小觑刘季。
这的确是个人物,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手段,否则也不可能笼络那许多牛人在身边。
想想看,樊哙跟着刘阚升官发财,也不愿意轻易的放弃刘季。
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了刘邦的高明之处。
刘阚在书房中沉思不语,不一会儿的功夫,脚步声响起,就见陈平蒯彻,匆匆地走进房中。
一晃一年不见,陈平越发显得清癯。
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隐藏在云雾之中似地,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内心。
主公,唤道子何事?陈平对刘阚地称呼,是从刘阚自平阳回转楼仓之后发生的改变。
用陈平的话说,他是刘阚的幕僚。
刘阚是主,他是臣……东主之类的称呼,显然不适合刘阚,听上去好像商人似地。
唯有主公这个称呼,最为适合。
也不管别人怎么考虑,至少陈平就是这么称呼。
因为他是内臣,多隐藏在刘阚身后,称呼起来也无所顾忌。
倒是蒯彻等人,想要称呼刘阚为主公的时候,也只能在私下里无人的地方。
否则,必然生出事端。
道子,坐!刘阚一摆手,示意陈平坐下。
陈平也没有客气,欠身一礼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可知我找你何事?刘阚站起来,斟了两觞酒,送到陈平和蒯彻的手中。
蒯彻一言不发,端着酒,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然后眼中带着笑意,静静的在一旁观察陈平。
陈平和蒯彻,都是策士。
但两人所负责的方向,却不一样。
不过,当刘阚突然让他唤陈平过来地时候,蒯彻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些端倪。
陈平一点头,知道!他顿了一顿,而后又接着说:正是道子所为。
哈,还真是痛快……刘阚忍不住笑了,我想来想去,能这么处心积虑要做掉刘季的人。
恐怕除了我,就是你了。
刘阚自然不可能忘记,从北疆回来地途中,因为樊哙的事情,他对刘邦生出了杀机。
当时陈平也在,所以就委托陈平,设法拉拢樊哙过来。
要拉拢樊哙,首先就要把刘邦给干掉。
这也是当时刘阚和陈平的共识……于是,刘阚就把这件事交给陈平处理。
只是从北疆回来之后。
他很快就去了巴郡。
之后又发生了三田之乱。
若非心生疑虑,刘阚甚至都忘记了这件事。
陈平说:主公去巴郡之后。
我曾偷偷的前去沛县,在暗中观察刘季这个人。
哦,结果如何?陈平沉默了一会儿,刘季此人。
不可小觑。
如今,他声名不显,落魄不堪。
然则却是龙困潜水,虎落平阳……心怀大志,颇识得隐忍之术。
主公莫小看了这个忍字,古往今来,有多少枭雄,成于这一个忍字,又有多少豪杰。
毁在这一个忍字上面?不可不防。
说起来,这个人是没有机会。
也没有条件。
但他日风云会聚,此人定然能有一番作为……道子以为,这个人不可留,也不能留,否则必成大患。
只是主公想收买樊哙,所以一些明里地手段,就不能使用。
而刘季在这几年当中,又非常的谨慎小心,根本不给人以口实。
若是强行斩除,反而适得其反。
说不定会让樊哙生出怨恨。
我在沛县停留了三个月。
发现刘肥这个人,倒是一个破绽。
所以就着手开始安排起来。
陈平滔滔不绝的说较起来,刘阚和蒯彻,一旁静静聆听。
刘肥生性多疑,也很聪明。
曾和樊哙周勃学习剑术,武艺也不差,颇有当年刘季的风范。
只是他对主公和吕家似乎颇有怨念,故而终日不肯着家,在沛县游荡……刘阚一怔,抬手拦下了陈平,疑惑的问道:慢着慢着。
我似乎都没有见过这个刘肥,他为何对我有怨念?还有,若说因为几年前的事情,他对我有怨念我倒理解,可为何对吕家怨恨?几年前的事情,自然是指刘阚和吕结婚的那个夜晚。
那一天,刘邦卢绾和樊哙三人,差一点就死在刘阚的手里。
若非吕雉出手,哀求萧何出面,刘邦又怎能活到今日?所以说,刘肥怨恨刘阚,可以理解;但怨恨吕雉,就有些说不通了。
陈平一笑,主公可记得,始皇二十七年,主公母子陪吕氏一家自单父往沛县地路上,曾遭遇盗匪的事情吗?刘阚当然记得!因为就是在那一次,他重生在了一个死去之人地身上,而后开始了这个时代的生活。
陈平说:那天在途中袭击主公的人,就是刘季等人所为……当时刘季的情妇,也就是刘肥地母亲曹氏因此而丧生。
主公,说起来这刘肥和你,还有吕家,有杀母之仇,如何能不怨?刘阚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陈平,好久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怪不得校场第一次和刘季相见时,樊哙等人对他都怀有深深的怨念。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刘肥恨他,很吕家,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过从这件事情上,刘阚对刘邦又高看了一筹。
这家伙居然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娶了吕雉。
不知道历史上的情况,是不是也如此?若是这样,那刘邦后来对吕雉不闻不问,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天晓得,真相有时候就是这样子被泯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刘阚蹙眉沉思,许久没有说话。
那阿雉可知道此事?吕大小姐当不清楚这件事。
陈平微笑道:事实上,当初参与此事的人,不少都死在昭阳大泽的血战之中。
活下来的人,大都是刘季的亲信。
樊哙周勃卢绾,对刘季都是死心塌地。
蒯彻开口道:即如此,你又从何得知此事?主公还记得王吸这个人吗?刘阚摇摇头说:王吸?没什么印象……王吸是丰邑人,也是当时刘季地同伙。
昭阳大泽血战,王吸也参加了!不过他一只胳膊没了。
成了废人。
刘季一开始还照顾他,但后来就有些顾不上。
王吸因此,而对刘季非常不满……我是偶然中,在沛县和王吸认识。
这家伙穷困潦倒,被赌馆的人,逼迫地是走投无路。
我替他还了赌馆地帐,并将他老母在楼仓安置下来,王吸就成了我的人。
刘阚和蒯彻相视了一眼,突然间都笑了。
怪不得那刘肥会欠下一屁股的债。
原来是王吸带着他……若如此的话,一切都能说的过去了。
谁也不会想到。
昔日对刘季死心塌地的王吸会反水,扭头在背后,狠狠的捅了刘季一王吸如今在何处?蒯彻立刻问道。
老蒯且放心。
陈平说:主公平定三田之乱的时候,王吸被我秘密送到了江阳。
这家伙虽然没了一只胳膊。
可还堪大用。
心眼儿很多,也颇有武力。
审食其曹无伤,还有阿厉他们对王吸也熟悉,正好能控制他……再说了,王吸老母就在我手中,他为人至孝,安敢生事?好一个陈道子,果然是心思缜密!如此一来,那刘肥在戚县投到反贼军中。
肯定也是出自于陈平的安排。
那你,准备如何收拾刘季?陈平说:主公只管放心。
此事我也计划周详。
我已派人秘密买通了祈乡(今安徽砀山)父老。
那祈乡,是三川郡回来地必经之路。
刘季现在想必已经被看管住,回来地时候,一定会途经祈乡。
到时候,祈乡游徼单宁会在祈乡将刘季干掉……主公不必担心,包括那单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和他联系。
我只是派人以重金收买了此人,说有人和刘季有仇,故而拜托他将刘季杀死。
单宁已经同意了动手。
刘季一死,主公必少一心腹之患。
到时候谁也猜不到。
刘季地死和主公有关。
自然就能轻易地把樊哙收入帐下,神不知。
鬼不觉!刘阚和蒯彻轻轻点头。
陈平的计策,的确是缜密,毫无漏洞。
不过,最让刘阚开心地,是陈平对他的坦直。
为上者,不怕属下发挥,就怕人家发挥了之后,你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从陈平的态度上来看,他对刘阚,可说是死心塌地,一心谋划。
有这么一个阴谋之祖的相助,刘阚对未来,似乎又多了几分把握。
道子,你这番谋划的确很妙!刘阚低头沉吟了片刻,而后苦笑道:只是现在有一个麻烦,还需要你来为我分忧。
刘季之妻吕雉,是阿的姐姐。
当年我在吕家的时候,阿雉对我颇为照顾。
如今,阿雉因刘肥的事情,被李放捉拿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需要你给我出一个主意,把阿雉解救出来。
不管吕雉后来如何,刘阚却记得,那一晚地那一滴清泪。
再说了,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考虑,刘阚不救吕雉,都说不过去。
陈平诧异的看着刘阚,似乎有些不理解,主公,吕雉此人虽是女流之辈,可论其精明之处,不让须眉。
她是刘季地妻子,救她……是不是有些不妥?算了,主公是只救吕雉,还是要把刘家老小,一同救下来?其实,不管是救谁,主公又何必为难?区区小计,足以成功。
愿闻其详!刘阚侧身,轻声询问。
主公忘记了?陈平笑道:你可是泗水都尉,除了掌兵之外,还有泗水、东海两郡刑狱提点之责。
这事情牵扯到了三田之乱,区区沛县一县令,怎有资格插手过问?只需一纸公文,告诉那沛县县令,这个案子由你来接手。
想那区区沛县令,也不敢推托拒绝吧。
刘阚一蹙眉,调到我这里又有什么用处?此事已呈报下相,壮郡守肯定会追查结果。
我只说插手,可未说要接手啊!陈平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得刘阚,有些莫名其妙。
倒是一旁的蒯彻,明白了陈平的意思。
不由得抚掌大笑,主公说的果然不错,陈道子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啊……居然这么快就想出了主意!不错,不错……插手,而非接手,端地妙不可言!刘阚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扭头看看蒯彻,又看了一眼陈平。
这两个家伙,都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之辈。
说个话也是神神秘秘,端的是不够爽快啊。
他沉声道:道子,计将安出,何不明言?陈道子起身,在刘阚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之后,刘阚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抚掌轻声赞叹。
即如此,就依道子之计。
单宁:刘邦分封功臣141人,单宁为昌武侯,位列第四十五位,事迹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