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天雷当日偕同家眷从风雷堡的地下密道离开风雷大阵,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良驹,一行四人绝尘而去。
方凌从默天雷口中,得知默子轩已然离开风雷堡,不知所踪,心下酸痛,泪流不止,默天雷脸色铁青,冷冷的道:如此孽子,不要也罢,从今往后,就当我默天雷没有这个儿子!方凌不语,只是流泪。
默天雷也不劝她,回头看了默少英一眼,道:倒是少英,是非分明,不知比那孽障强了几倍。
默少英心中一喜,却是敛目低头,道:伯父息怒,大哥想是一时糊涂,过上几天他想明白了,自会回来向伯父请罪。
默天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几人一路向着济南而去,在济南府,早有众位英雄等在那里,召集之人,正是洛阳孟家庄的庄主孟天昭。
这孟天昭人脉极广,虽然家住洛阳,但一到济南,却也到处都是朋友,立时便寻了一处庄院作为据点,秘密召集江湖之上还未归降魔教的英雄之士。
众人对风雷堡和魔教一战皆有耳闻,听闻魔教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无不欢欣鼓舞,而风雷堡虽然成了一片废墟,但除了堡中弟子,堡主及家眷并无伤亡,如此算来,这一战风雷堡才是赢家,众人于是对默天雷更是钦服。
当日在孟家庄默天雷便被推举为讨伐魔教的武林盟主,现下天下英雄仍是认同,当下在那庄院之中摆下香案,歃血为盟。
默天雷拿出一张地图,上面细细标明了冰焰教总坛位置所在,随即发出武林盟主令,号令天下,齐来山东栖霞,剿灭魔教!此令一出,江湖沸腾,好些原本已归顺魔教的门派,早已听闻了魔教大败之事,纷纷将自家门前的冰焰教旗帜扯下踩碎,然后率门人子弟,浩浩荡荡赶赴山东,向武林盟主默天雷默大侠负荆请罪,恳请将功补过。
默天雷自然仁义为怀,既往不咎,言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同心协力铲除魔教,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如此一来,武林盟主,天下归心,所有曾为冰焰教收服的江湖门派,一起倒戈,誓与魔教不共戴天。
原先冰焰教设在这些分坛的副坛主,全数被杀,江湖正派之士犹如猛虎重生,对冰焰教众追杀剿灭毫不容情,这些冰焰教部本来就已人心惶惶,武功又不算太高强,顿时一溃千里,却又无处可逃,转眼之间,就被正道之士追杀的落花流水,损失殆尽。
从武林盟主令发出,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有数十个门派到得济南,就连一直未曾出头的少林寺也赶了来,声势浩大,足有几千人,还有英雄豪杰不断源源赶来,那座小小庄院都已站不下,这些人也全不在乎,情愿睡在院落之外。
默天雷与崆峒派的玉真子,少林寺的新任方丈肃心大师,华山派掌门严瑞霞在小院的东厢房里商讨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默天雷连同几位掌门走出院外,容色肃穆,对着席地而坐的上万江湖好汉将手一挥,所有人向着栖霞城方向而去,自出栖霞城门始,兵分四路,从四个方向形成一个包围圈,向内渐渐推进。
此时聚集在这栖霞的武林人士已有几万之多。
冰焰教的地宫之中,月风江正坐在案前看一张纸,纸上有血,只写着四个字:大势已去,这是从济南城传来的最后一封飞鸽传书。
月风江神色平静,将那纸从案上拿了起来,凑近灯火,那纸上顿时卷起层层火舌,化为灰烬。
宁未央就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侧脸。
她也看见了那纸上的四个字,脸上却也没有一丝惊惶恐惧的神情,只是轻声说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教主?月风江缓缓摇了摇头,自上次从风雷堡回来,赤冰便成日将自己关在桃夭殿书房之中,所有的人,一概不见,也包括他的大弟子月风江。
这三个多月来,教中所有事务都是月风江和宁未央一力支撑。
宁未央看着月风江略略憔悴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心中一疼,站起身来,手却被月风江握住,宁儿……,宁未央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我去给你煎药。
月风江摇头一笑:药让仆人们去煎就可以。
宁未央想了想道:他们煎的,我不放心。
月风江看着她,手上用力,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紧紧抱着,笑道:其实你才是我最好的药,我一刻看不见你,内伤就要发作了。
宁未央噗哧一笑,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下颏枕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大师哥,你的内伤真的不要紧么?吃了我给你煎的药,有没有好一些?月风江双臂紧紧搂着她,贪婪的嗅着她发上的幽香,嗯了一声道:好多了。
忽然在她耳边道:宁儿,跟我来。
宁未央愣了一愣:作甚么?月风江不答,只是笑,站起身来,从案子下拿了一个布袋子出来,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是甚么东西,拉了宁未央的手,便向外走去。
月风江牵着宁未央,一直来到落花台上的那株不开花的青萝树下,回头向着宁未央道:你知道我要干甚么吧。
宁未央点点头道:你要从这爬出去。
月风江一笑,伸手在那树干中央用手指划了一个火字,那树干一震,嘎嘎吱吱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两人从那条暗道之中爬了出来,现下正是腊月,满地冻土,寸草不生,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
月风江牵着未央,一直走到一个小小的土坡之上,才放开她,微笑道:这个地方,你还记得么?宁未央四下看了看,抿唇一笑,道:记得。
什么地方?就是那一年我捡到你风筝的地方。
月风江凝视着她,道: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
宁未央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些酸,更有些甜,忽的撅嘴道:你可真小气,有风筝就给自己玩!人家捡起你的风筝,你连谢都不谢一声!月风江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记仇。
低头将手中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只大大的风筝,鹞子风筝,虽然因为放置了很多年,有些落色,但依然平展如新。
宁未央看着那只风筝,呆了一呆,道:这只风筝……月风江低头整理那风筝的牵线,道:就是你捡到的那一只。
将那风筝递到宁未央面前,道:给你。
未央愣了一愣,道:做什么?月风江笑道:放啊,我知道你想放。
那一次,我本来是想叫你一起放的,可一看你那么傻呆呆的,怕你把我的风筝弄坏。
宁未央眼睛瞪着他道:果然就是小气!那现在你给我放,就不怕我给你弄坏了?我可是从来没放过的!月风江看着她笑道:现在不怕了,我的东西,你随便弄!宁未央甜甜一笑,伸手将那风筝接过,却又皱眉道:可是,现在是腊月,如何放风筝?月风江道:腊月怎么了,谁规定风筝一定要三月放,我今日就偏要腊月放风筝!说着拉住宁未央的手,教她如何将风筝放起来。
宁未央一学就会,扯着那大风筝在地上来回奔跑,却始终飞不起来。
原来腊月虽有冷风,但风向纷乱,将那风筝来回撕扯,却根本飞不到天上去。
宁未央停住不跑,看着耷拉在地上的风筝,脸上一片失落之色。
月风江缓缓走到她身边,宁未央抬起头道:大师哥,放不起来……月风江道:是么?自她手中拿过那风筝的线轴,扯了一扯,笑道:我给你放。
说着将那风筝向空中一扔,脚下向后跑去,那风筝在空中窜了几下,也像要栽落地上,却忽的一震,猛的向上窜了一尺,风筝身上与转轴之间的细线,蓦的绷得笔直,仿佛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硬生生将那风筝抓到天上去似的。
那风筝就这样一窜一窜,越来越高,眼看着已经窜到了半空中,月风江跑到宁未央身边,将那线轴交到她手里,道:你再跑几步,一边跑一边放线。
宁未央依言扯着那线跑起来,果然手上觉得一股大力拉扯,那风筝像是要挣脱丝线的束缚,奋力向上,终于渐渐飞上天去。
宁未央开心已极,脸上绽开桃花一般明媚的笑容,在地上来回跑了好久,才又跑回那土坡之上,扯着风筝的丝线,坐了下来。
月风江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仰头看那只在天上展翅飞翔的风筝。
寒风刺骨,月风江伸臂将宁未央揽入怀中,他的怀抱火热,宁未央紧紧的贴着他,倚在他的怀里。
月风江微笑道:好玩么?宁未央嗯了一声,缓缓将头靠在了他的肩窝之上。
月风江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抬起右手,将她拉线的手牢牢握住。
宁未央眼睛看着他手背之上淡紫的齿痕,睫毛半掩,轻轻的道:大师哥……月风江轻轻嗯了一声,宁未央缓缓闭上双眸,柔声道:刚才,你是用内力将风筝放起来的吧。
月风江轻轻一笑,并不回答。
宁未央鼻子有些酸涩,轻声道:腊月风筝飞不起来,可以春天再放,你干嘛要强用内力,你不知道你的伤……,你是个…大傻瓜……月风江笑道:春天放有甚么稀罕,我一定要带你腊月放。
宁未央不说话,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渗出,月风江不知有没有看见,没有再笑,柔声道:宁儿,我终于带你放风筝了。
宁未央没有说话,那颗泪珠却慢慢的自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两人静静相依,心中一片安宁温柔。
寒风越来越大,送来了远处的嘈杂之声,举目可见,四面八方,都似有黑压压的人群,越来越近。
宁未央侧耳听了听,道:大师哥,我们被包围了么?月风江嗯了一声,宁未央微微一笑:看来,这一次是我们不死,他们不休啊。
月风江一笑不答。
宁未央又道:教主呢,为甚么他不肯出来,大师哥,我们去找他。
月风江眼望着远方的一片苍凉,笑了笑道:宁儿,师父恐怕是受伤了,你没看出来么?宁未央呆了一呆,道:受伤了?教主又怎会受伤?受的什么伤?在她心中,赤冰惊才绝艳,无所不能,又怎可能会受伤?月风江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内伤罢。
内伤……,是不是也因为…逆行经脉?月风江没有说话,良久忽然道:宁儿,往后天绝地灭剑的内功心法,不要再练。
宁未央并不意外,只是紧紧握住他手道:你也不许再练。
月风江笑道:好。
宁未央抬头看天,天空暗沉,似有风雪要来,轻舒口气,道:大师哥,我一直,都想找一个山清水秀,与世无争的地方,与自己深爱的人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月风江道:我知道。
宁未央转头凝视着他,柔声道:你愿意和我一起么?月风江凝目看她,微微笑道:愿意。
抬头看天上的风筝,宁儿,你知道么,其实放风筝最后是要把它的线弄断的。
为甚么?因为这样,它才会把你的愿望带到天上去,这样愿望就会实现。
宁未央唇角含笑,道:是这样么?手指拽了拽那牵住风筝的丝线,轻声说道:宁未央和月风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句话说完,手指用力一绞,那根绷紧的细线霎时断裂,那本来在天上左摇右摆的风筝,猛的一下,向天际飞了出去,转瞬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偏头看着月风江,笑道:大师哥,你的愿望是什么?月风江收紧双臂,大笑道:我的愿望,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