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呢?是十年###末尾被揪斗被批判的文人,成了小文痞!我被人们传为边界农场团的小四人邦。
我受到了团里揭批四人邦专案组的审查。
团专案组组长,政治处主任让我早晨上班之前掏机关厕所。
白天接受审查。
大约是要我也体会一下他当老牛时掏厕所、受审查的滋味。
但毕竟不是群众专政那会儿,毕竟不是无政府主义那会儿。
我之受审查,掏厕所,比之主任那会儿要宽松得多,也自由得多。
审查老牛的场面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曾参加。
但是老牛掏厕所,干苦力的场面我是看见了的。
我曾经还看管过他们,带着他们上过房泥,到粮食仓库灌过麻袋。
尽管我是和他们一块儿干,同甘共苦,但是在他们的心目中,我仍然是属于异类,是看管他们的人。
而今天我干苦役掏厕所,则无人看管。
专案组长对我比较放心,不怕我逃跑,不怕我叛国投苏。
就让我一个人孤孤伶伶的掏厕所。
我一边掏厕所,一边想心思:我这是被强制呢,我是被揭批查的一类呢,我的人格尊严被剥夺了呢,于是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滋味。
我特别害怕有人上厕所看见我掏厕所。
掏厕所和掏厕所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时传详掏厕所是为人民服务,成了全国的劳动模范,是全国人民的楷模,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
封大帅掏厕所是知识分子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我写长篇通讯报道他的先进事迹,公开豋报广搐表扬。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掏过厕所,那是我的工作,我一边背颂着<<为人民服务>>,工作不分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
唯独这种背景下掏厕所,是一种对人格的污辱,是对人的尊严的践踏。
是离开人群的孤独!我越是这样体会,就越是觉得自己被推到了另一个世界掏厕所的时间并不长,顶多干了半小时,我却觉得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劫难!上班了,我自觉地去接受审查。
没有人手上掂着棍棒跟着我。
也设有人肩上背着枪押着我。
我是按照通知的时间自个儿走来的。
我没有前科,没有进过审讯室,不知道审讯室是个什么样子的,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主任说走。
我就乖乖儿的跟着走。
走在主任前面的是派出所罗所长。
罗所长带枪了没有?我没有看见。
也许他把手枪藏在腰间了。
罗所长带手铐子了没有,我也设有看见,或许他藏在上衣口袋里了。
但是罗所长的一只手上拿着个黑皮子笔记本子,也许还有钢笔。
做为被审查的我,心中没底。
我不知道我是那一种人?到现在还不知道。
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我没有参加过打砸抢,没有参加过夺权斗争,没有批斗过领导干部,更没有打人骂人。
我自认不是三种人。
我注意罗所长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我是做了亏心事的,我写了那么多付合四人邦的文章,成了国境线上的小文痞,我还宣讲了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团政委在全团干部会上讲了:搅乱了人心。
这是我知道的。
还有我不知道的呢?就是现在我知道的,当初我也是不知道的,我不曾想到写几篇小文章,讲几次资产阶级法权的表现和现象,也犯错误。
现在被审查了,就只好老老实实地接受审查了。
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只要我做了,都会承认的。
走在我前面的是主任。
我觉得今天走在我前面的主任身板挺得笔直,觉得他年轻了许多,比刚出牛棚那阵,比官复原职那阵精神得多了。
他的身板挺直了,他年轻了,他精神了,我反而对他有些陌生了。
我认识主任巳经很多年了。
早在1962年我就认识主任了,那时候他还不是主任,只是农场的一名生产参谋。
那时候农场初建,只有273个人,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当然他也认得我,有一次在东山坡干活儿,他和我谝闲传说,你就会唱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你身旁,愿你拿着皮鞭打在我身上,耶!多下贱!他当老牛的时候,成天低着头躬着腰不修篇幅,象一只霜打的秋茄子,我见了颇有些难过。
今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就象久旱的禾苗逢甘雨,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整个人都滋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