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天纵紧锁着剑眉,脸沉如水,一双星眸微凝,锐利盯着表妹,似要把她看穿一样。
刚才娘亲唤表妹什么,清、清照?这名字便如一把巨大的石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中,掀起的不止是震惊。
还有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隐隐的害怕。
他没有听错吧?或者这只是误会罢了。
此清照非彼清照!正如叫做赵子龙的,不一定是赵云,还可以是个靠着些美好回忆而活着的老男人。
表妹的笑颜渐褪。
一颗芳心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哪儿惹表哥生气了,以至于他的眼神如此凌厉。
她颦眉抿嘴。
轻声道:表哥。
怎么了。
李氏也看出不妥来,疑惑唤了声:宝宝。
但李天纵却是入了神,恍若未闻,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表妹。
李氏无奈,只得大声再唤:宝宝!哦!李天纵回过神来,想到方才的失态,忙向满脸迷茫的表妹歉意道:一时见到表妹如此衣着,有些失神了。
表妹闻言微怔,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白衣,奇道:有什么不妥么?他心中着紧另一件事,哪还有心思圆过去,索性故作高深笑而不语,走到李氏旁边的紫檀雕花圆凳坐下,淡淡道:娘。
李氏慈爱拾起他的手,轻拍着道:宝宝啊,方才你一惊一乍的。
可是身子不舒服?听着她关切语气。
李天纵心里暖暖的,道:没事儿,娘亲你莫要忧心。
李氏点头道:没事便好。
嘘寒问暖了一阵,李氏转眸看着表妹,笑道:清照还是初次来临仙。
你这做表哥的。
得带她好好游玩一天,与绮绮排演的事便先搁着,可知道了?表妹摆了摆手,道:表哥无需顾虑我,若是没闲。
我自己去游玩也行的。
话是这么说。
但她那微弯双眸,却充满期盼之色。
有闲,今天我便带表妹逛遍临仙。
李天纵笑了笑。
捧起桌上的青瓷茶碗,轻泯一口。
微涩的清茶没能让他激荡的心平静下来,终是按捺不住,思索着该如何套话。
表妹微露皓齿,看得出,她现在甚是欢喜。
李天纵知道他娘亲也姓李,作为她侄女的表妹,当然亦姓李。
所以表妹跟易安的姓名。
听着相同;而按现在的时间算,两者的年纪亦是相符。
但是这些皆可以巧合,不足为证;他便是要探出一点不可巧合的来。
他那舅舅、表妹父亲的名字!心下有了主意,他温声道:表妹,还没问你呢,舅舅、舅母的身子可好?表妹笑着点点头,道:爹娘他们都很好。
听说舅舅他近来。
当下,李天纵围绕着他那位舅舅乱扯一气,试图让娘亲道出名字。
只是李氏却极不合作。
都是以你舅舅他来称呼表妹的父亲。
他见势不对。
便转了个弯。
步步为营之下,终于惹起李氏感慨,她叹息一声,道:说起来,我确有许久未见我大哥他了。
李天纵差点儿倒头晕厥,右手撑在紫檀桌上。
侧托着额头,颇是丧气心忖,罢了,还是莫急了。
等下去问李吉,便也知道了。
李氏啐啐念了许久,方才停下那被李天纵惹起的感慨。
道:宝宝,娘亲不过唠叨两句,你便心不在焉了!说着,她噗哧一笑:与你表妹去玩吧,莫要太晚回来。
两人从偏厅出来。
表妹那张盈盈笑脸略显兴奋,她正要出言,李天纵却道:表妹,你先去前门等我。
话声未落,他已经风风火火在几步之外了,身后的表妹眨着柳目。
表哥去的也是前门那边啊。
李天纵寻得一仆人问明李吉所在,便快步奔去,心中紧张不己,这就如一卷绝世名画摆在眼前,他却无法辨别真伪,自然心急如焚,眼看可以弄清楚了,如何能不紧张?来到前院。
果然见青衫打扮的李吉在凉棚下,他放缓脚步,悠悠走过去,李吉见到他。
忙起身迎来:少爷。
李天纵点了点头,见左右人杂,便道:李吉。
你随我来。
他出了凉棚,走到前院一栽花种草的清静处。
李吉跟随于后,挠了挠头。
轻声道:少爷,有何事?李天纵淡淡一笑,随意赏看着花卉。
道:李吉,你该知道我表妹来了吧。
小厮点头笑道:少爷,表小姐昨晚到来不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我便要问你一事,你可知我舅父的名讳?李天纵故作考察之色,为打消小厮疑惑。
凌厉道:若然你连这个都不知,怎么令表小姐觉得宾至如归?李吉被吓得弯垂着身子,虽然他不明白这两者间的联系,但是少爷发怒,岂敢怠慢?他急道:回禀少爷,舅老爷的名讳。
小人是知道的。
李天纵只嘣出一个字:说。
胸间有如战鼓擂擂。
咚咚作响。
李吉道:舅老爷姓李名格非,字文叔,乃是当朝礼部员外郎。
李格非!李天纵瞪大双眼,心跳似是骤然停下来。
双手微策颤抖着。
李格非。
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清照老爹!这么说。
表妹她真的是易安居士。
得知真相之后,他反而没了那兴奋喜悦的心情,突然平静如水,缓缓闭上眼睛,想着易安一首首诗词,从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点绛唇》,到如今憔悴,风髫霜鬓。
怕见夜间出去。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永遇乐》,易安的一生,化作幕幕画面,在心头流淌而过。
喜爱宋词的,没有几个不喜欢婉约派代表人物的李清照,她的词和婉清雅,新横别致,却又有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的豪言壮语,真是千古佳人。
李天纵从小便喜读她的《漱玉集》。
为那个清婉可人,却具有大丈夫气的女子所迷。
时常感叹于她的身世,恨不能生在南宋末年,与她一起踏雪寻梅,改变她晚年的凄苦。
这不过是少年时的一些遐思罢了,他何曾想过,李清照会真的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这是新宋,但显然李清照的性格才情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么活泼可爱。
李天纵现下的心情很是复杂。
道不清说不明,麻麻乱乱的。
当一个你欣赏、仰慕、喜欢了许多年,恨不能一见的女子突然出现。
而且还是你表妹,心情岂能不复杂!他都有些不懂得该如何与表妹相处了,这是他穿越之后首次的慌乱。
来到府宅的前门。
看到表妹李清照对自己浅笑,李天纵不禁放缓脚步,似乎那边是狱般。
表妹负着巧手,轻蹦带跳来到他跟前。
笑道:表哥!表、表妹。
李天纵轻轻唤了声,却没有了之前的自然。
语气很是生硬,只因他看着李清照,便浑身不自在。
连双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清照的小嘴稍抿,随即又是笑语盈盈:我们待会先去哪里好?李天纵躲开她的眼神,含糊道:全凭你作主,你喜欢去哪里就哪里。
李清照疑虑颦着柳眉。
慢慢细声道:我想先去当铺。
看看有没有好的字画、古玩。
好的,便先去当铺。
李天纵点头应道,语气依然轻淡。
他心头喟然一叹,没想到李清照的身份,反而成了一层隔阂,让他无所适从。
李清照心思细腻,自然感觉到表哥的变化,她很不明白。
为何前后不过一刻,表哥突然对她如此冷淡?见表哥的目光跳过她,落在远处,她又想起之前两人在曲池边畅谈时的情景。
那时候表哥对她欣赏不己,一起道古论今。
说说笑笑,多好啊。
她满腹酸楚,想问个明白,却碍于随从仆人、小厮丫环在旁。
她不由得想要回到清晨与表哥两人独处的时光。
明眸转了圈。
她凑近李天纵,压低声音道:表哥。
不如咱们只两人去玩吧,若是有一帮人跟着,难以尽兴呢。
李天纵向来不喜欢被成群仆人跟随着,加上现下心神不定。
就算李清照说要两人徒步走到京城去,他大半也会同意的。
他应了声好,将表妹的建议说好。
却引来一片反对之声,李吉似是吃了黄莲。
苦脸劝说着。
休得再说了,临仙风气甚好。
而且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什么贼人!李天纵笑了声。
拍拍李吉肩膀:就算有两个不开眼的小毛贼又能如何。
上次在忘忧楼,你吃了几拳?少爷我吃了几拳?李吉支吾道:小的吃了六、七拳,少爷半拳没吃。
他一脸尴尬之色,挠头道:少爷身手是好。
可是。
李清照微微鼓起香腮,生怕事情有变,干脆一把抓住李天纵的手,往外头奔去,清脆笑声如银钤作响:表哥,我们快跑!李天纵被那只温盈滑嫩的柔荑拖着,掌心不由得发热,李清照回头瞥了他一眼,玉颊微红。
两人一直跑到外面的大街,混进熙熙攘攘路人中,才松开握住的双手。
李清照犹自笑着,道:表哥,这下子只得我们两人啦!没了闹梅他们跟着。
就算如何嬉玩。
也不会有人碍着了!她欢快蹦跳在前。
顾盼着周围,青石铺成大街上,店铺栉比,各种小档小摊亦是琳琅满目,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来往路人有些匆匆而过,有些饶有兴趣挑着档摊的物什。
一驾华贵马车驶过。
拉车黑俊马马蹄踏踏。
两人挨肩避在路边。
李清照斜侧着水眸,却见表哥又是很不自然的样子。
她颦起月眉,终于忍不住,小嘴轻启:表哥,为何你突然间像是很讨厌我似的。
她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我惹表哥生气了?李天纵愕然,随即不禁失笑:哪会呢!我讨厌谁,也不可能讨厌你啊!李清照垂眸一叹,强颜装欢。
见此,他当真是哭笑不得,明明是不知所措,怎变成讨厌了!若然表哥没生气。
为何我与你说话,你都不太理睬我?李清照幽幽说道,噘起小嘴。
双眸里水涟涟的。
看着她那张宜羞宜嗔俏颜。
此时满是委屈之色,微弯柳目噙着泪,泫然欲泣的,李天纵心里有了丝明悟,她是李清照没错,但现在她只是个及笄之年、还着紧表哥理不理她的少女而己!他方才是在紧张什么啊!如此一想,那层无形束缚立时烟消云散。
四肢百骸都轻松了下来。
他嘴角微翘,脸上重现笑意,道:是表哥的错,之前我在想着那首《点绛唇》。
一时入神,把表妹忽略了。
李清照侧头看着他,疑惑道:表哥在想着《点绛唇》什么?我想过了,’倚门回首‘这句确实不妥。
李天纵微一沉吟,道:便改为’和羞走,路断回首。
却把青梅嗅‘吧。
李清照双眸含羞喃念了遍,点头称好。
李天纵淡淡一笑,便让这千古才女,随着他而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