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典……楚煌长叹道:五百年前,天狼原十族尚是茹毛饮血,与禽兽比伍,夜郎自是,蛮霸自居。
白典将军却能力排众议,引领三族共辅天齐帝立雍代夏,争逐南北。
三族得以衣食饱暖,在乱世中大放异彩。
当此之时,典将军也不愧远见卓识之名。
四人听他说到五百年前从龙之功,面上都有傲然之色。
白贯脸色一缓,轻哼道:天狼原十族俱是上古灵泽,各有一般能耐。
所惜者其他几族向来只知以爪牙争胜,我大兄一番识见始终得不到几族认同。
只有我赤、青、白三族携从龙之功,拜将封侯,皆有封地,处境与往日苦寒不可同日而语。
……小道友能看出个中高明,也算是聪明睿智之人了。
楚煌淡然一笑,转口道:白典将军当年之举固然是识见超拔,其它几族不愿相随,也未必不是守成之计。
我知四位所谋甚大,只恐人心机诈,狂海之中难以御惊舟,任你奇伟之才,也难免事与愿违。
此语何说?白典一抬眼皮,声色不动。
楚煌就地虚行几步,转口喝道:我请诸位试看一宝。
手掌一探,胸前紫芒闪动,将紫芯梧桐抓在手中。
拂袖一指,梧桐跃到半空,光芒闪烁,盘旋之中,现出六种异色光练。
四人统帅三族,争南逐北,修为不浅,阅历亦夥,自然看出紫芯梧桐是件不凡之物,不由挪步上前,仰起头觑看。
白典沉吟道:小道友此宝诡奇变幻,好似上古元力之宝,自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道友年轻气傲,还须善自深藏,所示非人,恐罹不测之祸。
楚煌眉尖轻挑,向白典合度一礼,多谢典将军箴言。
白典神情微讶,连忙揖还。
不瞒将军,楚煌此举岂是为奇宝眩人哉?诸位请看,此宝周身之六色光练,唤作六识神光,各有奇异法门。
黑光通幽,可知过去。
白光通显,可明未来。
四位虽是一世雄杰,蜗居此处五百年有期,只怕早已忘记世间有沧海桑田之变了吧。
楚煌侃侃而言,反手一指,凤炎真劲打到梧桐黑光之中,光芒一幻,梧桐之形渐渐隐没,现出一片数尺方阔的紫色光幕。
光幕中夜色连天,小雨淅淋。
接着是雷霆大作,一个人骨霍然站立,在死寂莽草间施展起一路刀法。
赤越‘哎哟’一声,指着光幕一脸惊异,这不是王朕那老家伙吗?白典、韩浊浪相顾动容。
只见光幕中王朕长刀霍霍,隐然有开天辟地之势,所部雍卒如梦方醒,纷纷振戈而起。
再后来,便是柳惟一、余奢撕破天罗地网,飞身叱咤,三人簇拥一处计议不定。
白贯嘿然道:敢情这三个老家伙终究破阵而出了,这下倒好,我老贯五百年不动刀兵,‘削岳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
白典双眉耸峙,轻哼道:二弟噤声。
光幕中图景再变,天风海雨,雷电交加。
天崩地坼之中,地宫掀开,三族武士拜伏于地,归元鼎出,刀精现世。
施为之下,大破诸天星宿阵,游红丝所系,三族武士精血尽被鲸吞,骨朽神毁,纷纷栽倒,倏时化作飞灰。
四人呆愣半晌,白典猛然双目尽赤,仰天怒叫,喷出一口浓血。
不……大兄——白贯慌忙拦身抱住,一脸愤然。
陛下,赤越怒哼一声,强压着火气问那龙袍人,小臣敢问那图中所示,可是真的?龙袍人冷淡一笑,真如何,不真又如何?君要臣死,臣安敢不死。
赤越,你要谨守臣下的本分。
你……哼——赤越黑脸沉沉,作声不得。
敢问陛下,我三族武士有何过错?遽尔招此魂飞魄散之厄?韩浊浪追问道。
三族武士乃是为朕尽忠。
待朕再掌乾坤,从优抚恤便了。
龙袍人拊掌身前,面容有如古井不波。
嘿,白典推开白贯,挺直身体,怒声道:优抚?我三族随陛下出生入死,埋迹荒山。
愿守臣节,不敢有怨言。
若是两军厮杀,刀枪无眼,三族疲弱,即便尸积如山,我白典犹惧不能尽忠。
可今日……今日势非万险,情非迫促,三族无错,陛下何以夷灭我族?……咳……他说着气怒攻心,又是一阵急咳,双目腥红,却死死盯着龙袍人,煞也不煞。
龙袍人沉默半晌,缓缓道:不论是兵战之险,还是庙堂之上,为臣者,精忠死难,谁敢多言。
赤、青、白三族随朕多年,朕素知尔等勇武。
镇殿四将乃朕左膀右臂,肱股庭柱,君臣相知,从不相负。
当年,朕无奈以死避祸,尔等护卫朕一缕精魂,干戈万里,九死无恨。
真大雍之矫矫劲旅,朕心甚慰。
……白卿,当年‘卸甲’逼迫,群贼窥伺,朕守着一缕精魂藏在这荒芜刀内,实已是强弩之末。
要布那‘天罗地网鸿蒙初临阵’惑敌之心,斩除爪牙,岂是易为?所幸三族武士人有奋死之心,矢志化气,便有天地伟力,实是人间至大刚直之气,江海难没,干谒云霄。
朕不得已借三族武士之精血,布阵驱敌,阵成之时,众武士便与大阵气血相连,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人事枯荣,主之在天,岂是朕私心所愿?四人听龙袍人一番言语,都有唏嘘之意,赤越抱头蹲在一旁,唉声叹气,一脸晦色。
楚煌收了紫芯梧桐之法,却是暗自惊诧,以天齐帝之能,世间又有何人何事,竟要他放弃大好江山,帝尊之位,假死避祸?白典缓步上前,朝龙袍人谨行一礼,平静说道:白典自幼修行,粗通经史。
岂不知天地有不仁之心,伴君有虎食之忧。
上古四灵争雄,龙凤制霸,终归于人治。
我十族先祖多是流徙之人,不服约束。
粗通一技,不附于妖,不列于兽。
虽自视为上古灵泽,王化多以为裁汰之民也。
龙袍人点头道:中土君王尊华夏而贱夷狄,呼天狼原十族为兽人,肆意践踏,不知蛮夷中也多有豪杰藏伏。
王侯将相,岂有种乎?将相无种。
白典喃喃一句,眼睛中现出缅怀之色,慨然道:五百年前初遇陛下,陛下尚为草莽之雄,高谈阔语却能发聋振聩,白典自愧不如,欣然悦服。
白卿语谦了。
龙袍人抚须一笑,白卿实有宰相之才,奈何中土华夷之分根深蒂固,舆图草创,朕虽执掌乾坤,军国大计却多有掣肘。
……朕要你做这镇殿大将,一来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朕要事事倚重。
二来,虽无宰佐之名,却能常备顾问,为朕分忧。
惜乎?未能尽卿之才,朕心良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