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小橘搭清晨的首班车回学校,离开时几个男生依旧在吵吵嚷嚷的打牌,还有人似乎一晚上就长出密密一层胡茬来,又或者是前几日期末考试中一直没有整理仪容,昨夜天黑看不真切。
换了平时,小橘一定哈哈大笑,冲上去抱拳,给他起两个武侠小说里的绰号。
然而此时她什么也顾不得,匆匆拎了书包就走。
陆湜祎喊:等等。
她心中一紧,停下脚步,忸怩地转过身来,面孔微热,不知道是否已经红如煮熟的螃蟹。
还有礼物没有拿呢。
他努努嘴,水水他们送你的羽毛球拍。
不想拿也可以。
水水揉眼睛,随时过来打啊,反正你下学期就搬进城了不是?我厉害得很,你不一定是我对手的!哈,我哪有时间陪你打球,学习,我是好好学习、心无旁骛的好学生,哪像有些同学,一天到晚,心里长草……他一边说,一边用肩膀撞着陆湜祎,昨天让他拿副牌,出来还抓了一盒烟,跑到走廊去了。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小橘睈目,来,张嘴让我看看!众人大笑:看,有人发话了不是?夏小橘此时心虚得很,唯恐谁又说出什么话来揶揄自己和陆湜祎,明知不可能,但总觉得半梦半醒时的那一瞬早成了天下皆知的秘密,在众目睽睽下无所遁形。
她应付了两句,蹭到门边。
大土在众人的哄吵中送她下楼。
清早的林荫道晨雾迷蒙,朝露消弭在空气里,和爽的风中洇润着淡淡的水汽。
真抽烟了?实在需要说些什么。
没。
我就说么,你还长本事了。
因为身上没有打火机。
陆湜祎笑,不过,以前我抽过一两根,不喜欢那个味道。
夏小橘自然不会追究,昨夜他为何又摸了一盒烟出门。
两个人一路走到车站,说着天气,说着考试。
此前陆湜祎帮她订了一同回家的火车票,两人约好隔几日在北京站见面。
首班车上几乎没有多少人,开起来咣啷啷响个不停。
夏小橘有些后悔,刚刚等车时应该问问他,到底有没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因为难于启齿,总想着来日方长。
却不知一旦放下,成了以后再没有触碰的话题,以至于那个吻越来越缥缈,连它的真实性都无法保证。
曾经有人问过夏小橘,和陆湜祎走得那么近,是否还分得清友情和爱的界限。
她坚定地点头:当然!或许疑惑过,在摇摆中靠近着,然而感动和心动是如此不同,尤其是那个一直存在于心底的人,重新出现了。
北京站这些年的变化并不大,夏小橘下了出租,买好站台票。
从广州过来的火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进站,她在花坛边坐下,想上一次看到程朗时他的样子,但面貌似乎总是模糊的,想来想去都是若干年前理着清爽平头的他,甚至是更早时初见的草菇造型,顽固地从记忆深处跳出来。
此时此地,难免会想起那年暑假在火车站重逢时,透过如织人潮,看见他闲适而立的身影。
小橘认得其中那只红色椭圆形拉杆箱,而它的主人并没有出现。
去甘肃社会实践了啊?是啊,决定的突然,回家的票都来不及改,不过她一直想去看飞天。
回来时可能还要去爬华山。
排队进站时,夏小橘本来站在陆湜祎前面,听到两个男生的对话,忍不住探过头去:那也会去西安了?应该吧,她倒是提过羊肉泡馍。
怎么了?噢,没……我也想吃。
她嚅嚅了一句,转身回来,隐约觉得不安。
男生们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期末考试、球赛和同学聚会上去,他笑声爽朗,没有一丝掩饰和不安。
而夏小橘心中凛然,两年前林柚清秀的字迹历历在目。
我对爸妈说想去华山,还想去敦煌看飞天,这些都是可以路过西安的。
他们答应地很痛快,但是说要等到妈妈放暑假,全家三人一起去。
理由太多了,我都驳斥不了……忍不住转身,看着他粲然的笑容,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丝阳光,却不知道马上要被乌云遮蔽。
内心焦躁,她预感到命运的变迁,却不能开口言明,否则便好像是一个居心叵测的诅咒。
最后几节硬座车厢基本上都是学生,小橘在车厢中段,程朗坐在车厢尽头,打水泡面时,看见他和对座的女生聊得开心,回到座位上,还是忍不住望过去。
陆湜祎看出夏小橘心神不宁,扯扯她的衣襟:没什么好看的。
我……我没看。
你一直在盯着程朗。
夏小橘险些被面汤呛到,没拌匀的胡椒粉钻到气管里,让她咳个不停。
知道你和林柚关系好,但这点事情不至于回头去打小报告吧。
陆湜祎笑。
她辣得眼泪汪汪,瘪着嘴斜睨过去,心想,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她巴望着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杞人忧天,然而过了半个月,林柚还是没有回来。
田径队约好聚会的那天,夏小橘很早就从家里出发,天气好得很,索性穿一双运动鞋,不坐车,一路向学校走过去。
附近的道路在拓宽,许多参天的杨树都被砍去,那年她剪短头发的理发店还在,不知道手艺不精的小伙子是否还在。
夏小橘摸摸已经过肩的发,原来心底深处的思念和头发一样绵长,以为一刀两断,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旁边不远曾经是那家叫作图腾的礼品店,她在那里买过价格昂贵的塑胶Snoopy钥匙扣,送给程朗作生日礼物,还被邱乐陶评价为一家子傻气。
那天放学时他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又孩子气地倒退回来,说你看,我带上了。
就是在他生日前不久,程朗为她挡住了骤然倾倒的玻璃窗,后颈缝了若干针,夏小橘终于找到理由,得以在众人面前为了这个男生大声哭泣。
以为这一年以来,程朗已经走出自己的世界,成为别人生活的一部分,然而此刻旧日光景纷至沓来,依旧清晰如昨。
林柚转学后他的沉默寡言,跑五千米时的大汗淋漓;和她一起买水果探视黄骏,高高跃起摘下树叶,在唇畔吹响;一起作值周生,一起讨论化学题;那些互相鼓励温暖了彼此的通信……那时路过车棚,她总会留心程朗的自行车是否还在,或许还会拿出纸巾来,把车子擦一擦,不知道粗心的男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自行车总比别人的干净一些。
站在沙坑的边缘,夏小橘抚摸着跳高的杆架,扬起头,似乎还能看到那根架到一米七的横竿。
,他如同身生双翼,优雅地从她头顶越过去,天空如一片蔚蓝海洋。
我时刻惦记着你,而你此刻又在哪里?她颓然,低头转身。
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人姿态闲散地坐在花坛边上,交叉双手,微笑着看过来。
期盼着他能走过来,加入她的感慨缅怀,然而程朗只是抬起手腕:不是十一点碰头么?怎么都没有人?夏小橘泄气:十一点半……我们来早了。
改变她一生的那个瞬间,不过是他一时的顽心大发。
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或许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而她却不曾遗忘。
那天聚会后,陆湜祎要送小橘回家,她在他肩头打了一拳:算了吧,看你灌了那么多酒。
到时候谁送谁都说不准呢。
程朗也没少喝,有男生要打车回去,问是否要捎他一程。
他摆手拒绝了,坚持要走回去。
夏小橘远远看见,赶忙抓过自己的背包,又怕追得太紧惹人注目,于是站在门前和众人告别。
黄骏满脸通红,坐在台阶上吹风,伸手扯着夏小橘的书包带,不断摇晃着,问:那个,她今天怎么没来?她?你说乐陶?她也不是田径队的啊。
她不是总和你在一起么?问那么多,又不关你事!夏小橘嗤之以鼻,你身边那些这个系那个系的花儿,不是很多么?我就是问问,至少还是朋友,问一句都不成啊?我可不觉得你们还是朋友。
黄骏大力拽了一下,夏小橘没站稳,咚地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
那你,和大土,是朋友么?他问,你们走得够近了。
夏小橘瞪他一眼。
喂,都说女生耳根软,这么长时间了,你能分得清对大土的感情么?真的就是纯朋友,一点别的感觉都没有?当然!夏小橘看着程朗渐渐走远的背影,一把扯回自己的书包,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搅不清呢。
她亦步亦趋,不敢离太近,又怕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他的身影。
一旦发现程朗停下来,她就连忙放慢脚步,佯装步履悠闲,浏览街边橱窗。
这样过了几个路口,程朗忽然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被发现了……夏小橘硬着头皮,露出自认无辜的笑容。
快走两步啊。
程朗喊她,看到你好半天了。
她还有片刻犹豫。
程朗笑:磨磨蹭蹭的,难道我能吃了你?(2)程朗自然不是洪水猛兽,但在他面前,夏小橘难免心跳过速,头脑混乱,即使过了这许多年,不再如少年时代一般手足无措,想到突如其来的重逢,她仍会微微发抖,在月台上不安地踱来踱去。
从广州来的列车准时到达,夏小橘逆着出站的人潮去找程朗的车厢,不时踮起脚尖寻觅他的身影,又不知分别近一年后他有怎样的改变。
上一次还是一起聚餐为他送行,约好的朋友来晚了,两人便先去旁边的商厦闲逛。
程朗拎着两条领带,转过身来问:哪条好,深蓝的还是灰的?这样怎么看得出来,要放在脖子上比一比。
这样,这样,还是这样?轮流放在胸前试过,他又把两条领带举在耳后,问,像不像少数民族?咿,换成两条长辫子就像藏族大妈了。
夏小橘拽拽左边一条,蓝色带小圆圈这个吧,比较简洁。
我送你吧,当作临别礼物,祝你一帆风顺!就听你的好了。
程朗颔首,又笑着侧过头来,拉长声音,到时候别人笑我没有品位,我也多少有点借口。
喂,你要是拿这个配粉衬衫去,我有什么办法?原来你打算再送我一件衬衫?程朗故作惊讶,真是破费了!结过款,夏小橘忽然想起什么:你会打领带么?程朗摇头:我知道和系红领巾不一样。
本科毕业的时候男生们不都买正装了?他们找工作,我不是保研了?你刚才不是看了半天宣传手册。
那我也没系过啊!两人转身去问营业员。
看你喜欢哪种打法,有很多种结,要看领带的质地啊,衬衫和西服的风格啊,先学个最简单的平结吧。
嗯,小姐,你也过来一起学啊。
我?夏小橘歪头,我平时连丝巾都不打,别说领带了。
可以给他打啊。
营业员帮程朗整理领口,以后可以送几条不同风格的,很多女孩子都买领带,把男朋友圈住啊。
夏小橘不作声,程朗也并没有反驳,只是笑着回应:这是促销么?多买有优惠么?若早几年,她还会因为这样的对白滋生小小的期待,将它看成默许的前兆或承诺的暗示,然而此刻却明白,两人早已开诚布公,无需借由与旁人的对白,来再次否认。
便自欺欺人的,享受这一刻温柔的假象吧。
发什么呆呢?鼓囊囊的塑料口袋几乎贴到她鼻子上。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夏小橘向后仰身,看清是一袋子热带水果。
在你身边走过两次了!我等着看西装革履的县领导呢!有变化么?程朗退后一步。
好像,瘦了呢。
不是说总被拉出去腐败么,怎么没见啤酒肚?风采依然吧?他挑眉,怎么吃都不胖,是不是很嫉妒?程朗在北京只待两天,上午就要回学校和导师碰面,他执意要吃煎饼果子,两人在路边找了个早餐点,小橘买了绿豆粥和茶鸡蛋,问:大老远回来就吃这些,要不要晚上纠结几个人去吃大餐?不用了。
这次时间紧张,我回来的事情也没告诉别人。
中午和老板吃饭,看晚上有没有空吧。
也没告诉别人,夏小橘心中涌上一丝喜悦,酸酸甜甜的。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没,你也说我总被拉出去腐败。
程朗咬了一大口煎饼,随便找个地方聊天吧,吃什么不重要。
对夏小橘而言,吃什么也不重要,和程朗一起吃路边摊大排挡,也远胜任何山珍海味。
她拿出手机来给同事发了条短信,请一个小时的假。
不一会儿电话响起,是林柚。
橘子,你已经上班去了吧?我们昨天玩到半夜,就没回去骚扰你。
对了,现在火车票提前几天预售?T字头5天,Z字头是10天或者20天吧。
10。
程朗食指交叉,比划了一个十字。
夏小橘放下电话后,他问:单位有急事?那咱们快点吃。
噢,还好,不急。
她剥着茶蛋,沾了一手的汁水,连忙扯了纸来擦。
又要出差么?还是去山里考察?程朗帮她擦净桌上的酱油滴。
她摇头,鸡蛋黄噎在嗓子眼,一直卡着就好了,就不用开口了。
你知道,刚才谁打电话么?我认识么?哦,哦哦,那就猜到了。
他恍然。
不是大土。
夏小橘看到程朗似笑非笑的神情,就知道他猜错了。
她从新西兰回来了,林柚。
噢。
夏小橘托腮看着程朗,他回身要了一杯冰豆浆,倒吸凉气:煎饼果子里放了多少辣椒油啊!……小橘,你怎么不吃了?……不想多问两句么?不想见到她么?是我太多事了么?沉默半晌,程朗缓缓开口:她回不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听来更像一句赌气的话,然而夏小橘无言以对。
程朗接了几个电话,似乎是广东那边打来的,他客套地笑,间或穿插一两个粤语词,措辞圆滑世故。
还穿着两年前的棉布衬衫,面貌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与自己并肩而坐,抵着膝的男生,却遥远得像一个陌生人。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她有些黯然,一点暗自庆幸的心情都没有,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么?那,我应该怎么说呢?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语调,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我很努力地挽留过她,你知道的。
可是,你也说过,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而且也清楚对方的处世态度,便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承受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说的?什么时候?高中毕业,在海边。
哦,都不记得了,记性不大好。
是么……夏小橘拿勺子在粥里搅来搅去,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怎么会?程朗失笑,我还是那个我啊。
但你不再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这比程朗喜欢林柚的现实,更让夏小橘难以接受。
也许我说过这样的话吧。
直到现在,这句话也没有错。
他探身,凝视低头不语的小橘,我的处世原则一直都没有变,但是我对于事情的认识程度改变了,我不会为了同一件事情,摔两次跟头,你明白么?她点点头,又摇头。
这么说吧,直到现在,我怨过她,说过她一个不字么?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就应该自己承受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程朗顿了顿,但这并不表示,我要承受更多的未来。
现在,对她,我可以做不同的选择。
我没有变,她或许也没有变,只不过,是我比原来看得豁达了,你明白了么?可如果,林柚的想法变了呢?怎么变?她和你提过什么?夏小橘摇头。
程朗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最没有变化的,就是你了,还是这么简单。
如果是别人问我刚才的问题,我理都不理他。
小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隔一段时间不见,彼此就像陌生人一样。
不会的。
她眼眶一热,强自笑笑,这么说,好生分啊。
吃完早饭,两人要搭车各奔东西。
一起走一段吧。
程朗说。
夏小橘跟在他侧后方,如同那年暑假聚会后。
记忆中,那天空气里有微醺的气味,他回头笑:我能吃了你?于是她三两步赶上,两人慢悠悠走着,无非讲些今天又闷又热,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一类的话题,说尽种种客套话。
夏小橘当然想要多看他几眼,又唯恐自己凝视的目光太过贪婪;几次想要提到林柚或湜祎,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盯着路边的广告牌子,把上面的宣传语一字字读出来。
街边公园的广播里放着老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也许遇见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远处沉闷的雷声步步逼近,浓云翻涌而至,夏日的天空转瞬晦暗,暴雨滂沱。
(3)从林柚嘴里听到布达佩斯这个名字,夏小橘一时懵住:啊,你要去南美么?学拉丁舞?嗯?去欧洲呀,学芭蕾。
林柚贴在镜前描着眼线,我也和你说过,我现在什么都学得半吊子,交流半年,当作是开开眼界咯。
不是南美么……哦,我想成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了。
夏小橘咧嘴,布达佩斯在哪儿来着?匈牙利。
为什么去那里呢,去俄罗斯、奥地利、法国啊,会不会更好一些?听到匈牙利,总让我想到匈奴,好像是游牧民族似的,没什么艺术气息。
游牧民族,有没有弯弓射雕啊?林柚笑,点点夏小橘抱在胸前的一套《笑傲江湖》,匈牙利就挨着奥地利,‘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作者就是匈牙利人;还有李斯特,总听说过吧,他也是匈牙利人。
她微笑着,讲起茜茜公主的行宫、渔人堡、多瑙河上的链子桥,如数家珍,夏小橘不禁慨叹:你可以去当导游了,好像去过一样。
林柚一愣,眼神飘忽:没,我也是听别人提起过。
夏小橘忽然想起,当年和林柚的通信中,她曾提起袁安城随着学校的交响乐团去奥地利演出,抽了两天去匈牙利,因为他最喜爱的钢琴家就是李斯特。
她忍不住问:这次的交流项目,还有别的国家可以选择么?还有瑞典和德国。
林柚化好妆,转过身来,怎样?像不像贞子?是挺像的,脸太白吧,眼睛好黑,披头散发的。
夏小橘噘嘴,这里这里画红些,也比较像艺伎。
林柚咯咯地笑,两手夹着小橘的脸颊:来,继续噘嘴啊,这个造型太可爱了。
可惜不能和你多说啦,快轮到我上台了。
也好,我还要去给大土送书呢,答应给他一套正版,当生日礼物的。
也好,他可以背到新加坡,慢慢读。
新加坡?!他没和你说么?他们学院推荐他去南洋理工作交换生啊,我还要和其他人一起面试,他的名额是板上钉钉的。
我都不知道呢。
哦,我也是前两天学校给所有申请交换项目的学生开会,遇到他时才知道的。
小心到时候新加坡政府威逼利诱让大土做当地女婿,不放他回来。
嗯?他们那边似乎很喜欢招大陆的学生,还有人高中毕业就去读书么。
毕竟人口少,需要人才引进吧。
夏小橘还没有把纷至沓来的消息统统消化,一时茫然地站在原地。
你还真是迷糊,多关心关心人家的事情啊。
林柚笑了笑,语气温和,真的,湜祎这样的好男生现在不多了。
四本书抱在手中颇有些分量,于是举高了顶在头上,好在剧场内熄了灯,没有人留心夏小橘正站在角落发呆。
舞台中央,一束淡蓝的顶光笼住林柚,她踮起脚尖,轻盈地跳跃回旋,水蓝色群裾翻飞如波浪,伸展手臂,指尖轻颤,身体轻轻摇曳,空气中似有涟漪荡漾开来,仿佛都听得到水声,如鸣佩环。
她素净的面孔和月白的上衣,便是湖上缥缈的雾气。
这只舞叫《茵梦湖》,配乐宁静悠扬,夏小橘一时想不起为何这旋律如此耳熟。
正要退出观众厅,听见旁边几名学生窃窃细语,问道:是贝多芬的《月光》么?没错,就是小学课文中提过的那段。
她一路追忆,只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惊心动魄。
犹记得林柚抱膝坐在草地上,讲起少时痴迷的男孩子,掩饰不住的微笑和憧憬,他为她弹过月光,钢琴声行云流水,自此浸润了每一个思念的日子;她在众多的城市中选择了他向往的布达佩斯,是巧合,还是刻意;暑假她千里西行,是否只因为那趟火车经过他现在生活的城市。
夏小橘一再劝说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且莫杞人忧天。
然而她太了解这样的心思,想着一个人,便深爱一切与他有关的细节,妄图从一朵花中衍生出一个世界来。
她便是因为程朗在生命中留下细若蜉蝣的痕迹,一颗心便独自缠绵缱绻。
而林柚,她是不同的,乱麻要快刀,她不是已经选择了程朗,她心中怎么能放下别人?夏小橘说不出辛酸还是嫉妒,他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的身边啊!我仰望而不可得的星光,在别人眼中,难道只是遍生铁锈的陨石?心绪不佳,见到陆湜祎,难免责怪他为什么独享天大的喜讯。
听说免学费,之外还有奖学金,好大的一笔银子!怎么不告诉我们,又不会让你作东吃鱼翅,我可是环保人士,顶多来一盘糖醋排骨么!夏小橘一迭声地埋怨。
都是没有决定的事情呢。
陆湜祎轻描淡写。
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柚说,别的项目竞争都很激烈呢,只有你是学院推荐的。
你比我还积极,到底你去我去啊?你觉得,我……应该去?是啊……赚钱,再买个更大的屏幕,原来的那个送我咯!陆湜祎沉默半晌,说:如果要去,少说半年,长的话可能要一年。
什么时候开始?明年春季学期。
那正好,喏,提前送你一套生日礼物,过两天十一放假你可以背回家里存着,等过了春节再背到新加坡去。
你还当真了啊!他接过《笑傲江湖》,笑着翻看,真的是正版?不是周末书市上三折的?小腿被夏小橘踢了一脚,她愤愤地埋怨:当然是真的,开学这一个月我都没怎么吃零食!好好,我信,我信!我不是有一套翻印版么,翻了两遍了。
这套就原封不动,烧香供起来,天天铭记你的大恩大德!原来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武侠呢。
只是这一套。
夏小橘想起高三新年联欢会上两人一起在台上演小品,他抓住自己的袖子,大喊盈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多少有些尴尬。
我觉得,令狐冲最喜欢的还是小师妹,对任盈盈的感激之情多些。
她翻着书,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怎么忽然感慨起这些来?没什么。
其实说起来,任盈盈也挺幸福,她认识令狐冲的时候,小师妹已经喜欢林平之啦,之后更是嫁给了他。
虽然知道令狐冲心里想什么,但基本上不需要直接面对,所以能那么大度。
在感情上,她其实没吃什么苦,比起程灵素、霍青桐,已经算一帆风顺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陆湜祎想要拍拍夏小橘的肩膀,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没事,忽然觉得,对一个女生而言,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真是最难过的事情,天塌了一样。
陆湜祎反问:难道对男生,就不是这样么?不会啊,女生总是太感性;对男生而言,感情不是生活的主导吧,还有责任、事业、前途……好了好了,夏阿姨!你现在说话的样子,真像四五十岁,老气横秋。
陆湜祎瞟她,好像自己知道很多似的,黄毛丫头,道听途说。
走,给你买棉花糖和爆米花去,堵上你的嘴。
啊?你不是一个月没吃零食了?那我也不是幼儿园小班出来的啊!对,对,你是大班的,今年六岁半。
陆湜祎决定去新加坡作交换生,整个秋季学期为之忙碌起来,除了正常的课程,又开始大量阅读英文资料,连发给朋友们的电子邮件也都换成了英文,被夏小橘笑为临时抱佛脚,发给他的电子卡片上都写Good luck, Buddha Feet!他回信,说luckily not chicken feet. cannot write long, otherwise you’ll find so many grammar mistakes in my letter。
又说,busy as a bee now, would like to have a good talk with you in winter vacation, something really important。
然而那年整整一个寒假,两人都没有再见面。
很久之后,夏小橘才知道,陆湜祎在生日过后写给朋友的信中提到了她。
那位朋友是沈多,她发了一份生日卡给陆湜祎,简单的祝福,并询问他是否已经和夏小橘在一起。
他回信说:No. I can feel there’s someone between us, but I don’t know who he is。
夏小橘相信沈多不是八卦的人,否则陆湜祎在看到她和程朗拥抱的画面时,也不会那样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