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家一族,世为儒宗,尤善史学。
刘知几的父亲刘藏器,高宗时为侍御史、比部员外郎,亦有词学,刘知几兄弟之学业,皆其亲授。
后其兄弟六人进士及第,文学知名,乡人改其乡里为高阳乡居巢里,可见其家学声显。
据说刘知几对于史学,颇有慧根。
十二岁时,父亲刘藏器给他讲授《古文尚书》,他听不进去,其父大怒,揍了他一顿,接着监督他学习。
后来他知道父亲给他的几个兄长讲授《春秋左氏》,便大着胆子去听,走的时候便有所辨析怀疑,其父听了他的意思大为奇异,就答应给他讲授《左氏》,之后数年间,遂通览群史。
刘知几与兄刘知柔俱以词学知名,弱冠举进士。
刘知柔后来曾任工部尚书、东都留守等职,其文词颇有当世之誉。
而刘子玄为左史,掌知国史前后达二十余年,著《史通》二十卷,备论史策之体。
尚有《太上皇实录》十卷、《刘氏谱考》、《刘氏家史》,此外复预修《三教珠英》、《文馆词林》、《姓族系录》、《论孝经非郑玄注》、《老子无河上公注》,修《唐书实录》,皆行于代,有《集》三十卷。
刘子玄有六子:贶、餗、汇、秩、迅、迥,皆知名于时,能继家学。
子玄长子贶,字惠卿,博通经史,明天文、律历、音乐、医算之术,亦修国史。
另外五子也都在朝中任职,官序皆不低。
听打听刘家情况的人把这些详细情况一一说了,李复倒做了难,想不到刘家后人这么多,而且都在朝中任职,细想之下,决定先去其长子刘贶处拜访,没有必要全都去一趟。
趁着杜甫和李彭还在做最后的查对和整理,李复抽了个空,带了套新印的《史通》,独自去了刘贶府上。
刘贶府第规模不算很大,但也算是中等,毕竟是朝中官员,非一般人家所能比拟。
李复递上名帖,稍等了片刻就有人带他进去。
一路之上,李复看府中布置的简洁大方,很是得体,颇有古朴之风。
来到正房,早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在内相候。
李复忙上前拜见,刘贶微笑着请李复入座,又叫人上了茶。
李复看刘贶的模样,很是慈祥,一身文人之气,若不是穿着此时的服饰,都几乎怀疑是一位大学里的老教授,感觉非常亲切。
当下定了定神,向刘贶说明来意。
刘贶听李复说他改进了印坊之技艺,如今印书效率和质量比之以前大大提升,非常高兴,连连赞许,说李复是为天下文人学子做了一件大好事。
又听李复说他印制了《史通》一书,特意来求得许可,便笑道:家严做此书,便是让天下人看的,李公子有心印制,那是对家严的敬重。
若是家严还在世,也一定会赞同,绝不会不准。
再看到李复带来的那套《史通》,印制水平确实极高,刘贶不由赞不绝口,说道:此前我已见过一套,觉得纸质印刷都是绝佳,心下就很是欢喜,如今李郎带来这一套,感觉更胜之不少。
李复怔了一下,倒没有想到刘贶早已见到自己印制的《史通》,也不知他从何处见到的,不知是不是他派人买的,可惜自己毫不知情,不然决不能收钱,一定要送给他才对。
便说道:早该送刘公一套的,若这还要刘公花钱买,那就太说不过去。
刘贶低头翻着书,口中说道:那一套也没有花钱,也是送的。
李复有些奇怪,这《史通》印出不久,最初也是在洛阳上市的,长安的印坊至今还没有将此书排完版,更别说上市了,刘贶得的这一套,却不知是何人从洛阳购得送给他的。
刘贶忽然抬头问道:李郎原先可是在洛阳先开的印坊?李复忙答道:正是,晚辈刚来长安不久。
心想定是那给他送书之人说的。
刘贶点点头,又道:那一套定也是从李郎处得来,如今李郎又赠一套,老夫很是感谢。
只是不知李郎对此书有何看法?他觉得有人专门印制先人之书,那对此书也定有相当的认识,故有此一问,想听听李复的意见。
李复近些日子一直在细读《史通》,加上以前了解的,如今可称得上极熟,便说道:刘文公著此书,乃有史以来最完备之史学方法专著,实为千秋巨著也,犹在史界,更是后人之必读。
所以有‘居史职者,宜置此书于座右’的说法。
见刘贶笑容以对,李复心下大安,不由娓娓道来:这《史通》一书,在诸多方面都开了先河。
比如史书体例方面,编年纪传,孰优孰劣,史学家一直争论不休。
刘知几将编年、纪传二体的短长,作了十分平允深入的比较,以为两者互有得失,无分轩轾,其识见实远较偏袒一方的史家要高明得多。
其次,谈到史书的功用时,刘知几的看法仍与所有古文家相同,主张修史应如孔子之作《春秋》一般,惩恶劝善,有裨风教。
其基本作法是:以正为主,不虚美,不隐恶,文字力求简要,且不宜过度藻饰,以免繁华失实,流宕忘返。
在肯定《春秋》惩恶劝善的功能之余,刘知几还客观的对它的缺失加以批评,并不因它成于圣人之手,即一味推崇。
这种客观和务实,非常难能可贵,远超乎一般保守的古文家之上。
刘知几甚至还提出具体确实的论据,认为《春秋》非孔子独力撰作,孔子只不过就既有记载稍加整理而已。
他批评后世史家盲从附会,过度相信权威的错误。
孔子之形象,在传统文人心目中,何等崇高,他的著作,在士大夫的眼光中,又是何等完美;而刘知几竟然敢向传统的权威质疑,对世俗的观念批判,这种理性认知的治学态度,与东汉的王充,前后辉映,弥足珍贵。
圣人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句话在刘知几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而李复也正是看重他这一点,并想借助这一点向传统保守的思想开战,这也正是李复印制此书的根本原因,当然这些是不能说出来的。
最后李复说到《史通》一书还涉及文章作法,足以表现刘知几的文学思想。
其论史文之作,以为宜避浮词而求简要,为古文家尚简说所本,极为重要。
此处的尚简,不是一味求简以致疏略,而是要使文字更趋精炼,语意更加周赡。
换言之,就是要做到言简意赅的地步。
李复越说越痛快,刘贶则是一面听,一面微笑点头,时而插上一句话,总是一下子就说到关键之处,更令李复兴奋不已。
二人一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李复说的口干舌燥,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润喉。
正说之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甜润的女声:二哥,你去看看爹爹是和什么人在一起,竟谈了这么久?李复听闻,一时觉得这个声音在何处听过,稍怔了一下,转过头望去,却见一人的身影正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