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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男儿有泪2

2025-03-31 04:11:28

我有一个大优点,不找别人麻烦。

我最终也没有听朋友们的劝告。

宣传部的领导对我说,师里头不好管。

关键还在边界农场。

乐部长要我回来好好跟场领导讲讲,恢复我的工作。

还是红颜知己张津虹最了解我的为人。

早在1968年,我羡慕大学生,崇拜读书人。

张津虹就对我说,大学生有麻了不起。

人要自己瞧得起自己。

自己瞧不起自己,别人就更瞧不起你了。

瞧不起自己就是缺乏自信。

没有自信心的人就注定要自卑。

由于自卑,我没有拿出报社开的介绍信,没有走进县广播站当记者;由于自卑,我没有采纳朋友的建议,没有敲开师政委办公室的门,没有找说话算数的郝政委帮忙,以至耽误了恢复工作的机会。

由于自卑,我没有找师宣传部领导帮忙,失去了走出边界农场的可能机会,由于自卑,我始终没有离开边界农场。

由于自卑,我就吊在一棵树上,任凭风吹雨打,任凭雪压技折,始终不知后悔。

开完会回到边界农场,我找场里领导,希望恢复我的工作。

场里领导说我的问题不在团里,在师里。

我也相信了。

我最大的优点是不怕善良的老百姓。

在善良人面前我的话是一套一套的。

连队职工家属不要我妻参加她们的劳动。

家属队是集体所有。

一块儿劳动一块赚钱。

多一个人种地,别人就要少分一份钱。

我很生气,我对家属队的妇女们说:咱们大家都是可怜人。

可怜人不同情可怜人,有谁同情我们可怜人!可怜人是善良人。

善良人同情可怜人。

我爱人参加了连队家属队。

而且大家一如既往,情同姐妹。

由于边界农场不肯恢复我的工作,也是我太浮躁,到这年9月份,我又带着妻子儿女回老家湖北了。

我听人说,经常回内地,就不会犯水土不服的毛病。

我想去年回家那一番折腾,今年再回应该适应老家水土了。

如果说去年退职回家是错误的话,那么今年取了粮户关系,带着妻子儿女回家就是犯罪!对于我们家庭来说,是一次极大的犯罪,是一次不可饶许的犯罪!犯罪之一,是拔掉了全家人生活的根基,从此漂流于生活的海洋上,遭受浪打风吹,象一朵浮萍水草,无家可归。

犯罪之二,连累了妻子儿女遭受颠沛之苦,使全家人失去了一个安静休闲的避风的港湾。

犯罪之三,影响了孩子们的学习,使孩子们不能安心求学,塑造人生,耽误了大好前程。

犯罪之四,影响了我的前程,放弃了做人的机会,失信于一切乐意帮助我的好心的人们。

犯罪之五,浪费了宝贵的时光。

这个罪过对于我来说,应该是比太山重,比海洋深。

古人教诲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失落寸金容易得,失落光阴无处寻。

回想我退职几年来,基本上是碌碌无为,寸功未得。

巳至到老一事无成。

人们常说保家卫国大丈夫立天地之间倘若连家都不能保,又何从卫国一说现在还不是总结的时候,再往后写,混蛋的潘哥儿会继续显露劣迹。

这一次回家,险些把儿子丢掉了!追思起来,是为了节省一个床位钱。

那天到了家乡的县城,碰上了本村的一个女人。

托她捎个口信,让弟弟明天来县城接我们也就罢了,却偏要让儿子跟她一同回去,其个中缘由就是想住旅社节省一个床位。

谁知那位山村野妇,出得县城,自己钻进了路边茅厕,竞将我儿一个人丢在外边。

也是我那混小子不愿与她为伍,竞自己上路,走叉了方向,一夜不曾到家。

第二天上午,弟弟来到县城旅社,大家见面,我问人欢昨日可曾到家,弟弟说不曾,当时可把我急得七窍生烟,八处冒火!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到十一二岁,倘若从此丢掉了,岂不是我终身痛苦?当时我心里最痛苦的还不是害怕丢掉了儿子,而是耽心混小子一个人在外边吃苦!当时妻子说:不要着急。

是聪明的自己就会回来的,回不来的就是个傻瓜,傻瓜丢了算了,要他有什么用。

高论!绝妙的高论。

听了妻子的话,我的心胸果然开朗多了。

是呀,12岁的孩子了,应该不会把自己丢掉的。

俏若真的丢掉了,那确实不够聪明。

可是我还是为儿子辫护了一句,我说儿子对家乡人生地不熟,咋会找得到这个山头上的小村庄?妻子还是那句话:是聪明的一定能回来。

我们正在客厅里吵吵着,忽见从门外进来一个小男孩,我乐了,这不是我儿子回来了吗!我儿子果然聪明。

这一次回家,只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就被出嫁并且当了母亲的妹妹带到大队原医务室的房子里去了。

大队医务室和大队干部办公室在一片儿。

这几套砖瓦房建设在一个山坳上,四周没有村庄,是一个比较清静的所在,从前有一座庙,庙里的和尚尼姑早己和那些木雕泥塑的神像消失了。

庙还在,解放以来,一直被当地乡村政府当群众###的场所。

医务室里已经是空屋一座,一位乡村医生因为承包了,把一些简便的医疗设备搬回自己家里了,那三间不小的房子里只剩下一个摆中草药的木架子。

这里有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长虫一样,从东边的山脚下扭上来,翻过山坳,又朝西边的山脚下扭去。

这条小路虽然很小,但历史悠久。

千百年来,湖南湖北的官差都从这条小路上传送公文。

这个地方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 歇凉亭’’ 。

故名思义,是过路人在此歇脚的地方。

一个傍晚,门前来了一位走江湖的艺人。

那是一位背着鼓板走村串户的说书的民间艺人。

17 流落江湖1坐在我家门口讨茶喝。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和他打得火热,当夜留宿,并烧茶饭款待于他。

也是我想从事打鼓说书这个行档。

因为我一无长处,没有生财之道,心想打鼓说书,穿村走寨,当个民间艺人,谋点报酬养老婆孩子。

那位行走江湖的鼓书艺人姓杨。

当下里我口称他杨师傳,说想从他学艺。

果然是师傅,他当即传授技艺,还别说,还真有行有规, 一个小小的鼓书艺人,也能说出一套行规理论来。

杨师傅说:我没有拜师,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材的。

我只跑到邻村听了两夜书,就自己敲起鼓板开场了。

杨师傅说你也不要拜我师傅了。

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也不敢收你这个徒弟。

我看你也不是平庸之辈,在社会上也闯荡了几十年吧,我们交个朋友好了。

于是杨说,鼓书艺人的祖师是柳敬亭。

又说鼓书分南派和北派。

并说了各门派表演的特点,又教了我打场子的江湖礼节,还教我说书人的尊严。

还教了我几个书帽。

为了答谢杨师傅,当天夜里,我就把他带到了村里,由生产队请他说了两晚上书。

自此以后,我们便常来常往。

杨师傅师专毕业,不知为何,过了而立之年,竞还流落民间。

难怪他教我的第一个书帽就是<<吕蒙正告天>>。

我还记得几句,不妨录在下面:清清三杯清泉酒渺渺三柱草香烟今日是腊月二十八黄表一张上告天为什么天降众生不一样穷的穷来富的富忙的忙来闲的闲为什么朱门酒肉臭我煮熟猪头要现钱为什么蠢材笨蛋登高位能人志士埋没在民间由此看来,感情他是个被埋没的人才。

杨师傅看了看我的家庭又说,老潘我教你相面看手相吧,你若是把看相学会了,我保证你一家人日子好过。

我说我只喜欢打鼓说书,不喜欢手看相。

其实我知道看相比说书赚钱,但那是欺骗人的勾当。

看相者,在我看来,完全是靠心理分析,很大程度上是欺骗。

杨师傅说,你说的没有错,看相就是看人。

我看得顺眼的人,就说些好听的。

我看着讨厌的人,就说些难听的话甚至骂他的话恶心他,我就是这样干的。

我有点像<<红楼梦>>中的甄士隐遇到了那位疯道人。

解译<<好了歌>>,便跟着走了。

我和杨师傳几天神聊之后,便也跟着他听了两夜书,我就到县城买了牛皮鼓,鸳鸯板,妻子为我缝制一个红布筒袋,又到区文化站办了行走江湖的许可证,开始行走江湖卖艺了。

我按照师傅的传授,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唱这样几句话:日出东方一点红飘飘荡荡影无踪三岁孩童千两架必定保主去征东说罢东来再说西丁山打马去征西巧遇犁花神仙女百年合好好夫妻说罢西来再说南南海观音坐莲盘救苦救难人人敬紫竹林中活神仙说罢南来再说北罗通扫北北番灭世代称赞小英雄为国立功留史册说罢四方说当中当中坐定主人公主人公本是一棵韮予下才是一根葱韮菜割了年年发葱儿好看腹中空17 流落江湖2大队干部听说我要打鼓卖艺,挺支持的。

首先全大队各生产队接待,每一个生产队说三夜,都欢迎我去说书,说一夜报酬10斤大米。

当然有现钱更好。

我从杨师傳学来了不少书帽:<<梁祝杭洲读书>>、<<吕蒙正告天>>、<<八仙祝寿>>、<<三戏牡丹>>。

我买了几本长篇小说,<<七剑下天山>>、<<济公传>>、<<三下南唐>>。

我白天背书,晚上说书。

可谓现打现卖。

至于我说书的艺术水平怎么样?有两点证明足见不错。

一是在本村里说的是<<七剑下天山>>,直说到身边还有一个人。

我正想说我好比于伯牙弹琴,遇上了知音钟子期。

忽听耳边呼声如雷,原来没有走的一个他睡着了。

二是在驼背柳村说书。

有个小伙子当面夸奖我,说我说书很像庙里的老和尚念经。

我也赶的不是时候。

民间鼓书艺术正走下坡,演唱对像仅限于老年和少数中年,青少年都面向电影电视。

农村电视正在普及,电视上的大杂烩犹如洪水猛兽,直冲刷着千年古老的农村文化阵地。

单调、平淡的鼓书艺术自然难以势钧力敌了。

我背着鼓板行走江湖卖艺的生涯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山村写稿投稿更难。

回到鄂东山村,我仍然没有放弃笔耕。

写了几篇小稿,大约是区广播站采用了。

于是,乡里,村里对我都抱有希望。

有一天,我家门前来了一群人。

我不在家,是妻子接待的。

村支书说潘婶,这位是地区报社总编老黄,听说潘叔会写文章,特从区上赶来看他的,潘叔他人呢?我妻子对我说,陪同地报总编老黄上山来的有县广播电视局局长、区委副书记、乡党委书记、村长和支书一大群人。

我妻子将我在新疆写稿子的事向大家介绍了一番。

那些人听了颇为欣赏。

乡党委书记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生,是个新派人物,他很希望我写一些反映乡村基层干部工绩的新闻报道。

于是我参加了黃总编在区上举办的短期新闻讲习班。

于是我的小新闻稿豋上了县广播和地区报上。

于是我的大名便全乡乃至全区传扬开来。

一天早晨,我刚打开大门,门前早站着一位憨厚的年轻人,手上提了点小礼物,口称潘老师。

说是他慕名而来,要拜我为师学写文章的,我当然乐意收下他这位学生。

学生说他姓姜是下姜坳人。

高中毕业,为家庭生活所累,在生产队种责任田,不想虚度年华,想跟我学习写作。

我看到小姜写得一笔漂亮的硬笔字,高中生货真价实。

后来,不但我没有把学生鼓动起来。

连老师我自已也像个皮球泄了气儿,趴在高山头上了。

我亲身体会到,在那大山头上的乡村里,不但是写稿难,往外投稿更难,有两大障碍无法克服,一是社会环境:村里没有邮电所,乡邮员隔三差五的爬一次大山,将书信报刊放到大队办公室里就完了事儿。

大队没有专人收发,来了信件报刊丢在桌子上,谁想拿谁拿。

我和乡邮员交涉过,他说不好解决。

那是一个山头上的小集市,早晨有一两家杀猪的、卖魚的。

我也在小集市上转悠,忽然我看见乡村医生小占手上拎的一块肉上沾着一张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纸,出于好奇,便凑上前去看过仔细。

真是不看不知道。

一看我好恼!那竟然是我的信!是地报文艺编辑写给我的信!我责问乡村医生小占:我的信怎么贴在你的肉上?乡村医生小占见怪不怪地说我不知道啊。

我十分小心地将信纸从肉上揭下来,当时我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咸酸苦辣麻,说不出是哪种滋味儿。

那封信对我太重要了。

编辑先生在信上告诉我:我寄去的民间故事<<胖人学艺>>写得很好。

故事中的主人公憨厚可爱,毅力可佳。

鼓励我继续投稿。

就是这样一封难得的编辑来信,竟然被人贴在了乡村医生小占的肉上!公民的通信自由从何谈起!我把这件伤恼筋的事儿告诉了我的学生小姜。

我的学生小姜竞不以为然。

看他那样子是司空见惯了。

果然,他像拉家常一样告诉我:他写的稿子,常常放在大队里,没有寄出去,就被伙伴们撕开了信皮,掏出里边的稿子拿去揩屁股。

外面来的信件,更是难到找了。

我的肺都要气作了:这样不文明的山村。

这么野蛮的人群。

还怎么呆得下去!一气之下,我便写了两首诗,以泄私喷:其一奔西一去三十年人间何处是乐园少小离家谋幸福老大还家学种田其二离家三十年岁月何漫漫青山依旧样满目老庄田于是我又想离开大山,到山外面去闯世界了。

对我不错的那位乡党委书记,调到区上去了,他告诉我,她去区上是专门负责城镇规划建设的。

如果我愿意去的话,他可以帮忙我搞到建房子的地皮。

我很想去,遗憾的是我手上没有钱。

于是有人让我到黄石市试试。

我决定带着我12岁的儿子去闯一下。

农不农秀不秀是我的小照。

A:黄石街头见闻到黃石市的第一天,在街头莱市上,我看见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在菜市上买菜。

我跟着他,我认识他,而且还比较熟悉。

他是我们邻居的女婿。

姓什么叫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权且称他女婿吧,反正人的姓名在社会上不过是代号而巳。

女婿要买白豆腐,到了白豆腐车子的旁边,他愣在那里,没有买。

不是女婿改变了主意,白豆腐是一定要买的。

只是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菜篮子,篮子底巳经躺着一棵包白菜。

女婿看了一会儿那棵包白菜,出了一会儿神儿,大约是想剥下包白菜身上的一片叶子来托白豆腐。

可是女婿一抬头,便看见了身边的卖白莱车子,车子边站着的卖菜的老大嫂子,于是女婿的那双小眼腈晴睛就象突然充电的灯泡,突然发亮发光。

他说哎!大嫂!讨一片白菜叶儿包豆腐哦。

没有!卖菜的大嫂厉声的断然拒绝了。

你这么一大车菜没有一片叶儿。

女婿说着就伸手到菜车上剥菜叶子。

你不值钱!大男子汉贪一片菜叶子的便宜!不知骚!卖菜的大嫂咋呼着,用手阻拦着,打着伸到菜车的那一只手,终归拦不住打不退那一只顽强而勇敢的手。

17 流落江湖3女婿脸上笑嬉嬉的,乞而不舍地将那一片白菜叶子剥到了手上,笑嘻嘻地走向卖白豆腐的车摊,买了一块白豆腐放在抢来的那片白菜叶子上托着,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菜市。

看见了女婿的一场精彩表演,我就象吞下了一只苍蝇,直恶心:我眼里心里都瞧不起他。

觉得那不是大丈夫所为,男子汉吗,何必要婆婆妈妈,娘儿们似的!B:老闸48号黄石市西郊,这里是一片一色的小二楼。

包饺子似的,中间的馅却是几间低矮的小土屋子,象黑乌龟似的趴在小楼中间。

一间黑瓦灰土坯墙的低矮的小土屋子,又在几间土屋子的中间。

我来在门前,抬眼看去,只见门头上钉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门牌,门牌子上写着门牌号码:老闸48号。

老闸48号特别刺眼:那是一块白色的匡边。

蓝色的底子。

白色的字样。

我为什么觉得这个门牌特别刺眼呢?那是因为我准备在这个房子里落脚。

那一盒门被风吹雨打洗礼得完全变了颜色。

它原来是什么样的颜色,现在不得而知。

但是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片乌漆麻黑的颜色。

门中间挂的那一把铁锁,也锈迹斑斑。

朋友老戴打开了那把锈迹斑班的铁锁。

老戴先进了屋。

我站在门口朝屋子里看了一腮眼,只见屋子里又黑又潮湿的样子,就象个黑乎乎的山洞。

当我进屋之后,站在屋子中间,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流立刻象一张网,捆绑了我的全身。

我的头顶上吊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小灯泡。

老戴开灯灯不亮老戴朝墙边的自来水龙头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水不来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小屋子仿佛是一只沉在水底的破船,我的身子就象泡在冷水里一样。

我们站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刚才没有来得及细看小屋外面的环境。

现在是不得不看了。

因为来了许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是他们这一群逼着我看的。

屋外大的有20多平米空地,却堆满了垃圾:塑料制品、破鞋烂布、破铜烂铁,脏兮兮的,乱哄哄的,苍蝇嗡嗡,蚊虫乱飞,简直是粪坑垃圾场站在垃圾场上的那些人,就象一群扒荒的野狗看着外来侵略者一样看着我和老戴,一双双敌视的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凶光。

老戴在外边屋檐下找到了水管子。

谁干的?!啊?!谁干的?!老戴朝垃圾上的人群吼问道。

许久没有人回答。

老戴找来准备将锯断的自来水管子和剪断的电线接上时,场上人群里突然有人叫起来:先拿钱来!为什么?!老戴凶恶的反问道。

水管子是我们安的!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老女人跑过来制止道。

电线是通我屋的。

要用先给我一块钱!一对青年男女说。

这对青年男女虽然没有老女人那么凶,但是小人的意识很浓。

更可恶的是,他们说水管,电线都连在他们的屋里,要用,每月头向他们交一块钱电费,一块钱水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故意找岔子,不让我在那儿住。

而我呢?我看见那屋子、那环境、那些人,就是请我住,我都不住!那又黑又潮湿的屋子,我怕患风湿病。

我怕患眼病。

那又脏又臭的屋外环境,我怕患传染病。

和那些住邻居,我怕患精神病!老戴!我们走吧。

我说着便背着行李逃也似地离开了老闸48号。

C:花湖煤矿见闻菲菲细雨,黑云压顶。

我跟有女婿身后,一步一步攀登长江边上那座黑石层层,草木不生的高山顶。

又走了一段山路,就来到了花湖煤矿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艰苦的劳动环境和生活环境。

半山上,雨雾中,一个四面没有遮拦的草棚子,草顶子下边,用乌黑的牛毛毡隔出的一间不足5平米的小铺间里,竞挤了三个大小伙子。

我站在棚子里。

和他们谝着。

他们告诉我说。

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米和咸菜。

每月只能挣到100多块钱。

伤亡事故老板概不负责。

由于黑暗,我始终看不清楚他们的面部表睛。

天这么暗,你们怎么不开灯?我着着那个吊在草棚顶上的白炽灯泡说。

老板关了。

其中一个说。

尽管只有四个字:老板关了。

我却觉得象是一把重锤在我的心头重重的敲了一锤:这老板太扣门了!棚子旁边就是一口煤井。

井口很小,就象我在新疆戈壁滩上看见的老鼠洞,斜斜的,深深的,直通到地底,黑洞洞的看不见下面。

我站在井口旁边,看见一个人从井下边上来了,他是怎样形状上来的哟!又使我见所未见:那人肩膀上扛着一根约60公分长的超短扁担,扁担头上拴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个大筐子,筐子里装着满满的黑煤炭,人是匍匐在地,靠两个胳膊肘儿着地,一点一点往上爬出来的,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他哪里是人呀!简直是牲畜!我一生都没有干过这种艰苦的活计!D:农不农秀不秀我在黃石市溜达了一圈,没有一样适合我的。

我决定回家了。

老戴颇有些生气,老戴希望我在黃石市干下去,老戴希望我在黃石承包菜地种菜,老戴希望我在黃石大街上拾破烂。

老戴说城市遍地有黃金,就是要人勤快。

老戴在大街上拾起半截砖头说:这半截砖头要卖一角五分钱;一块砖头卖三角钱。

老戴见我不屑一顾,他生气了,恨恨地说:农不农秀不秀!这说明此时的我,保存了农民的俗气,也有秀才的雅气。

我又回到了高山头上,这一回更糟了:一不会种田、二不会做工、三不能说书妻子出主意:你背上鼓板到新疆去吧。

我听了妻子的话,背上鼓板,只身西征了。

我依旧背着自家缝制的那个蓝布包,包里装着一只猪皮蒙制的小鼓,两块檀香木制成的鸳鸯响板,还有两本关于文学作创方面的工具书。

此次西征,除了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和随身携带的工具袋,衣蔸里装有不多的几十块钱之外,別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9月的长江,依然暑气逼人。

我乘上了一条小舵船,从黄石逆流而上去武汉。

船上的人特别多。

仓里密密匝匝挤满了人,连走廊里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人。

17 流落江湖4我站在船边,手扶栏杆,望着混浊的江水滚滚东流。

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唐朝大诗人李白投江而亡的事情来。

我想:李白一生飘泊,四海为家,赏尽颠沛流离之苦,受尽了人间的磨难,最后酒醉投江而亡。

我马上联想到自己。

我虽然不能和诗仙李太白相提并论,可是,我的半百生涯,不知道要比李先生渺小多少,悲惨多少!往事如同眼下的滔滔的江水。

全是混浊浊的。

涌上心头苦辣辣的。

想到妻子儿女陪伴着我受苦受难。

想到我自已劳累辛苦了近半个世纪。

却依然是两手空空。

苦涩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窝。

尤其是离职回故乡以后,几年来,我常常背着人以泪洗面。

哭我节衣省食。

刻苦勒劳几十年,想改变自已的人生,提高自已的人格标准,提升自己的做人的层次,提高我的社会地位,想用书纸笔墨描画我美好的人生的梦想成为泡影:哭我为了想当一名作家,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大。

我恨自己当初不该想成为一名作家。

我恨自己不该那样地不守本分。

我恨自己不该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

学习文化知识与文学创作上。

我要不是那种不切合实际地,不顾自身条件地,不守本分地,胡思乱想和瞎折腾,我怎么会如此地不食人间烟火地,不知世态炎凉地,生活在社会上,我怎么会落得今天的如此地步。

我一不会种田二不会做工三不会做买卖四不会拉关系五不会溜须拍马六不会察颜观色七不会甜言蜜语我没有任何谋生的本领。

全家四口如何的活命。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江水。

一遍又一遍地下决心:‘’跳下去!跳下去,大江立刻会把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字辈吞没!同船的人不会救我。

既使救我,也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权衡着,权衡着,值不值得就此了结我这可怜的生命?妻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到新疆,一定要到新疆兵团好好讲讲,你的整个青春年华都耗费在那块土地上了,说不准人家会恢复你的工作的。

’’我的眼前又浮现幼稚的儿,天真的女,小兄妹俩正在上学念书。

一种为人父的责任动摇了我的死的念头。

死的念头就象那墙头上的草,轻风一吹就动摇了。

我的思想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

去他妈的!当什么作家。

那劳什子没把我折魔死!都是该死的想当作家,想写出一本书来,扬名显姓。

这个该死的念头,使我每时每刻都喘息困难。

我从乳白色的猪皮筒包里,在牛皮鼓鸳鸯板的下面,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子>>,这是我几十年时间,从古今中外的名著中精心摘抄下来的一本<<名人名言录>>。

我将它们一页页的撕成碎纸片。

破碎的纸片,带着我的泪水,带着我一颗剧痛的心,轻飘地无声地飘落到浑浊的、浩荡的长江里。

我仿佛觉得自己是个战斗英雄,刚刚在战场上,和敌人进行了一场生与死的摶斗!我胜利了!我像个凯旋归来战士。

我的心突然一下子卸下了负荷,掀翻了重压,轻松异常!愉快异常!幸福异常!啊!不想做较高层次的人,不想当作家,去掉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原来人生竟然是这样美好!做一个脚踏实地的普通人,就象做一个轻装上路的旅行者,走遍天涯海角,也不由于沉重的包袱的拖累而感到疲惫。

我在走廊里找一块空地方躺下,毫无挂欠地、舒适地睡着了在汉口,我乖上了西去的火车。

我这次独自一人西去干什么?心里头一点谱儿也没有。

也就是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已这次西去究竞要做什么?是何等的盲目!是到新疆打鼓说书走江湖吗?这只是妻子的愿望。

我并没有这份勇气。

这时候眦才知道,其实一个人背着鼓板走江湖是要有很大勇气的。

是到新疆从事文学创作的吗?似乎也没有这个企图。

如果当时我有这个企图就好了。

在北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花上三个多月时间,写上几万字的文学习作品,就写边界农场的生产责任制,因为当初老车向我建议过。

将那东西递到宣传部,还怕没有一口饭吃?遗憾的是我当时就没有这么想。

虽然在旅行包里也装了两本文学创作的工具书,那也只是像早春的萌芽,还在土层里面,还没有拱破地皮,以至于夭折了。

像个坯胎,还没有长全,就死在母亲的肚腹里了。

是到新疆找工作的吗?更是不可能。

连想都没有这么想。

当时我是很盲目的。

头脑一点也不清醒,思想上一片空白。

糊里糊涂地在汉口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在郑洲,记不清是转车、还是下车?总言之,在大街上逛荡了不少时间。

就像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乱撞。

两只渴望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

看有没有适合我求生的行档?搜寻了半日,也不曾发有适合我的行档。

也曾看见街头有人拉二胡,挣小钱。

我心动了。

跃跃欲试,企图把袋子里的鼓板拿出来,在候车室敲打起来,唱将起来,也希望有人施舍几个小钱。

终于没有勇气。

没有勇气的原因,是顾虑太多。

首先顾虑艺术不精,丢人。

其二顾虑没有人施舍,白费唇舌。

也曾羡慕过一个女人装瞎子要钱。

当时我就想,我还不如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呢!于是我想装瞎子,依然是没有勇气。

害怕装得不像。

被人发觉,难为情。

一个人,挑着一担竹器手工艺品映入我的眼帘。

是染了颜色的小竹篮,精致美观。

于是我又心机一动:这么好看的小玩意儿,如果弄到新疆,一定好销售,一定好赚钱。

于是我暗自盘算:一个小竹篮赚两块钱,十个就赚二十块钱,一百个赚两百块钱。

于是我上前讨还价,最终以每一个小竹篮三块钱敲定。

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

由于身上钱太少,最终只买了几个小竹篮。

我这一生,只做了这一次赚钱买卖。

小竹篮三块钱买进,都是伍块钱卖出。

果然越往西走越希罕。

在火车上就卖了几个。

到禾什托盖就卖光了。

俗话说,人是英雄,钱是胆。

由于我囊中羞涩,没有了胆气,人很落壳。

但是,嘴皮子还挺硬,还很要面子。

大有不愿低头做草莾的雄心壮志。

也是活该我要受此一劫。

火车过了郑洲,我的坐位前后左右竞上来了几个孝感老乡。

多少年来,我对孝感人颇多好感,因为曾经有一个孝感人胡慕乔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那份感情简直可比亲兄弟,他曾经要我跟他一同回老家,去见他的妹妹。

他在信中告诉我,说他的妹妹高中毕业,他可以当一大半的家,只要他老父见见我,大事可成,他知道我没有钱,说只要我有回去的单程路费就行了,返疆路费由他解决。

后因我单程路费也没有,未能如愿。

17 流落江湖5因此见了这几位孝感老乡。

开始时还颇感亲热。

我这人天生肤浅。

有点什么事儿,全写在脸上了。

老哥,你上哪儿?坐在我对面的一位30来岁年纪、瘦高身材的孝感人问我。

到新疆。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我们也去新疆。

我们是搞工程的。

我们在吐鲁番搞了一批工程。

对面的孝感人神气地说。

说老实话,尽管我很落壳,但对搞工程的,尤其是包工头一类人,我并不怎么看重。

不单是看不起,而且从骨字里鄙视人家。

更糟糕的是,我很可能说了有伤他人人格的话。

很久以来,在我的内心深处藏着一种瞧不起普通人的观点。

这个怪东西常常跑出来伤害人的感情。

要么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我不但刺伤了对面的孝感老乡,还得罪了车厢里其他人。

于是他便问我:老哥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记不清楚我是怎样回答的。

但是有一点我是清楚的。

我告诉他我是退职的。

没有了工作,一个人返回新疆谋出路的。

我把家底一旦坦露了,对方立即板起面孔对待我。

而且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

哦,原来你是个社会无业游民啦。

他说这话时将脸別向窗户,眼睛望着窗外。

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态令我发指!我感到我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我连忙把我的理想和愿望说给大家听,希望人们能理解我。

我抬眼看周围,竞使我暗吃一惊,原来车厢里的人几乎都向我侧目。

我努力辨解,想争取一个支持者。

结果我完全徒劳。

尤其是对面的青年孝感同乡,他的话就像一枚枚炸弹,炸得我非常恼火。

首先使我恼火的是,他剧然断言我这一辈子当不了作家。

对这个问题我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我心想:臭小子!老子将来成了作家,好好儿地羞辱你一顿!那一刻,我简直是鲁迅笔下的阿Q!真有点’’儿子打老子’’的精神胜利法。

或许是对面的孝感老乡有意要气我的。

他买来了鱼呀肉呀之类的罐头,买来酒,在我面前吃着、喝着、羞辱着我说道:我有钱,我就吃鱼!吃肉!喝酒!你没有钱,你就只能啃一毛钱一个的干烧饼!’’当然,他还说了其他许多难听的话。

就因为对’’我有钱就吃鱼!吃肉!喝酒!你没有钱只能啃一毛钱一个的干烧饼’’的话刻骨铭心,所以记得牢实,记得清楚。

当时我肯定是气糊涂了。

我的思维定律肯定是被搞纹乱了。

我肯定是不能自主了。

我肯定是象曲波笔下的蓝平在威虎山遇到了杨子荣那样,为了保命,又把敌人当救星了。

于是,我又往自己伤口上撒盐。

我竟然低声下气的、可怜巴巴地张口向对方借钱。

借给我一百块钱吧?老乡。

我给你写借条。

把你的姓名,通信地址告诉我,我回家马上把钱邮寄给你。

’’我简直是与虎谋皮!那家伙扳着面孔,拒人千里之外,说: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你?我认得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有钱送给大街上的叫化子,也不送给你这样的人!’’我在这个孝感老乡心目中,连大街上的叫化子都不如。

他宁可同情和怜悯大街上的叫化子,也不放弃对我的鄙视和憎恨。

我原想在前方站吐鲁番下车,再买返程票回家。

由于钱不够,我不得不坐到终点站乌鲁木齐。

好在我还有从乌鲁木齐到北屯的路费。

当时从乌鲁木齐到北屯的班车通常是晓行夜宿,途中要行三天。

这是到北屯的最后一站。

这一站到北屯镇只有90多公里。

也就是说明天午后我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了。

晚上在旅社,我住的那个房间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军人,另一个人就是我。

我很可能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否则我是不会出卖我随身携带的那两本文学创作工具书的。

我观看到那位年轻的军人比较说话,看他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估计他会欣赏这本书的。

一本是<<歇后语大全>>。

一本是<<名人名言录>>。

我说同志,我这两个小竹篮子,和这两本书都卖给你好吗?我没有钱吃饭了。

不然我是舍不得处理它们的。

那位军人先是看小竹篮,又看两本书,有点爱不失手。

他说这小竹篮的确很可爱。

这两本书也不错。

你要多少钱?我说小竹篮你就给伍块钱一个吧。

书上边有定价。

于是小竹篮和书一共卖了十几块钱。

于是我身上有了十几块钱,心里踏实多了。

人是英雄钱是胆,有钱便有了定心丸了。

有了钱明天我就不会挨饿了。

明天一早,我就乖上开往北屯镇的班车了。

落脚的地方我是早就选定好了。

早在火车上就选定好了。

早在吐鲁番就选定好了。

都是因为没有钱回不了家,要到北屯镇我一个文友家里落脚,并向这位文友借钱回家。

这位文友叫耿培,是在多年前,我在师部新闻学习班上结识的,是关于’’文责自负’’打嘴巴仗打出来的,我们真的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了,我们真是名副其实的’’以文会友’’了。

当年我车祸受伤在北屯住院,他把家里仅有的一只生蛋鸡杀了炖汤我补身体。

他还在病床前守护我好几个晚上。

一路上没有村庄一路上没有人烟荒凉的戈壁是那样的空旷,是那样的古老。

古老得象一个耗尽了生命的老人,没有气息,寂静的等待着死亡。

我被这种情景感染得失去了信心。

我被这种死亡前的寂静耗尽了希望。

我于是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任凭车子载着在旷野里驰骋。

一开始,车轮子在戈壁滩上蹦跳着,发出’’啌啌哐哐’’的声音,还有些震得我心烦。

可后来,我就不心烦了。

不是习惯了,也不是无赖,而是我的灵魂进入了绝望境地。

直至到了我此行的目的地北屯镇,我的心里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我走下车来,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戈壁滩上,望着德仁山山顶上那一抹如血的残阳,不知道怎么,我竟然从心底翻起一股酸楚的悲哀。

是一个人流落异乡的那种悲哀。

是一个人投亲不遇的那种悲哀。

是身在异乡为异客的那种悲哀。

是一个人在外思念妻儿的那种悲哀。

本来我是很熟悉北屯镇的,1962年我曾在这里住过三个多月,1975年我又在这里养过三个多月伤,在几十年中,我还多次到这里来开会、学习。

可以说,从南边的德仁山到北边的额尔齐斯河,都印满了我的脚印。

可是现在,可是这一刻,我却感到十分陌生。

17 流落江湖6事由心生。

因为这一刻我十分地绝望,所以就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只要它不给我生活空间,那末我就识它为陌生。

我心神不定的走着。

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熟悉的路。

我来到一个我熟悉的地方。

这儿的小土屋。

这儿的小柴门。

我几乎是看惯了的。

当我走到一个朱红颜色的院门跟前时,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到’’家’’的亲切感。

我忐忑不安地推开院门,我看见耿培正在院子里忙着小菜园子。

老耿我来了。

’’我站在院门口说。

哟!老潘来了!’’老耿表现得很热情。

老耿一边将手上捏着的铁水瓢放进铁水桶里一边屋里喊了一嗓子:疆他妈!老潘来了!老耿正招呼我进屋时,老耿的妻字老紫出现在门口。

老紫笑着说:我听说你回老家去了?啥时候回来的?老耿骂道:膘呼呼的!让老潘进屋去说呀!你挡在门口干啥?老紫笑着撤到了门外,站在我的身后说:进屋歇着。

我们说着话进了屋。

我们进了一间不大的’’三用房’’ (客厅、餐厅、卧室)里落座了。

当时许多人家的住房都很紧张,在新疆兵团,祖孙三代住一间房不足为怪。

老紫笑着端来一杯水,放在面前的八仙桌子,说:老潘,我没有时间陪你说话儿了,我要做饭去了。

老紫说罢进了厨房。

客厅剩下我和老耿。

老耿:’’老家情况怎么样?’’我说:’’众人都行我不行。

’’老耿:’’什么叫众人都行我不行?’’我说:’’在老朋友面前,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口内农村包产到户,老百姓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大部分人家的日子都过得去。

我在农村可就难了,生产队不给我口粮田,弟弟不给我房子住,就是想打个棚子也没有地皮,我是真正的上无片瓦遮风雨,下无寸土立足基。

我比董永还穷光蛋!董永还有一间寒窑可栖身,我连一间寒窑都没有。

我们一家借住在大队的一间空房子里。

在老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背着鼓板来新疆打鼓说书’’。

老耿坦率地说,在新疆打鼓说书可能不行。

他分析说,新疆的文化结构十分的复杂。

这里不存在老家那样的古老的地方文化。

更何况电视日益普及。

电视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哪还有人去听打鼓说书。

我本来就对打鼓说书不存什么幻想,现在经老耿一番剖白,我便越发地不想从事说书行档了。

我彻底抛弃了妻子对我的愿望,决心再不说书了。

说着话,老紫把晚饭做好了。

在我看来,老紫做的这一顿晚餐很丰富。

餐桌上摆了几大碗菜:別的是几个什么菜?我全忘了只有一个菜,我忘不了就是鱼!乌伦古湖特产的鱼!一筷子长的白条子鱼!我对这种白条子鱼是情有独终。

我支边新疆的第一个春天,没有粮食吃,闹饥荒,就是这种白条子鱼救了我们的命当时炊事房一天做五顿鱼,三顿饭都有鱼,半上午和半下午还往工地送鱼,每人五条,全是用盐蒸出来的,乌伦古湖特产的白条子鱼肉多刺少,我每次吃鱼,只用两只手六根指头,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撮住鱼头和鱼尾,牵到嘴边,用门牙轻轻咬住鱼背向后一拖,再翻过来,咬住鱼肚向后一拖,只两口,就把一条鱼解决了,我真正地做到了’’吃鱼不吐骨头’’。

老紫把鱼做得很好。

她把鱼先用盐浸了一下,凉了一下水,再蒸出来,比鲜鱼还好吃。

老紫还蒸了一盆子大白馒头。

那馒头一个都有大碗那么大。

好久没有吃白条子鱼了。

好久没有吃白馒头了,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真是有点饥饿如风了。

我逮着就吃。

不知道当时我是怎样一幅吃相。

那吃相肯定惨不忍睹!当时我那能管什么吃相不吃相。

只觉得真好吃!真香!吃得真舒服!吃得真过瘾!肉滾滚的白条子鱼,那美味儿使我无法形容,白嫩嫩的大馒头,松软而青香,也不知道吃了几条鱼,吃了几个馒头,当时就把肚子撑得像个鼓。

自从离开妻子以后,一路西来,乘船坐车,就没有吃饱过。

数日饥饿之后的暴食。

把我的胃肠撑坏了。

当天半夜就上吐下泄,闹得老耿老紫夫妻二人也没有休息好。

第二天,老耿找了些消化药我吃了,总算平静了下来。

在北部屯只呆了一天,在大街上随便走走,就遇到了边界农场人。

镇字确实太小了,真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我不想在新疆多呆,也不想人们吃饱了喝足了,拿我的事情去演义故事,趣乐于人。

就是这样,还是有人传说我妻死了,我一个人跑到北屯要饭来了。

这个谣传直到几年后才被事实揭穿。

1987年,在乌鲁木齐,有人对我女儿说:听说你妈死了?有这事儿吗?我女儿豪不客气地顶上去:你妈才死了呢!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老耿家,我就对老耿说:请借给我100块钱路,明天我就要回去。

老耿说:本来我打算明天到克木齐帮你联系工作,我有个亲戚在那里当干部,估计没什么问题。

我妹妹两口子也在那里工作。

既然你要回去,我也不留你。

只是100块钱够不够?我说够了。

一到家我就把钱寄给你。

我让老耿写了通讯地址。

老耿也是老实人,不会讲客套。

他说今年他们全家有可能要回老家,于是便写了老家的详细地址。

我和老耿是互相信得过。

路遥知马力。

患难见知已。

在我落难的时候,老耿能够慷慨地借钱给我,情怀难得!如果老耿不帮忙。

我的下场就很难预料了。

感谢你!我的朋友耿培先生!你不仅让我顺利回到了我的妻子儿女身边还让我成为今天的<<新疆兵团我的大学>>的作者。

17 流落江湖7我没有遵从妻子的嘱咐。

我有点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味道。

从新疆返回到了武汉,我没有直奔蕲水。

在武汉,我好象没有住旂社,囊中羞涩,住不起。

我在大街小苍乱转,黑夜里,一个人走在灯光昏暗的小巷子里,心里有点发怵,怕坏人把我杀了。

这时我怕死。

早晨,天麻麻亮,武汉这么大的都市,街面上竟然行人稀少。

我看见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前,横七竖八地摆着凉床,凉床上躺着男男女女,一条条肥白的身子和一张张熟睡的面孔,都显得那么逍遥自在,我看得眼谵心醉。

这些人真幸福!’’我当时在心里这样感叹道。

我不是有意要到归缘寺的。

我也不是有意要去朝拜八百罗汉的。

我是在大街上乱跑,完全是毫无意识地转到归缘寺的。

我只是走到了归缘寺的门前,看见了庙门头上的三个古老的字样:归缘寺。

当’’归缘寺’’三个古老的字样映入我的眼帘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自然的一颤,眼睛也不自觉地一看。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朝门前走去。

我看庙门前有许多老头儿老太太卖香纸,卖小菩萨。

门前场地上有一个挺大的焚香坛,烧着香,香烟缭绕。

有两个小和尚在香坛边上忙碌着,好像是打扫香坛里的香灰。

我看见很多人从庙里头出出进进,于是也跟着往里走。

人们都是自动地一个跟着一个往一边进去,从另一边出来,很有秩序的,那阵势就不许人乱串和跑。

老实说,我进去是盲目的,甚至不知道里边有八百罗汉。

更不知道数罗汉看自已的前程。

忽然有人小声说:快点数吧!不要重了。

数到跟自己年龄一样多的那一个罗汉就是自已,他就像自己’’。

我立即留了心,但是我已经随着人流走好远了。

我慌忙地看准一个罗汉起数。

那年我45岁,一边数一边看那个罗汉象自己。

罗汉堂不是四方的屋子,而是一个转盘式的弯弯的走廊。

走廊一边墙壁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塑像,千姿百态,什么形像的都有。

走廊很窄,人们一个挨一个走得很快,象流水一样,无声地,迅速地向前流去。

我不知道我数到45个罗汉了没有?那是和我当时的岁数多的罗汉。

也就是说,我数到第45个罗汉,它就是我的化身。

我忽然眼睛一亮!心也一亮!我一下子看见了我自己!从脸型面象到全身都像我。

它一只手上拿着一卷纸,不象是书卷,也不象别的什么。

我看那就是一卷书一般大小的纸。

我真想驻是多看它几眼,看清楚,它倒底是不是我?假如它就是我,那它手上拿的是书正是纸?身不由己。

后边的人把我推向前走。

我不能不走。

说来也真奇妙,当我再从一数到45时,数来数去,再没有发现象我的罗汉。

一个大圆走完了。

我不死心,又从头走一遍。

再数,这回我是有心地数,认真的数,仔细地看,可是,八百罗汉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我自已。

就连刚才酷似象我的那个罗汉也没有找到。

我为什么那么想找到象我的那个罗汉?因为我想证明:我这一辈子是不是要当作家?是不是写书的人?没有搞清楚。

到了儿也没有搞清楚。

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

在匆忙中想搞清楚个什么重要问题是很难的。

当时太仓促、太匆忙、太紧张。

几乎是慌乱中数过去的,我想那一定不准确。

现在看来,也许人生本来就是在那样匆匆忙忙、仓促而慌乱中度过的,本来就是在过程中不要认清自己的。

但不管怎么说,我必竟看见了自己的形像,看见了自己手上拿的不是任何生产工具,而是一卷书或是一卷纸。

我从武汉乘汽车到浠水县了。

到了浠水县,我又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县文化馆,拜见我的一位文友。

我的这位文友,是文化馆的专职创作员。

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我二人相对而坐。

文友心情很好。

他的大儿子考上了大学。

他全家人的户口由农转非了。

他个人也评上职称了。

可谓三喜临门。

小时候,母亲常骂我一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

我就是那条改不了吃屎的狗。

我又想起了写小说了。

一个礼拜以前,在逆流而上去武汉的那条船上,我还要死要活的发誓赌咒的再不想当那劳什子作家了。

可是今天,又情不自禁地向文友讨教,说我想写一本侦探小说,题目想好了,叫<<青年女侦探>>。

我把大体构思和故事情节讲述了一遍。

文友听了鼓励我写。

要写得那个一点儿’’。

我说我是要写那个一点儿!’’文友说你写好了我帮你推荐发表’’。

我说一个月后交稿儿!’’我信心很足。

从文化馆出来,就到商店买了一摞子公文纸,直奔城郊妹妹家。

这个妹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几十年很少打交道。

但是我有一种古怪心理。

我认为父亲抛弃了我们母子,和她们母子生活在一起,父亲养育她们,并且让她们上到了高中,父亲亏待了我们。

父债子还,这位上了高中的妹妹,在我有困难的时候,她应该替父还账。

我说支援,大哥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

你给我腾一间屋子,我要写一本小说,多则一个月,少则20天。

写完了我送到县文化馆。

妹妹通情达理。

康慨答应。

妹妹果然为我准备了一间房子。

房子里有桌椅,有床,还有便桶。

我是说干就干,迫不急待地干起来。

房门是关着的,就连三岁的小外甥也不让进屋。

平常都是妹妹把饭送到我房子里吃。

妹妹总是把房门推开一道缝,把饭碗送进来。

送饭之前,都由小外甥在门外叫一声:大豆[舅],吃饭了。

我写得很卖力。

早晨天一亮就起床伏案写作。

晚上写得很晚才上床睡觉。

妹丈是个大忙人,每天很早就出门,但是晚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我的房间,看我写的作品。

几乎是我每完一章,他就看完一章。

妹丈总是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看。

有一天,妹丈说:大哥!写得好呀!比大街上卖的还好!我心里有数。

妹丈并不是在奉承我。

妹丈是个老实人,他不会奉承我,也没必要奉承我。

那东西写得很色情。

当时我在困境中,觉得社会很黑暗。

怀着愤世疾俗的心情,竭尽揭露当官的丑恶之能事。

我认为能够揭露官场腐败,社会黑暗,就只有色情和暗杀。

我用了一个月,将那东西写得迭宕起状,颇是有一些激动人心的场面。

文友看了说:要修改。

写得太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