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击电奔星般出了如意赌坊,混入熙攘的大街中,李天纵不敢停下来。
紧紧拉着表妹的纤手,直跑到大街对面的入巷处,方才缓下步子,回头往赌坊望去。
李清照跑得髻斜巾乱,秀额沁出细密的香汗。
粘着几缕青丝,她轻喘了声,柳目含疑:表哥,究竟怎么了?那老冯站在赌坊门口张望了阵,懊恼回身而去。
李天纵敛着双眉,没看到有赌坊打手跟出。
莫非是他想错了?他松了口气,应道:方才我见那庄家脸有异色,生怕他会猝然发难,便拉着表妹你跑出来了。
倘若是他单独一人,他自然不会这般胆小,但是身边带着个表妹,他却不愿有一丝冒险。
转头看表妹,见她双颊霞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营销,道:表妹,你常常荡秋千、划舟,按理说体质很是强壮才对,何以现在跑个几步,便气喘吁吁,似个弱不禁风的小闺女?李清照只是轻喘了下,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她在意的却是其它,她佯嗔撅着小嘴,嘀咕道:瞧表哥说的,敢情我是个七尺大夫!李天纵笑道:有些大丈夫,还比你不及呢。
她不明其意,当作是打趣话儿,娇痴鼻哼一声,却又忍不住笑意,柳目弯弯。
道:那得看如何比较了,若然说打马,我是却之不恭的。
说到打马,她想起方才的两次赌战。
才赢了八百两,加上原来的五百两,只是一千三百两,还差三百多两!顾不得疑惑表哥为何知道她欢喜划舟,她颦着月眉,道:表哥,咱们还差着三百多两呢,如何是好?李天纵沉吟不语。
她眨动着明眸,轻问道:要不再去赌一把?李天纵摇了摇头,着实不想去冒险。
断了赌坊一路。
还剩下什么法子,他心念急转。
隐约想到什么,却抓之不住,又闻表妹出言道:表哥担心如意赌坊会发难,那我们就去别的赌坊,可好?他往表妹看去,正要说话。
蓦然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表妹,回永安当!他握住李清照的柔荑,快步走去当铺。
李清照依然柳眉不展,亦步亦趋跟着。
道:表哥,我们不够银两啊,回去做什么?李天纵没有答她。
脸带淡笑来到永安当门前,一手掀开那门帘,疾步而进。
过了永安当的前院,进得前厅,他对表妹细声道:看我的!当下松开那只柔软纤手,来到一柜台前。
摘下悬挂于腰带侧的玉佩宫绦。
递给朝奉道:朝奉。
我要典当这玉佩。
那宫绦淡蓝色。
中间串着一块翠绿的圆形玉佩,很是雅致。
高坐在雕花格窗后的朝奉接过,斜着眼眸打量。
脸沉如水,令人无法看出他心思。
李清照恍然大悟,原来表哥是想典当掉身上的贵重之物。
以此聚银来购画!她那双似水明眸眨了眨,若有所思凝望着李天纵。
朝奉单手撑着腮。
另一手上下翻动着翠绿玉佩。
慵懒道:玉佩一块,五十两!李天纵不禁皱起双眉,道:朝奉,这玉佩通体温润翠绿,可不止五十两吧?朝奉将玉佩敲了敲,蔑道:这声音不够清脆,最多六十两,公子愿当便当。
罢了,当!李天纵摆手道,这玉佩约莫值一百多两,但是这典当,定然会是低价的,争多十两,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他又取下戴在颈上的羊脂玉佩、扎束乌发的玉簪,一并对朝奉递去。
没了玉簪,李天纵索性将蓝色方巾也取掉,让长发披散垂下,他轻轻拨了拨头发,微翘着嘴角淡淡而笑,那样子说不尽风流俊逸。
李清照抿着樱嘴,一直凝看着表哥的柳眸含羞移开,心间小鹿狂跳。
扑通扑通的。
羊脂玉佩一块,一百两;白玉簪一支,五十两!朝奉鉴赏了阵,扯开嗓子喊道。
这个价格还算公道,但是三件玉钸合起来,还差九十两。
李天纵便故意疑道:朝奉,那块羊脂玉佩岂止百两,你可想清楚了?那朝奉干这行多事,犹如一块老姜,根本不受他的刺,捋了捋胡须,道:公子,我们永安当向来童叟无欺,信誉保证,我还能诳你不成?这价钱一文钱不差!表哥,算上我这条玉牌宫绦!李清照终于按捺不住,解下系于腰上的浅绿色宫绦。
那宫绦串着块白色玉牌子,玉牌雕着花纹,中间缕空一个福字,牌下还系着段穗子,中间有一颗晶莹的玉珠子。
两人将这玉牌也典当掉,可恨那朝奉偏偏出个八十五两当价!他们身上的钸物,只剩下李清照头上那支扎着青丝的檀木簪子,她正要拨下来,不料被表哥抓住纤手,却闻他道:你这簪子顶多当价一两,莫为此而散发。
她闻言心头温暖一片。
柔声清婉:可是还差几两……让表哥来就行了。
李天纵对她笑笑,将二百九十五两和当票收好,往厅中一小郎走去,问道:哥儿,劳烦你带我去瞧瞧永安当的旧衣物?跟在旁边的李清照瞪大双眼,道:表哥,你是想!他点头道:正是,我这身衣服怕是值个几两。
李清照怔愣微张嘴巴。
柳眸里涟漪不断,隐有薄雾,她贝齿轻轻咬住粉唇,对表哥的爱画之情,不禁叹服!她还未曾见过这般痴狂的人,为了一幅画,竟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愿当掉。
看她泫然欲泣的,李天纵不由刮了刮她的秀鼻,好笑道:你这是作什么!李清照摇摇头,眼中泪雾犹在,道:我是怪自己。
若是带着闹梅他们,也不至让表哥如此。
他淡然一笑。
道:有什么的,为了心头好,莫说当掉几件衣服,便是让我不穿也成,当然只限赤膊。
李清照忍不住噗哧一笑。
玉颊浮动差披的霞彩。
那小郎见机插话道:公子,你还去不去?李天纵点头道:自然要去,有劳你带路了。
两人跟着小郎,出了前厅。
来到中间院落的一偏厅。
这厅很是破旧,没有什么装饰之物,靠墙竖着好些粗木大柜,里边塞满旧衣物。
厅中有几张旧八仙桌子,桌上也堆放着些新近断当衣物,只有寥寥几个布衣妇人挑选着。
她们见有两个翩翩公子进来,都是好生奇怪。
这儿都是些破旧衣物。
也就她们这些穷苦人家才会来此挑衣,这公子俩锦衣华服的,却是为何而来?厅中有一阵酸味。
摆明是那些旧衣散发而出,换作其它的金贵公子或许就要受不了。
偏生两人皆非娇气之人,已经往八仙桌围去,李清照的素手挑着桌上凌乱衣物,道:表哥。
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大袍吧。
待会换起来方便。
李天纵将一叠衣裳推开。
选了一阵,李清照拿着一件白色的宽袖道袍。
献宝道:表哥,你看这袍如何?这道袍是粗布质。
交领、衣袖的蓝布都已褪色。
袍身上摞着好几块补丁,破破旧旧。
李天纵接过道袍,往身上比了比。
还挺是合身,便点头道:就这件!那几个粗衣木笄的妇人见他们居然真将道袍买下。
自是满腹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公子俩买件破道袍作甚?两人花了十几文钱购下道袍后,让小郎带路,来到间厢房换衣。
李清照糊里糊涂的还要跟进厢房,李天纵敲了她脑袋一记,笑道:莫要偷看?表妹这才意识到不妥,羞红满脸。
轻轻啐了口。
李天纵进了厢房,关上门后,也没有察看厢房的兴趣了,立马便换起衣服。
将腰间玉带除去,再脱掉身上绸缎衣衫,叠放在圆鼓桌上,穿起那件道袍来,最后束上一条蓝色的粗布腰带。
他又是穿道袍,又是披头散发的,真似个道士般。
李天纵看着铜镜中自己,立时哑然失笑,笑了阵。
他棒着衣衫走进厢房。
李清照看着表哥的道士行头,亦是莞尔,替他拿过衣物,俏皮道:表哥,你若再拿个拂尘,便活脱脱的一个三清弟子了!福生无量天尊!李天纵板着脸,淡淡念了句,惹得李清照娇笑不止。
一路说笑,两人又回到前厅。
把李天纵换下来的衣物典当掉,那朝奉翻了几下,便定价八两。
两人也不与他多计较,只因加上这八两,他们已有一千六百零三两,足以买下那幅文同的《墨竹图》。
至此。
他们几近耗去三刻,不敢有所松懈,马不停蹄来到存放字画偏厅。
方一进厅,两人的目光便锁定在那陈朝奉身上,李天纵疾步过去。
道:一千六百零一两!把《墨竹图》给我们。
言罢。
两人将一大叠银票以及一些碎银拿出。
陈朝奉那双眨着精光的鼠目望着银票,轻捋着他的山羊胡。
缓声道:既然两位公子有此银两。
永安当也不会言而无信,请随老夫来吧。
还不会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让给他们的,忽然又抬起价来!害得表哥要典当衣服。
李清照不满轻哼了声。
她将卷着的《墨竹图》抢过,紧紧抱在怀中。
到柜台完成了转让的流程。
《墨竹图》正式成为他们之物。
李清照心里的不满随之被喜悦所代替,她拉出半截画卷,浅露皓齿党赏着,越看越是心喜,道:表哥,虽说花去一千六百多两,但能得到此画,真是值得呢。
李天纵也凑了过去,看着文同那浓墨为面、淡墨为背的画法,飘逸淡雅竹子。
赞道:真是好画,在这墨竹上,笑笑居士能称宗师啊!两人边走边看,往永安当外而去。
不料走到前院之时。
却遇上却夺画宋先生,那宋先生走得满头大汗,后边跟着两个随从,他正撞见两人赏画,顿时皱起双眉,重叹一声!看李天纵换了身行头。
他明白过来。
难怪比他要快,他不禁摇头:差之毫厘啊,可恨,可惜!虽然明知对方是识画之人,无奈心痒难止。
他还是拦住两人。
李清照看到是他,连忙卷好《墨竹图》抱紧,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
李天纵目无表情,沉声道:先生这是何意?宋先生一脸和善笑容,道:宋某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公子一句,能否将此画转让于我?价钱方面,可以商量!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论你出价多少。
我俩也不会将此画转让给别人的。
李天纵淡淡道,旁边李清照旋即点头,他们收集字画乃是志趣所致,与银两无关!他道:若然你没别的事,便让开吧。
宋先生满目失望,他还没说话,他那两个随从倒是瞪着凶目,恶道:臭道士,识相的就将画让出来,否则让你好看!宋先生看过李天纵之前的衣着。
知道他非富则贵,不是好惹,只是想喝止,却是迟了。
李天纵无视那两个随从的挑衅,拉着表妹的小手,往外边走去。
经过那宋先生时,道:若是想惹事,尽管来李府,李天纵定会设下酒菜款待!李府、李天纵?宋先生心头一跳,双眉拧着。
急忙拦住两个随从。
怒斥道:你们这帮饭桶,气煞我也!谁不知道他迷李天纵。
这回居然得罪偶像了。
真是!他气得直跺脚,回身追去,出了永安当。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李天纵的身影?我的签名!宋先生重重捶胸,呜呼哀哉!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