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夏小橘加班到七点,程朗也没有打电话过来,想是手边事务繁忙,她也没催问。
回公寓后用压力锅煮了冰糖绿豆沙,冷水镇过又放在冰箱里。
林柚买了两天之后回故乡的车票,正在收拾行李。
喂,不要忙了,她喊小橘,一会儿出去找食儿吧,周围还有什么好吃的?还消夜,不保持体型啦?没关系,抓紧时间吧!过两天就没人陪你腐败了。
家里有芒果,我怕吃多了上火,才煮绿豆沙的。
那就少吃一点咯。
趁新鲜,多吃两个么,从广东带来的。
夏小橘把口袋拎过来,和装箱子的林柚一同蹲在地上,程朗回来了,我今天见过他了。
哦,他还是老样子么?嗯。
夏小橘点头,犹豫是否要告诉林柚,程朗已经知道她回国。
还真巧呢,没想到都在北京。
你告诉他我回来了?刚问完,她便摇头,自嘲地笑笑,算了,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想见我的。
说来还是怪我多些,当时年纪小,不大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林柚申请赴欧作交换生的最后一轮面试是舞蹈,在前一天晚上的排演中,她拉伤了大腿后侧,肌肉撕裂。
一两个礼拜之后夏小橘才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探望。
林柚在睡觉,被子遮在头上。
夏小橘怕她呼吸不畅,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掀起被角,掖在她颌下。
林柚微微侧身,蜷得更紧,睫毛湿润,脸上犹有泪迹。
似乎不是很严重,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不过最近一直心情不好,毕竟么,错过了这次去欧洲的机会。
同一寝室的女生说了个大概,便纷纷自习去了。
过了十多分钟有电话打进来,夏小橘怕吵醒林柚,扑过去接起。
对方似乎没料到速度这样快,听筒那边一时寂静无声。
她连着喂了数声,那边语气疑惑:小橘么?程朗?对。
你来看林柚了?是啊,不过她在睡觉呢,我等会儿吧。
哦,吃晚饭了么?要么过一个小时左右你们下来,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好,那你先四处转转吧。
林柚醒来后,夏小橘转述了程朗的话,她只说了两个字,不去,很是决绝。
你晚上也还没吃呢吧?我不饿,真的,每天这样躺着,吃一口就饱了。
可是……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告诉他不要再等了。
林柚扭过头看着墙壁,我不会再见他的。
夏小橘的脚步几乎粘滞在几十级台阶上,不知要如何走下楼,把林柚的话尽量委婉地转述给程朗。
他站在路灯的黄晕中,看见夏小橘走出楼门,立刻挺直身体,但见她只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
就我们俩去吃饭,是吧?程朗了然的口气中带着无奈。
她可能太伤心了,要一个人静静吧。
哦,那我们走吧。
他转身,走得飞快。
夏小橘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
喂,腿长的要照顾一下腿短的啊!她试图活跃气氛。
他充耳不闻,步履依然匆促,踩过飘零的落叶,一片簌簌声。
夏小橘望着他的背影,锥心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我也想过,去了欧洲之后,自然而然过渡,让一切慢慢冷却。
林柚阖上箱子,剥了一只芒果,谁想到事情忽然就变了,长痛不如短痛。
小橘摇头:其实,就算你去了欧洲,可能冷却么?对于他而言,距离不是问题,半年或一年,他都会等你。
我明白,其实,受伤之后真的很无助,我每天夜里都会偷偷地哭。
你知道么,我当时真觉得万念俱灰。
夏小橘愕然:只是简单的肌肉拉伤吧,你现在不也能跳舞?其实……当时让我最难过的,不仅仅是不能去欧洲了,而是我很强烈地预感到,和袁安城,再也不可能有将来了。
她仰天叹息,或许,这是注定的呢。
谁让我太贪心,谁总去追得不到的幸福。
那年暑假,你去西安,见到大提琴了,是么?没错,就是那段时间,有奥地利的教授看了他的演出后很是欣赏,希望他第二年毕业就去深造。
他开心极了,跑来旅店找我,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问我想不想和他去欧洲。
我当时都愣住了,太突然了,前一天他不过很客套地和我吃了一顿饭而已。
但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笑起来,管他呢,这是我盼望了很久很久的一幕,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
即使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我还是会笑出声来。
那么……布达佩斯……是啊。
但我对袁某人,太缺乏信心了,我知道他换过许多女朋友,但还是希望自己是特别的一个。
就算维系两个人的关系会很辛苦,我也想要去尝试。
但如果不能和他一起去欧洲,让他在那边等我三年,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柚嗤笑,其实,受伤之后不久,我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
手机号码换了,寝室的人说他出去租房住了。
我早该明白,他耐不住寂寞,不会为了我而改变。
即使如此,我仍然只为了他哭,那时候我就明白,和程朗,是彻底不可能了。
我不会第二次抓他作救命稻草。
早些分开,是唯一一件我可以为他做的事情。
只是作救命稻草么?夏小橘忍不住问,你和我说过,一开始只当他是好朋友,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是无忧无虑,甚至在某些瞬间,觉得这样就是一辈子了。
终究是不甘心吧。
夏小橘怅然,总会想,如果同样的场景,身边是另一个人,是不是会更快乐。
大概,那时候把感情看得太绝对,以为喜欢一个人,一定就是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吧。
林柚笑: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我和程朗分手前,以为只有对袁那种感觉,才是真正的爱;但如果这样计算,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心爱的人。
或许在不同的时间,面对不同的人,感情的表现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或许你和程朗相遇的时间太不恰当了。
夏小橘斟酌字句,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一个各方面条件和他相仿的人出现,你会考虑么?希望听到一句坚决的否认,然而林柚沉思片刻,缓缓摇头:不知道。
有时候觉得未来完全是没办法预测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遇到怎样的人,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那年十一月,新西兰男生Jason利用暑假万里迢迢跑来北京,他在当年的高中夏令营里结识林柚,自此念念不忘。
在他的大力推动下,林柚很快办妥去新西兰进修的一切手续,翌年春天便将飞赴南半球。
(5)知道林柚去意已决,夏小橘放心不下程朗,接连两天寝食难安,晚自习时椅子还没坐热,心就慌张地飞去了人家的学校。
胸口这么空,哪里看得进书,于是跳上公共汽车,追着它的踪迹一路去找。
途中想了借口无数,这样单刀直入的探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怜悯而幸灾乐祸的看客。
程朗的寝室空荡荡的,大多数人已经去自习,倒是还有一个男生在打星际,说话时眼睛仍不离屏幕:出去了,应该就在附近吃饭,最近都回来很晚。
根据电脑旁摞在一起的方便面纸杯数量,夏小橘推测他已经在此落地生根许久,也不指望他能关注程朗的去向,又不甘心来了就走,于是出门去找。
这一带大学林立,餐厅饭馆自然星罗棋布,每一处都人声鼎沸,夏小橘的倔脾气上来,每一家沿着过道从里到外逡巡一遍。
人海茫茫,犹如捞针,她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想起来自己只看了大厅,或许他和朋友们在包厢里。
一时气馁得很,只觉自己枉费心力,即使真的见到,程朗也未必愿意把伤心事剖析给她听。
如此想着,已经站在下一家小饭馆前,却没有力气迈腿进去。
门猛地被推开,险些撞到她的鼻子。
对不起。
对方嗓音闷哑,一身烟气。
他侧身,与夏小橘错肩而过,她一时懵住,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一迭声叫着喂,喂。
其实也不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夏小橘手握一把羊肉串和烤鸡翅,和程朗并肩坐在图书馆侧门的台阶上。
他一言不发喝着啤酒,间或伸手,从她那里抽一支羊肉串出来。
这门久已不开,台阶旁生出萋萋杂草,夏小橘想要拔一根吹响,草茎在秋风中早没了水分,被她一扯就断了。
不要再喝了。
她用胳膊肘碰碰程朗,他手臂一晃,易拉罐跌在地上,咣啷啷滚到草丛中。
喂,不要浪费啊。
他说着,又开了一罐,刚喝一口,就被夏小橘夺过去。
她咕咚咕咚灌了大半:这样就不算浪费了吧。
你也想喝?夏小橘被泡沫顶到,打了个嗝作回应。
你这样,喝了也是浪费。
他翘着嘴角,似笑非笑。
反正也不会还你,她握紧最后一罐,在手心搓来搓去,易拉罐渐渐变得温热。
这才想起是他喝过的,倏然尴尬起来,又间杂了感慨万千的一缕甜意。
空气冷洌,夏小橘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
程朗摇晃着站起来,要脱大衣给她。
不要,你是喝多了燥的,被冷风一激会感冒的!夏小橘抓住他的衣襟。
这样会暖些吧。
他坐在迎风的一面,让小橘坐在身边背风一侧。
那就回去吧。
程朗摇头:我不在寝室喝酒。
这儿也没得喝。
夏小橘一仰头,把手中的啤酒都喝光,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嗝。
程朗笑了两声,说:谢谢。
其实,我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你肯坐在这儿,就已经足够了。
程朗扯扯她的衣袖,夏小橘侧身看他,刚转头,便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
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在喉咙后面剧烈地跳动,连呼吸都被阻塞了。
双臂也被他箍住,不知是用力架开好,还是要抓住他大衣的下摆,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上。
看起来很瘦的男孩子,肩膀却这样宽,怀里渐渐因为两个人的温度而温暖起来。
而此刻他的衣扣贴在耳廓,冰凉的,真实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并不是梦。
沉默,几乎成为冷冽空气的一部分。
夏小橘宁愿不问不多想,让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
然而她忍不住开口:你喝多了,现在知道我是谁么?知道,是小橘啊。
他抬手,轻抚她的头发,粗糙的拇指肚,指根打球磨出的茧子,掠过她的脸颊,谢谢你,一直都在,真的。
小橘……怎么,你哭了么?程朗躬身,她的下颏便抵在他锁骨上,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侧头,湿润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一路贴着脸颊滑过来。
夏小橘大窘,一摆头,额头和程朗的下巴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他叫声唉呦,松开手臂,捂住下巴。
夏小橘慌张地跳在一旁,心中隐约有些失落,这才发现腿抖得厉害,几乎站不稳。
程朗低下头,十指插在头发里:对不起,我喝太多了。
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事。
算了,别逞强了。
夏小橘苦笑,抹着眼睛,我可不想明天看头条,某高校男生酒后冻僵。
隔了两三周,程朗主动来找夏小橘,送给她一沓新开业影城的优惠券,说是亲戚送的。
我暂时也不会去看,留着也没用,不如你和寝室的女生们一起去好了。
她哦了一声。
我请你吃午饭吧,想吃什么?随便。
附近商场有吉野家吧?我看是你想吃双拼饭了。
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
夏小橘心中苦涩,关于你的喜好,我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中午客流量大,吉野家里排了长龙,两个人看不到空座,决定到顶层打一会儿电玩。
程朗买了游戏币,分给夏小橘一半。
再多给你几个吧,他笑,你肯定死得快。
十指修长,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掌心,她不禁想起那个暧昧的拥抱,面孔发热:小看人!我可是摩托和打地鼠高手,要不要比比?摩托车都被占满,两个人先去打格斗游戏,夏小橘哪是对手,又不会各式连招,只好乱拍一气。
玩了两局程朗就劝她快走,说一会儿可怜的机器就被拆零散了。
又去模拟枪战,明明是踩踏板就可以控制在掩体后俯身,夏小橘每次看见敌人端枪,必然要自己蹲下来,忘记踩踏板,于是屏幕上她操控的士兵傻愣愣站在原地,丧命乱枪之下。
搭档程朗哭笑不得,只能孤军奋战,勉力支持,他拿玩具枪指指夏小橘:幸亏同伙儿之间不能互相开枪,否则我真应该先把你的人撂倒,只会站在那儿挡视线。
夏小橘不服气,终于等到摩托车,连赛几轮,她大比分领先。
程朗的孩子气也上来了,一定要收复失地,二人你追我逐,直到最后就剩下一枚游戏币。
你自己再骑一圈吧,没准能更新一下机器的记录。
程朗说。
没有真人做对手,那多没意思。
去打地鼠吧,有一段时间,这儿的记录还真是我保持的。
夏小橘兴致勃勃小跑过去。
程朗在后面摇头:你是女生么?!来过多少次啊?第一轮轻松过关,但夏小橘扔感不满,认为自己一年多来功力大为退步。
我原来考试前经常来,她说,狠狠打上十几分钟,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真是有暴力倾向。
程朗站到她旁边,帮你创记录啊,你打右边两排,左边的我用手来拍。
打到最后一轮,锤子拳头声此起彼伏,眼看时间将尽,再砸到一只便能破记录。
夏小橘看到左上角有地鼠探头,完全忘记是程朗的负责区域,一锤子砸下去。
地鼠被敲下去了,程朗也举着手指,对她怒目而视,接过锤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夏小橘吐吐舌头,笑个不停。
下楼时,程朗站在扶梯前一阶,头发齐整,理得很短。
夏小橘在他身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后颈的伤痕。
恍然想起来,这并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的拥抱。
在高中,他把自己扯在身侧,护在怀里,用背挡住掉下的玻璃。
只是那个瞬间太突然,太惊心动魄。
夏小橘唏嘘感慨,忍不住不着边际的遐想,如果,如果没有林柚,和程朗之间有可能么?或者说,在过去这漫长的岁月里,有没有那么一刻,他是喜欢自己的呢?你,不会怪我,那天太唐突……程朗忽然问,只是侧头,没看见夏小橘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说什么啊,都忘记了,真是的。
看着他的背影,那道伤痕,想起如此许多曾经的曾经,让她如何埋怨。
那好,那我也忘了。
程朗释然一笑,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么?嗯,当然还是。
一直都是?永远……永远都是。
夏小橘怅然,她胸中有千万个声音在呐喊,不,我从来都不当你是朋友,以后也永远不可能。
然而,说出一切会得到什么,是礼貌的疏远,还是暂且成为一个替代品,填一段心中空白?她都不想。
就这样吧,就这样作永远的好朋友吧,一切的一切,如你所愿。
(6)北京的冬天,正是新西兰的夏天。
林柚一月初就要出发,参加暑期学校的英语班。
夏小橘接到她打来辞行的电话,记下航班号,说:可惜那天我有考试,没办法去送你。
还好,爸妈赶过来了。
其他的么,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要走的确突然的很。
林柚轻笑:这样也好,留下来多一天,就多一天煎熬。
我实在想换个环境。
那……程朗是否知道你的行程?夏小橘想要问,心中一个声音便冷笑,何必惺惺作态假装伟大,林柚走得越早越好,干净利落,自此让程朗断了这份念想;另一个声音又叹气,是不见面就能放得下么?那经过这许多时间,即使知道他心中有别人,你夏小橘又何曾真的慧剑斩情丝呢?不如二人大方告别,也胜过他日后独自遗憾伤怀。
她挂上电话,又拿起来拨给程朗。
他冷冷抛下一句:哦,那就走吧,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就装作毫不在意吧,夏小橘也不点破,只说:那可是南半球,隔着太平洋,以后想说再见也没机会了。
程朗默然。
隔了半晌,说:那也并不比现在的距离更远。
便把电话挂上。
夏小橘踱到床边,咚地坐下,闷头无语。
爱情是个难题,人生已多风雨,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何苦去插手别人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片刻电话又响。
程朗问:现在怎么能联系到她?在北京还是回家去了?又说,你觉得我应该打电话给她?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不要问我。
夏小橘想,别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程朗失笑:那你何必告诉我她要走。
早晚会有人告诉你。
她嘟囔,到时……到时怎样?喝得找不着回寝室的路。
怎么会。
喂,真的,下次让你们寝室的人知道你去哪儿了,万一真喝多了也有人知道你的下落,现在天寒地冻的,倒在外面真就冻僵了。
还有啊……夏小橘不放心,一口气嘱咐了四五条。
好啦好啦,夏大妈!程朗一迭声地喊停,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么?不信你来看看好了!一起吃火锅,肯定是冻不死的。
两人约好除夕夜在程朗的学校碰面。
陆湜祎此前曾打电话来,试探地问小橘是否想一起听新年钟声,她支吾着说已经约了同学。
哦,那你玩好。
他说,声音中掩饰不住失望。
夏小橘当时有那么一刻愧疚,现在想起来,这样重要的日子,若自以为心存怜悯地答应了他,其实不过给一个错误的信号。
感情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既然已经明白自己心灵的归属,于情于理,都不应让陆湜祎如同自己一样,深陷网中央。
那程朗呢?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两个人的晚餐,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夏小橘当然不指望他深情款款地表白,说其实多年前,我喜欢的人是你。
那也太过像三流言情的狗血桥段。
(作者按:其实你自己不也挺狗血?)但脑海中何尝不曾设想那副画面,期望一切如琼瑶大戏,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又笑自己太天真,所谓浪漫桥段,就是因为基本不可能发生,才人人期盼。
思前想后,无论如何,有一刻幸福回忆总好过摊开双手,空无一物。
她爱程朗太多年,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此刻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甘之如饴。
夏小橘被自己的念头震惊,真的是爱么?单方面的默默的喜欢,没有回报没有互动,这真的算爱么?她无法将这样的感情定义为爱,但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如果这样绵长的牵挂,深入骨髓的思念都不是爱,那终此一生,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衬得起一个爱字了。
除夕夜饭馆都格外忙碌,一路转了七八家,家家客满。
夏小橘毫不介意:那就吃食堂吧,总还有开门的吧!是让我下不来台么?程朗佯怒,元旦前诓老同学来吃食堂,传出去我还有脸回高中混么?难道让我空着肚子,你就很有面子?夏小橘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好饿,食堂就好。
真服了你了,刚才不刚吃了半斤糖炒栗子。
走吧走吧,食堂好了。
她嘻笑着跳起来,吃什么并不重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个子高高的背影,坐在一起哼哼哈哈地聊天,才是她最爱的事情。
走到半路,程朗一拍额头:不如吃火锅,可以到超市买些海鲜和羊肉。
你有锅?有个煮面的电热杯。
那才多大功率,要煮到什么时候?!你赶时间?小橘摇头。
程朗笑:那不就得了?慢慢吃,煮到什么时候,顶多明年么!买了一盒羊肉、十多只大虾、蘑菇木耳、豆腐海带、鱼丸蟹棒、百叶千张、黄喉白菜,夏小橘当然不忘汤底调料还有火锅面,又抓了几包,转身,看程朗左手换右手,都要提不动购物篮。
她吐舌头,伸手去翻:买太多了,放回去两样吧。
不用。
程朗伸手拦住她,相信你的战斗力。
他排队结帐,夏小橘跟在后面,美得要冒鼻涕泡泡,几次偷偷捂嘴,才没有笑出声来。
电热杯小小的,每次只能涮一点东西。
两个人涮了几次,脸上都红扑扑的,举着一次性塑料碗,目不转睛等下一次开锅。
程朗吁气:幸好那些狼都不在,否则一拥而上,真要吃到明年了。
夏小橘咬着筷子头,问:咦,是啊,人都哪儿去了?元旦么,回家的回家,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
哦……气氛颇有些尴尬。
程朗面色沉重,不知是否又触动心事。
我们来比赛吧!夏小橘捏起一粒鱼丸,退后一步,抬手扔到电热杯里,耶!三分球!她叫,谁扔进去的谁吃!程朗哭笑不得:那扔到地上怎么办?不如说,谁扔不进去,就要吃掉地上那颗。
好啊!好什么好。
程朗摇头,你的调料!夏小橘低头,前襟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麻酱和韭菜花混在一起后的深棕色。
平日里她根本不会介意,撸起袖子继续吃个酣畅淋漓。
然而程朗就在眼前,她不禁为了自己毫不淑女的举动羞赧地低下头来。
程朗摘下柜子旁的围裙。
好在老三的女朋友一直把它放在这儿,他说,人家是洗衣服用的,你也别弄太脏。
夏小橘点头,想把放下手中的碗,却发现桌子凳子上已然摆满了盛菜的碟碗饭盒。
来,伸脖子。
程朗招手,把围裙套在她脖子上,又将带子系在她身后。
夏小橘举高双手,觉得这姿势格外暧昧。
程朗身高臂长,她略微侧身,让蝴蝶结系在身旁,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人的距离。
然而她不敢抬眼,屏住呼吸,心跳已经乱了频率。
程朗醉酒的那夜,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如果有机会重来,写好剧本,那么夏小橘不介意去扮演别人的角色,哪怕是替身也好。
感情是虚假的,然而拥抱是真切的。
她如此渴望程朗的拥抱,整个人被紧紧地拥在他怀里,几乎窒息,天地洪荒,似乎时间就这样流淌万年。
如何让人不怀念,下巴放在他的肩窝,耳畔是他温暖的呼吸。
她不禁将手在程朗颈后渐渐靠近,小心翼翼,又恼恨寝室的日光灯在白墙上只能投下隐约模糊的影子。
否则,至少她可以看见一个两人相拥的轮廓。
让我庸人自扰,自欺欺人吧,冗长的单恋,总需要一点安慰剂,苦中作乐。
门帘一扬,程朗猛抬头:嗬,你俩吓我一跳,以为火锅味道太大,引得楼长来抓非法用电呢。
夏小橘回头,面红耳赤。
门外站着陆湜祎,黄骏自他身后探出头来。
不知道这二人看到多少,但陆湜祎俨然一脸错愕。
气氛更加尴尬,黄骏打破僵局,说:人家大老远来看你,就吃这些啊?没关系。
夏小橘摆手,吃什么都无所谓,随便吃点。
陆湜祎的脸色更不好看。
一起吧。
程朗招呼二人。
不了,本来找大勇小崔他们来喝酒,想叫你一起的……黄骏察言观色,我们这就过去,他们已经定好了地方。
陆湜祎一直沉默,此刻向夏小橘扬扬头:一起去吧,没关系,都是认识的人。
他的目光中充满疑问,分明在说:都是认识的人,开诚布公,何必隐瞒。
早说,我们刚才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有吃饭的地方。
程朗关上电热杯,起身拿大衣,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黄骏说了地点:那好,我们先过去等。
房间里转瞬又只剩二人。
夏小橘收拾桌面:我不去了,吃得也够饱了。
大土他似乎……程朗拍拍她的肩膀,要不要我去解释?有什么好解释?你告诉他事实的真相,还是编个借口继续骗他。
夏小橘气鼓鼓看他: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你自然可以光明磊落当作没事情发生。
又是这副倔脾气。
程朗看透她心思,反倒笑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大土他怎么想?夏小橘一时无语。
没时间想那么多。
她如实招来,抬头,目光炯炯,你知道,我都在想什么。
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你装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我都晕了。
程朗笑。
我很严肃的!夏小橘瘪嘴,几乎要哭出来。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过节,小橘,我首先就想到了你。
程朗半蹲,双手支膝,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当着别人软弱,当着别人不开心么?你就是我在北京唯一的亲人啊。
如果说,我的态度让你有什么误会,我向你道歉。
难道不是说,所有的爱情最后都变成亲情么?夏小橘束手无策。
怎么我们一下就跳过了那个最关键的环节,有没有人告诉我,这个反应方程是否可逆。
我不要那么亲密无间推心置腹,我要退一步,退一步。
我要欲说还休的暧昧,我要惴惴不安的揣测。
亲人,比好朋友更无望。
我到底,哪里不好。
她低头,缓缓开口。
没有任何不好。
程朗摇头,你很乐观,开朗,和你在一起,生活就总有希望。
但是,小橘,你给我的感觉,是你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
我需要你啊!夏小橘在心底大喊。
我需要看到你听到你感受到你,我需要你健康快乐平平安安,我需要你记得我关注我哪怕只看一眼,我需要你给我希望哪怕只是幻象,才能相信永远有明天!然而,你说,夏小橘,你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
我在你面前一直大声笑着,是不想增加你的烦恼,是希望给你快乐的力量。
这难道就是我们永远无法有交集的原因么?难道这些年来,我都做错了么?她忘记如何离开,蹒跚着走回寝室,一路看见火红的灯笼。
室友推她:去看晚会,去听撞钟啊!她都只是摇头。
黄骏倒是打电话过来,问她去了哪里,又遮遮掩掩试探: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什么都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转达大土的,别让人家惦记着。
没。
她心酸欲泣,我的生活里,不需要任何人。
这新的一年,和过去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分别。
我依然是坚强快乐的夏小橘,我不需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