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随后几日夏小橘一直在补觉,睡得天昏地暗,日夜颠倒。
陆湜祎在MSN上问: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一到七八点钟手机就关机?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忙着梦会周公,便推说工作太忙,晚上关机,免得被老板抓差。
亏你也是领工资的,真够敷衍了。
哈,最赴汤蹈火了,哪次去老少边穷地区出差,我不是冲锋在前?最近还要去调研?是,有个小组去四川,眼看就到西藏了。
陆湜祎打了一个哦,跟着一长串省略号。
夏小橘思忖片刻,写:过两天去体检,恰好路过你那边,中午去宰你一顿,如何?他回了一张木然的脸,好吧,仿佛一副故作无奈的表情。
夏小橘心中轻松,冲电脑做个鬼脸,忽然期待起明天的相逢来。
虽然不过数日未见,但其间波折反复,林柚和程朗的出现,让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重温此前经年累月细如发丝的微妙感情。
恍然间似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明明梦中还是依稀少年,醒来却面对现实世界,她难免偶尔彷徨,在时空交错的追想中迷茫起来。
而他,是真真切切,一直存在的。
无论昨天,今天,还是明天,他不随时光的洪流而摆动。
总有一份惦念,如同系在小舟船头的缆绳,指引一处停泊的方向。
因为要抽血验肝功,夏小橘没吃早餐,到了中午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菜单都没看,就一口气报了三五个菜名。
陆湜祎瞪眼看她:是不是自从说了要来宰我,这两天就一直没吃?也不怕饿出胃穿孔。
真小气。
她撇嘴,这次不定又去几个礼拜,下次你想请我吃饭,都不知道猴年马月。
第一道家常凉菜端上来,夏小橘立时呆住:你可没告诉我,这里的菜码这么大。
反正已经点了,不许剩。
这是填鸭么?忍不住愁眉苦脸,难得到了夏天,以为可以瘦两斤的。
不要学别人减肥,陆湜祎给她夹菜,健康第一,尤其是你这样走南闯北的,没人在身边,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夏小橘忍不住乐了:你的语气真像我爸。
心中却有一丝甜蜜,哭过笑过之后,绷紧的神经能够全然放松,说两句闲话,拉拉家常,平淡的温暖感似乎可以细水长流。
林柚已经走了?陆湜祎问。
夏小橘转着水杯,点头:我和她说了。
哦。
恰好,程朗也回来了。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说这次时间紧……夏小橘一滞,程朗曾说,这次回北京本不打算告诉别人,这样听起来有些亲昵的对白,实在不该转述给陆湜祎,于是改了口,我也是打电话给他,才知道的。
那本来,我是希望林柚和他也能打开心结的。
你给他们创造机会见面?夏小橘点头:我是不是管得太宽?其实也挺好,总算没谁再背着包袱。
我明白。
陆湜祎点头,二人长久默然。
夏小橘凝视手中那杯水。
我不知道,自己的包袱还在不在。
我是真的发觉了平淡是福的真谛,还是需要一个人填补此时的彷徨空虚?你敢和我在一起试试看么?或者,我敢和你在一起试试看么?如果试过了,失败了,我是不是就永远失去你了呢?她有太多的问题,羁绊脚步,纵然陆湜祎就在身边,也无法捉住他的手,用他的肩膀作依靠。
临行前楼上邻居忘了关水龙头,在厨房顶棚洇出一片水渍,夏小橘把备用钥匙留给陆湜祎,让检修的工人和他联系。
他说:好,你就一千个放心吧。
他何时曾让她不放心?在镇上住下不久,陆湜祎就打来电话,汇报整修进度,哪里要做处理,哪里需要重新粉刷。
夏小橘听不大明白,忍不住插嘴:哎呀,统统交给你好了,反正装修方面你是专业人士,随便怎么弄都好。
好,刷成红与黑。
嘁,试试看哟,小心把你的脸变成红与黑。
放下电话,同事凑上来挤眉弄眼:小橘,保密工作不错么!她诧异:什么密?红枣蜜柚子蜜?橘子蜜咯,甜甜蜜蜜。
是啊是啊,都开始装修了,什么时候喝喜酒?在哪里买的房,都没听你说过。
众人七嘴八舌。
夏小橘连忙摇手:哪里啊,宿舍被水淹了,朋友帮忙修缮粉刷一下。
有人不信:听你刚才那声‘哎呀’,温柔得不行。
哪有?她发窘。
就是,哪里是温柔。
有人窃笑,分明是撒娇。
那那那,工作时间,谢绝八卦,我去分析数据,不和你们贫嘴。
夏小橘抱着资料转身,却忍不住微笑。
虽然翻越崇山峻岭来采集样本,偶尔风餐露宿,但想到在遥远的地方,总有人在等待自己的归来,心里便无比安然踏实。
在路边的餐馆吃饭,桌子上洒了些茶水,夏小橘忽然想起高中的全市运动会,她和陆湜祎搭伴打扑克牌,害他输牌,一起去小饭店买菜,便是蘸着水在桌上写他的名字。
她让陆湜祎帮忙拿录音机,他瞪眼,说我怎么那么爱你。
他那时,是坦坦荡荡,心中没有任何隐秘的吧。
夏小橘回想那副少年面庞,不觉用指尖蘸了水,写下一个大大的土字。
返回驻地,她忍不住给邱乐陶打电话,开门见山:如果,我现在说想和大土在一起,你觉得如何?恭喜恭喜啊!乐陶惊喜交加,不会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吧!哪有,我只是想要试试看。
这么多年,你这根筋终于搭对路了。
其实,我还是有顾忌。
夏小橘将林柚回国后种种事情讲给乐陶,我现在觉得云淡风轻,似乎所有的事情真的都过去了。
但却不知道,放弃程朗,是真的不再喜欢他;还是因为无望,无可奈何,不得不放手。
如果是后者,恐怕某天再见面,还是会有留恋,这样对大土并不公平。
你怎么还在提公平不公平?邱乐陶置疑,如果真正喜欢,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
如果是别人,我可以不考虑。
但对大土,我不想这段感情中有任何隐患,如果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向着一辈子努力,不要有一点点对不起他的想法。
夏小橘正色道,我想去一趟广东,再见程朗一次。
我想确定,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如果真的放开,你就回去倒追大土?是啊是啊,那又怎样?乐陶尖叫:我忍不住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有预感,程某人已经不是你的那盘菜。
事后诸葛亮,你怎么不早说?夏小橘嘁了一声,当初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天地良心!邱乐陶学她语气,嘁,当初我没说过让你考虑大土?好嘛,每次我说一句,你都有十句话等着我。
(2)夏小橘下定了决心,调研接近尾声,便买了机票,从成都直飞深圳。
临行前给程朗打电话,只说要去那边开会,顺路去看他。
程朗说:你不必跑到我们这么偏僻的镇上,还是我去深圳和你碰头好了。
从机场出来,上了大巴,深圳刚下了一场薄雨,路两旁的叶子绿油油的,蓬勃旺盛。
在手袋的夹层里有一张程朗的照片,是他少年时的模样,就是盛夏时节,夏小橘几次拿出来,手贴在前排椅背上,低着头,静静地打量,好像怕被周围的人发现一样。
想自己那些窃窃然的搜寻的目光,只用余光打量他的身影,那些日子,和眩目的阳光、炙热的空气、声声蝉噪一起,封存在回忆的夏天里,如今在亚热带相似的温度中,似乎又释放出来,依旧清晰。
她和程朗约好,在深南路附近吃海鲜。
夏小橘到的早,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望出去就是明档海鲜,一排排水箱中舒缓的游鱼,盆里的蚌壳蛤蜊,她盯着气管口泛起的一串串气泡发呆,丝毫不觉程朗已站在桌边。
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已经流口水了?夏小橘指着最大的螃蟹,说:是你的荷包要流血,我和它交流很久了。
程朗要过餐单,点了几道冷盘,说:可没带那么多现金,怎么办?咿,签支票咯,或者看后厨需不需要你刷碗呢。
他掏出皮夹,打开来眯着眼:还好,信用卡在,走,我们出去领你的螃蟹兄弟。
钥匙串从口袋里带出来,哗哗拉拉掉在地上。
夏小橘弯腰拾起,蓦然发现,上面依旧系着那只塑胶Snoopy,带着飞行员的黑色风镜,傻傻的。
头顶磨掉了一点漆,颜色也比当初灰暗了许多。
怎能不改变,这是高中他生日时,夏小橘买来的礼物,当时乐陶还评价说,这狗浑身冒傻气。
你家Snoopy是个大傻气,这个钥匙链是个小傻气,花了四十块钱的你不折不扣冒傻气。
一家子傻气,真配!随后,他为她挡住了跌落的窗户,也让她明白,无论他和谁在一起,今后各自走向何方,自己都是希望他平安幸福的。
夏小橘心中感慨万千,似乎又看到了站在走廊嚎啕大哭的自己,摸着那只小小的钥匙链,连感伤都是若有若无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淡淡地微笑。
终究,它在他身边陪伴多年,如影随形。
这个,没想到你还在用呢。
她说,太孩子气了。
你才发现么?程朗接过,中间也想过要换,有一次摘下去,之后两天一直觉得空荡荡的,于是又放回来了。
带久了,成了惯性,舍不得。
我还记得,卖这个钥匙链的小店叫‘图腾’。
他们店里有好多新奇的东西,这个钥匙扣就是老板的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当时觉得好难得啊。
你还说,是我小学时玩剩下的。
可不,当时你递给我,表情还特别认真,还有点傻乎乎的。
夏小橘用餐单打他:你才傻乎乎的,这个钥匙扣就叫傻气。
傻气?嗯,我和乐陶给它取得名字,好配它的傻主人。
程朗笑:哦,然后它的傻主人就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了。
说话之间,冷盘已经上桌。
程朗指指窗外:我们再不去,你的兄弟就要被别人领走了。
二人站在街边,夏小橘看着各色海鲜,不住地问:这些蛤蜊哪种更好吃?可以辣炒么?如果一样来半斤,可以么?那个大蚌壳是论斤还是论只卖?哦,那种鱼就是传说中的苏梅么?程朗忍不住扯她衣袖,侧耳道:拜托,有问题,先小声问我好不好。
夏小橘笑,俯身选着海鲜。
忽然肩头被人一撞,她一愣,挎着的手袋已经被精瘦的男子抢走。
他发足狂奔,夏小橘长大嘴,呆立数秒,才缓过神来,大喊:站住!拔腿便追。
程朗急问:怎么了?包,我的包。
他身高腿长,沿着夏小橘指的方向追过去。
路上行人如织,那男子推搡着,时不时回头后看,程朗也在人群中迂回,无法全速追上。
夏小橘用尽全力,紧跟在后面。
手袋中并没有多少现金,因为登机,身份证也拿出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然而,程朗的照片,那张承载了旧日全部思念的照片。
她不想失去。
眼看就要追上,抢匪打了个转,跑到一条小街里。
程朗伸手拦住夏小橘:你别追了,他们或许有同伙。
她面孔通红,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夏小橘用力点头。
程朗略迟疑,说:报警。
就要继续追过去。
夏小橘也要跟上,他回身,蹙眉:让你报警!跟来做什么?指着路边,呆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许去!话音短促有力,不容反驳。
他步伐很大,片刻身影就消失在昏暗街巷的尽头。
夏小橘手忙脚乱拨了110,站在街口,凉风一吹,混乱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各种新闻报道一起涌入脑海。
越想越是担心,那抢匪万一带着凶器呢,或者如程朗所说,还有同伙呢?万一遇到丧心病狂的愣头青,在行人稀疏的小巷里,对方狗急跳墙,岂不是将程朗置于险境?最初还担心追不上劫匪,现在却是一百个盼望,让程朗不要追上他。
夏小橘心急如焚,想要追上去,又担心警察来了之后找不到事主;然而等在原地,又觉得时间缓慢得凝滞一样。
迷蒙细雨洒下来,她想起程朗严肃呵斥自己的样子,心中酸楚,又带着丝丝满足。
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是一个重要的人。
为了他这份细微的关心,那些年的思念和挣扎也有了回报,不再是石沉大海,毫无意义的。
青涩的岁月已经结束,这份沉甸甸的情谊就在手中,何必如此缅怀过去不复返的旧时光?想到这些,那照片已经不重要。
夏小橘忍不住打他手机,一遍又一遍。
想要告诉他,回来吧,平安回来吧。
然而,无人应答。
她惶然无措,坐在麦当劳门前的长椅上,忧虑自责,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忍不住落下泪来。
身边的麦叔叔塑像一如往日,开怀笑着,来来往往疾行而过的人们,仿佛都没有留心这个坐在角落哭泣的女子。
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在嘈杂的人群里,心纠结孤单,无处逼雨。
夏小橘再坐不住,在脸上抹了一把,起身向后巷跑去。
刚跑了两步,就看到路灯下蹒跚的身影。
他走得很慢,似乎有些吃力。
夏小橘急忙跑上去,抓着程朗的胳膊:你没事吧!麻烦大了。
他咳嗽了两声。
夏小橘急忙扶住。
鞋掌掉了。
他抬脚,靠,新买的。
夏小橘破涕为笑,在他肩上狠狠打了一下。
这么用力,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啊!程朗呲牙,将手袋拎起来,在她面前晃,那小子跑得太慢,还摔了个狗啃泥,丢下东西就爬走了。
看你去那么久,我担心死了!早知道我就应该跟过去。
我才担心死了。
程朗摸摸脑门,现在想,也挺后怕,万一里面一群人,拿着刀子……你也知道!可真是太过分了,让我等在哪儿,万一真有什么事,你怎么办?!我不让你去,就是怕有什么事啊!程朗反而笑了,你看,我们还是互相关心的,是不是?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他问。
是,最最宝贵的收藏。
是属于自己的少女回忆。
然而面对程朗,夏小橘忽然觉得天地一片澄明。
她紧张他,关心他,想到刚才的惊心动魄,真是恨不得自己能替代他身处险境。
然而,正如同那些回忆属于昨天,此时此刻,这些牵挂惦念,似乎都和原来不同。
再没有,那种心悸的感觉了。
他如同手足,或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能忘记,不能失去,不能断了消息。
会永远牵挂他,会永远关心他,只是,那种感情,不再是想要长厢斯守的爱了。
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
要知道,什么样的宝贝,都没有你重要。
夏小橘说,就像你说的,你是我的亲人一样。
她语气平静,坦荡说出这样的字句,心中无比释然。
程朗似乎可以读懂她的心,笑容舒展。
能抱抱我么?夏小橘问。
当然可以。
程朗伸出双臂。
她轻轻拥着曾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没有一点迷惘,知道正因为成了这样的朋友,所以地久天长。
想起他曾经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喃喃出声:好朋友,是一生一世的。
夏小橘第二日夜里的飞机回北京。
上午她一个人去了大梅沙,在海边坐了很久,想起高中的毕业旅游,和程朗坐在海边,阳光在蔚蓝的海面上跳跃。
他坦率地说出对林柚的感情,那份哀伤和咸涩的海风一样,让她此后多年,不敢再来看海。
而如今,天高地阔,她甚至可以眯着眼,哼起那首一同唱过的歌。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你像一缕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有金发情侣在海滩漫步,请小橘帮忙合影。
男孩女孩亲密地拥着,笑容灿烂。
女孩用粤语说多谢,又吐舌头,换了英语,我发音还算准吧?夏小橘笑:我也是游客,来看朋友的。
Boyfriend?她摇手,一迭声说No。
的确是一个男生,但只是好朋友。
夏小橘笑,我的男朋友在北京,他需要好好工作赚钱,我很难养的。
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的决定拿出来与人分享。
在手袋里,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当年陆湜祎从海边回来后,带给她的蚌壳打磨的发卡。
想到他说,你还是把头发留长吧,本来就大大咧咧的,总要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性别来,免得报到时吓着同寝室的女生。
已经是老旧的款式了,但夏小橘心中甜蜜,拿出来戴在马尾上。
(3)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夏小橘便给陆湜祎发了条短信:我已返回,找时间一同吃饭吧!他没有回。
抬表看看,已经夜里十一点半。
索性冲到他的窗下大喊一气吧!等他迷迷糊糊下来,和他随便乱扯抬杠,然后问他,还记不记得她过生日那次,他鬼鬼祟祟做了什么事情。
你要负责哟!要怎样的语气,才带些羞赧,又满怀欣喜?夏小橘沉浸在种种幻想中,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窗外晕黄的街灯,闪烁的霓虹,这喧嚣的城市一旦进入午夜,如此安静而温馨,家一般让人依恋。
整理完毕已经凌晨两点,想到一同出差的同事们还在等着自己汇总,夏小橘一气定了三个闹钟,挣扎着在七点不到爬起来。
路上抓了个煎饼果子作早点,一路小跑来到办公室,大喊一声,早!小橘回来啦。
回应寥寥。
她奇道:咿,怎么这么冷清?赵主任和唐工,还有小何,他们还没回来呢。
怎么会,他们应该两天前就回来了呀。
要么说你命好么!你刚走,那边就泥石流了,山体滑坡,镇上还有伤亡呢,都上中央台新闻了!啊,大家都平安无事吧!夏小橘忙问,联系到他们了么?还好,驻地附近没有被影响,但是交通中断了,所以他们被困在那儿,暂时没办法去成都,机票也只能延期了。
另一个同事泡了茶,插话道:对了,还有人急急忙忙打电话来问你的消息呢,说听说那边泥石流,你的手机又关机了。
谁啊?他没说,很紧张你呢,我就把驻地的电话告诉他了。
同事笑得诡秘,男生哦,呵呵,你干吗关机,害别人提心吊胆?夏小橘嘻嘻一笑,想定然是陆湜祎放心不下。
MSN上他还是脱机状态,忍不住留言:我从泥里爬出来了,要不要庆祝一下?一直挂到中午,他也没出现。
拨他电话,居然关机。
这个大土真的土遁了?还是飞过去找自己了?夏小橘一下午百无聊赖,托着下巴发呆。
一直到将近下班,他才出现,回复说:平安就好。
夏小橘问:吃了么?没有,才醒,要去开会,先走了。
你这是哪门子印度时间啊?她笑,是不是又有大项目?那我下班去找你好了。
既然不能作汇总,她轻闲得很。
然而陆湜祎没有回复,他的状态很快变成脱机。
之后数日,杳无音讯。
夏小橘纳罕,打他手机,依旧是关机。
难道他被拉去设计奥运场馆,还是接了什么保密级别的项目,需要闭关修炼?那些积累在心底的话,那些小小的试探,又要如何表达?难道直接写一封电子邮件,说,俺稀罕你,你稀罕俺不?出差的同事辗转着回到北京,工作上的事情多起来。
夏小橘随意打发胃肠,有时在路边吃份凉皮,就算晚餐。
公车上有补习晚归的中学生,拖着书包,大声抱怨期末考试题目太刁钻,又互相调侃谁和谁之间是否有些暧昧的小情怀。
看着这些比自己小了若干岁的孩子们,依旧重复着类似的少年烦恼,她心中温柔地怜惜着,如同怜惜春天草坪上若有还无的一抹青翠,怜惜嫩黄嘴尖初试啼生的雏鸟,那些刚刚萌芽的,懵懂的未经世事的,所有的纯然与天真。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多事情,都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只有提起的时候才会从大脑沟回里提取数据。
而那些熟悉的,曾经天天混在一起的伙伴们,也不过偶尔相聚,说一些陈年往事,交换一些新鲜八卦。
曾记得黄骏问过自己,是否能分清感动和心动的区别,当时自己的话语无比坚定,此时此刻,想到陆湜祎,竟然迷茫起来。
对他,究竟是感动成全了心动;抑或面对不同的人,爱情也有不同的模样?然而走了那么远的路,绕了那么多的弯,面对这样一个人,是希望不管天荒地老,都能和他牵着手走下去的,永远也不要分离。
夏小橘摸着发卡,想起陆湜祎体贴关注的目光,心中暖暖的。
尾声在他们所不知道,时光的某个角落里,脚步曾经如此接近,却没有重叠。
时光倒回。
陆湜祎在首都机场更换登机牌,通过海关和安检,在踏上舷梯的那一瞬,恍然明白,有些心意,经历多年,依然永远无法改变。
他如此,夏小橘也如此,总有人,要先放开手。
而此刻夏小橘在盘旋待降的飞机上,抚摸着他送给她的贝壳发卡,甜蜜地想象如何开口询问,如果,我们试试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冒险?那年夏日,身影交错的北京机场。
他们在空中几百米的高度擦肩而过,看得见彼此机翼上闪亮的信号灯,以及滑过天边的流星。
在更早的时候,七年,或者八年前。
少年们一同去海边,尖叫着呼啸而过,在黑夜里围坐在篝火旁唱歌。
闭上眼,还是彼此稚嫩的脸,打个响指,吹声口哨,他们便流云一样四散天边。
那些爱和被爱的日子,那些爱我和我爱的人,曾经如此深刻地存在于彼此的生命里,就已经足够了。
后记(1)琥珀,是封存在时光中的眼泪。
它或许来自于百万年前的白垩纪。
那么久远的事情。
遮天蔽日繁茂的裸子植物和蕨类植物大量消失,称霸地球的庞然巨兽灭绝了,冰河洗礼,沧海桑田。
一位地质学家或是古生物学家,能指着一片沉积岩,滔滔不绝讲上一整天。
而它,只是用棕黄色半透明的身体,包裹着曾经鲜活的小生命,沉静守护那段定格在时光中的记忆。
那些微如毫发的细节,清晰地保留着最初的姿态。
一如,记忆中的某些人,某些事。
与《忽而今夏》中章远、何洛二人不同,夏小橘对程朗的感情是一件很自我的事情。
当时听到奶茶的《光》,你闪耀一下子,我晕眩一辈子,呵,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那么一个触动心弦的人,就这样在她的心里居住下来,或许他在某一段时间隐匿起来,悄无声息,然而他从没有离开。
那些思念、那些关爱、那些无处投递的情怀,就这样,将青春的记忆层层包裹起来。
于是,这颗心成了剔透的琥珀。
(2)上中学时,父母开通的很,居然不反对我看武侠,于是在家中明目张胆捧了金庸全集,盘腿坐在沙发上读到天昏地暗。
好在是全集,才不会遗漏了那篇短短的《白马啸西风》。
只要读过的,没有人不记得最后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程朗、夏小橘、陆湜祎、林柚,他们都是很好的男生和女生。
但有些时候,并非付出了、坚持了,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有人会说,这结局太让人惆怅了,现实生活中已经很多不圆满,为什么故事中不能有一段童话呢?但是,难道他们不幸福么?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曾经有这样的执著深情,也得到了别人这样的执著深情。
因为彼此的存在,丰富了一段光阴;而蔓延到整段生命的,不会是唏嘘慨叹和求而不得的伤感,尽管有一段时间里回忆是辛酸的、不可触碰的,然而终究会成为甘醇的醴醪。
只需要向前走,像缅怀昨天一样深切地,去热爱今天和明天。
(3)有一些意象,是青春在脑海中的映射,挥之不去,常常会出现在心中,比如单车,比如铁轨。
还有书信。
那些笔墨是可以记录时光的,分分秒秒都会从笔尖流泻到信笺上。
而那些纹理或粗糙或细腻的纸张,承载了各自的心情,让所有的欢欣和期盼有了真切的存在感。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最纯真的心中,都会有如此古典的情怀。
不会过时。
(4)十月初五的杏仁饼味道不错。
我曾去过深圳,旅行时路过,在机场就买了这种饼干,一路带到国外去。
当时只停留了短短的一日,就觉得,这个地方适合夏小橘和程朗告别——生机勃勃,但是,没有太多记忆的城市。
一切都在飞速变化,两个人之间短促的离别,马上就会随着新一轮的风起云涌而烟消云散。
而不像一座古老的城市,所有的记忆都沉淀着,附着在湿冷的青苔上,渗透到百千年的石缝中。
(5)《眼泪的上游》是郑秀文的一首歌。
虽然开始就毫无把握,我还是决定爱了,爱你如果是一条蜿蜒的河,我怎么介意那危险和曲折,在眼泪的上游,你可知道我的爱,又多漂泊有多无知有多寂寞。
然而这首歌中的眼泪,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欢喜也罢,伤痛也罢,泪水都有相同的源头。
所以尽管结果不同,我依然用了这首歌。
也可以看到,最初,我是想过要小橘和程朗走到一起的。
附,歌词:当我听见了你的选择我忍不住哭了,虽然开始就毫无把握我还是决定爱了听过你一些感情的事故,一度我的心触礁后翻覆爱你如果是一条蜿蜒的河,我怎么介意那危险和曲折只是当你说你爱的是我,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在眼泪的上游你可知道我的爱,有多漂泊有多无知有多寂寞还是不相信爱得太幸福,我怕我会不能负荷在眼泪的上游,我想起我的小船有多卑微有多莽撞有多勇敢(6)Diamond and Dust这个系列的名字来自于Diamond and Rust,钻石与铁锈,绚烂的往昔,被腐蚀的回忆。
我很长时间内都以为这首歌叫作Diamond and Dust,看低一切,何处惹尘埃。
(7)关于结局。
夏小橘可以放下程朗,就可以放下大土。
她会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