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笑声,声音有大有小,有尖有细,好像有很多的人。
宁未央背上霎时出了一层冷汗,猛然回身,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
这些人一个个面色惨白,有的根本看不清面目,但每一个,几乎都是血流披面,散发出刺鼻的血腥气,如同…厉鬼。
宁未央目光自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冷冷的道:你们是谁?也是鬼么?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蓦的响起:宁未央,好久不见,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宁未央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穿蓝衣的女子,头发披散,遮住脸面,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手脚皆断,几乎支离破碎,却不知如何还能站在那里,仔细一看,她并不是站在那儿,而是悬在那儿一般。
宁未央看见这个人,冷冷一笑,道:原来是你。
那蓝衣女子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道:宁未央,我说过,阎王老子那里,我等着你,你果真这么快就来了,哈哈哈哈宁未央唇角一挑,淡淡的道:你等到了又怎样,景小楼,我是见你一次,杀你一次,你即使做鬼,这一次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说着仗剑在手,向前踏上一步。
景小楼仍是垂了头,咯咯娇笑,声音却是支离破碎,说不出的渗人:宁未央,你真可怜。
你整日对着杀父杀母的仇人,却还得敬他爱他,叫他做师父,替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哈哈哈,你说这世上还有你这种可悲可笑的人么?宁未央正一步步向她走去,闻言指尖一颤,停住脚步,半晌才缓缓的道:我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景小楼高声大笑起来:那是谁?哈哈哈哈,我知道,是你的风江哥哥,对不对?宁未央,那你的子轩哥哥怎么办?当初你不是爱他爱的死去活来,非他不嫁么?怎么现在却又死心塌地的爱上月风江?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在你曾经最爱的子轩哥哥家里杀人放火,宁未央,你说天下还有你这样冷血的女人么?宁未央听见这些话,脸色渐渐苍白,默子轩,确实是她心头的一道伤痕,她曾经那般深爱着他,即便他与她一刀两断,几乎让她万劫不复之时,她都没有恨过他,不管是有缘无份,还是天意弄人,他们之间是谁先负了谁,最终,还是她负他。
她欠他情债,今生来生,再难还清。
她不可能离开风江,却也绝不能让默子轩死,她今生再不能与默子轩相守,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好好活着,得享天年。
可是,她现在做的这些事,难道不是在向他心头上扎刀子么?她要他好好活着,就是当着他的面杀戮他的族人,毁灭他的家园么?景小楼嘿嘿冷笑,宁未央指尖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错了,是真的错了,可是,教主之命,又有哪个敢违?而且风江要来,她又怎可能不相随?月风江,默子轩,这两个人,已经把她的心都撕碎。
周围那些血淋淋的厉鬼已渐渐向她靠近,宁未央握剑的手指却渐渐松开,一滴滴的眼泪从她脸上坠落下来,落在地上,她的心已经痛的鲜血淋漓,下一刻是被厉鬼撕成碎片也好,还是被乱刃分尸也好,好像通通与她无关。
耳边枭鸣般的笑声越来越近,无数的鬼影向她扑来,她甚至已经感觉到几只尖利的鬼爪已刺入了她的肉里,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减轻了她心头的痛彻心扉,让她感到一阵轻松,一股快意。
她就如同失了心神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被这些怨魂厉鬼撕成碎片,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笛音,笛声空灵清澈,瞬间传遍了这林中的每个角落。
在那笛声之中,眼前那一张张狰狞嗜血的鬼脸,都渐渐模糊,消失不见,林间的空地之上,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的站着。
那笛声似乎一分分唤回了她的心神,她侧耳静听,已渐渐分辨出这熟悉的曲调,这是那首《长相思》。
宁未央抬起头来,看着笛声传来之处。
这时那青色的白光似乎更亮,照的四周的树叶都是白茫茫的,就在那白光最亮之处,渐渐现出了一个人影,一步步的向她走来,手执竹笛,放在唇边吹奏。
转眼之间,那人已来到她面前,放下笛子,抬眼看她。
这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斜飞入鬓的双眉之下,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宁未央呆呆看着那人,又是一滴泪水滚落腮边,唇边却绽出一丝微笑:子轩哥哥……那人凝视着她,轻声唤道:未央……宁未央听到这声呼唤,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的热泪如雨落下,开口道:子轩哥哥,我…我对你不起……默子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宁未央看着他,忽然脸色一变,道:子轩哥哥,你怎么也会在这里?难道…难道你已经……?默子轩只是看着她,仍旧一言不发,却迈步走到了她面前,忽然抬手,替她拭了拭腮边的泪水。
他的手是温暖的,宁未央霍然抬头,眼中欣喜:子轩哥哥,你没有死对不对?不等他回答,又道:子轩哥哥,你为甚么还不走?默子轩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淡淡开口:我为何要走?宁未央语塞,是啊,现在生死一线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他又为何要走?她抬起头,看着他深黑的眼睛: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是不是?默子轩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很久,才缓缓说了一声:是。
宁未央脸上并无丝毫惊诧不平之色,点了点头道:是啊,是我们前来进犯风雷堡,你无论怎样做,都不为过。
默子轩一愣,转头看着她,道:你……宁未央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子轩哥哥,我记得,三年之前在巢湖之畔,你说过我若敢来犯你风雷堡,你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说的对,我们已是生死无间,你不必手下留情。
默子轩盯着她,久久不语。
宁未央低头抹了一把泪水,笑道:子轩哥哥,你最后帮我一个忙好不好?默子轩眸光一闪:什么?宁未央抬起头来,认真的道:帮我找到大师哥。
默子轩神色平静,淡淡的说:你找到他,也许死的更快。
我不怕。
默子轩笑了一笑,却没有什么温度,如果我说你跟我走,我就放他一马,你会如何?宁未央慢慢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默子轩默默看她,等她回答。
很久很久,好像过了几个轮回那么长,宁未央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
默子轩神色不变,淡淡的道:为甚么?宁未央缓缓的道:我若跟你走,那你即使放他一马,我大师哥他…也不会活。
默子轩冷冷的道:哦?你那个大师哥当真如此爱你?他语声虽然冰冷讥讽,但宁未央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伤痛之意,心中也是一阵刺痛,她想说什么,但最终一句都没有说,因为不管说哪一句,都会刺伤他。
她宁愿自己的心流血,也不愿再让他的心流。
良久良久,才听见默子轩淡漠的声音:好,我帮你找到他,也让我看看,他爱你到底有如何之深。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系在她的眼睛之上,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柔声道: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解开这块手帕,数到第一百步,就可以将手帕摘下来了。
宁未央感到他握住自己双肩的手越来越紧,心中的痛感也越来越重,艰涩开口道:子轩哥哥,保重……脚下坚定的迈出了第一步。
默子轩双手从她肩上滑落,垂落身侧。
宁未央眼前一片黑暗,心中默默数着自己的步子,耳边不时听到怪声,有阴森尖笑,有凄厉嚎哭,还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各种声音交替回响,好像自己正行走在幽冥鬼府。
有时候那声音近的仿佛就在自己耳边,脸上似乎都能感到那阵阵阴风,看不见本就是恐惧最大的来源,宁未央身上虽然寒毛都竖了起来,几次忍不住要伸手揭开手帕,但想起默子轩的话,又生生忍住,在她心中,一直都相信默子轩不会害她。
八十九,九十,还有十步,她心中忽然一阵恐惧,要是走满了一百步,却还是找不到大师哥该怎么办?正在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充满了磁性,极是好听,却又饱含了焦急与不安,这声音在叫:宁儿,宁儿!宁未央心中的狂喜好像立时便要炸开来,大叫一声:大师哥!不管不顾,一把扯下眼睛上的手帕,眼前仍是白茫茫的,好像有雾,一个挺拔的背影就在那雾色最浓之处,一声声的呼唤:宁儿,宁儿——宁未央脸上一片灿烂笑靥,大声叫着:大师哥,我在这呢!脚下箭一般的向着那人影奔去。
她只跑出了三步,却突然觉得脚下一软,似乎陷了下去,低头一看,大吃一惊,原先那遍布青草的地面竟已消失不见,自己现在脚下所踩的,竟然是一片泥沼,鲜红的泥沼,伴着一阵阵浓烈的血腥之气,汩汩的冒出一个个猩红的气泡!自己双脚踩在上面,已经缓缓下沉。
宁未央心下一凉,丹田提气,便要飞身纵起,泥潭之中猛然伸出无数人手,都是嶙峋白骨,一把将她脚踝抓住,用力向下拽去。
宁未央惊叫一声,挥剑去砍,顿时便将几只枯手砍断了,还未及喘息,却又有更多的死白人手从泥中伸出,都来抓她,转眼之间,鲜红的血泥,已没过她小腿。
宁未央大声喊道:大师哥!大师哥快来!抬起头来,眼睛却蓦的瞪大,刚才那片浓雾之中,已经空无一人,宁未央这时才真正的感到慌乱,泥沼已没过膝盖,脚下无底,越沉越快,泥中的人手也越来越多,攀住她的小腿,大腿,将她向下拖,她每挥一次剑,就沉得更深一分。
面前的沼泽忽的剧烈翻滚,好像开水沸腾一样,宁未央还未及反应,一个东西已从烂泥之中冲了出来,直奔她而去,宁未央想也不想,一剑劈下,那东西顿时成了两半,掉落泥中,竟是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有眼白,没眼仁,两排牙齿锋利如刀,染满血色。
泥水又是一阵沸腾,宁未央咬紧了牙,刚才那一剑劈下,她的腰已全然没入泥中,再沉几分,便连剑也不能挥了。
哗啦啦一声响,从那泥中,又冲出两个鬼头,向着她猛的张嘴咬来,宁未央此时此刻,心中并无害怕,只是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的剑就要挥出,眼前却蓦的闪过一片暗黄光芒,那两个血淋淋的脑袋同时一分为二,此时那粘稠的泥浆已没过了她胸口,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再也喘不上气来,眼前突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