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把子有自己的规矩,不能贩卖鸦片、不能贩卖人口、不能开妓院勾栏,除了这三不能以外,还有五条是要求注意的:偷富不偷贫,仗势不欺人,手足不相残,尊老也爱幼,斩草要锄根。
老刀把子虽然算不上绿林道,绿林道的规矩却是要遵守的,只是因为他们斩草要锄根这一条,许多的土匪响马都对老刀把子敬而远之,轻易不会得罪老刀把子的人,官面上的人更是怕得要死。
好在老刀把子的人特别规矩,所以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因为老刀把子手下二三百号弟兄都知道,犯了规矩就会被老黑请到老营喝酒。
疯子是杨锋的绰号,疯子平常一点也不疯,只有在练武和干活儿的时候会疯,所以他在这批新人里面出类拔粹。
杨锋长得非常的普通,非常的一般,他是那种混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特点的人。
老黑现在怎么教疯子:白天不练晚上练,步下不练马上练;死的不打活的打,明的不打暗的打。
别说很多年轻人吃惊,就是一些老人对疯子的枪法如此精进也感到意外。
把子不太喜欢疯子,老黑知道,那是因为把子总觉得杨锋的杀气太重。
和疯子的普通比起来,姚朗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阿浪就是姚朗,白净的脸膛,有神的眼睛,处处透着精明强干,因为长期和泥鳅叔跑江湖,在为人处事上比其他的新人要明白开通的多。
刀子和把子都喜欢阿浪,原因很简单:阿浪这种人心眼儿活,回来事儿,尤其是他那一张整日里笑嘻嘻的脸让人觉得亲切,只是长期和泥鳅叔在江湖上混,身上有点儿油气。
刀子的飞刀和把子的快枪早让他学光了,就差手里的家伙什儿没让他弄跑了,可是即便如此,阿浪一回来,还是有事没事的往他们那儿跑动。
平常这哥俩儿不怎么在一起,今天却是个例外。
刀子、把子、泥鳅、钉子、一枪准儿这些老家伙聚在了一起,他们各自的手下人当然也就见面了。
顺发客栈是奉天城一个不起眼的小车店,却是老刀把子在奉天城的耳目。
三天以前顺发客栈就挂出了包店十天的牌子,为的就是今天。
疯子可没有时间听他们讲些什么长春县万宝山啦、日本人开枪打死中国人啦、日本人又要闹事啦等等,他现在只关心手里的枪。
这是老黑的一支大肚插梭二十响,也叫长苗儿、大镜面。
老黑说过,只有德国造的才有鹰徽,这把枪上就有,说明这支枪是德国原装的。
别看只有七八成新,烧蓝还是不错的,胶把、线抓、通天档,就是准星被磨了。
疯子用一颗子弹把枪拆开,各个零件仔仔细细的搽摸了一边,然后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两只手迅速的抓起部件组合,咦?枪管哪儿去了?疯子再伸手就摸到了一把刀子,疯子的手指一动,左手就打出一记快拳。
我就知道你得打我,我在这儿哪!阿浪笑着,把枪管仍过来。
疯子还是不睁眼,利索的合好枪。
二哥,别光顾着枪,喝两杯去!阿浪接着说,疯子睁开眼睛:老六一会过来,等等他。
老六是程胜,绰号六猴儿。
程胜得这么一个外号不是因为他长的像猴子,而是因为他的身体灵活,身手敏捷。
他现在在一枪准儿的身边,经常待在老营。
他们和韩正、张元、林宝辉是当年在卢龙寨歃血为盟的兄弟。
那一年,韩正十三岁,杨锋、林宝辉、姚朗十二岁,张元、程胜才十一岁,这些孤儿为了不被别人欺负,好好的活下去,在卢龙寨的小树林里堆土为香,插草为炉,清水为酒,割破中指,歃血为盟。
从那一天起,六个孩子紧紧的走在一起。
正是因为这样,两年后,老爷子才把他们都带回了老营。
程胜是一枪准儿带出来的,他习惯在夜里活动,潜伏在树林草丛,借着微弱的星光练习枪法。
和一枪准儿一样,他的话语并不多,但是他爱听别人说,无论别人说的他懂不懂都无所谓。
今天的程胜坐在一边,刀子、把子、泥鳅、钉子、一枪准儿这些老家伙的谈论他听了个满耳,一直听到有人说散了吧!他才气呼呼地回来,一脚踢开房门。
疯子瞄了他一眼:老六,今天怎么啦,跟谁发那么大的脾气?程胜呼了一口大气:二哥,这小日本子也太坏了,抢了咱中国人的地,杀了咱中国的人,咋,还让咱中国跟他们赔礼道歉?这算什么,《东亚日报》驻长春记者金利三在七月十四日的《吉长日报》上发表什么谢罪声明书,说什么万宝山事件的真相,让小日本子知道了,派人把他给杀了,咱们的政府不也没脾气吗?毕竟早来了几天,姚朗知道的事情要多一点儿:小日本子他们的心都是黑的,以前在旅顺口和俄国大鼻子打仗的时候,杀了多少咱中国人,听说还把人心人肝腌制了再吃呢。
张少帅怎么不管管?程胜的心里总觉得少帅张学良是东北的主人,随口来了一句。
张少帅管?张少帅的爹、老帅张作霖还是让小鼻子给炸死的,让他管,做梦吧。
姚朗说完,侧过身望着杨锋:二哥,小鼻子这么折腾,啥时候是个头儿啊?咱们在东北的几个窝全撤了,以后的买卖不好做了。
杨锋眯了眯眼睛:这帮子小鼻子是没惹上咱,狗日的要惹上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哥三个正说着话,院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货到了,货到了,出来装车!刀子叔熟悉的声音响起,各屋的灯都亮了,人们穿好衣服,纷纷的往后院赶去。
杨锋把枪别在腰里:咱们走!货物很快就装在了六辆马车上,人们却没有散去,按照老规矩,货一上车,领帮的该派活儿,谁跟车,谁留下等等,可是今天没人出来领帮。
刀子在人群里来回过了几趟,始终没说话。
刀子,是走是留发个痛快话!把子低声说了一句。
刀子站下脚,似乎考虑着什么,人们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刀子突然叹了一口气:打今个儿起,咱们这顺发客栈就撤了,老爷子发下话来,奉天城以后没老爷子的话就不能再来了。
没有人说话。
刀子忽然把手一挥:全体上马,起!把子的关系的确多得很,马队车队所经过的地方没有遇到任何的盘查,一律放行,因为把子的身上有辽宁省警务处处长兼任沈阳市公安局长黄显声开出的特别通行证。
老刀把子贩私货能够贩到现在一回事儿也没出过,明面儿上的事情几乎全是把子和泥鳅的功劳。
私货里最赚钱的除了白面和鸦片膏子,就是数军火了。
在当时那个环境里,哪个地方都有土匪马贼,枪、马就是他们的命。
民团、联庄会也一样需要枪。
可是这一次老刀把子接下五十支盒子炮、三十支十子连、五十支辽十三年式步枪,各种子弹二十二箱居然一分钱也没花,老刀把子的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世界上最难还的恐怕就是人情了,齐队长的这次人情怕是让老刀把子的心里结了一个大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