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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声名初显(下)02

2025-03-31 05:19:00

王师傅笑道:后院乃是晾晒的丝线,生丝脱胶需浸在在草木灰水中,日晒夜露七个昼夜,直至把丝纤上的丝胶和其他杂质除去才行,然后晾干方能使用。

几人走至后院,只见满院都支着竹竿,挂满着洁白如银的丝线,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此时阳光虽然不甚强烈,但这丝线在光照中却很是耀眼,似乎这整个院落都比别处亮了许多。

几人纷纷赞叹眼前这幅景象,杜甫看了这半日,深有感触,赋得《白丝行》一首:缲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栗尺。

牙床玉手乱殷红,万草千花动凝碧。

已悲素质随时染,裂下鸣机色相射。

美人细意熨贴平,裁缝灭尽针线迹。

春天衣着为君舞,蛱蝶飞来黄鹏语。

落絮游丝亦有情,随风照日宜轻举。

香汗清尘污颜色,开新合故置何许!君不见才士汲引难,恐惧弃捐忍羁旅!此诗之意,是说素丝喧染之初,便是沾污之时,尽管会染上万草千花动凝碧之色,但它洁白的本质已不复存在。

待到春天衣着为君舞时,虽尊荣至极,却是被抛弃的开始。

杜甫其实是感慨自己:若保持天生的素质,便没有人理睬;若想要有所作为,又保不住天生的素质,而且最后还难免落个被弃置的下场,这倒是他这些年来自身的写照了。

众人听得,不免都安慰杜甫几句,杜甫苦笑道:只是一时感触而已,吾之境况已远胜从前,如今忆起往昔,恍然如梦兮。

李复却说道:子美兄此诗虽好,却少了拼搏之意。

比如你我身着这衣装,即便是染上灰尘,却也应漂洗干净,好保持这服饰本色,万不可矛盾重重,放任自流的。

杜甫边听边点头,又下意识垂首看自己的衣装,恰看见不少墨点,却是前一阵夜晚跟随李复撰书时不小心沾染上的,不由笑道:胜之可是说我这衣衫该洗了么?几人闻声望去,都看到了那些墨迹,便都笑起来,元结忍不住道:这墨迹却是甚难洗去,子美兄恐怕是要费费力气才行的。

这句话却大有双关之意。

李复心中一动,此时这清洗之物当然没有后世的肥皂洗衣粉,而是多用皂荚,市集之中便有专卖皂荚的店铺,虽说洗涤丝毛等衣物要比肥皂还好,又能保持颜色鲜艳,只是量却不大,且受时节影响。

当然还有用猪胰腺研磨成粉末,再用豆粉、香料等混合制成的澡豆,但猪胰腺较难取得,其价也较高,所以澡豆更没有得到广泛流传,只是为少数有钱人所用。

更多的百姓洗衣,都只是用木槌在石上反复敲打而已。

若是做出肥皂来,岂不是一桩好财路?只是这肥皂应是由油脂和烧碱混合煎熬,最后加入食盐而成,油脂和食盐倒是极易解决,但要制烧碱却是一桩难事。

李复边想,边听王师傅讲述丝织的详细工序。

原来蚕茧在水中煮过,抽出丝头,数根丝缕汇成一股,先缫成丝线,这便是生丝,要放入泡有草木灰或楝木灰、蜃灰的水中浸泡七个昼夜,将丝胶和杂质去除后晾干备用。

而纺织又分为生织和熟织,区别就是纬线在织前是否染色,若不染,便是生织,织成的叫做坯绸,最后才炼染成品;熟织则反之,要先将纬线染色,这样织成直接便是成品,织造较贵重的丝绸多用后法。

当王师傅说到经丝要先在倒有草木灰的锅中煮过,然后绞干洗净,再泡入伴有猪胰的水中,略为挤干后放上一日一夜,最后用河水洗净方能染色。

李复更是起了兴趣,这经丝也要经过猪胰水液的浸泡,若改用肥皂的成分,效果必然更好。

他并不知道,事实上,后世丝经练染确实由灰练法改为皂碱精练法。

肥皂几乎是蚕丝及其织物唯一的精练剂,在纯碱的配合下,应用在丝织物的皂碱法精练中,可使练白绸光泽亮,手感丰满,别的活性剂都不及之。

但问题是,这烧碱如何制得呢,若是此时做不出来,那岂不是便做不得肥皂了。

王师傅后面又说些什么,李复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不时在脑中想着怎么才能搞出烧碱来。

几人又去染坊时,李复只是随意看看,其时染色不外乎用锅蒸、棒搅、缸浸、日光晒干而已,要说有差别恐怕就是用的染料好坏而已。

李复走这一路,尽是低头沉思,却不知那王师傅一直走在他左右,他口中喃喃出声,自己虽不知道,但王师傅虽时刻注意着李复,此时听得他说个碱字,却不甚真切,但他只想从李复这里多得些改进之法,便问道:二东家可是说碱么(古字作鹼、鹹等,以下皆简化为碱),这可有何妙用?李复闻听,心想若说与众人听,也许能够找到什么法子,便将自己准备做肥皂洗涤的想法给众人说了。

杜甫道:皂者,岂不是市集上卖的皂荚么,胜之要做的可与此相同?李复笑道:自然不同,皂荚乃树上所结,一年才能收获一次,数量很是有限。

我之所说,却是一年之中何时都能做,且能够代替猪胰子泡经丝的物事。

元结想了想道:我读《周礼》时,记得上面曾说,丝绸沾上油污后,用烂木灰及贝壳灰混搓,便能去除干净。

胜之要做得可是类似之物?李复道:道理是一样的,这烂木灰、贝壳灰,和王师傅之前所说草木灰、蜃灰之类都一样,共同之处就是里面含有碱,这碱和油脂混合,便能去除污迹。

王师傅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二东家一直念叨着碱,却是做皂的关键所在。

李复点头道:不错,我此下想的便是从何处寻得合适的碱。

元结、李彭等人都纷纷摇头,都是不知,杜甫却说道:我在外交游之时,吃过一种叫做‘梧桐饼’的东西,饼极是松软香甜,据说是用胡杨树,当地人叫做梧桐的树干上浸出之霜所做,此霜又唤作‘梧桐泪’,也偶尔叫做碱的,却不知是不是此物?这回轮到李复也不知道了,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却看王师傅犹豫一下,说道:二东家,我曾听老人们说过,灵州以北,阴山以南,有产盐卤之湖,亦多碱,不知这可是二东家要寻的?李复听得眼睛一亮,自己一直想着烧碱,却忽略天然碱的存在,这天然碱虽然没有烧碱的浓度高,但此时想来也足够用的,一时真是大喜,竟大笑几声,看着众人奇怪的望着自己,才说道:三人行必有吾师,真是至理名言也,王师傅所说正是我要寻之物。

这一点拨,李复便一下子觉得面前乌云皆开,那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的盐湖是我国著名的天然碱产地,除此之外,还有豫南桐柏的大型天然碱矿,这些地理上都学过的,怎的适才被一个烧碱给挤忘了。

不过此时天已渐冷,到冬季之时那湖里的天然碱便会结成块,更利于开采,所以要动手还真得尽快。

想到此处,李复便和众人回去,仔细商议采碱之事。

详细了解之后,才知道王师傅说的地方其实大大有名,自汉代起,就有金莲盐泽、青盐泽等处开始采盐,并配有盐官。

而此时其鄂托克附近有北大池、苟池,宥州境内有胡洛池,均是产盐盛地,仅仅胡洛池一年就能产盐一万四千斛,而卖盐所得则主要是供给在北方的天德军和振武军。

所以其处对采盐控制较多,但却未听说过有采碱的,更别说会控制了。

摸清情况,李复立时安排一拨人前往,王师傅稍知些碱的情况,此事又直接涉及到他织坊内经丝的质地,便自告奋勇,愿带领众人前去。

李复应了,告诉他们第一批采运不用贪多,但务必要在年底之前回来。

送走王师傅等人,李复一边安排人开始收购油脂,又一边恢复撰书。

元结则开始张罗建学院之事,几人说起,李复才知元结前一阵大手笔扩张的主要用意,却是为多获利润开设学院之举,不禁也佩服元结想的周到。

此时长安的印坊已全面开印,除洛阳有印的《史通》等书以外、《杜甫诗集》、农学丛书等也纷纷开卖,引起众多文人学士的关注。

尤其这个时候距离科举之日已很近,长安城中聚集了大批应举的学子,若加上他们的侍从童仆恐有数万之众,不少人都是初进长安,忽然得知一处有不少好书卖的地方,自是群起而拥至。

在翻检购书之时,都注意到新学诸书即将上市和教著新学的学院即将开张的消息,一时议论四起,都在猜想着新书的内容,还有那新学院究竟会是何种情形。

李复的名字就这样开始不断被人谈起,但无人能识得,有人猜他是一位学识极为渊博的老者,有人猜他是前朝文士之后,甚至还有人猜他是为皇上讲书的翰林,虽然都没有令别人信服的答案,但李复的声名却是从此开始传扬不息。

十一章:相位之变(上)01长安城外的大道上,几匹马在往京城方向飞奔,杂乱的蹄声中扬起一溜尘土,良久才渐渐飘散。

马上为首之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也算堂堂,但此时的眉宇之中,却有着深深的忧色,此人正是现任御史大夫、剑南节度使杨国忠。

虽然离开京城才仅仅两个多月,在剑南一共只待了四十天,但对于此时的杨国忠来说,一日就如同一年一般漫长,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皇上的诏书,命他回京的诏书。

但几天前终于接到的时候,他却有些担心和害怕。

诏书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命他回京而已。

因为时间太过紧急,他还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京城的消息,甚至贵妃娘娘那里,也是如此。

京城是否有变故,他一点也不知道,此时回京,是福是祸,他心中没有底。

在马上飞奔着,他的心中却在不断回想这段时间的情形。

自四月间,他联合陈希烈一举扳倒王鉷,暂领京兆尹之职,五月又被晋升为御史大夫,京畿及关内采访等使,取得几乎所有原来王鉷所兼领的使职,一时间,风光无限,震动全国。

但他和李林甫的关系却彻底恶化,两人的脸皮既已撕破,以李林甫的为人不可能不出招制他。

到得九月,剑南地方官吏向朝廷报说南诏骚扰不断,民间百姓深受其苦,特奏请节度使杨国忠前往坐镇,安排军机要务,以稳定局面。

李林甫得知后,立即从床榻上起来,抱病进宫,请皇上下诏,命杨国忠前往剑南。

他的心思,自然是人走茶凉,待杨国忠离京之后,再做具体安排,到时每天不再见到杨国忠的皇上,便不会再如往日般宠幸,而必定有机可乘。

李隆基此时也有自己的主意,李林甫为相已十九年,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近来又染上重病,政事都难以处理。

虽然李隆基不断派御医前往巡诊,为其治病,又常常赏赐一些补品给他,充分显示了君臣之情。

但据御医的消息,李林甫的病情是一天重过一天,李隆基便不得不考虑继任宰相的问题。

李隆基做皇上几十年,他老了,也累了,如今已不愿再多问政事,他想好好在后宫休息休息,玩乐享受一下,况且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杨玉环。

十九年前,他罢免张九龄,任用李林甫,便有这份心思,结果李林甫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这十九年来,他真的省去了很多心思,有了很多玩乐的机会,甚至还得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人,他很满足。

但既然尝到甜头,就自然更想维持这种状况,再说他已近花甲之年,哪里还有往日的精神,来处理那无穷无尽的军国之事?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代替李林甫,最终,在杨玉环的枕头风中,在杨国忠的承旨顺意,讨其欢心的努力下,他选定了杨国忠。

但这次李林甫奏请的是军国大事,他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杨国忠身为剑南节度使,所辖之地战事不断,自然应该前往坐镇,安定军民,治理边疆,所以李隆基考虑再三,最后同意。

杨国忠当然明白李林甫的用意,但圣旨一下,怎能挽回。

他辞行的时候,跪在皇上身旁痛哭流涕,诉道:微臣听命前往剑南,即使为国为社稷而死,臣也无怨无悔,但微臣担心的是,一旦离开圣上,此去定会被李林甫设计陷害,也许再也不能得见天颜。

旁边的杨玉环也是皱眉娇声为之求情,李隆基望着杨国忠,对下面臣子的倾轧矛盾,他心中其实非常清楚,但更多的时候,他并不去管,只要不会威胁到他的权力和尊严,他也不想管。

此时杨国忠所说,何尝不是实话,但他的旨意已下,杨国忠是必须去的。

李隆基微叹一声,道:爱卿起来吧,朕一切都明白。

你且先去剑南处理军务,朕屈指以待卿,卿一归来,必以丞相位以待之。

为了安住杨国忠的心思,在他离行时,李隆基亲自为之送行。

此举也是为使李林甫明白,不要再轻举妄动,搞些什么小动作。

在众臣面前,李隆基甚至还为之赋诗一首,诗中已明确有将以杨国忠为相之意,在众臣的祝愿声中,杨国忠风光而行。

李林甫那天并没有去,他在病榻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言了许久,他最后的一计看来是没有用了。

想要趁着杨国忠不在,在皇上面前说他的不是,动摇皇上对他的信任,此时看来,已是不可能,皇上已经明确表示要重用杨国忠,他若再傻乎乎的下手,那只能咎由自取,害了自己。

他深深的长叹一声,心灰意冷,决定不再采取任何行动,也许此举还能换回他最后一段时间的安宁。

但从这日起,李林甫的精神大减,再没有了动力的他,极其的失落感,使他的身体彻底垮下来,不断的呕血,再也起不来了。

十月初五,李隆基按照往例,驾临华清宫,朝廷大员也要陪驾前往,这也是惯例。

做为右相的李林甫,自然不能缺席,只得带病随皇上前往,但这么一折腾,他的病情就更加严重,刚刚到了临潼,就滴水不进,眼看就要不行了。

李林甫的家人毫无办法,只得四处寻医,甚至连巫医也找了来。

但寻来的医者都只是摇头而已,只有那巫医说李林甫是心病更重,只要见了皇上,也许就能好起来。

听说此事,李隆基便准备起身前去,毕竟李林甫是他用了十九年的丞相,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确实出了不少力的。

即使是王鉷事发之后,他曾接到不少奏折,都说李林甫结党营私,就连陈希烈和哥舒翰也如此上奏,他虽然很不高兴,但最后还是没有处理李林甫,算是很宽大的,此事之后,他也开始冷落李林甫。

但现在,李林甫将要死了,他还是有些感情的,去看一看他的丞相,也算理所当然。

但他终究没有成行,左右侍从全都不同意他前去探视李林甫,理由很简单:因为李林甫已是将死之人,身边邪气甚重,天子不该前去这样的地方,若侵伤了天子之躯,那就是国之大事,所以这是万万不能的。

望着身旁跪了一地的臣子侍从,李隆基只得无奈的答应。

看李隆基并不甘心,最后有人想出折中之法,就是把李林甫抬到他昭应私宅的院中,然后请皇上登上降圣阁,就能够远远望见,这便算是见到了。

李隆基同意,出昭阳门,登上一座小山包顶上的降圣阁。

李林甫被抬到庭院中,他早已身不能起,不能拜谢,只好让身边的人代为跪谢。

隐隐约约的看到皇上向他挥舞着一片红巾,霎时百感交集,脸上艰难的露出一丝微笑,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这一切,杨国忠身在剑南,都无从得知。

十一章:相位之变(上)02不多久,杨国忠等人已经进入长安城中。

望着依然如故的街市,杨国忠心下稍安。

他一路忐忑,是因为他知道李林甫的阴狠毒辣,会不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对自己有所不利,皇上是否已改变态度,这都是未知数。

也许不会吧,杨国忠心中暗想,至少堂妹杨玉环的宠幸,在宫中是无人能比的。

临走时,皇上不还当着众臣的面给自己承诺了么。

一直就这么患得患失着,已经靠近宣阳坊自己的宅院。

杨国忠心中的不安,并非多余,因为他的对手是李林甫,这个不显山露水,除去无数敌人,让骄横无比、目中无人的安禄山都惧怕的人,实在深不可测,更决不可轻视。

杨国忠不敢拿自己的未来赌博,所以他明知皇上已去了华清宫,自己应该去那里晋见,但还是先回到长安,他要先打探了消息之后,才敢再做打算。

宣阳坊内,自己的宅院大门敞开着,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看到杨国忠一行人在门前下马,门口当值的仆从忙上前牵马,又有人赶往后面禀报。

很快,他的妻儿都出现在他的面前,人人脸上都是一种惊喜的表情,都没有料到他会此时回来。

杨国忠不让他们说一句废话,直接就问他走后的情形,在得知李林甫已将病死的消息之后,杨国忠大笑起来,他心中那一块巨石终于搬去,怎不畅快之极!稍进茶水,换过马匹,杨国忠立刻又赶往临潼华清宫。

这一路之上,杨国忠的心情已是大变,只觉得一路景色如画。

而从剑南到长安的路上,理应更美的景色,却是完全没有印象。

此时感觉浑身也是轻松如燕,从长安到临潼百里的路程,竟毫不觉得累,似乎片刻就已到达。

但他还是没有直接去见皇上,而是鬼使神差的去了李林甫临潼的府第,这是种什么心理,杨国忠自己也说不清。

李林甫府第门前,戒备森严,刀枪林立,一队队士兵巡来走去,如临大敌。

这并不是因为李林甫将死,而是平日一向如此。

因为李林甫自知害过太多的人,他担心别人报复,有人暗算,所以他要求手下对自己进行严密的保护。

在李林甫之前,各朝宰相都是以德自处,不事威势,外出只不过带几个随从而已,走在大街上,也不需要旁人回避。

但李林甫绝不敢如此大意,每次出门,都要数百步骑随从,左右护卫,还要派金吾卫净街,前队在百步之外,即便是公卿之士,也得赶紧回避。

这不但成为长安城中一道特殊的风景,也成为后世宰相仪仗威重的起源。

即便如此,李林甫仍嫌不够,他居住之所设有重重机关,处处复壁,以石板铺地,墙中置板,外面又有数层士卒防卫,他还一夜数移床第,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究竟住在何处。

来到这里之后,杨国忠忽然觉得头皮有些发紧,背上不时涌出冷汗,但既已来了,又不好回头,只得进去。

出来接待他的是李林甫的大儿子李岫,他在父亲身边已经陪伴甚久,见父亲病情沉重,难有好转,此时的眼中是红红的,面容也很有些憔悴。

虽然不想有别人打扰父亲,但来的毕竟是杨国忠,几句寒暄之后,李岫还是不得不把他带进父亲的房间。

李林甫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若不仔细看,几乎怀疑已是一个死人,只有偶尔微弱的胸膛起伏,才能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李岫轻轻走近他的身旁,伏在李林甫的耳边,小声叫了几声父亲,看李林甫的眼皮微微睁动,才说道:父亲,是杨国忠杨大人来看您了。

李林甫正在迷糊之中,忽然听见这句话,猛然清醒过来,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感觉很是清晰,一下子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七八年前吧,有一个夜色沉沉的晚上,李林甫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个山头,但有一个面色白皙,身材魁梧,留有胡须的人不断来逼赶他,要占领这个山头,他怎么都不能摆脱。

惊醒之后,这个梦使他极不踏实,李林甫素来就很敏感,他楞楞的顶着屋顶,想了很久,终于认定这是别人将要抢夺自己的宰相之位。

由于梦中那人的形象很像当时的户部尚书裴宽,于是他设法将裴宽贬斥出京。

过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这个梦已经过去,此时杨国忠一进来,他忽然明白,那梦中之人哪里是裴宽,明明就是杨国忠!但是如今自己又能如何呢,也许这就是天意,老天要杨国忠替代自己为相。

这就是自己的命吧,李林甫的心中渐渐安定下来,略略转过头,望着杨国忠。

杨国忠的心中却不平静,虽然自己一直想方设法和这个病榻上的人作对,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很惧怕他的。

虽然眼前这个人已经奄奄一息,气息微弱,但一接触到他投过来的目光,还是觉得和利剑一般,不由赶紧转过眼神,不敢和李林甫对视。

相公可安好?杨国忠连忙垂首揖礼请安。

李林甫艰难的笑了笑,脸上的皮肤很是僵硬,似乎充满了无奈。

李林甫又看向李岫,使了个眼色,示意给杨国忠让座。

杨国忠道声谢,坐下来,李岫奉上茶水,便退出房间。

李林甫盯着正襟危坐的杨国忠,缓缓开口问道:杨大人不是…奉旨去了剑南吗?怎么…此刻便回来了?杨国忠本想说自己是奉旨回来,但这么说似乎有点刺激李林甫的意思,只是唔了一声,却没有说出来。

是…回来接老夫的…宰相之位吧。

李林甫开门见山的说道。

杨国忠冷汗未干,热汗又冒,这李林甫也太过直接,只得分辨道:下官怎敢有如此非分之想,此次回来,只是看望相公而已,还望相公身体早日康复。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太过虚假,这话就连自己也骗不了。

李林甫冷冷一笑,追问道:此话…你自己可信否?杨国忠被问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局促不安的站了起来。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见李林甫却闭上眼睛,不再开口,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房间里静了下来,是好一阵难堪的沉默。

李林甫本想质问杨国忠,关于上奏弹劾自己事情,说自己和王鉷结党营私的是不是他,但明明这一切都是杨国忠幕后指示,就是此刻问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李林甫最终还是沉默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林甫才又睁开双眼,又望着杨国忠,艰难的说道:为人臣者,应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能…欺君骗世,否则就是…罪人啊。

看杨国忠一眼,又道:与边疆将领拉帮…结党,掩饰败绩,明明…损兵六万,却上奏…说取得大捷,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况此亦非为臣之道,万一…皇上有所耳闻,那…恐怕…十一章:相位之变(中)01杨国忠本来听他最初的话,还不知道李林甫是什么意思,但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腿一软,身不由己,扑通一声便跪在李林甫的榻前。

李林甫说的是自己替鲜于仲通掩盖败绩,请功邀赏之事,他再傻再笨,却也知道此事的分量,绝对是非同小可,忙匍匐在地,连连哀求:此事还请相公包涵,下官感恩不尽!李林甫此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本想将此事告知皇上,但终究没有机会,现在他对杨国忠亲口说出,将杨国忠吓的失魂落魄,求饶不迭。

看着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扬,处处和自己作对的三品大员,现在这般模样跪在自己榻前,李林甫竟觉得很是好笑,这真是一个小人,一点骨气都没有,他忽然又觉得杨国忠很卑微,从心底鄙夷他起来。

但终究不能如此下去,李林甫还是开口说道:杨大人,快快…请起吧,老夫怎能承受…杨国忠老老实实站起来,一脸哀求的望着李林甫。

李林甫刚刚算是出了口气,虽然有些高兴,但马上想起自己就将要离开人世,心中充满无限的悲伤凄凉,眼角流出泪水,伤感道:人之将死,其言则善;鸟之将亡,其鸣则哀。

老夫…将死矣,杨大人为相…是必然之事,日后的国家…大事,都要由大人费心了。

从李林甫口中听到这句话,杨国忠心中十分高兴,但此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敢直言回答,只好道:下官实不敢当。

李林甫接着说道:老夫死后,我想…你不会…放过我的,但请大人…不要为难我的…子孙后人,至少…给他们留条生路…杨国忠没有多想,便誓言道:下官对相公决不敢不敬,若有异心,教我他日死在刀剑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李林甫听了,又闭上双眼,微微摇摇头,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

杨国忠又等了一会,看李林甫不再说话,自己在此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便起身离去。

出得李林甫府第大门,一阵凉风吹来,杨国忠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衣服已经湿透。

刚才李林甫的话,似乎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

若隐瞒战败之事让皇上知道,杨国忠滴伶伶打了个冷战,那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杨国忠牵了马缰,稍稍愣了一会,才上马前往华清宫。

在马上,杨国忠还一直在想着适才的情形,来此本是为看看将死的李林甫,长长自己的志气,谁知却让李林甫长了志气,真有些后悔不该来。

他忽然又有些恼恨鲜于仲通,这个家伙实在无能,若不是他太过饭桶,自己又怎能受此之辱。

鲜于仲通出兵南诏之事,其实还是起因于云南太守张虔陀辱其妻女、徵求过多,最终致使南诏王阁罗风反叛大唐。

边疆起乱,还被攻陷多个州府,李隆基闻听大怒,决定发兵征讨。

鲜于仲通曾有恩于杨国忠,此时又已是他的亲信,为了取得战功,杨国忠推荐鲜于仲通任剑南节度使,率兵攻打南诏,得到李隆基同意。

鲜于仲通被任为剑南节度使后,威风十足,他率兵八万余众,兵分两路逼进南诏。

南诏王阁罗凤看见唐军来势凶猛,极为紧张,连忙派使者前来谢罪,并要求谈判求和,表示愿意归顺大唐。

又说此时吐蕃大兵压境,如果唐军不接受求和之议,南诏只好臣服于吐蕃,届时云南将不再归大唐所有。

鲜于仲通刚刚当上将领,正要借此机会大立战功,以获日后升迁,所以他根本不理睬南诏王的求和,继续抓紧进兵。

当其带领的部队行进到西洱河时,与南诏军开始交战。

由于地形不熟,水土不服,而且鲜于仲通自恃强大,大意轻敌,结果唐军大败,损伤士卒达六万余人,鲜于仲通也差点丢了性命,仓皇逃还。

南诏王阁罗凤虽然侥幸获胜,便毕竟地小力弱,根本不能长期与大唐为敌。

他害怕唐军再来攻打,便投靠吐蕃。

吐蕃语谓弟为钟,便称阁罗凤为赞善钟,尊他为东帝,并授以金印。

实际上,南诏与大唐的关系一直很是友好,阁罗凤叛唐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他心里是极为矛盾但又无可奈何。

为表白其苦衷,他专门命人刻了一块碑,上书: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经此败仗,鲜于仲通罪责甚大,损兵折将不说,还将边疆矛盾激化,致使南诏归降吐蕃,理应受到严厉惩处。

但他是杨国忠的人,又是杨国忠亲自举荐,若是真的降罪,那杨国忠也跑不了干系。

杨国忠只能为其脱罪,他让鲜于仲通上奏说取得大胜,在李隆基面前为其请功。

又上破吐蕃献俘表,说破吐蕃云南救兵六十馀万,屠拔隰州等三所大城,擒俘虏六千三百。

结果鲜于仲通不但没有被惩处,反而得到了奖赏。

没想到这些情况,都被李林甫掌握得一清二楚,但当时李林甫没有泄漏风声,他要在关键时刻作为撒手锏来对付杨国忠。

但李林甫也没有想到的是,最终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状况,他终究没能向皇上说明此事,只好在临死之前,对杨国忠提起,却吓坏了杨国忠。

接近华清宫,眼前景色之秀丽,又比之来路上不知胜出多少,但此际的杨国忠却又无心赏看,他在想何时才能得到这宰相之位,会不会拖到李林甫死后呢。

李隆基没有拖延任命新任宰相的事情,李林甫病重之后,已耽搁了不少公事。

所以,杨国忠一回来,他便立即下制任命。

制曰:先王立政,必惟择贤,所以时亮天工,叶修人纪。

总资三事,是属中书,审於百工,佥曰亚相。

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判度支事权知太府卿兼蜀郡长史持节剑南节度使支度营田等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访处置使两京太府司农出纳监仓祠祭木炭宫市长春九成宫使关内道及京畿采访处置使上柱国宏农县开国伯杨国忠,纯粹精明,悬解虚受。

比之管乐,文多体要之词;拟於邴魏,武有韬钤之学。

直方其道,简易能成。

往自星郎,爰秉天宪,军国大政,宏益滋多,则造膝沃心,已期王佐,弥纶经济,同致雍熙。

况南台冢宰,尤思藻鉴,西垣鼎座,深伫变和。

会予宿心,升尔为相,宜兼密启,式总如纶。

可守右相兼吏部尚书集贤殿学士修国史崇元馆大学士太清太微宫使,仍判度支及蜀郡大都督府长史剑南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访处置使两京出纳勾当租庸铸钱等使并如故。

宣读诏书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天宝十一载的十一月十七,杨国忠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右相。

七天后,为相十九年之久的李林甫狂喊着韦坚、李适之等人来向他索命,在恐怖的吆喝声中,一命呜呼。

十一章:相位之变(中)02胜之!元结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一把握住李复的手腕,用力颇大,他自己的双手竟还有些颤抖。

李林甫已死,杨国忠已做了右相!李复望着他,语气很是平静:我已知道,次山不必如此着急。

元结见李复这般沉稳,双手才松开来,但还是紧张的盯着李复:此前我一直以为李林甫这老贼还能活上几年,却想不到这般早便死了!他遇到李复之前倒是一直盼着李林甫早死,后来听李复分析了利害关系,却又盼着李林甫多活几年,恰能证明元结的一腔为民之心。

李复吩咐旁边的小童少华,给元结倒杯茶,少华应了,麻利的斟好捧给元结,又乖巧的退了出去。

李复这才对元结道:李林甫早晚有这么一天,杨国忠成为宰相也是必然之事……元结截道:胜之曾说过,李林甫死后三载之内,北方安氏必定起兵反叛。

如今李林甫已死,朝中再也无人能控住安禄山,杨国忠又与他水火不容,恐怕这兵变之事近在眼前。

胜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李复道:此事我们目前无能为力,若你非要问我怎么办,我只能告诉你八个字。

哪八个字?胜之快说!元结急道。

李复一字一顿的道:积蓄力量,徐徐图之。

元结低头默念了一遍,又抬起头,胜之此言虽是不差,可是却和没说一般,具体该如何做呢?李复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我需慎之又慎,但眼前要做的,次山是应举之事,我却是出书之事……接近年底的时候,王师傅带人回来,也带回了不少的碱块。

看王师傅还将碱块分别做了标记,李复很是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采自于好几个不同的碱湖,所以特别分开来,等着试用之后,便知道哪个湖里的碱块更合适。

看王师傅办事如此细致,李复不由真心称赞了一回,便立即安排人着手试制肥皂。

有了原料,其实作起肥皂来甚是简单,将碱块敲打粉碎,和油脂混在一起放入大锅中熬煮,过上一阵,再撒入食盐,大锅里便浮出厚厚一层粘粘的膏状物,用刮板将其刮到早已做好的用格子隔开的模具盒里,冷却以后便结成一块块的肥皂。

众人一边干着活,一边看这肥皂如此轻松便已制成,真是从未见过这般事情,都是惊奇不已。

待肥皂一成,试用之下,洗净那平日里难洗的污垢,果然轻松之极,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肥皂已成,李复又和王师傅一起用这肥皂替换那猪胰水漂清丝线,一试之下,出来的丝线更加白亮有光泽,摸起来也更加柔软细腻,织成的丝绸质地胜过之前甚多,将这干了一辈子织绸的王师傅喜的合不拢嘴,拿着新织的丝绸到处给人展示夸耀,搞的一帮进货的商人跟着争抢。

李复见状,眼睛一转,又想出一计。

他将每一匹布都搭上一块肥皂,要众商家卖布时送给众人,又在几个城门处设了展示肥皂妙用的台子,有人来便也送上一小块。

没有多久,整个京城的百姓便都知道新出了一个叫做肥皂的东西,洗起衣物污垢简直是小菜一碟,好用之极,虽不明白这皂哪里才肥,但既然好用,又卖的极为便宜,便都愿意买上一块试用,岂知一用之后,就再也离不了这小小物事。

此时已是天寒地冻之时,若用了这肥皂,衣物便再也不用捶洗那么久,不但省时省力,还免去了不少受冻之苦,一时之间,这肥皂卖的红红火火,各处都是刚一到货便一抢而空,喜得各处的掌柜一个劲的催货进货,李复也不得不再派人去大批采碱。

在这好消息不断传来的时节,天宝十二载的元旦来到了。

李隆基提前半月便回到京城,元旦这天特意抖擞精神坐早朝接受百官祝贺。

众臣子身着礼服,手持红烛,穿过戒备森严的卫士仪仗,向大唐天子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此时旭日初升,朝霞灿烂,实是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之景象。

受礼毕,大小官员皆休假三日,各自回家庆贺新年。

爆竹的脆响不时此起彼伏,到处充满着喜庆之气,各家的门上都高挂着桃符,相识之人纷纷轮流设宴相请,以至于酒坊也再次卖断了货。

第一批新学各书也已几乎卖空,印坊里正在抓紧再版。

李复最先让印制的是《算学》、《几何》、《物理》、《地理》四部新书,其它几部还未全部完稿,而且李复想看看第一批新书上市后的反应,再做决定何时推出,毕竟《化学》、《天文》等书此时之人颇难理解和接受。

几部新书一印出来,李复便立即送到了刘府,刘贶草草览阅后便惊叹不止,赞不绝口,说一定要送皇上御览,并举荐李复入朝。

李复虽然高兴,但一直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因为这次并没有见到梅儿。

刘滋说她不在,颇有意味的看着李复,眼神中大有笑意。

李复回到府中,就站在屋门口,听着四处不断传来的爆竹声,眼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华一边整理屋子中的杂物,不时奇怪的看看李复,他很少见到主人如此空闲,更从未见到主人会发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正在猜想,忽听李复叫他,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小跑到李复跟前。

李复问他:少华,你可喜欢放爆竹?少华一笑:阿郎,谁不喜欢放爆竹,这东西实在有趣,可惜以前家里没有买爆竹的钱,只好看着别人放了。

李复道:我也很喜欢的。

这样,我给你钱,你带人出去买,买的越多越好,正月十五上元节时,咱们放上几夜!少华惊喜道:阿郎不是骗我吧,真的要买这许多爆竹?李复笑道:对,到时候要教附近的百姓都来看,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喜欢这玩意。

少华闻听,一跳老高,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没想到这少年小孩子最喜欢的事情,阿郎也这么喜欢,这个年可有得玩呢。

十一章:相位之变(下)01乐上一阵,少华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阿郎,只恐那两位账房不肯给支钱呢。

自从李复给那两位账房详细讲述了不少现代的财务知识之后,他两人处处依照,把这账目管理的井井有条,清晰明白。

后来这摊子越来越大,他二人顾不过来,又招进不少人来,都是他们培训管理,竟搞出一个认真之极的财务团队。

每日里各工坊进进出出这许多钱物,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特别是日常费用,更是控制的极为严格,似无必要的支出绝对不准,而确实要花费的,每一笔若没有李复和元结的签字,谁也休想拿走一个铜板。

这爆竹是可买可不买的东西,即使李复答应要买,但数量一多,那两位账房也不见得同意,所以少华才担心去账房那里也拿不到这买爆竹的钱。

李复一笑,扯起少华的手:我带你去!果不其然,就是李复亲来,也是说了半天,那两位账房才勉强同意,最后还要他们的人跟着少华一起去买。

一出门,少华便做个鬼脸,对李复道:好没道理,阿郎来还这么麻烦。

李复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没有他们如此严格,恐怕你就没有用来买爆竹的钱了。

旁边要和少华一起去的年轻财务,听了李复此言很有些激动。

适才见两位账房不太给李复面子,他心中不禁忐忑,如今见李复如此通情达理,极为佩服,冲李复施上一礼,才和欢天喜地的少华一起去了。

用了大半天的工夫,少华终于哼着小曲满载而归,满满两车的爆竹,让院子里干活的众人都惊的停下来看新鲜。

那两位账房闻听这小鬼好不实在,竟真的买了这许多回来,气得不行,却无法去说少华,只好又训斥那同去的年轻后生一通,只是没有料到,挨训的那位低着头毫不在意,心里却在想着路上少华给他承诺要他放个够的事情,险些没有笑出声来。

李复闻听外面热闹非凡,便也出来,看到那两车爆竹,险些坐在地上,因为那爆竹和自己印象里的差的太远,竟全部是货真价实的竹子制成!心中一边打鼓,一边上前细瞧,这爆竹外壳确实都是竹节,想来少华买的不是便宜货,这竹节有几种大小,但粗细都颇为均匀,那前来送货的伙计见状,忙夸赞他们震雷坊的爆竹又响又脆,都像是打雷一般,称得上是京城第一家。

李复拿起一只,只觉入手沉重,这竹节内却是填实的,在一头有片纸盖着一小孔,揭开纸片,孔内并无炮捻之物,直接就能瞧见里面的黑色粉末,想来是因为怕里面的粉末洒出,才专门贴着纸片挡着。

看到里面那黑色粉末的时候,李复心中才略略松口气,若没有这些,他岂不是白买这许多爆竹。

顺手将手中的爆竹递给少华,要他先试放一个。

少华正求之不得,跑去取了火种,将那爆竹放在院中空地上,将火对准那小孔,只听微微的嘶一声,孔口的粉末已经点燃,刹那间,嘭的一声脆响,果然颇为宏亮震耳,再看那竹节,早已炸的粉碎。

李复不觉稍稍点头,看来这里面的火药威力已不算很小。

李复一边安排人卸下车上的爆竹,一边与来送货的伙计交谈,这才得知,原来这爆竹乃上栗麻石人李畋所创,也是他们的祖师爷。

李畋生于唐武德四年,因居所在山中,附近水田甚多,常有瘴气,他用竹筒装填火药燃放,利用爆炸时产生的气浪和硝烟驱散瘴气,控制病疫传播,很有效果。

贞观十九年,唐太宗得了一种病,久治不愈,于是诏告天下,寻能救治之人。

李畋见到皇榜,觉得与自己碰到的瘴气相似,于是揭下皇榜,愿冒死一试。

便做了一百个小竹筒,填入火药,进京为太宗治病。

他在太宗四周置放小竹筒,同时燃放逼退瘴气,使太宗得以康复,也因此被敕封为爆竹祖师,令其以爆竹为业,造福万民。

李复不时点头,心想此时虽还没有使用纸包外壳,但里面的火药却是真材实料,倒不会影响自己日后使用。

他却不知,这爆竹到了宋代才开始使用纸质来做外壳,这唐代还不曾使用。

不过烟火药出现在七世纪初,隋炀帝时便有灯树千古照,花焰七枝开之句,就是描述烟火的壮丽景观。

之后又出现黑火药,此时这爆竹里面填置的便是后者。

李复听完,对那几个伙计道:我素来喜爱此物,所以过年便买来这许多,但终究不够过瘾,很想自己试制。

你们回去和东家说一声,就说我愿买下这‘震雷坊’,看他是否愿意。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买主真的是财大气粗,买来这两车还嫌不够,还要连他们‘震雷坊’也买下,实在是大手笔,心想这爆竹坊其实就是做个节气生意,过年时怎么都好,但平日却几乎没有什么生意,掌柜的维持这一摊子也颇为不易,若是回去说说,还真说不定就愿卖呢。

当下几人便都回道:愿回去告与掌柜,请公子等候消息便可。

少华一边听了,暗自吃惊,想不到阿郎对这爆竹如此喜爱,竟然还想买下做爆竹的工坊来,那日后再想放爆竹玩耍岂不是极为方便之事,心下很是欢喜。

想不到次日一早,那震雷坊的陈掌柜便登门拜访,还又送来一车上好的爆竹,见了李复,极为有礼,不消说是愿意卖的。

其实这掌柜心中也颇有打算,节庆之时生意虽然不错,也能赚得不少钱财,但平日里却是赔钱的,一年到头,打平已是不易。

若把这工坊卖给李复,那就什么时候都能拿到份钱,又很省心,何乐而不为呢。

一番长谈之后,陈掌柜拿到了一个满意的价格,震雷坊连同他自己在内就全部属于李复所有了。

十一章:相位之变(下)02元结这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好好在府中待过,他照李复意思去和今年应举的众士子们交游结识,不停的打哈哈,到处赏景赋诗,表面看起来轻松有趣,实则自知其中痛苦,若不是当初答应李复时说的信誓旦旦,那早就不干了。

众士子们来到这京城,新鲜之极,真是做什么的都有。

有人整日将自己关在客店苦读经书,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再多背上几句;有人整日里东游西荡,四处闲逛,寻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人白天睡觉,晚上则直奔平康坊勾栏之处风流;有人到处拉人一起游景题诗,想方设法表现出自己的高雅诗才;也有人和元结一样,四处交游,结交有识之士;但更多的,还是众人聚在一起谈天论地,上及朝廷天子,下到黎民百姓,知道一成便能说成十成十的真实,显得自己消息灵通,不同于常人。

京城的几个大客栈里面已成了外地来京士子们的集中之地,每日里都有人在此高谈阔论,元结这日来寻人,刚进客栈大门,便听见一群人议论纷纷。

听说杨右相遴选官员之时,不看品德能力,只看候选时间,若候选时间够长,便根据资历和缺额,分配官职呢。

那岂不是远离圣人之道!那一直候选的,必定是些没有能力之人,若都如此,真正有能力的人却难以得到升迁,这不是小人得道嘛!若照此说,我等即使中举,也难有什么出路啊。

那也不见得吧,我等若得中进士及第,天子还要召见呢,到时候杨右相岂能将我等置之不理?没听说好多当官的都夸赞杨右相,说他爽快大方,做事干脆,以前要用好久才能做完的事情,他一会便能做完。

得了吧,这位老兄。

夸赞他的那些官吏都是被他提拔安置的候补官员,那些人自然说他好了。

至于做事干脆,要都和选拔官员这般做法,能不快吗?听说杨右相是靠着他的贵妃堂妹,短短几年便坐上宰相的,这种人真的有真才实学吗?自古以来,这外戚升职都是极快的,若你有个娇滴滴能迷倒皇上的妹子,恐怕你老兄就不用在此苦等科举了!众人一阵哄笑,那被抢白之人倒不生气,反而说道:听说那杨贵妃长得丰满白净,乃倾国倾城之色,也不知到底有多美艳,可惜无缘一见哪。

杨贵妃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皇上宠都宠不及呢,哪能让你看到,呵呵,老兄真是白日做梦啊。

唉,这历来后宫之事,极为复杂。

有一人受尽宠爱,那别人怎么办呢。

别说是皇上的后宫,就是皇子们的内院也有不少是非呢。

诸位难道没有听说,棣王有两个嫔妃争宠,其中一人请巫师画了张符,放在棣王的鞋子里,希望棣王只宠她自己。

结果棣王与十王宅中的监院宦者结怨,那宦者向皇上密报,说棣王诅咒皇上。

皇上派人去搜查,果然搜出,结果皇上大怒,虽然后来查出是那嫔妃所为,棣王也一再说明自己不知此事,但皇上还是不信,将棣王囚禁到鹰狗坊,不得朝见。

那棣王悲愤交加,没过多久便薨了。

众人听得,一阵叹息之声。

元结也不由扼腕,这皇上晚年行事愈加不明,自己的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放过。

正在想着,忽听一人在身旁笑道:次山来此多时了吗?元结抬头望去,正是他要寻的张继。

这张继字懿孙,乃襄阳人士,也曾来京城参加过科举,结果榜上无名,郁郁之中赴苏州散心。

途中走至寒山寺,深夜难眠,赋得《枫桥夜泊》一诗,诗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霜天、残月、栖鸦、枫树、渔火、旅客尽在其中,意境之优美,形象之生动,成为千古绝唱。

元结正是听得此诗,深觉张继之文采斐然,便与之交谈,又得知他也曾落榜,就更是英雄相惜,二人遂引为知己。

近日正在年中,元结以为张继孤身独在京城,定然寂寞,便相约今日请他去府上赴宴,也算是过年热闹热闹。

再看张继身旁还有两人,元结忙起身相迎,却听张继道:次山邀我,盛情难却,不过还有两位好友,我自作主张,欲之同去,不知次山可愿否?元结笑道:懿孙之友,也便是我次山之友,怎能慢待,且请同去。

张继给元结一一介绍,原来这二人一位叫鲍防,字子慎,也是襄阳人;另一位叫皇甫曾,原籍安定,乃晋朝高士皇甫谧的后代,均是前来参加科举的。

几人互相见礼,张继又对那二人说:两位常夸赞那新出的《算学》、《几何》等学书,深奥却又明理,涉广而又致细,非常人所能作也。

那可知道次山便是这新学撰书之人?鲍防和皇甫曾听得,大为惊异,均又深施一礼,道:实未想到,撰书者竟是元兄,我等都以为是几位博学老者所著呢,想不到,想不到,元兄竟如此年轻……元结忙摆手道:两位切勿夸赞,这书乃是我二弟李复一人所做,我只不过是相助秉笔而已。

几人大奇,都道:若要数人共同撰成,已是极难之事,可要是一人所做,那真是不敢想像了!元结笑道:有何难以想像,我二弟之能,岂止至此?几位去我府上一见便知。

听说能见到这传说中学识广博精深的李复,几人大喜,连连催着元结上路,恨不得立时便能见到这仰慕许久之人。

元结带他们回府,少华早早便迎上来,说酒宴已备好,李复、杜甫、李彭都已等待多时,即请入席。

元结等跟随少华进了房间,果见李复几人都在等待。

原来元结去时先给李复打过招呼,所以李复和众人特备酒宴待之。

张继等人在元结介绍之下和几人分别见礼,却见这几人除去杜甫稍有老相,李复和李彭都比元结还要年轻,心想这样的年轻才子便能做出这般新学之作,真是奇迹。

自己虽自负甚有才学,但与之相比,实在是远远不及也。

十二章:今冬无雪(上)01几人入席之后,还在各自感叹,却不知李复等人心中也在感慨。

李复是因为见到这许多传说中大大有名的诗人才子,尤其是张继,仅仅一首《枫桥夜泊》,便已征服无数世人,那寒山寺也从此人人皆知,甚至扬名海外。

杜甫此时心中所想,却是去年在杜位府上过年的时候,深受冷落,愤怒指责后的结果,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孤独之年。

想不到今年情景大是不同,不但自己不再穷困无奈,还能和家人聚在一起,吃穿不愁的过上一个好年。

这个虽然很小但是多年都未能实现的愿望,终于在今年得以实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遇到了李复。

席间各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张继等人不时问起新学的一些问题,李复一一详细讲解,搞的宴席几乎成了研讨会,后来还是在元结和李彭的反对下,才继续吃酒。

这晚众人玩乐到深夜,张继等和李复已是极为熟络,说好日后常来互访方才散去。

次日李复起的较晚,是昨夜喝酒过多的缘故。

少华忙打来热水,告诉他杜甫来过,说是一位姓高的来访,正在前面等候。

李复忙洗脸更衣,说道:定是高适来此,怎不早叫我,教别人相等可不合适。

少华笑道:本要叫阿郎的,但杜待制不让,他说你昨夜酒喝的太多,即使叫起来,也不会好受,反正来人有杜待制陪着,所以未叫呢。

赶到前院,果见杜甫陪着高适,元结和李彭也在,几人见李复进来,打趣道:胜之酒量不凡,怎也会醉倒?李复甩甩头,无奈道:昨夜大家高兴,不在意间就喝多了。

没想到搞出烧酒来,反而是害了自己。

众人都笑,李复这才问道:达夫兄不是跟随哥舒将军前赴河西吗?怎的如今又回长安?原来上次杜甫将出诗集时,高适来过,此后没几天,哥舒翰上表请任命他为左骁卫兵曹,赴往河西充任其府内掌书记一职,这没几个月时间,竟又回到京城。

高适笑道:圣上同时宣哥舒将军、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一起入京,我便随哥舒将军回来,也是为看望各位,一起过个年。

李复哦了一声,哥舒翰、安思顺、安禄山同时返京,看来此时边境颇为太平,并没有什么战事,估计是李隆基觉得换了宰相,才要众人回来聚一聚,表表龙恩。

却听杜甫问道:达夫此时跟随哥舒将军,算是军中之人,也能随意外出?高适叹口气道:一般军士,管制颇为严格。

像我等府内之人,平日若有空闲,倒可随意转转,如今又是在京城,哥舒将军更不会约束。

况昨日哥舒将军回到府中,很是生气,我不愿看他那般样子,所以今日一早便已出来。

元结奇道:哥舒将军身为陇右节度使,位高权重,皇上又专门召他回京过年,可见深得恩宠,会是谁敢给他气受?高适道:敢给他气受的朝中没有几人,还不是那胡胖子安禄山。

安禄山?他们二人也不和吗?杜甫问道。

众人都听说过哥舒翰与安思顺一直不和,适才听说哥舒翰受气,还以为是安思顺,谁知高适却说是安禄山,所以杜甫才有此问。

高适道:正是,以前三人关系便已不和,圣上从中数次调解,甚至还曾要他们结为兄弟,但他们几人还是如故。

昨日哥舒将军回府,就大骂什么‘蛮胡杂种’、‘偷羊小贼’,不是说安禄山又是说谁?这安禄山,本是营州杂种胡人,母亲是突厥巫师,传说一直无子,后来向轧荦山祷告而生禄山,所以小名就叫轧荦山,小时候便没了父亲,后其母嫁给安氏胡人将军,流落在突厥部落。

开元初年,其母改嫁之人族落败破,他与安思顺等人逃出突厥,冒姓安氏,长大后奸贼残忍,多有智计,善揣人情,能解九蕃语言,为诸蕃互市牙郎。

后来因为偷羊事发,被时任范阳节度使的张守珪手下捉住,本欲棒杀,但安禄山大叫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而杀壮士!被张守珪听到,觉得此人言语相貌都非常人,所以将其释放,并留置军中,后因军功斐然,张守珪收其为养子,此后不断升迁。

虽然此时安禄山已经成为三镇节度使,封为郡王,但他此前偷羊之事却是人人皆知,因此哥舒翰一骂偷羊小贼,不用说便是指的安禄山。

安禄山因何事使哥舒将军生这般大气?众人都很是好奇。

高适说道:昨夜我问过跟随哥舒将军入宫的军士,才知道是为何。

原来哥舒翰的母亲也非汉人,是于阗人。

安思顺与哥舒翰不和,安禄山常听他提起,也都知道。

此次一同进宫,皇上赐三人酒宴,安禄山便对哥舒翰道:我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而你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咱们其实是一类人,为什么不能相敬亲热呢?哥舒翰答道:古人云:野狐向洞窟嗥叫,是一个凶兆,因为它竟然忘本,安兄若愿与我亲近,翰怎敢不同心尽力呢?哥舒翰此言本无恶意,算是答应安禄山,其实很给安禄山面子的,但安禄山认为他拿狐狸讥讽自己是胡人,于是大怒,冲哥舒翰骂道:突厥小子,怎敢如此!哥舒翰有些莫名其妙,但安禄山在骂自己,所以就准备回骂,但看高力士连连给自己使眼色,不让他说话,毕竟皇上也在场,几人吵架着实不好,哥舒翰才闭口不言,但心中却是恼怒不已,一回到府中,就大骂起安禄山来。

元结叹道:哥舒将军并未说错什么,这安禄山便如此猖狂,实乃皇上宠幸太过所致。

他听李复详细分析过安禄山必反无疑,所以恨之入骨,说起他一点不留情面。

十二章:今冬无雪(上)02李复心中却一直在深思,以前在史书上看到过这一段的记载,当时只觉得甚是有趣,但此时亲耳听到的时候,就已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如今身处这个时代,能更深刻的理解这些历史上的名人为何会有如此言行。

安禄山自天宝六载与李林甫交好,得於一再美言,最终得此恩宠。

但李林甫之所以推举他,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此前郭元振、薜翊、张嘉贞、张说、杜暹、萧嵩、李适之等人,皆从边将、节度使等职升至相位,李林甫为断掉此路,确保自己的位置,便请以蕃人为将,他对李隆基说:以陛下之雄才,国家富强,而蕃之未灭者,由文吏为将而怯懦不胜武也。

陛下必欲灭四夷,威海内,即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将,生时气雄,少养马上,长习陈敌,此天性也。

陛下抚而将之,使其必死,则夷狄不足图也。

这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所以李隆基大悦而听之。

安禄山一直听从于李林甫,其实也不是完全出于他的本心,只是因李林甫比自己还要奸诈狡狯,所以因畏惧进而顺服。

最初杨国忠当上御史中丞之时,正开始受皇上恩宠,大权在握,任意行事,然而对安禄山却总是曲意奉承,安禄山每次上下宫殿的台阶,都要上前搀扶,安禄山也因此更加骄横,对文武百官,都是傲慢无礼,所以见到李林甫时,态度也很是桀骜。

李林甫欲示以威,假装忽然想起了重要之事,要人传王鉷来见,片刻王鉷便到,在李林甫面前毕恭毕敬,甚至用小碎步走路,安禄山大吃一惊,要知道那时王鉷和安禄山虽同为御史大夫,但王鉷还身兼数要职,论起来权力与地位仅次于李林甫,还在安禄山之上,但王鉷竟然卑恭如此,安禄山也不知不觉的收回自己的嘴脸,转而对李林甫恭敬从命。

自此后,李林甫与安禄山说话,必然每次都揣测出安禄山心中所想,先行说出,安禄山大为惊叹佩服,所以满朝公卿,独怕李林甫一人,每次见到,虽然是隆冬腊月,也常常汗流浃背,甚至沾湿内衣。

一次李林甫与他在中书省大厅同坐,很温和的慰问安抚他,还解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安禄山身上,安禄山极为感动,自此后与之无所不谈,毫无保留。

因李林甫排行第十,所以称之为十郎。

后来安禄山回到范阳,每次驻长安的部将刘骆谷回来,安禄山必定问他:十郎可有什么吩咐?若是听说李林甫对他有所夸奖,那就兴高采烈,大为欢喜,若是听李林甫说:回去告诉安大夫,要他检点一些!他就反手按在床上,大叫:完了,完了,我死定了!正是安禄山与李林甫这些年的交好,才逐渐形成了他二人与杨国忠、陈希烈、哥舒翰等人对立的两个权力集团,如今李林甫已死,以他一人对抗杨国忠等众,自己又不在朝中,那是绝对没戏的。

所以此次皇上召见,正好得见哥舒翰,才有了主动示好之举,但此时安禄山心态必然极为敏感,哥舒翰以狐狸做比,他便认为是讥讽自己,骄横之态立现,当场大骂哥舒翰,哥舒翰毫无防备,没有反应过来,后因高力士示意才闭口未回。

这次安禄山与哥舒翰既然撕破脸皮,那他这一段时间就会稍加收敛。

所以杨国忠要对李林甫做毁灭性报复之际,派人说服安禄山,要他作证说李林甫与东突厥西亲王阿史那阿布思联谋叛变。

安禄山听从了,他命阿史那阿布思投降过来的部属前往长安,检举李林甫与阿布思义结父子,两相沟通。

李隆基信以为真,便交与有司核查,之后便有李林甫全家被抄家灭门之举。

这些原本在历史书上的片断,此时开始连贯起来。

毕竟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基本都是有原因的,即使是偶然之事,其中也存在着必然。

走神了好一阵,再听众人正说到杨国忠,此时他一人兼领四十多个职位,从右相到御史大夫、文部尚书、判度支、权知太府卿事、蜀郡长史、持节剑南节度使……一直到祀祭使、木炭使、长春宫使、太清宫使、紫微宫使、铸钱使等,实在是太能干了!李复忍不住道:表面看来杨国忠极为能干,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管是什么事情,似乎没有他便不行,事实上,此乃朝廷的一大问题。

看众人都看着他,等他说下去,便继续道:此时杨国忠一身兼得如此多职,好像没有他,朝廷便无法正常执理朝政,但他真的能够顾得过来吗?也许皇上以为除他无人能够胜任这些职务,那也就是缺乏可用之人,但无论任何时候,人才都绝不会枯竭,当朝廷觉得无人可用之时,那便是人才流失之时。

再说他一人占据如此多的位置,那别人便不可能得到这些职位,朝廷会因此继续失去大量人才,越加形成里轻外重之局面。

但此时人才不能得朝廷之用,他们将欲何为?很可能便流到朝廷的对立集团和反抗集团,使其逐渐有颠覆朝廷之能力。

时机一到,这些人一旦动手,那大唐的天下便会大乱,民众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将是一大灾难!众人都沉默良久,在心中仔细品味这李复这番话,越来越觉得李复之言振聋发聩,此时之朝廷正是这种现状,此前杜甫、高适在慈恩寺塔上赋诗之时,都曾感觉到大唐似乎在面临着一场风雨欲来的风波,但那时心中只是模糊的感觉,并没有清晰的认识,此际听得李复的分析,豁然开朗,心下愈惊。

杜甫叹口气,道:朝廷用人之策如此,实在是一种悲哀,但皇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此事的后果,任凭佞臣肆意弄权,如此下去,大唐危矣。

就如达夫,制举之后也得不到朝廷重用,如今是到哥舒将军军中才有所委任,似达夫之人恐不在少数,若去如哥舒将军这般忠诚之士处,倒还好说,若是有才之士都投在某个居心不良之徒幕下,岂不是大害也!他虽是说高适之事,但他自己又未尝不是如此,在京城这许多年,除了贫苦和疾病,什么也没有得到,有才却得不到用武之地,这正是朝廷之责。

高适道:子美何尝不是如此,前些年受的苦还少么?但这人才任用之事,恐在杨国忠手中会更加糜烂。

依照朝廷之例,兵部尚书及文部尚书加任宰相后,对下属官员的遴选,要转交侍郎等人负责,而今杨国忠已从文部尚书升为右相,理应交职,但他丝毫没有此意,依然以右相兼文部尚书之职,命文部官员去他的府上,直接决定人选和递缺名额。

之前这候补诸员,要先经三次考试,一是文理及裁决,二是举止与言谈,最后还要与上司对谈,三次皆过者,才送门下复审,如此一来,所需时日甚久,有时或要数月,虽是繁琐,但选拔之人都颇有能力,不会不符其位。

但如今杨国忠所为,完全是非,只看候补时间,其它一概不看,只要候补时日久者,便按照资历和缺额,分配官职,这简直就是儿戏。

朝廷用人乃最大之事,哪有这般办理的,便只从此处观之,杨国忠为右相之后,朝政之乱将远超李林甫在时。

高适虽然已入军中,但对这些不公之事,还是颇为气愤。

十二章:今冬无雪(中)01见众人点头同意,高适继续道:杨国忠此人本来就为人轻浮狂躁,毫无尊严,他凭着能说会道,最能强词夺理。

我听说,杨国忠为相后,将朝廷之事当作自己的家事一般,处理裁决机要大事,毫不考虑,过于武断。

在朝廷之上,动辄挽袖扼腕,高谈阔论,对公卿以下,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人人为之慑服。

台省若有才干美名之人,只要不听从与他,便立遭贬逐,而与之有交者,多受重用。

他一当上宰相,便升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并征魏郡太守吉温为御史中丞,充京畿、关内采访等使。

观之言行,竟远不如李林甫,皇上重用此人为相,朝政危矣。

杜甫也道:是啊,先前胜之说杨国忠会取代李林甫为相,而且此人只顾自己,绝不为大唐着想,这天下隐患终将溃之,想不到如今竟一一说中,只不知这灾难何日会起而已。

李复听得高适所言,吉温从魏郡调回京师,忽然想起史书上一段记载,连杜甫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他记起史书上说这吉温从魏郡离任之时,前往范阳向安禄山辞行,走时安禄山命其子范阳节度副使、鸿胪卿同正兼广阳大守安庆绪送至边境,安禄山还亲自为他牵着马,送出驿站老远。

这吉温为户部郎中时,见安禄山深受宠爱,便前往归附,与安禄山结拜为兄弟。

他对安禄山说李林甫虽然与其来往甚多,很是熟络,但绝不会推举其为相,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他为李林甫办再多的事,也难以得到升迁。

所以若安禄山向皇上推荐他,使他得到重用,那他们便联合起来排挤李林甫,如果成功,那安禄山就能坐上宰相之位。

安禄山非常高兴,于是在皇上耳边多次举荐他,说他很有才干,李隆基竟然忘记了自己以前对吉温是一个恶棍,朕不用之的评语,等安禄山兼河东节度使时,便升任吉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所以吉温对安禄山一直很感激。

此次吉温升官,临走时竟得安禄山如此亲送,更是激动的愿效犬马之劳,因此等他回到长安,朝廷的一举一动,全部派专差告知安禄山,信使快马不停,在路上只用两个夜晚便到达安禄山处,所以安禄山对朝中一切都掌控的一清二楚。

当时李复看这一段历史之时,便深为信使之快动容。

要知道幽州到长安,直线距离也长达九百公里,后世的铁路则距离一千三百五十公里,若是计算那时的实际路程,算上山路,恐怕要三千里左右!而信使只用两个夜晚便能够到达,那最多就是三天两夜的时间,也就是说,信使以时速五十里的快马,在路上一刻也不停歇才能做到,朝廷八百里加急也不及其快!安禄山有这样的间谍,有这样的信息传送速度,怎么不敢起兵反叛呢。

此刻李复听高适所提而回忆起这些,又让他记起当日在印坊活字检索时,曾想过的信息网络,那时就想用信鸽来传送信息,再加上用人快马补充,而传送的秘密信息,可以按照活字编码的方式制作一种专门的密码,这样即使书信落入旁人之手,也不会泄漏具体的内容。

只是当时就不知这个时代还有没有信鸽,这个疑问在他脑海中萦绕多时,便不顾众人说到何处,问道:此时可有信鸽否?众人都一怔,不知李复为何忽然提到这个,杜甫问道:何为信鸽?可是鸽中的一种?李复解释道:便是能从外地飞回带信的鸽子。

杜甫想了想道:长安城中倒是有人养鸽,却不知能不能传信。

我听说前相张九龄张文献公在时,曾养过能传送书信的飞鸽,他自己称为‘飞奴’,此外倒没有听说别家也有此能之鸽。

听到如此一说,李复真是大喜,既然张九龄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培育出能传送书信的鸽子,那如今定也能够找到此种飞鸽,只是需要下一番工夫去找了。

却又听元结道:胜之此事若是昨日提起就好了。

昨日来的皇甫曾,其弟皇甫冉少时便颇有文才,文献公甚器重之,呼为小友,他常去文献公府上,文献公养鸽之事,必然知之甚详,改日请他一见,胜之问问便知。

李复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便说好,请元结尽快寻皇甫兄弟来此。

元旦已过,紧接着便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这上元节最是热闹,处处放灯、观灯,长安城里大列炬火,光烛天地,亮如昼日,万人行乐,就连平日夜晚紧闭的各坊坊门也都大开三晚,以便人们外出游乐赏灯,盛况空前。

李复教人连放三天爆竹,以示欢庆,震雷坊的陈掌柜又专门送来了一些烟花,起花火箭等花炮,少华拉着那日和他一起去买爆竹的年轻财务放的不亦乐乎,真正过足了瘾。

爆竹阵阵响个不停,烟花也吸引来更多附近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到得最后一晚,坊内竟聚集有数万看热闹的百姓。

少华他们听李复的安排,为方便众人观赏,专门上到屋顶去放,在空中朵朵绽放灿烂无比的美丽烟花,颇为壮观,引得众人不断叫好。

人群之中,众人一边看,一边都称赞这家实在有钱,又这般喜欢烟花爆竹,大家都是沾他家的光,得以大饱眼福。

一位三十多岁的文士混在人群之中,看了一会,忍不住问身旁之人:这是谁家这般有钱,搞得这许多烟火爆竹来放,我看其数量,竟不亚于以前兴庆宫前所放之数。

旁边一人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正放的烟花,一边答道:这家有好几个东家,开有不少工坊,所产之物都胜于别家甚多,还不时有新奇之物。

前一段还做出来什么肥皂,那东西洗起衣物来真是好使……肥皂算什么,这家开有织坊、丝坊、染坊、酒坊、印坊……做麻布、丝绸、太白烧酒、雪糖,印书,打制农具,哎呀,太多了,都说不过来呢,不知赚了多少钱,这点烟花算什么,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呢!你们只知道人家赚钱,却不知道这几位东家都是大大有才之士,前一段各处卖的新学之书,就是他们几人编写的呢,听说比国子监里学的东西都要高深的多,朝廷里的饱学之士都佩服的不得了呢!众人七嘴八舌,听得那人连连点头,不时深思。

十二章:今冬无雪(中)02李复在府中,此时却和皇甫兄弟聊得正热呼。

皇甫曾上次来过,对李复之才学极是佩服,回去就说给其弟皇甫冉,皇甫冉自然很想一见,正好元结再次相邀,二人求之不得,忙随着元结而来。

皇甫冉少年时被称为神童,绝非浪得虚名,此时已到中年,但思维之敏捷,接受事物之快令李复为之叹服,而皇甫冉对李复的博学与才能也是惊羡不已,二人是越说越觉得对脾气,只恨见得太晚,未能早日相交。

几人一起聊了许久,李复才记起请他来的目的,便将话题转过来,问他关于张九龄豢养飞鸽之事。

皇甫冉略略回忆一下,娓娓道来,原来张九龄年轻时在岭南家乡就已开始养鸽,岭南交通很是不便,张九龄驯养飞鸽便是为给家人传送书信方便,飞奴乃是他对鸽子的爱称。

张九龄入朝为相之后,还有豢养。

皇甫冉十岁能文,颇得张九龄喜爱,老是拉着他的手,叫他小友,他也常去张府玩耍,曾见张九龄喂养飞鸽,但其平日很是繁忙,用飞鸽来传信之举已并不多。

皇甫冉说完,问道:胜之怎的对飞鸽有兴趣?李复一笑:生意所需,比如长安与洛阳来往一次,快马也要好几天,颇费时间,所以想以飞鸽传书,往来通个信息就很是方便。

众人都点头说是,这个法子确实省心省力,又比派人送信还要快捷,实在妙绝,李彭却奇道:这飞鸽不过是一鸟而已,何以能传送书信,而不会在路上迷失呢?这句话问出来,却是无人能回答,皇甫冉道:飞鸽为何能传送书信,此事我也未听文献公提起过,之前只是好奇,却从未想过为何。

李复道:飞鸽传送书信,只是利用其归巢本能,就如每年春天燕子总要回到以前的旧穴一样,并不是随意可指定其飞去之地。

比如你要往洛阳传送书信,就必须用在洛阳养熟的飞鸽,否则是万万不行的。

飞鸽其实也会在路上迷失,但毕竟是少数,关键在于调养的如何。

皇甫冉道:胜之也懂得驯养飞鸽?李复忙道:我只是略知一二,并不懂得如何驯养的,所以这用飞鸽传信之事还颇为麻烦。

皇甫冉笑道:胜之勿急,我却有办法。

原来文献公驯养飞鸽时,他自己是顾不过来的,因此叫一个小童来管,他深得文献公养鸽之术,文献公去世后他还养过一些……话未说完,李复便抢道:这小童如今在何处?皇甫冉道:如今他可不再是小童了,其实他年岁和我相仿,比我略小,也有三十多岁了。

他如今就在这长安城,前一阵我还见过他。

李复不禁失笑,张九龄去世已经十几年,那时的小童可不是已经长大,自己就想着问人在何处,却忘了这茬,实在过于急躁,既然此人就在京城,那请他前来就方便多了。

李复当下便说要去寻请此人,皇甫冉道:不妨我代胜之去一趟,年幼时我俩曾一起玩耍,很是相熟,此事我去办,保证他痛痛快快的来帮忙!李复大喜,忙又谢过皇甫冉,此事说完,听着外面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和人群的喝彩声,皇甫曾趁机问道:胜之这般喜欢燃放烟花爆竹?这次放的可实在不少。

李复微微一笑:不错,我从小便有这个想法,想着什么时候能放爆竹放到过瘾,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好好的放一次了。

李彭笑道:二哥怎么也有小孩子的心思,买来这许多爆竹还罢了,竟然还买下一个做爆竹的大作坊,府上的人都佩服二哥的手笔大呢。

李复道:有了作坊,岂不是想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嘛,这个……很方便啊。

众人都笑起来,李彭又道:那既然如此,二哥怎的又不出去放呢!李复点点头,道:说的甚是。

来,我们一起去,大家都过过瘾!元结指着李彭笑道:是你也想过瘾吧,才想着法子把你二哥绕进去!李彭不由己伸下舌头: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的眼睛。

众人一边笑,一边起身来到院中,各自取了火种,也都劈劈啪啪放了起来。

说起来众人的年龄都已不小,极少有这般嬉笑玩耍如儿时的机会,如今玩闹起来,绝不比少年时差,一时间满院都是爆响的烟花,在夜色中绚烂无比。

杜甫跟着出来,感受着这昔日难得的过年气氛,心下真是感慨万千。

自己少年时也顽皮之极,身体强壮,忆昔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十日上树能千回。

就是在北游齐赵时,也能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岗。

射飞曾纵鞍,引臂落鹙鸧,可是在长安困居这些年,贫苦与疾病几乎将他折磨致死,幸有李复相助,生活才得以改变。

如今一家都过上不错的日子,看着妻子杨婉渐渐恢复往日红晕的脸庞,还有女儿杜蓉、儿子宗文、宗武健康成长,他心中的那份幸福油然而生。

想到此处,杜甫的嘴角流露出自然的笑容,看着众人嬉笑开怀,也终于忍不住上前,兴致勃勃的跟着放了好几个爆竹。

这天晚上,众人都玩闹到很晚,方才各自散去。

李复送走了皇甫兄弟,正要回房,却听元结问道:胜之,做爆竹能赚钱吗?李复微微一怔,想了想道:爆竹此物,非节气时才好卖,平日确实没有什么生意,一年下来,若能打平已是不易,想要赚钱,恐怕很难。

元结望着他:既然如此,胜之买些来热闹热闹便罢了,为何还要买下那‘震雷坊’呢?李复一笑,看来元结想不通此事,也难怪,自己一直都甚为节俭,豪华奢侈之物从来不用,这次转变太大,确实需要解释一下。

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次山方才也放了几个爆竹吧。

元结点点头,不知道李复为何这么反问,但李复忽然小声说话,似是有什么秘密,便没有出声。

又听李复道:次山看这爆竹,外壳都是坚硬的竹子制成,单凭人力,恐难以劈碎。

但你一点燃,便会炸的粉碎,这种力量何物能有之?元结不由又回头看看地上还未完全清扫干净的爆竹碎片,仔细想想又问道:胜之是说,这爆竹颇有威力?虽能炸烂竹子,但你我适才燃放,离的稍远便已无事,却能有多大力量?李复拉他进房,要他坐下,这才说道:此时爆竹里的火药还不行,若经过改制,威力便能大上千百倍,到时候,莫说是炸烂竹子,就是炸掉一座房子,甚至炸塌城墙,都不成问题。

元结闻听,脸色都为之一变,目瞪口呆,好大一会才道:胜之是说,这爆竹里的东西能够……他心下忽生恐惧,话到嘴边竟没有说出来。

十二章:今冬无雪(下)01李复却补充道:一旦改制成功,此物在战事中使用,可给敌军造成重创,使其伤亡惨重,溃不成军,我等必能大捷也。

元结瞪大双眼:这……真有如此厉害?李复点点头:这就是火药,威力之大,世人皆难以想像。

前一阵李林甫死时,次山不是急着问我该怎么办吗,其实我比你还要着急,按如今时局之变,兵乱恐难以避免。

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此事就是其中之一,我是考虑到直接改制火药恐太显眼,所以才买下‘震雷坊’。

元结看着李复,眼神中充满了钦佩:我总是看不透胜之究竟有多少才能,只觉得你心中所学真是深不可测,绝非常人所能及也。

李复一笑:次山,只有咱们两人在,你就不必夸奖我了。

我为何知道这许多,也许以后你会明白的。

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这大过年的,第一次没有和家人一起渡过,不知道父母他们还好么,身体如何,是不是也在苦苦思念着自己呢,鼻子一酸,眼睛已有些湿润,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我之所学能够为大唐的天下起一点作用,尽到一份力量,能够使千万百姓少受一份苦难罢了。

每一个新年,人人都能好好的度过,没有什么灾难,那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元结默默的点点头:胜之所说,亦是吾之所愿啊。

李复忽然又道:次山,科考已近在眼前,此次你定能中举,不过一定要广交诸士子,打好日后的基础。

元结道:胜之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之。

*****************进士科考场设在尚书省厅堂,共试三场,第一场试杂文(诗、赋各一篇),第二场试帖经,第三场试时务策,每场皆有淘汰。

考试之日,元结早早来到考场之外,只见设有多名兵卫,以棘围之,所进场之人均搜索衣服,以防假滥,看起来确实非常严格,但参加过一次科举的元结心中清楚,考场里面却绝非如此。

试厅之外戒备森严,试厅之内却相当活跃,这是有唐一代科考的特有现象,这倒也说明唐代官府的通达与灵活。

关于此事,后来曾有记载,说晚唐的温庭筠才思敏捷,每试押官韵,烛下未尝起草,但笼袖凭几,每一韵一吟而已,场中曰‘温八吟’,又谓八叉手成八韵,名‘温八叉’,多为邻铺假手。

温庭筠为邻铺假手,就是帮人凑句,算是科场违纪行为。

因温庭筠屡屡违纪,有一次主考官召他坐在帘下,以便监督,但到考毕,他仍然为八个人帮了忙,可见考场监督不是十分严格。

元结入得考场,便看见一人身穿官服,在数人的陪同之下巡视考场,心知这便是本次科考的主考吏部侍郎杨浚。

待众士子进场完毕各自坐下,忽然有人问道:哪位是元结元次山?元结一怔,便起身应答,只见杨浚向他道:你便是撰写新学诸书的元结元次山?元结道:正是。

杨浚赞许的点点头,让他坐下,道:想不到应举士子中,竟有如此才学之人。

元结心中一宽,考前他并没有前去拜见杨浚。

很多人会寻找权贵,呈送自己的诗文,叫做干谒,自然也会有不少人去拜见主考官,都想求得功名,已成为惯例,但元结一直以此为耻,不愿为之。

加上李复说他这年必然中举,自己心中总是对李复的话深信不疑,就更不会去,却不知一进考场,便得到主考如此赞赏,几乎算是已中榜了一半,只要不是文理不通,有这样的主考欣赏,那是定然中举的。

果然考场中一片羡慕不已的眼光,但都含着佩服之意。

众人早知这新学诸书,更有不少人读过,都为书中的学理而折服,此时听说这人便是撰书之人,虽然深得主考赏识,但也都非常服气。

考第一场时,元结就看很多人咬笔捋须,显得是十分艰难,这杂文一场中的赋,是为押官韵的律赋,一般要换八韵。

换韵时凑句成对,对应试者来说是个难处,往往无合适的句子可以成对,所以才有那么多人需要温庭筠这样的帮忙,但自己看来题目却颇为简单,略一思索,便已成文。

第二场试贴经,只要是背书背的好,反而没有杂文那么难,大多士子感觉考的都不错。

第三场,试时务策,又难倒了不少人,但对于元结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再说和李复在一起这么久,思想更感开阔,一篇文章做下来,自己都觉得花团锦簇,甚是绝妙。

主考官吏部侍郎杨浚,每次考试都要走到元结身边看看他做得如何,总是边看边点头,待这场文章做完,杨浚看了几眼,忍不住将卷子拿起,略扫一遍,喝一声采:果然好学识!三场考完,众学子的试卷都收起以供判卷。

杨浚读过众人文章,最后又将元结的文章细细看了数遍,赞道:一第慁子耳,有司得子是赖!此话之意,乃是说元结所写的应试文章在这一届考生中是最令人震惊的,官府若用他则是绝对靠得住的!当然那时元结并不知道,他出得考场,就立即陪李复开始为学院选址,跑得不少坊间,但都没有合适的院子,无奈之下,最后在开明坊买下一大片地,开始自己建盖。

这开明坊距离南面的明德门仅有两坊,居住之人极少,院落之间都相距甚远,有不少开垦的田地,看上去竟不像城内,而更像村野田庄,所以虽然买的地皮不小,却并未花多少钱。

此时正是刚过完年,召集盖房的工匠倒很好招,几天工夫便已招齐。

李复与领头之人详细商讨学院的建筑如何个盖法,画了不少图纸,做了不少改变。

众人听说这是给做学问的人盖房,都觉得自己脸上颇有光彩,干劲十足,工程进度飞快。

李复虽然想了几次水泥的事情,但此时的工艺难以达到烧制水泥的要求,尤其是粉碎磨、回转窑等物,难度实在太大,只好不提。

十二章:今冬无雪(下)02八世纪长安的气候非常温暖,天宝十二载的冬天更是一个暖冬。

转眼已经是初春的二月,却还连一场雪都没有下,此时的天气虽然还略有些干燥,但煦暖的春风已经刮起,柳枝已抽出嫩绿的新芽,桃花绽放出一团粉红,这一切都肆意展示在湛蓝的天空下,懒懒的享受着醉人的阳光。

贡院东墙前面人头攒动,听榜、看榜的人,不光是参加科举的士子,还有不少长安的民众,市井闲人,少说也有几千人,都在期待着那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榜单。

现场人声鼎沸,都在猜测着最终的结果,更多的士子心中在不停打鼓,不知道榜单上会不会有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有心怯不敢来的,都在旅店等处苦苦等候。

贴出来了!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嗓子,众人先是轰了一声,接着立即静了下来,毕竟在最前面的人实是少数,后面的得听前面的人念名字,只听得有人大声读起:天宝十二载进士及第共五十六人……榜首杨儇……随着每一个名字的念出,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众人之中,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元结与张继等人远远的站在后面,静静听着前面的念榜,头名为杨儇,第四名便是元结的名字,张继、鲍防、皇甫兄弟一起向元结道贺,元结也是喜笑颜开,口中却道:且听榜单,定也有几位的名字。

果然不大会儿,便先后听到张继、鲍防、皇甫曾的名字,几人都是大喜,先前的担心和忧虑远远抛掉,脸上真是乐开了花。

皇甫冉贺道:几位都是榜上有名,实在可喜可贺。

张继笑道:茂政弟今岁未参加科举,若也参加,必然是榜首之位。

皇甫冉一笑,他今年并未参加科举,但见此刻众人的欣喜之情,心中却也有些痒痒。

当然他和众人都不知道,三年之后的科举,也就是在天宝十五载的春闱中,他确实是以进士第一名列榜首。

鲍防却忽然问道:榜首杨儇,到底是何人,怎么根本没有听说过?他仔细听中举之人,大多是平日听闻过诗学才名的,这些人得中进士倒也算是众望所归,只是这榜首头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故有此一问。

旁边一人听闻,接口道:列位不知,这榜首乃是如今杨右相的亲戚,不然怎能排在头名?又一人道:这位兄台不要不服气,现今杨右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圣上面前红的发紫,后宫又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妹子在圣上身边,想做什么不就做什么嘛。

前一段宣布官职任命,杨右相叫了陈左相和给事中等人,要几个月才能办完的事情,一天工夫便已办完,还说陈左相等人都在座,就算一次通过,很多人的资历职务都出错,却无人敢言。

这区区一个榜首,还不是杨右相一句话的事?先前那人问道:官职任命不是应该由门下省来做吗,怎么还是要杨右相来管呢?后面那人回道:原本该门下省管的事情,现在都是杨右相一手操办,门下侍郎韦见素、张倚等人奔走杨府,如同一个文书一般,哪个又敢言语?几天前,京兆尹鲜于仲通,联合此次得到好处的候补官员给杨右相立碑歌功颂德,圣上亲自准的,就把碑立在中书省的门前,还把碑文改了几个字,那几个字,鲜于仲通是专门用黄金填的呢。

元结等人互相看看,却都叹口气,平日都自诩才华过人,此时却都排在别人后面,但也没有办法。

张继苦笑道:权贵之人玩弄权术,又不是第一回,好在大家都得及第,还是好好庆祝一下吧。

众人应了,便准备一起随元结回府,好好喝上一场,刚走出人群,却见少华带人来迎,见得众人,笑嘻嘻的端上一壶酒,酒壶上缀着红绸,分外引人注目,又分开酒杯,摆在红布铺底的端盘上,一一斟满了,冲几人道:阿郎知道几位必然中榜,特意安排我先来贺喜,府里已备下酒席,就等各位回去呢。

众人哈哈一笑,心中很是温暖,都道李复安排的真够周到,当下都饮下喜酒,和少华一起上路。

一路之上,众人掩饰不住兴奋,不时说着将要进行的曲江、杏林的宴饮,还有慈恩寺塔的题名,更有能够得见天颜的殿试赐宴,日后这一段时间,可真是众人最风光的日子。

到得府前,李复早已在门口相迎,望见众人,便笑道:恭迎各位新科进士,在下已备下薄酒,且请入席,酒足饭饱之后,再去做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之事!众人早被李复这故作姿态的样子逗乐,再听见他那句诗,却不禁都叫了一声好:好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鲍防赞道:胜之诗才如此绝妙!若是也去参加科举,岂不是就没有我等的份了!李复稍稍一怔,呵呵一笑:子慎莫夸,我只是信口胡说罢了。

一时兴奋说漏了嘴,这本是孟郊在几十年后,也就是八世纪末的时候,第三次才得以中榜,欣喜之极之时写下的诗句,这时候自己说出来,岂不是成了自己所创,于是不管众人再怎么夸赞,却是不接茬了。

这一日的欢宴从早到晚,众人几乎都喝的大醉,就连杜甫和李彭,最后也未能幸免。

席间张继鲍防等人说起日后一展报复的雄心壮志,群情激昂,说着说着竟以箸敲桌,唱起歌来,引得李复哑然失笑,不由看向元结,却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忧郁,心下一惊,明白他是想到了未来的兵乱,即使众人得中科举,终于跃过龙门,却又能如何呢,兵乱一至,一切都将称为泡影。

李复冲他微微摇摇头,元结看见,也略略点下头,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动作,元结心中却清楚,李复是要他暂且安心,至少此时这贺宴上,不能使众人扫兴。

天色将晚,夜风渐起,轻轻的吹入屋内,却没有太多凉意,元结感觉房中甚是温暖,也许是众人酒喝的多了,抬头望外面看了看,喃喃道:这么一个冬天,连一场雪都不下……李复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感觉到夜风中那微微的凉意,说道:会下雪的,一定会的。

(第一卷完)请看第二卷,自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开始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上)01二月的春风吹拂着兴庆宫,吹开了那几树粉色的桃花,吹皱了那龙池碧色的池水,然后越过巍峨高耸的宫墙,吹向长安城中每一个角落。

宫内的一条小路上,李隆基缓缓前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身后是高大魁梧的高力士,漫步跟随。

爱卿,你说此事可是真情?李隆基忽然停步问道。

高力士也停步抬头,他知道皇上所问之事,乃由安禄山上的奏折而起。

自阿布思反叛后,安禄山数次出击,获得多次大捷,所擒阿布思属下数万,并在年底的时候派其子安庆绪押送至京城献俘,共男女一万口,当时李隆基曾亲登勤政楼受礼,后从战俘中选出一千名强壮之人送至属州,其余皆赐归安禄山。

没过多久,安禄山忽然又上了一封奏折,说据审问阿布思部将得知,李林甫曾与阿布思义结为父子,密谋叛乱。

在此之前,王鉷事发时,便有不少大臣上奏说李林甫结党营私,当时皇上并未深信,也未怪罪李林甫,因为这些大臣之间的矛盾皇上是知道的,李林甫身居高位日久,不可能没有人嫉恨他,总想找机会除掉他,但毕竟上奏折的都是些重臣,如陈希烈、杨国忠、哥舒翰等人,皇上内心中也许会多多少少相信一些吧。

那次之后,皇上明显对李林甫开始冷落了,所以不等李林甫死去,便已任命杨国忠为右相。

虽然李林甫死后,皇上下令辍朝三天,以示祭念,李林甫的丧事办得也算可以,但不少大臣并没用亲往拜祭,特别是新任右相杨国忠,更是连面都没用照,以为相十九年的重臣来说,似乎有些冷清。

想到此处,高力士答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是真是假都不宜轻下结论,仅凭几个部将之语,其实并不能做为信证。

还是着人细细究查之后,再做决定。

李隆基略略点点头,道:还是爱卿稳重,此事确实绝非小事,还是交付有司追查的好。

高力士听皇上说交付有司追查,而并未说交与杨国忠等李林甫生前的敌人,倒是心中还存了几分相护,赞道:陛下英明。

李隆基微微叹口气,抬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力士见状,忙说道:陛下,要不要再听老臣说说外间的趣事?他担心皇上多想伤神,便出此策。

果然李隆基回过头,道:你说吧,朕正觉得烦闷。

高力士答了声是,上前一步,用大小合适的嗓门开始讲述外面的事情,他虽然多时都在宫中,但他在来庭坊造有宝寿佛寺、兴宁坊造有华封道士观,常去二处,倒也听得看得不少趣事。

说了几个,便提到延康坊内有一家,在上元节时燃放烟花爆竹,数量极大,引得附近数坊、包括西市的民众都去看,实为盛世之举。

李隆基微微笑笑,上元节时,他和杨玉环一起也在宫内放了不少烟花,当时自己很是高兴,不过在宫内燃放,外间很难见着,这延康坊里燃放烟花,倒是能让百姓饱了眼福,倒也不错。

高力士继续道:臣打听了一下这户人家,却知道此家颇不寻常。

李隆基起了兴趣,问道:如何个不寻常法?高力士道:这家并非普通人家,而是有三位经营诸多工坊和生意之人组成。

李隆基哦了一声,道:既是商贾人家,那有钱大放烟火倒是正常。

高力士一笑:陛下说的是,可是这三人都非一般的商贾之士。

陛下可记得上月起居郎刘贶曾进数本称为新学之书,说这些书写得博大精深,细致明理,特别是《算学》等书,比起国子监里用的还要好上数倍。

李隆基沉思一下,点头道:朕倒是有这个印象,当时要他把书留下,本想有空时看一看,但过年这一乱,就给忘了。

高力士道:陛下国务繁杂,怎能事事记得?臣却粗读了一下,感觉很是震惊,平日很多所需所用的道理,在书中都讲得透彻明白,而所写的又极是浅显易懂,还有很多出奇之处,从意料不到的角度来解算问题,却得出奇之效也,由此看来,那撰书之人确实有着非凡的学识和文采,才能写出这样的书来。

李隆基道:爱卿这么一说,朕倒也想看看这几本书,但这和你说那家有何关系?高力士忙答道:老奴糊涂,忘了说明白,这新学诸书便是那家几人所著。

且看书后所附,这几人还要建立一个什么学院,要教人学习这书中之学,甚至教些工坊的技艺,要使学成之人都有谋生立世的本事。

李隆基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

这几人有这般才华,又有这个见识,确实非同常人。

高力士不断点头道:新学之书,还有这学院,都得益于陛下治理出的天下盛世,若在乱世,怎能出现,所以说,这也都是昭显了陛下的英明神武。

看皇上面色变霁,又道:这家还有不凡之处,便是其开设的工坊众多,不但出产之物皆为上品,还屡有新奇之物上市,前一段做出肥皂,说是洗油去污有奇效,老奴也试了下,果然好用,比宫中密制的澡豆之效还要强得多,可其卖价却极低,市井百姓也都能用的起。

李隆基终于忍不住笑道:你个老奴,真是什么事情都要知道,连这洗洁之物也不放过。

高力士见皇上可算有了笑脸,便也笑道:陛下明鉴,老奴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李隆基又是一笑,这高力士轻拍马屁的功夫确实不错,自己明知如此,可总是被他说的很是高兴,便道:回头你去查查这几人,若真有这般才华,倒不能埋没于民间,为我朝廷所用才是正理。

高力士应了,又道:陛下总是爱才深切,天下士子若得知,定会衷心感谢陛下。

李隆基手指高力士,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回身向勤政楼而去。

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上)02高力士还没有来的及去查访李复等人,朝中却出了大事。

当时李隆基曾要求有司对李林甫是否结交阿布思密谋反叛进行调查,岂料没用几天功夫便已传出爆炸消息:李林甫确实曾与阿布思认作父子,并数次密谋,准备里应外合,起兵叛乱。

证实此事的不是外人,而是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

这件事情一旦传出,朝中顿时哗声一片,但各有各的反应。

有人愤恨怒骂,说李林甫太不知好歹,辜负圣恩,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有人嘿嘿冷笑,私下说这才是李林甫罪有应得,只可惜其死的太早,否则难逃活罪;也有人默不作声,冷冷看着这一切,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关;也有人嗟叹说此事恐为冤枉,兴是小人报复所为,但并没有人上奏作保。

获知此事的李隆基大为震怒,虽然高力士劝了几次要他冷静,但他怎么能够冷静下来,这权倾朝野一十九年的宰相,竟曾做出这样的大逆之事,幸而他死的早,也幸而安禄山请阿布思出战,而使阿布思早生叛乱,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由于没有人上奏为李林甫开脱,这使得李隆基的一腔怒火一直得以熊熊燃烧,而没有哪怕一滴的凉水试着浇灭这火焰,却只有人往这火焰上添油加柴。

杨国忠和陈希烈就是添油加柴的代表,二人不断给李隆基讲述李林甫的逆反之情,就连李林甫晚年溺于声妓、姬侍盈房,以及出行时过于张扬等事,都成了如今的罪状,听得李隆基眼皮下的肌肉都在颤抖。

他真的很愤怒,一直以来,他待李林甫确实不薄,让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上呆了这么多年,赏赐更是不计其数,甚至有一年下令将天下所有的贡物都拉到他家,这种恩宠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而且,在多位大臣说李林甫结党营私的时候,自己都没有降罪与他,甚至在李林甫病重时,还想着去看他,虽然没有成行,但自己还是登上了降圣阁,还向他挥动红丝巾……如今看来,这一切竟然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李隆基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当天,制诏就已传下:削李林甫官爵,剖其棺,抉取含珠,褫金紫,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仅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资产并没官;近亲及党羽一同贬逐。

圣旨一下,顿时不知多少李林甫的子孙亲属以及党羽家里乱成一团,李林甫二十五个儿子和二十五个女儿的庞大家族,瞬间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他的儿子将作监李岫、司储郎中李崿、太常少卿李屿,女婿鸿胪少卿张博济、户部员外郎郑平、右补阙杜位、京兆府户曹元捴……全部被贬官流放。

杨国忠志得意满的从兴庆宫出来,这次他可是真正出尽了以前胸中的恶气,虽然李林甫已死,没有受到什么活罪,但连未下葬的棺材都被劈开,换成了小棺,李林甫的全家也都在自己的安排下被灭族,这实在令他兴奋,和李林甫斗争了这几年的结果以他杨国忠的大获全胜而结束。

想你当年再如何的威风,如今不还是受我摆布,连你的子孙党羽都跟着你倒霉!杨国忠满脸含笑,恶意的想着。

这杨齐宣也着实太过窝囊,自己只不过稍加恐吓,他就吓的和鹌鹑一样,马上表示愿意服从杨国忠的安排,出面作证。

接下来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前有阿布思部将作证,安禄山上奏禀告,现又有亲属作证,皇上命令的有司追查,也得到进一步真实的证据,他和陈希烈曾经商量过捏造出的事情都成了事实,再加上自己和陈希烈不停的煽风点火,皇上不发怒是不可能的,经过这一系列的安排,自己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和我作对,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的!杨国忠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和叫冤声,他抬头望去,宫门旁有几个还身着官服的人在跪着哭喊,那也许是李林甫的什么亲戚党羽吧。

杨国忠哼了一声,狠狠的甩一下手中的马鞭,拉转马头,准备离去。

就在这一刻,他心中却毫无缘由的想起自己在李林甫面前发过的誓言。

――下官对相公决不敢不敬,若有异心,教我他日死在刀剑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杨国忠嘲笑自己一下,这种誓言怎会灵验呢,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还做到了宰相之位,皇上又是极为信任他,天下还有谁能将他如何呢。

仰天大笑一声,挥动马鞭扬长而去,身后的仆从卫士自然不知道杨右相为何忽然发笑,但都习惯了杨右相的屡屡惊人之举,都紧随其后,纵马而行。

李林甫被剖棺夺珠,按照庶人下葬,家人党羽则全部流贬的消息立即传遍了长安城,传遍了天下。

正在和李复一起商量着写《论史通》和《逻辑科学》二书的杜甫,听到此事时放下手中的笔,击掌大笑道:善恶各有报啊,弄权佞臣终究有此结局!李复微笑着看看杜甫,道:李林甫迎合上意,杜绝言路,妒贤嫉能,排斥异己,如今遭此报应,确实活该,只是杨国忠用的这手段却不为人齿,实在是小人所为。

李彭听得,笑道:这不过是狗咬狗罢了,二哥何必管它,只要奸人有恶报,便是好事。

杜甫和李复互看一眼,都笑道:彭儿此言说的甚妙。

杜甫很有些兴奋,道:昔日杜位靠着李林甫,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我早就说他小人得志,不久远也,想不到这么快就得到现报,实在是痛哉快哉。

当日杜甫本以为杜位是一族宗亲,自身穷苦时还想依靠他,结果屡遭白眼,杜甫对其指责,结果杜位告诫宗族内其他人,都不要理睬杜甫,搞得杜甫极为狼狈,所以此时有些激动倒是自然。

李复点点头,他深知这种被亲族抛弃的凄凉感觉,杜甫那时已经受了太多的苦。

只是朝中此变之后,杨国忠的两个敌人李林甫和安禄山,就只剩下一位,必然会加剧争斗,从而引发一场动荡整个大唐的叛乱。

做人就怕没有自知啊,李复默默想道,看来时间是越来越紧迫了,自己能拿出什么样的有效措施来应对呢。

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中)01半个月后,为奖励杨国忠和陈希烈破获李林甫叛乱集团,李隆基下旨,封杨国忠为魏国公,陈希烈为许国公,李林甫一案尘埃落定。

之后元结等新榜进士得到通知,皇上将在宣政殿会见他们,再试举策。

这宣政殿在含元殿之北,又称中朝,为皇上临朝听政处,亦为举行朔望册拜宣制等大典之所。

这天一大早,元结与张继、鲍防、皇甫曾等五十六名进士便来到大明宫外,由内侍相引,跨过龙首渠,进含曜门,先在门下省前面会集,再由内侍宣讲晋见的礼仪,最后经日华门前往宣政殿。

元结等人早已被这宫中巍峨辉煌的建筑所震动,待穿过日华门,眼前又是一亮,只见宽达五十余步威严无比的宣政殿此际殿门大开,下面粉红上面纯白的外墙,既简朴又不失活力,绿色的窗棂,灰黑的殿顶,殿脊和檐口却是碧色琉璃,再加上土红色的木柱,暖色鲜艳的斗拱檐画,实在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整个大殿周围有石栏相绕,殿前数个硕大的铜炉正冒出袅袅香烟,两列大红的羽旗排的整整齐齐,在微风中不时飘动,殿前近百步是三门并列的宣政门,再往四周则是一圈宽两百余步的廊庑,将此间围成一个巨大的殿庭。

宫内平展的土地上,细微的青草刚刚钻出,一眼望去,像是铺着草绿色的毛毯。

走近殿前,踏步之上铺着压模的花纹砖石,各色模画,惟妙惟肖,都令人不敢踩下去,怕踏坏这极美之物。

没等众人有所嗟叹,殿门的内侍已开始宣礼,众进士忙低头鱼贯而入,进殿后排成数列,此时真是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只能屏息静气,等候皇上到来。

不大会儿,有内侍宣道:圣上驾到,众进士行礼拜见!众人忙跪倒在地,三呼万岁,礼毕也不敢抬头,只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众卿都平身吧。

众人再次呼道谢万岁。

这才起身站立。

有胆大的偷偷抬眼望去,只见大殿正中的宝座上,皇上稳稳的坐着,正低首望向众人。

元结忽然发现殿内两侧摆放着许多案几,上面都是酒饭,心中一乐,想不到这殿试之前还要先吃饭的,估计是担心众人一早前来,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如此看来,这朝廷考虑的还颇为周到。

果然,皇上身边一人跨出一步,开始宣旨:古人有言,尝引一代之人,以理一代之务。

虽隽贤茂彦,不乏於时,然亦在敷纳以言,精核其实。

若决川渎以导其气,考金石以求其音,使抱忠义者必尽其诚,知古今者必先其虑。

朕纂承鸿业,以抚兆人,尝欲效三代之礼,修烈祖之法。

犹念和气之未洽,休祥之未臻,百姓之未安,五兵之未戢,故详延修洁之士,庶得闻乎未闻,将以达天地之心,究俗化之变,研安危之虑,探理乱之言。

子大夫覃思於六经,驰骛於百氏,得不讲求至论,以沃朕心。

方直者举朕之阙,政术者体时之要,慕元远者卑其论,赡文词者抑其华。

言经者折衷於圣人,以明教化。

论将者先之以仁谊,无效纵横。

於戏!子大夫当朕之时,必思自达。

且古之翼戴其君者,尚委辂纳说,荷担吐奇,由壶关之上言,自南昌而讽刺。

若藏器不耀,结囊而去,顾朕深志,复何望焉?当体予衷,无惧後害,宜坐食讫就试。

众进士谢恩,在内侍引导下各自入席,虽然皇上一再微笑着请众人用饭,但谁又敢放开了大吃呢,于是不大一阵便都食毕,自有人收拾案几,众人便等着试举策。

待皇上出了题,众人便赶紧秉笔急写,无一不想在皇上面前大大露脸一把。

元结书毕,略略四顾,却见皇上正与一人说话,那人身材也颇为魁梧,面色白净,颚下有须,身着紫袍,却不认得是谁。

过得一会,众人基本都已写毕,内侍收得卷纸呈上,众人都眼巴巴的盼着皇上抽中自己的那份,然后大大夸奖一番,谁知皇上只是略略翻翻,就转给了身旁那人,说道:众举子之论策,朕委杨丞相酌选,若无大异,便均赐进士及第。

元结这才知道,那人便是杨国忠。

只见杨国忠粗粗翻上一阵,便说无大异,还是宣布杨儇为进士第一,状元及第,其他人也都赐进士及第。

众人闻听,自有颇为失望之人,但也有暗自叫幸之人。

元结也想,这殿试就如此完结,确实过于毛糙,真真是走个过场而已,不过又一想,若不如此,那杨国忠指定的状元要是过不了关又怎么办,所以只好在心中叹气,暗骂这佞臣弄权之术。

众人见状,也都以为殿试将毕,却忽然听皇上开口道:众卿中哪位是元结?元结一惊,忙跨前一步,跪倒启道:臣便是元结。

皇上微笑道:元卿平身,朕听说你联合数人编著了几本新学之书,便找来读了读,对书中所讲震惊不已,卿等真是天赐之才,否则怎能写出如此博大精深之书著来!殿中众进士尽皆看向元结,心想此人便是那新学著书之人,难怪皇上如此另眼看待,都是羡慕不已。

原来李隆基听高力士提起这些新著,他甚爱读书,无事时便要人找了来看,《算学》、《几何》等书倒还罢了,他倒没有那么多心思看进去,只是看到《地理》一书后,真有些爱不释手。

李隆基贵为天子,这天下之土尽归他有,但他却少有游历,对各处的风土状况了解并不多,此时得到此书,又将自己去东都洛阳和封禅泰山时沿路见到的景象相对照,竟是丝毫不差,而且讲述更加详细,将他心中原来只是模糊的只有大致印象的诸多之处,一一阐明,只觉得有豁然开朗之感。

观此书后,才对自己治理下的国土有真正全面的认识,顿起自豪之心,有如此的感觉,自然对撰写此书之人大大赞赏起来,恰高力士查到,撰书人之一的元结今科已考取进士第四名,更可见其才学,便决定殿试时见见此人。

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中)02元结自然不知这些,心中真是一直打鼓,皇威在上,他眼界再怎么开阔,却也为之心惊不已,后听到皇上问他撰书之事,这才略略安心,躬身答道:谢皇上谬赞,臣不敢居此功也。

李隆基有些奇怪,又问道:书不是你等写的么,怎不敢居功呢?元结道:回陛下,诸书皆为臣义弟李复所讲述,臣与杜甫、李彭只是秉笔而已,故不敢居功。

李隆基大奇道:竟有此事?竟有如此博学之人?卿既说是卿之义弟,那就是更为年轻,如此年岁,怎能学得如此大才!李隆基这次确实很吃惊,否则也不会一连串的发问。

元结道:臣之义弟李复,几乎各方均有涉学,所知之博,所通之精,臣等不能及其万一,平日也是常常叹服不已的。

李隆基闻听,更有兴趣,道:此人竟有如此之能?朕真想见见。

又笑着对杨国忠道:有才子不为朝廷所用,乃宰相之过也。

杨国忠连忙请罪,李隆基道:杨相不必如此,朕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任宰相时日不久,朕怎会为此怪罪于你?李隆基又道:元卿,适才你所说还有二人秉笔,一是杜甫,还有一人是……元结回道:还有一人是现任东都留守李憕之子李彭,我四人中最小。

李隆基叹道:后生可畏啊,不过名士之后,自该有此之能。

杜甫此人我有印象,他曾进献《三大礼赋》,朕很欣赏他的文采,既然他参与撰写,怪不得书中措辞如此之美。

他现在何处任职?最后一问半是对杨国忠,半是对元结。

杨国忠自然答不出来,元结忙道:回皇上,杜甫自献《三大礼赋》得陛下赏识后,得授集贤院待制,但一直未予安排,至今尚在赋闲,所以亦参与新学诸书的编制。

李隆基道:未予安排?怎会如此。

朕记得当时是要谁管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元结道:皇上当时应是委任的右相李林甫,但臣与杜甫均是天宝六载应制科落第之人,当年李右相未选一人,还对皇上说‘野无遗贤’,后来自然不便再给杜甫授官……李隆基闻听,面色立时便沉了下来,杨国忠见状,说道:陛下,李林甫当年蒙蔽陛下,欺瞒士子,玩弄权术,罪大恶极,幸而陛下明鉴,已治其罪。

由此可见,李林甫确实是死有余辜。

元结心中冷笑,这杨国忠还说李林甫玩弄权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也。

李隆基面色稍缓,说道:虽然如此,但朝廷当年却失去不少有才之士。

杨爱卿,此事朕也交付于你,若有类似杜甫等士,都酌其能力,给予安排才是。

杨国忠应道:陛下皇恩浩荡,臣替天下士子谢陛下。

李隆基略略点下头:过几日朕在杏林设宴,款待诸位爱卿。

又小声道:便是如此,朕有些累了,殿试就到此罢。

杨国忠应了,对众人道:殿试至此,众进士叩谢退下。

众人忙再次跪倒,山呼万岁,然后一一退出。

出得殿门,张继紧走几步,对元结笑道:次山这次算是出了风头,竟然直言李林甫之罪状,实在大胆。

元结笑道:李林甫已被降罪,我才敢如此说,不然你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会开口啊。

张继笑道:看来次山也是懂得明哲保身的。

元结摇头道:只是不愿做无谓之牺牲罢了。

若李林甫还在,我必然会徒遭其罪,并不会给那老贼带来什么坏处,所以并无必要如此。

而且我看杜待制实在有些冤屈,你我还能得中进士,他年岁已大,不愿再赴科举,若一生不得朝廷所用,那太过可惜了。

张继不由连连称是,他也是落过第的人,怎能不懂这种落寞的心情。

当元结等人回到府中时,正看见李复和皇甫冉、张涧在逗喂几羽鸽子。

张涧便是前些日子皇甫冉提到的,曾为张九龄豢养飞鸽的那个小童,张九龄去世之后,他便在京城中做些小买卖度日,也曾养过鸽子,但日渐拮据的生活又使他被迫放弃。

张涧平生最爱飞鸽,对张九龄又极是感恩,此时皇甫冉寻到他,要他专为李复喂养飞鸽,倒是正中其下怀,一方面日后的生活不愁,自己也有了用武之地,豢养飞鸽也算是对文献公的一种纪念,所以很痛快的便答应了。

没过几日,张涧便搬到李复府上,开始认真驯养飞鸽,皇甫冉也常来看望,这天知道元结和其兄都去殿试,就在此处相候。

见到众人回来,皇甫冉笑道:诸位可得皇上钦点,不知是哪一位得了状元啊。

皇甫曾道:有杨丞相在,状元怎会有我们的份。

当下将殿试的情况讲了讲,又道:不过今日殿上,最风光的绝不是那状元,而是元次山和李胜之。

鲍防也道:皇上还说要见胜之呢,虽然胜之没有去,可确实比我们去的还要风光。

李复笑道:我风不风光倒无所谓,倒是次山专门为子美兄说话,又得皇上应承,这才是君子所为,我还要替子美兄谢谢次山呢。

元结道:胜之和我客气什么,子美兄之事也是我次山之事,我可不是看在你胜之的面子上才如此做的。

说着便大笑起来。

众人也笑道:这便是太过客气之结果,看胜之还有何话要说。

李复苦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还是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子美兄罢。

众人都道:理应如此,趁机还能讹顿酒饭呢,快去快去。

如今的杜甫已远不是当日在慈恩寺塔时,被开玩笑请酒饭便尴尬的状况,他的新宅院也在延康坊,距李复等人所住之处不远,这也是李复所安排,住得近些好有个照应。

宅院并不大,但很是简朴整洁,这都是杜甫的内人杨婉勤于收拾的结果。

杨婉是杜甫之父杜闲的好友杨怡之女,比杜甫小十二岁,她相貌美丽,言行端庄,性情温和体贴,从小喜欢读书,且写得一手好字。

嫁给杜甫十三年来,常常难以得温饱,又老四处搬家,从来也没有一处像样的宅院,如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杨婉真的是越看越喜欢,也不愿请仆人,一切都是自己亲自动手,将这屋里屋外拾掇的干干净净。

见众人前来,说是今日在朝廷上向皇上说明了杜甫的境况,皇上答应给予安排,所以特来贺喜,杜甫闻听很是激动,杨婉早去厨房准备饭菜,望着院子里大儿子宗文带着弟弟妹妹玩耍,心中由衷的荡漾起幸福之情。

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下)01随着天气渐暖,肥皂卖的越来越快,各处商铺不时断货告急,丝绸坊的王师傅,现已是管着丝绸和肥皂两块的王管事,因此事来寻李复好几次,这天终于见着了李复,大致说了情况,便问如何解决。

李复沉思一下,道:前段卖的并没有这般快,近来这是怎么了。

王管事道:近来天气转暖,大伙洗衣就勤的多,这肥皂自然也用的快得多,加上我们卖的便宜,外地也不断有来进货的,这么一来,作坊就跟不上了。

李复点头道:那只有加大生产量,才可缓解缺货之事。

王管事叹口气:我也是这么想,可如今的问题是从北方运回的碱数量不足,维持现有产量已是勉强,想再多产,却是有心无力了。

李复道:你既知问题出在何处,那为何不增加人手,多运些碱回来?王管事道:东家有所不知,如今去运碱的人手已近百人,远远超过我作坊内做事的人数,但车载总是有限,来回这么远,路又不好走,故而运回的碱总是不足。

若再加人手,那这摊子着实太大了,所以才来找东家商量。

李复闻听,似乎有一个绝妙主意在脑海中闪过,但又有些朦胧,不由心中默想人手,车载,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终于电光一闪,已然明白。

忽然间竟有种难得的欣喜,自己思考多日的难题此时竟然迎刃而解,实在令他兴奋。

少华,去找赵老四和郑绍等人,叫他们找几位有经验的铁匠、木匠和车匠来见我。

少华应了一声便去,王管事不太明白:东家这是要……李复笑道:亏得你提醒了我,你不是说车载有限吗,那我们就改造一下马车,使其加大运量,运碱不足之事不就能缓解了。

王管事大喜,他是见识过面前这位东家非凡的本事的,他若说些什么那便一定能够做到,看来自己这苦思难解的大难题,到了东家这里,果然立马就能解决。

李复问起王管事此时的运法,这才知道,王管事这近百人的运输队伍,只有几辆马车和牛车,其余皆是人力所拉,虽然畜车相对于人力载量大得多,但一次也就能运三四石而已,人力所运则更少,再强壮的汉子不过能拉两石,加上路途遥远,又较为难走,实际上还装不了这许多,所以这么庞大的运输队伍,一次往返仅能运回不到两百石的碱料。

这样的运量自然不能满足眼下越来越多的需求量,李复暗暗思量,虽说畜车运量稍大,但此时马匹颇为昂贵,王管事能有这几辆马车已算不错。

自己这工坊已算是很赚钱的,若要运货还是这般为难,那别的工坊岂不是更加作难。

又忽然想到,即使是整个大唐,此时的运力也比较差,若不是隋时开凿有大运河,眼下多靠河运,不然天下的贡物都难以运到长安。

当年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韦坚,引浐水开凿广运潭于京师望春亭之东,以通河、渭,耗时两年完成。

功成之日,韦坚领了数百艘江淮地区驶来的货船,直至望春潭,连樯数里,乃是长安有史以来船舶集中的壮观。

李隆基登上望春楼观看,只见各地的船只打扮得花枝招展,船头堆放着各地的特产,人们穿着喜庆的服装,在各自的船头击鼓跳舞,河两岸无数人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不觉大喜,甚至身旁在洛阳长大的杨玉环赞道:如今的长安,兼有洛阳之盛了。

而在此之前,长安地区,因为水路欠通,江淮间漕运很难直达,转经陆路,运输艰难,费用昂贵。

每当关中农业歉收,皇上和百官都会到东都住上一段,便是为了减轻往长安的运输压力。

韦坚的通水路,自然是有益万民的大事,李隆基在望春楼上当场颁诏,将拟定的望春潭易名为广运潭,同时,韦坚也得以升职,加左散骑常侍衔。

若能够改造出装运量大的货车,那对此时天下的物质流通绝对是一个大促进。

李复忽然又想起自己工作时一个普遍的说法:it都是搬运工。

他一直在it行业,而这个行业很多产品是依靠快速流通赚钱,而不是靠丰厚利润赚钱。

比如显示器的销售,一般的商家一台不过赚得二三十元钱的毛利,再除去资金投入、场地、人员等各项费用,真正的利润实在寥寥,而货运公司,运上一台就是铁打不动的十到十五元运费,不用往里投钱,也没有什么费用,这两下一比,很多时候卖显示器的还不如货运公司赚得多,这就是it流通公司不如物流公司的事实,或者说,it流通公司是一个混的很惨的搬运工。

物流好赚钱啊,不知多少人这么说过。

自己身处这个物流没有被充分开发的时代,若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建立一支庞大的物流大军,赚得盆满钵满倒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这么做还有一个更大的、更为深远的好处。

待少华带了众人前来,李复便将改造车辆运输的事情讲了,众人虽然很有激情,但却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李复不得不再在纸上一边画一边讲,车辕、车轮的改造,减震板、弹簧、轴承……一大串新奇的名词令众人应接不暇,在李复的讲解下,众人的神情一会儿大喜过望,一会儿认真沉思,一会儿又皱起眉头……第一遍讲解之后,李复又重头再来一次,这次是和众人一边探讨,一边找实际解决的办法。

其实此时的畜车,多是双辕一畜,采用胸带式系驾法,车辕与车体刚性连接,所以牲畜走动跑动时候的震动直接传递给车体。

车体与车轮也是刚性连接,虽然有伏兔减震,但效果也非常有限,其实伏兔就是一块木头,利用两块材料之间的界面减小些许震动,比整块材料好一些,但实际效果不大,所以乘坐起来非常不舒服,车辆的体积和载重能力也因此受到限制。

李复所说的改进,主要有几点,车身四周加挡板,增大装载体积,下面加工字弹性钢板,增强车子的承重量,钢板上面再加垫弹簧,放在车轴之上,车轴用精钢制成,车轮加宽,也由精钢车辐和精钢车圈组成,配上普通软钢做成的轴托来减震,还有轴承,用热胀法将两个钢圈内充填钢珠,钢珠一时做不好,就用硬钢棍代替,这些东西都需要赵老四等人的精细琢磨。

当然整辆车不能全用钢铁,一来费用太高,不便于推广;二来自身太重,在这黄土高原的土路上奔跑,车子重了根本跑不动,这也是李复要将车轮加宽的主要原因。

车辆的主体部分还是用木料制成,这又是郑绍的事情,由于这方面变动不大,都是跟随钢制之物来更改,况且用木材做东西还是要方便的多,所以说起来还是赵老四的事情最繁杂,任务最重。

当天李复和众人一直商讨到深夜,才基本有了眉目,次日一早众人便立即安排做事,特别是赵老四等铁匠,自从来到京城,一天到晚几乎全是做农具,早就憋足了劲,此次一听东家终于派了一份像样的任务,那自是费尽心机,极力赶制。

十三章:二月春风似剪刀(下)02与此同时,李复又找来几位驾车的老人,详细说起牲畜的驾法,因为他以前在农村时,知道畜车拉的货量大小,不仅仅取决于车辆的设计,牲畜的驾驭之法也是一个关键。

早期地中海地区的马车系驾法采用颈带式系驾法,将马颈用颈带直接绑在车衡上,由于颈带是马拉车行进时的主要受力部位,这样一来,马的气管由于受到颈带的压迫,马跑的愈快,呼吸就愈困难,从而大大影响了马的力量的正常发挥,这一点,他还是很明白的。

为便于搞清楚,李复专门让他们赶来马车,一面实物察看,一面详细了解,此时驾驭之法属于胸带式系驾法,系马的靷绳为双靷绳,两靷前端不再系于轭軥上,而是连接一条绕过马胸的宽革带,叫做当胸,是拉动车时的承力点。

而轭这时仅仅起着支撑衡、辕的作用这样一来,将支点(轭)与曳车时的受力点(当胸)分开,使马匹的局部受力相应减轻,拉起车来就不那么吃力。

但这种方式也有缺点,这是因为马匹和牛的高度不同,若换了牲畜或是系带不稳,那牲畜拉动车辆时衡轭容易滑脱。

李复看明白之后,便给众人详细讲述了鞍套式系驾法。

其实很简单,就是用一种松软的材料填充一个肩套,把它套在驾车马的颈部以增加马匹牵引部位的高度,这样在拉车时衡轭就不再滑脱,再加上小鞍的配合,这种无衡轭的系驾法完全免除了木轭给马造成的颈部磨伤,降低了支点,放平了车辕,从而降低了车的重心,增强了车的稳定性,而且可以充分利用马体最强有力的肩胛部及其两侧,扩大着力面积,大大增强了马的挽车能力。

李复这么一说,几名驾车的老人连连称奇,按其所说立时赶制出来一套驾具,套上一试,果然大不一样,马匹走起来轻快了许多,而且要是换牲畜时,只需换掉肩套等物,重新在牲畜身上固定好便成了,不管是用马,还是用低些的牛和驴,甚至个头更大的骡子,都极为方便,且运载量也增大不少,原来一头牛能拉三石的车,如今能拉四石,走起来还有些轻松,只是想再多拉,车子已经承受不住。

看几位驾车老人有些失望,说换了此法,却不能多拉多少,实在是车子不争气,李复笑道:几位且勿急,我已着人去改造车辆,若改制成功,那此驾驭法便能派上用场了。

说的几人毫不顾忌自己早已老迈,都是跃跃欲试,想要到时候亲自试上一把。

待元结从外面拜谒回来,见李复忽然围着马车团团转,不知是为何,想上前问问,却早被李复看见,笑道:次山,我正要寻你,与你商量一件大事。

二人进屋坐定,李复要少华去门口看着,这才开口:王管事来寻我,说肥皂产量不足,各处常常断货,却使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元结望着他:胜之快说,从肥皂之上又想起何事?李复道:如今天下运输,多靠水路,虽然船舶运力较大,但所需时日太多,陆路能走的快些,但车辆运力极小,这一直是一大问题。

元结道:陆路运输,确实艰难,又极耗人力物力,所以此前朝廷曾下令,要求将南方的税贡直接换成朝廷所用之物,再由水路运至京城。

这些年关内、陇右收成都不错,所以长安的粮食倒还不缺,开元时还常常闹饥荒,皇上都不得不巡幸东都,以缓解运输压力……忽然想起李复适才围着马车转,心中一动,问道:胜之可是想改进马车?李复点头:若是马车改造成功,运力比如今大上个两三倍,那陆路运输便能上一个台阶。

届时我想建立一个遍布整个大唐的运输网。

元结诧异道:运输网?李复道:不错,次山你想,若陆运所能运载的量也很大,走的又很快,费用也不比水运高多少,恐会有不少人感兴趣吧,特别是四处做生意的,要运的货物决不在少数,若每一个大点的城市都能找到同属一家的车运之处,花不了多少钱便能很快赶到另一处,那何乐而不为呢。

元结点头道:胜之说的是,就是咱们自己,洛阳到长安之间的货运就很费人力,现今加上运碱,日后还要从南方运木棉,若生意做得再大些,还不知要运多少货物,要是有这么一家专门运货的,咱们还真需要呢。

各处打着一家的旗号,那更值得信任,去往各处都是自己人,也更为方便。

李复笑道:这车运一行,其实利润甚为丰厚的,因为除去车畜以外,就是人畜路上所用而已,没有别的投入,数量一大其所赚就会很可观。

元结此时已被完全打动,开始主动探讨此事的可行性,说道:胜之说能改造马车,这点我绝对不疑。

但若照胜之所说,各处都建有分支,每一处都要有不少人畜车辆,那累积下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做,以我们此时的人力和财力能否支撑?李复面色变得严肃:这一点确实是此中之重,我也是想了很久,但若各处都有生意,都能足以养活自己,那就不会影响我们整个大局,反而还会增加收入。

但关键之关键,便是如何管理。

元结问道:以胜之所见,该当如何?李复一笑,道:参股与军事化管理。

元结愣住:胜之所说,我不太明白。

李复道:所谓参股,便是每一处的管事、甚至车夫,每一人都可直接参与利润分成,按照一定比例从净利中拿走一部分归属个人,当然账房由我们直接派去,收入直接报到我们这里,这样既能了解控制整体收入,又能调动各处的积极之情。

而军事化管理,便是按照军队的管理办法来控制各人,比如加入之初,就要进行筛选,选出强壮诚实之士,先找一处进行一段训练,合格之后再派出做事,平日要求他们绝对服从安排,绝不可随心所欲,否则立即辞退,当然有合适的待遇保障,想来众人自会听从。

元结听到此处,不禁又有所思,道:胜之花如此大力气安排此事,恐怕不只是为了赚货运这点钱财吧。

李复笑道:果然瞒不住次山,我决心如此做,除去赚钱以外,还有两大目的。

元结道:胜之请言,次山洗耳恭听。

李复正色道:其一,各处设有生意分支,一旦有事,我等都可立得消息,如今豢养飞鸽也有方便传递消息之意,这样一来,天下之况,便尽在掌握,若有个什么变动,需要做些什么,直接到各处分支行动,也方便的多。

其二,保持这一批数量不小的货运队伍,一旦发生战乱,我等则可直接将其改编为义军,众人上下都熟,平日又经训练,那便可立即形成战力。

全是精壮之士,再配上神兵利器,绝对是一支精锐之师!元结嘴张得老大,好久竟没有说出话来,怔了半晌,才叹道:胜之此一石三鸟之计,大胆而绝妙,难为你如何想出来的。

李复笑道:这还要感谢王管事,若不是他提起运输之事,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元结道:但此事做起来较为敏感,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李复道:这个自然,之前次山曾提醒打造兵器之事,我就已加倍小心。

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对外则是货运生意,只要生意做得好,倒不怕别人猜忌。

元结笑了起来:有胜之的筹划,我倒不担心。

对了,皇上有意见你,胜之可要做好准备,想不到当日胜之所说的由商而进的路子果然好使,若不出所料,胜之此次便能入朝为仕。

李复点点头:我倒没什么可准备的,也不知皇上想见我做什么,到时见机行事吧。

十四章:三月三日天气新(上)01三月三日,是大唐三令节之一的上巳节。

这一天,也是元结等新科进士被当今皇上李隆基曲江赐宴的日子。

曲江大名,李复曾在书中多次读到,其始于秦,当时称坼洲,谓苑中有曲江之象,中有长洲,竹木扶疏,葱郁可爱,秦皇建宜春宫以供逍遥。

西汉时,改称坼洲为曲江,司马相如随汉景帝御驾路过宜春苑时,曾作赋悼秦二世,有句为临曲江之坼洲兮,望南山之参差。

隋立国之初,在创建新都的同时再次疏浚曲江池,并广种芙蓉,改名为芙蓉园。

玄宗开元中,凿池引水,环植花木,成为京城胜赏之地。

曲江池占地二百公顷,绕池一周七里余。

又在芙蓉园内兴建紫云楼和彩霞亭,沿岸广种花木,朝廷各大衙门也在池周建立山池,诸如曲江亭子、行宫台殿、百司廨署。

于是,整个曲江池形成一幅花卉环周,烟水明媚,亭榭竞巧,楼阁争辉的画面,其绮丽妖娆,正所谓天上人间也。

此外,曲江旁有杏园,遍植杏花,每年春天,数顷杏花盛开,如霞似锦,烂漫无比,又适逢新进士在曲江亭子设关宴庆其金榜题名,盛况空前,车马争先尽此来,以至于遮路乱花迎马红。

李复来长安这么久,竟然没有顾得上去曲江一游,此时是最好的游玩时日,自然不能错过,所以一大早,李复和李彭、杜甫、少华等人便出坊向东南而行,沿曲江池上杏园。

此时路人已是如织,马车如流水般行去,百姓则牵手共步,其车轮声、马蹄声、呼朋唤友声,交接入耳,竟似一个大集市一般。

待行至杏园,之中已全是人流,男女传情,老幼追携,喧闹不息,遍地杏花,踏踩成泥,竟不得一个清净的赏花看景之地。

李复无奈的笑笑,看来这一日之景是被糟蹋了。

几人专寻僻静之处,走至芙蓉园旁,见园门处有众多军士及穿着华丽的家丁守护,并无百姓来往。

其内景色清秀,与杏园相比,实为真正赏景之处,只是今日皇上在内为新科进士赐宴,一般人等不能入内,所以只能远远看看罢了。

李复和众人站在园门远旁,自想远望一下里面的景色便可离去,正要转身,忽听一人唤道:那边的可是‘太白酒坊’的东家李复李公子?李复循声望去,此人并不相识,但他既然叫出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是太白酒坊的东家,那确实是认识自己的,也许是以前见过的某个商贾,那人走近前来,道:李公子也是来此观景么?李复道:正是,可惜好景不得好观啊。

不知兄台是?那人笑道:在下姓石。

今日人多,杏园等处皆难有景可看,公子若是欲观好景,何不随我入芙蓉园一游?李复见他并不愿说明身份,回道:我一布衣,怎可入园?那人道:不妨,皇上今日赐宴新科进士,是在园子的最里边,外园还是能进的,况且我是受我家主上之托,前来邀请公子入园一见。

李复越发糊涂,问道:不知兄台主上是哪位?那人笑道:公子何必多问,此去一见即知,请随我来便是。

李复心中大奇,此人如此极力相邀,并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见自己,便决定去一看究竟,但身旁有李彭等人,还未开口,那人似乎看出他所虑,说道:这几位如是公子之友,也请同行。

李复这才点头跟随入园,走至园门口,那人特意牵着李复左臂,直入园内,门口数名军士见他们甚是亲热,只是和他点了下头,并未多问,看来与他甚是熟识。

走不多远,那人已带李复等人到一个亭台前,里面坐有几人,李复仔细看去,果然有一人面熟,竟然是在洛阳赵老四铁铺内遇到的李仁言。

李仁言见到李复,甚是高兴,忙起身招呼,一边请众人入内,李复见礼道:原来是仁言兄,一别多日,怎料到竟在此处相见。

李仁言笑道:适才我进园,看见仿佛是李兄,这才着人去问,若真是就一定要请来。

不知李兄何时来到京城,看来还是你我有缘啊。

李复回说来长安不久,又向他介绍了杜甫等人,李彭当日是和李复一起见过李仁言的,这次也是重见,便也上前打过招呼。

李仁言笑笑:杜待制的诗名,我是知道的,想不到今日也得以一见。

几人坐下,此处正是一个绝好观景之所,只见两岸宫殿连绵,楼阁起伏,花卉环周,烟水明媚,彩屋翠帱,匝于堤岸,鲜车健马,比肩击毂,游人如织。

水边有不少舟船,其中数艘极为华丽,外漆为绿,舟顶饰之以碧,其上彩绸飘舞,许多女子在上玩闹,衣着更是艳丽,嘻笑之声不断传来,当真是一派靡靡之像。

李仁言见众人被其吸引,说道:那是杨右相和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的船。

李复心中暗惊,想不到杨氏姐妹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和杨国忠都在此处,虽想看个清楚,但无奈有些距离,并不能分清各人。

忽听李仁言问道:上次相别李兄已半年有余,不知李兄改制神兵利器可成否?李复回过头来,想不到这位仁兄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问打造兵器之事,虽然有些急切,但想起当日他对此就是极感兴趣,甚至还想协助出资参与改造,此时相见,便问起此事倒是自然,但自己早得元结提醒,含糊答道:还需一些时日。

李仁言听了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说道:打制神兵的确并非易事,若几年内能成已是不错。

李复忽又想到此人曾表态说他能够负责引荐,使其为朝廷打造兵器,此时又能在芙蓉园里赏景,那其身份绝对不一般,也许日后还有借力之时,便又说道:仁言兄勿急,如今打制技艺大有提升,利器已能打制成功,只是要打出一把真正的好利器,所需时间还是颇长。

若有机会,回头可将已打出的宝刀取给仁言兄看看。

李仁言大喜道:李兄果然能力不凡,宝刀竟已打出,好极,好极!李兄居所在长安何处,这几日我便登门拜访,好见识见识新法打制的宝刀。

当下李复说了住处,众人饮酒赏景,说些闲话,半晌后李复等人告辞而回。

十四章:三月三日天气新(上)02回府的路上,李彭道:今日曲江一游,景是看了,但美中不足的是竟然无人赋诗,多少有些遗憾。

李复笑道:写诗的本事,莫过于子美兄,你若想要诗,尽管问他要去。

杜甫却叹道:我本不想赋诗,但观权臣之骄奢,宠贵之华侈,实在令人叹息,这些人上巳之游不知又花去了多少民脂民膏,观此所感,我得《丽人行》一诗,且听我赋来。

李复一震,杜甫的《丽人行》自己读过多遍,最初对上巳节的认知便是自此诗而起,想不到竟是此时赋得,果然,听得杜甫吟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銮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全诗无一刺讥语,描摹处,却是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却是声声慨叹,李复和李彭衷心相赞不已,杜甫却是摇头叹息。

还未进府,门房拿一帖子报说有人来见李复,说了不在却也不走,非要见上一面,已在偏房等候多时。

李复接过帖子,见上面写着陕郡张彖四字,心下一惊,这张彖虽然在唐史中不甚显眼,但却是大大有名,不少典故便是由他而起,《资治通鉴》等多部书中都有他的故事,就连《红楼梦》里都有冰山之载。

传说杨国忠为相后,很多人纷纷投靠,亦有人劝他进谒杨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

他却回答说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遂隐居嵩山。

此人能明白的看出杨国忠只不过是一座冰山而已,若一出太阳,冰山融化,众人尽皆落空,倒不是泛泛之辈,但不是说此人隐居嵩山了吗,怎会来此要见自己?李复带着疑问,叫少华引他正堂相见,自己先去换衣相候。

待李复进入正堂,却见一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大大方方的坐在哪里,见李复进来,起身拱手道:可是撰新学诸书的李复李胜之?李复回礼:正是区区,却不知张先生今日来此,让先生久候,还望恕罪。

张彖道:无妨,我今日来此,李兄事先又不知情,何罪之有。

李复请他坐下,看少华又给他添了茶,才问道:先生不是去往嵩山了吗?怎会今日来此。

张彖一愣,奇道:李兄怎知我欲隐居嵩山?李复一听,坏了,难道此人还未去嵩山,但他既然承认有此意,只好硬着头皮绉道:早闻先生大名,欲隐之事,曾有人提起,不过我却忘了是何人了。

先说已忘记是谁,来个死无对证。

张彖略一点头,他要隐退之事,确实对别人说起过,也许真的有人给李复学过,也未可知。

当下略略解释一下,也介绍一下他的身份,原来他进士及第之后,得授华阴县尉,上任之后勤于政事,善于吏治,一心将属下之地治理好,但其上司县令和太守,多行不法,张彖屡屡上言,开始都被这两位昏官按下,互相推脱扯皮,张彖费劲心机写的条陈都如石沉大海,并得不到任何答复。

后来张彖与他们关系越来越紧张,县令就开始拿权势相压,颇有些后世一把手打击报复属下之意。

张彖无奈,长叹一通:大丈夫有凌云盖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矮屋之下,使人抬头不得!之后愤怒辞官。

后来张彖在京城候补,见杨国忠扶摇直上,一直做到宰相之位,他以前和杨国忠曾有一面之缘,还算有些交情,于是便有人相劝,让他去拜谒,肯定能讨得官做,但他观之实为冰山,直言拒绝,此时看眼下之政局越来越无望,这才起了隐居之心。

见得李兄一面后,我便前往嵩山,不再听闻世事,故而在此相候,直到李兄回府。

李复不禁有些嗟叹,这有才之士总是受尽坎坷,实在是一种悲哀。

但本是素昧平生,他为何前往嵩山归隐之前,一定要见自己一面?便问道:不知先生此来,见胜之有何事?张彖道:李兄大名,我是先从新学诸书上得知。

后上元之时,李兄大放烟花,我也曾观之,听得众人说起李兄诸事,不禁引为奇人。

后来我便各处打听李兄的消息,各事对照,深觉李兄心胸深远,致力为民,绝非常人也,这才决定隐退之前,来见一面,领略李兄之风采,方遂我愿。

李复开始心中打鼓,第一次听到有人打探自己的消息,深怕暴露出不明身世,但后来听他说只是看自己做了什么,才安下心来,再听他夸赞自己,也不由笑道:先生高赞,胜之不过是想踏踏实实做些事而已,实乃一介凡人,哪有什么风采可言。

张彖道:李兄莫自谦。

李兄现今所做,我看均非易事,但李兄竟能从容为之。

旁人一辈子也难以想到之事,李兄都能提而解之,新学诸书,远非几位豪儒能著出的,这些事情,都放在李兄一人身上,若不是我自认世间并无鬼神,否则我定以为李兄是神仙下凡!李复想不到张彖如此看自己,虽是褒赞,但后背却出了不少冷汗,他能如此认为,那别人呢,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把自己当作异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还未多想,又听张彖道:但我最佩服李兄的,还是低价售给民众精制农具,这片爱民之心,如今却是天下难寻!故而我之所来,就是想听听李兄对天下之事的看法,以李兄之心胸,或许能够解我心中之忧,那我归隐之后,心下也能得以安宁。

李复这才明白,原来张彖并不是一心退隐,他只是一时找不到希望所在,过于失望所致,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为国为民做些事情,来找自己,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新的路子可走,如果自己能够给他想要的答案,恐怕不见得还要去隐居,而目前自己要做得事情太多,正是极缺人手之时,张彖极有才干,看事又准,很有觉悟,若能得他相携,岂不是一强助也。

十四章:三月三日天气新(中)01想到此处,李复心中已定,却先发问道:天下大事,错综复杂,不知先生所见,又是如何?他先将球踢给张彖,想先看看他的踢法,然后再顺势而行。

张彖似是早知李复有此一问,毕竟是头次见面,若自己不先表态,那别人也不便细说,回道:如今已是天宝十二载,开元之风早已逝去,当今皇上年岁已老,不太过问政事,而具委任于宰辅,但自宰相以下,少有正士,纲纪废驰,朝政混乱,权贵奢靡,花费无数,百姓被屡屡搜刮,生活渐苦,多有水深火热之感,上下离心,早晚酿成大祸。

朝廷用武不断,边防势重,胡人为将,少事中央,皇上又一味宠幸,其中必有桀骜起异心者,而关中空虚,一旦有事,猝不及防,势力颠倒,怕有鼎国之难也。

李复见他看事如此清楚,倒起了佩服之心,要知道到何时都是当局者迷,张彖作为这个时代的人,竟能将此时的大局说的丝毫不差,真不是一般的水平,不由赞道:先生说的好!今之天下,实则风雨飘摇、大难将起的天下。

皇上无心政事,宰相无德弄权,朝政已是乱局,为官权贵者只知榨取百姓,以供自己和朝廷挥霍,以致民心尽失也。

而内武备松弛,外征讨不断,里轻外重,早成偏势,胡人胡将,多受过宠,心高气傲,再见朝廷空虚,易起二心,若再有边将与朝臣争权夺势,如同水火,内外矛盾必然激化,到时一有变故,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届时即使朝廷想有所动作,但大部军队都不在朝廷手中,想要控制住局面都极为艰难,更别说迅速挽回。

最终遭罪的不仅仅是皇族权贵,更惨的还是我大唐民众啊。

张彖听言颇有些激动:终见一人与我所观相合,而李兄所见又胜过于我。

我张彖今日没有白来一趟,李兄果然非常人也!李复微微一笑:先生切莫再如此说,我若非常人,岂不是成了怪物了!二人哈哈一笑,距离一下子拉近,之间的陌生也尽皆释去,张彖道:李兄既然对眼下局势了如指掌,却不知可有应对之术否?李复望着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开元后期局势至此,积聚了几十年的隐患,若想短时间内有所应对,那不太可能,也不见得是负责之举。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因此只能缓缓用策,否则欲速则不达也。

张彖应道:李兄言之有理,此事也着实不是一时间能大有改观的,李兄心中如此有数,却不知所说的缓缓之策都是何种计谋?李复打了一个哈哈,却不回答,反问道:先生见过我之后,可要归隐嵩山否?张彖道:我有此意久矣,也许归隐才是我唯一出路。

李复淡然一笑:那先生即使知道了应对之策又有何用?张彖愣住,然而立即便反应过来:彖有不对之处,还望李兄教我!李复道:大丈夫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在这世上走一遭,自当建功立业,不说封王封侯,也当为国为民出一份力,否则岂不愧对大丈夫之称号!若眼见天下将陷大乱,自己却避走山间,以为出世方可心安,却不知民间生灵涂炭之时,心下又怎能相安!此当有所为却不为之举,怎对得起这堂堂六尺男儿之躯!李复这番话说的颇重,但也是无奈之举,若不用狠话相激,张彖还是隐居而去,那自己岂不是一无所获,方才说了那么多全白费了。

果然张彖听闻此言,面色数变,却沉默不言。

李复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一时间屋内静的有些异样,门口的少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探头进来,看看李复和客人坐的好好的,才忙缩头回去。

良久,张彖忽然开口道:李兄果有良策否?!李复道:是否良策,还靠众人智慧,一两个人再强,力也有限。

眼下大乱未起,便是还有转圜之地,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等都不能放弃,即使乱生,也要根据实情细细分析,才能有具体相对之策,但所有一切,都要主动争取,否则哪有机会!先生此前在华阴为官时,不也是很积极的吗,怎么如今竟变得如此颓废呢。

张彖面上渐有愧色,眼神不断变化,双手紧握衣衫,手背上筋脉鼓起,用力之大,竟有些颤抖。

终于霍然而起,对李复长施一礼,道:李兄之言,彖受教非浅。

若李兄日后有为民出头之意,彖愿一力相随,全力助之。

李复长出一口气,忙托住张彖双臂,诚言道:我李复此生早已有誓,以此身利天下,永不言悔!若先生愿鼎力相助,乃是我之大幸,胜之求之不得啊!张彖叹道:真正领略李兄之心胸了,这才是大丈夫之应为也,我之前实在过于悲观矣。

李复笑道:先生切勿自责,谁都难免有一时狭窄之想,从古至今,隐居之人也不是少数,也有不少重新出山创下大业者。

先生既然立时感悟,说明还在那些人之上啊。

张彖苦笑道:李兄切莫再如此夸赞,我真是心有所愧。

李复笑道:此是我衷心之语,先生对天下时局的看法,也是我所见中最明白的一人。

就请先生在此住下,你我共寻对策。

张彖略一迟疑,便点头答应:如此多谢李兄安排。

李复道:你我既然倾心相交,就不要如此客气了,日后尚有诸多要借助先生之处的地方,先生如此客气,我就难以开口了。

张彖笑了笑应了,李复又问道:不知先生年岁多少,恐怕还要比我年长吧。

果然张彖一说,他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比元结大得多,李复甚奇之,因为张彖的面相看起来只不过是三十出头而已,面色红润,精神爽朗,确实年轻的多,张彖解释说他年少时曾得异士相传强身之术,习练至今,所以才有此效果。

李复兴趣大起,心想这武侠小说上写的难道是真的?古代真有神奇的武术?真想立时便请教请教,但又一想,好不容易将张彖说动,来相助自己,这马上便露出耐不住性子的马脚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反正日后大把时间,自有相问的时候,这才硬生生憋住,但不时看看张彖全身,还想发现一些异处。

既然二人说定,李复马上便安排少华在后院收拾一间房子,作为张彖的居所,并带着他和各人相见,让他先熟悉一下环境,然后再细说对策。

每到一处,必以先生相称,甚为恭敬,这么一来,下面众人也都跟着敬重有加,张彖似乎知道李复的用意,不卑不亢的都接受了。

十四章:三月三日天气新(中)02当《论史通》、《逻辑科学》二书在李复和杜甫等人的努力下成稿之际,朝廷传来消息,因为当今圣上的直接关注,杨国忠也开了绿灯,杜甫被授以集贤殿直学士一职,虽然不是什么有实权的位置,但总算是吃上了朝廷的俸禄。

杜甫对此还算满意,毕竟这样的职位平日颇为清闲,既能接触到集贤殿书院的大批藏书,又有时间与李复等人继续手头的工作。

他在编撰《逻辑科学》的过程中,第一次清晰认识到科学的学习原理,明白了治学不仅仅靠死钻就可以,而是要有一套符合实际的正确的理论指导,方能真正有所成就。

接受了这样的思想,对《论史通》一书中提出对圣人的质疑等说法,也能够理解和接受了,若在以前,以他纯儒的思想,那是难以想像的。

李复看在眼里,心中自是大喜,若杜甫这样的纯儒,也能接受《论史通》里面的观点,并能理解《逻辑科学》的内容,那想来大多数人还是能够接受这样的思想的。

不禁再次对自己回到的时代而庆幸,好在这是极度开放的大唐,儒学流于形式、并未根深蒂固的大唐。

恰在此时,李复又接到崔国辅的书信,说他刚刚接任竟陵太守,原太守李齐物已返京出任司农,一切均如李复当初所言。

而且他已安排去岁便赴南方采购木棉的众人,在竟陵大规模试制木棉,本来这也是为民造福之事,有李复的织坊收购保证,种植木棉的百姓定能够从中多获其利。

所以身为太守的崔国辅稍一宣传,便有众多百姓愿意种植,甚至于人数太多,从岭南购回的木棉种子远远不够,还不得不专门组织请来的熟手分成小组,下到各处实际指导。

见诸事都符合自己的安排进程,李复心中和这明媚的春光一样,颇为美好,又看新的学院建筑一日日渐成规模,更是大为快慰。

上巳节过去没有几天,李仁言便果然应言来到李复府上,同来的还有那姓石之人,这次李复才知道那人名叫石一虎,看他虎背熊腰,极有生气之态,还真有些老虎的感觉。

再看李仁言一副急切之态,李复请他一落座,便要少华将准备好的宝刀取出奉上。

李仁言仔细端详这宝刀,看刀身虽然朴实,但上面的纹理和透出的寒光,无一不暗示着这刀的不凡,看了许久,把玩不已,又将刀交给石一虎,也是连连赞叹。

李复笑道:只看可能不过瘾,仁言兄不妨亲自试上一试,看这刀到底如何。

李仁言正求之不得,便与众人一起来到院内,由石一虎试刀,少华早准备了一根拇指粗的铁棍,还有十数枚铜钱。

石一虎执刀轻轻挽个刀花,李复只觉眼前一闪,被刀身的寒光逼得略略眯了下眼,再看时,石一虎已劈在了那摞铜钱之上,不禁暗暗心惊,看来这人身手不凡,自己还没有看清,他的刀已经落下,奇的是,竟然几乎没有听到铜铁交击之声。

石一虎抽刀回手,细看那摞铜钱,好像没被动过一样,李复还在想,不是和他第一次试刀一样,没劈上吧,却见石一虎另一手拨开铜钱,才发现那十数枚铜钱早已齐刷刷分成两半。

李复不由伸手拿起几枚细看,却见切口极为光滑,竟似原来便是如此一般,这石一虎劈铜竟如切豆腐的功力,让李复大吃一惊,却听石一虎道:果然好刀,此切竟毫不费力,刀身也丝毫无损。

李仁言微笑道:一虎再试铁棍如何。

石一虎说声好,轻呼口气,手中刀刷的飞起,李复只听见空气嘶叫之声,再听到几声轻微的铛铛之响,那铁棍早已断成数节!这般功夫,李复何曾见过,不由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旁边的少华更好不到那里去,嘴张的大大的,绝对能一口吞下一个鸡蛋。

待李仁言道:李兄新法所制宝刀,果然是神兵利器也!李复这才回神过来,心想刚见张彖得知有类似武术的存在,这石一虎便让自己对古代的功夫认识上了一个台阶,难道《虬髯客传》、《红线传》、《聂隐娘》、《昆仑奴》之类的传奇真有其事?未及多想,李仁言又问起这宝刀的打造时日,估计是见了这么锋利的兵器,再次大起雄心,只想尽快装备整个大唐的军队。

李复此时怎能应承,如若松口,那后面的发展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一旦叛军得到这种兵器,岂不是为虎作伥之事,所以只是说以此时工艺,打制完成一把要数月之久,现在就想大批制造还不现实。

一边解释着,李复忽然看到张彖在后院门口远远的在向这里张望,很有些神秘,李复还以为他之前是说要隐居嵩山,此时不愿见到外人而已,便不以为意。

解释之后,又请李仁言进屋相坐,见他对此刀爱不释手,便说愿将此刀送与他,李仁言很是高兴,连连道谢,又说还请李复多多督导冶炼之事,争取早日大批打制这样的利器,他必然帮李复引荐,以供朝廷装备军队使用。

李复见他又提到此事,自己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顺口提起,岂料李仁言还是避口不答,只说他和朝中之士有些来往,这样的好事自能牵头促成。

送走李仁言,李复回到屋中,却见张彖正在里面等他,一见他进来便问道:胜之,适才来的是何人?李复有些奇怪,心想张彖怎么对李仁言等人感兴趣,便说了他的姓名,但不知他的身份。

张彖沉思片刻:我看此人有些面熟,便在后院仔细观望,后来想起一个人来,若他不肯说明身份,倒真有可能就是那人。

李复问道:你说那人是谁?张彖道:我之前在候补之时,常去门下各处,在太极宫宏文馆对面,曾见过此人。

他就是当今太子的第三子,建宁郡王李倓!十四章:三月三日天气新(下)01李复只觉得耳中轰隆一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年轻人,竟是一位郡王,竟是日后被肃宗冤死,被代宗追为承天皇帝的李倓!按耐不住惊讶的李复,还是不太敢相信,向张彖道:真的是他吗?张彖道:十有**,我虽只见过他一面,但当时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胜之又说他不愿说明身份,那就更有可能是他。

李复喘口气,心想这恐怕确实是真的,他一心想提升大唐军力,又说在朝中有关系,甚至在当今圣上驾临芙蓉园时,他还能轻松入内,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他不一般的身份。

脑中忽然一闪,这李倓,可不就是人炎拆开来吗,只不过自己一直以为是仁言二字罢了,他自称字宁谏,也不过是将建宁反过来而已。

不由喃喃道:果然是他。

见张彖投过疑问的目光,便将这些一一说了,张彖道:如此说来,那定是建宁郡王无疑。

李复此时有些暗自庆幸,想不到早已结识了大唐皇室的成员,这对日后的事情定会有所襄助,而自己一直没有吐口说兵器的实际情况,也是正确的选择,否则这个消息只怕立即会传到当今皇上那里,到那时,打制宝刀之事,可真的由不得自己了。

又听张彖道:我听说建宁郡王英毅而有才略,更善骑射,所以才对胜之打制兵器之事如此关心。

他在众多皇孙中算是极出类拔萃之人,胜之与他结交,日后定能得其助力。

李复点点头,历史上对李倓的记载,自己是清楚的,所以很明白李倓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他非常正直,没有一点野心和机心,在倾轧为常事的皇族之中,不带野心,恐怕不完全是好事,若再没有一点机心,过于正直,那就可能不会有好的下场。

安史之乱爆发后,太子李亨一行在马嵬与玄宗分别,却不知能去往何处。

这时,是李倓分析了具体的情况,最后决定舍河西陇右而去朔方。

一路上每接战,常身先,使三军皆瞩目。

因此到灵武之后,李亨登基做了皇帝,便是肃宗,有意让李倓作天下兵马元帅,但由于帝友李泌的反对,这一职衔还是授给了广平王。

李泌担心的理由是:这样一来,建宁和广平(广平王就是后来的代宗李豫)这两兄弟很可能就走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的老路。

事后李倓对李泌十分感谢,而且敬重有加,和广平王他们三人交情很好。

但可悲的是,几人都不为肃宗的张皇后等所容。

而李倓更看不惯张皇后和李辅国他们的所作所为,总是毫不留情面的和肃宗说起,当然是最受张后等人忌恨,终于,张皇后等人诬蔑他恨不得为总兵,又曾在半夜扪其兄,想害广平王,结果肃宗大怒之下,下命赐死建宁王李倓。

有人曾写诗叹道:信谗杀其子,作源自上皇。

肃宗心忍父,可怜建宁王。

不记在东宫,时恐罹祸殃。

何个循故辙,谗口任翕张。

君子听不聪,佳儿被摧戕。

遗恨彼妇寺,寸牒宁足偿!可怜李倓这样一个孝顺友爱的人,没有任何野心,又和李俶(广平王,后来又改名叫豫)兄弟情深,实在死的冤枉。

李倓死后,李俶十分伤心,每次谈到他时都呜咽涕泣,直至若干年后他登基为帝,仍然对弟弟念念不忘,先是追封李倓为齐王,后来更是以倓当艰难时,首定大谋,排众议,于中兴有功,乃进谥承天皇帝。

想起历史上这些,李复不由概叹,张彖问他为何感慨,李复只好支吾过去,这样的事情怎能说出来呢。

****************三月的长安,开始陷入奔走相看牡丹的狂热中,京城中植有牡丹的寺庙、私宅到处都是人流,李复想不到这时的人对牡丹竟有这般喜爱,诗说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真的是毫不夸张。

在这个花中之王盛开的时节,李复接到圣旨,着他入兴庆宫晋见皇上。

亏得张彖有经验,慌乱之中还是片刻就备好了香炉香案,李复这才跪下接旨。

在香案前叩头完毕,一边笑吟吟的对来宣旨的太监说着辛苦,一旁的少华早把几串钱和几样精致玩意装好,塞在那太监的手里。

那太监乐的眉开眼笑,一再说皇上如何如何想见李复,此去必能如何如何,李复对这类的话自然不当回事,只是细细问了宫中的礼节,毕竟对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对皇宫中的礼仪真的是一点不懂。

那太监姓于名伦,之前去别的官员家里传旨之时,多多少少都有些收获,但此次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进过宫的人,是否懂得规矩并不好说,所以来时也就没有太多期望,岂料李复这里对他的打点竟大大超过他的预期,怎能不高兴,所以对李复的疑问一一做答,态度极好。

李复随他奔京城东面的兴庆宫,到通阳门前报了一声进去,再穿过明光门,老远看见一片碧水荡漾,李复早被这宫内宏伟辉煌的建筑所吸引,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太监于伦背后,一边贪婪的欣赏这惊人的美丽景观。

走至一小楼旁,于伦让他稍待,他去禀告皇上,李复应了,细看这小楼,挂着一匾,上书龙堂二字,心下不由一乐,倒想起来以前看过一个电视剧叫《龙堂》的。

忽然又想到,既然这楼是龙堂,那前面的小湖岂不是龙池吗,《旧唐书》上说:上所居宅外有水池,浸溢顷余,望气者以为龙气。

后来李隆基称为皇帝,所住的兴庆坊改为兴庆宫,而这座池便称为龙池。

正在乱想,又见于伦从楼中出来,说道:皇上去了沉香亭,你随我来。

李复又跟他走上不远,渐渐听得一阵乐声,随着乐声走到一个美轮美奂的亭子旁,于伦又先去禀告,李复一眼看见的是一片盛开的牡丹。

沉香亭,牡丹,十年以前,诗仙李白和当今皇上李隆基,还有那倾国倾城的杨玉环就是在这里同赏牡丹,写下那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千古名句的吧。

想到此处,不由四顾观望,想多看看当日诗仙曾在之地。

于伦转眼就已回来,先大声道:皇上有旨,宣布衣李复晋见。

接着又小声说道:皇上在赏景呢,贵妃也在,看来心情颇好,你放心过去便是。

李复闻听,心中竟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他倒不是怕见皇上,对他来说,再威严的皇权也只不过是一种感觉,他对皇上的印象不过是两个字而已,他心惊的是,竟能在此处见到历史上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十四章:三月三日天气新(下)02尽力平抑呼吸,李复随于伦走进亭中,外面站了不少太监宫女,亭子一侧,是一支规模不小的乐队,此时刚刚奏完一支曲子。

亭子里有三个人,正中坐着一位老者,身上穿的颇为简洁,身旁是一位女子,高高的发髻,衣装却甚是华丽,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位极高大的男子,一身太监装束。

李复不敢抬头细看,听于伦报道:陛下,布衣李复已到。

李复忙按照于伦所教的礼节,跪下三拜九叩,心想长了这么大,还从没这么行过礼呢,但口中却呼道:臣布衣李复叩见陛下、贵妃娘娘,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觉得自己喊得很是清爽,暗想自己还真有做演员的功夫。

听得一个苍老但还算有力的声音道:爱卿平身。

谢陛下!李复不慌不忙从地上起来,不过还是不敢抬头乱看。

爱卿在亭外东张西望,怎么进来却不敢抬头了?这个声音颇有调侃之意。

李复闻听,心知这皇上心情真是不错,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老百姓开玩笑,不过适才自己在外面四顾之态全被皇上看到,这却有些失礼。

陛下恕罪,臣初次进宫,被这宫中美景所吸引,不知不觉多看几眼,有失体态,实在死罪。

暗骂自己说起死罪之类的话,丝毫都不带打哏的,说着却抬起头来。

只见李隆基正笑呵呵的看着他,一脸颇为慈祥的面容,双颊略瘦,一双凤眼还颇有神,下颚一缕灰白的胡须,这便是当今的皇上,大唐的天子?一时间,李复竟有些觉得李隆基就像是一位爷爷辈的长者,并不是什么尊贵之极的皇帝。

李隆基笑道:哎,何罪之有。

爱卿颇有胆量,初入宫中之人,甚少你这般轻松自然的,朕很喜欢。

李复忙道:谢陛下夸赞。

这时才敢略略瞟了一眼李隆基身边的女子,大唐的贵妃杨玉环,只见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粉面含春,脸蛋嫩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一双动人心弦的眸子似乎能说话,精致的鼻子,嫣红的嘴唇,在乌黑的发髻衬托下,竟如同一副画一般,让人有种朦胧的不敢正视的美,这一瞥间,已让李复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世上真的有这般美人?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倾国倾城之貌啊,不用说能迷倒当今的皇上,就连那安禄山最终起兵,也有为着她的心思。

李复竟有些恍忽,几乎怀疑这不是人间,心中浮现出一个词来:神仙姐姐,只有神仙姐姐才能是这般模样吧。

今日召爱卿来,是朕想找一个博学之士聊聊天。

啊?李复竟一时没有听清皇上的话,忙强逼着自己回过神来,这可是皇上面前,不是闹着玩的。

朕屡次听众人提起爱卿,说爱卿博学多才,朕也看过你编撰的新学诸书,其中包罗万象,广大精深,实乃不世之著也。

陛下过奖,臣实不敢当。

李复接着和李隆基对话的机会,再用眼角余光细看那杨玉环,越发觉得她真是世间尤物,今年三十四岁的她,竟然如同一个刚刚成熟的少妇一般年轻,保养的着实不差,再看她身材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肥胖,而是恰到好处的丰满,反而促成了她傲人的身材。

李复暗想,本来嘛,这阅人无数的皇上不可能那么没有品味,放着众多美人去找一个肥妇,李隆基之前的武惠妃比较偏瘦,也许是对比之下才显得较肥吧,历史上那么多叫嚣说杨玉环胖的人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此时的杨玉环,也满面含笑的看着李复,几乎让李复腿都软了,再看她艳丽的绸衣遮掩不住的白皙皮肤,半露的前胸更是白的耀眼,加上那浑圆鼓起的双峰,简直有一小半都露在外面。

这一切都会让每一个男人心动不已,李复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只好咬了一下自己舌头,转目不再看她。

李隆基看过《地理》一书,此时便问些海外的境况,李复一一做答,专挑些稀奇古怪的趣事讲述,惹得李隆基和杨玉环不时欢笑。

看着高谈阔论的李复,李隆基若有所思,他平生所见,多是战战巍巍的臣子,无不是怕他怕到腿软的家伙,但先前如宋憬、张九龄般耿直者,又不与他如此嬉笑交谈,若有在他面前能侃侃而谈毫不畏惧者,自是有胆有略之士,他都深爱之,如今看李复一介平民,竟然第一次见他就连说带笑,可见胆色如何,不由道:卿果奇才,不愧力士在朕面前夸赞举荐也。

李复一怔,未曾料到高力士也向皇上举荐了自己,他一直以为是刘贶献书,加上元结殿试时的说明,皇上才决定要见他。

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有此奇才之士,自是我大唐之福,即便老奴不说,也自会有人向皇上举荐。

李复这才仔细打量说话这人,这人一直站在李隆基身后不远,手持拂尘,身高差不多在两米左右,加上头顶的发髻和帽子更显得高大,身材也极为强壮,正是赫赫有名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内侍高力士。

此时的高力士身份已是极高,甚至于近乎超然。

如今朝中,天下四方进奏文表,必先呈给高力士,若是小事他便直接决定,大事才再进呈给皇上。

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都是通过他而取得将相高位,即便是当今太子,也称呼他为二兄,诸王公主皆叫他阿翁,驸马辈则干脆呼他为爷。

其实李复对他的印象并不坏,虽然众多佞臣是通过他得取高位,但若不通过他肯定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而他有着如此的身份,却从来不干预朝政,不多说话,也从来不仗势欺人,仅凭这一点,就极为难得,观之后世,哪一个有权之人不是手中一有了点权力,便立即气势凌人起来。

况且他有机会还能向皇上进言得失,他对李隆基一生的忠贞,更是难得,可以说李隆基和他不仅仅是融洽无间,已是生死相依的地步。

李复道:原来是高将军向陛下举荐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高将军如此神威,怪不得陛下常说,有将军在,方能就寝安稳。

这几句话虽然简单,却十分巧妙,既夸赞了高力士,又表明了他们君臣之间的情谊,还有皇上对高力士的信任。

果然这么一说,李隆基和高力士都微笑点头,颇为赞同。

十五章:天下谁人不识君(上)01李隆基又问起李复还写有什么书,李复正想若寻得皇上的支持,那新学诸书大行天下,引起学习之潮才更有可能,便细细说了,见李隆基边听边点头,便趁机道:臣有一事相请,还望陛下恩准。

李隆基笑道:爱卿尽管说来。

臣请陛下御笔,为新学诸书题写书名,并准广为发行。

不料李隆基眼珠一转,道:这个不难,但朕有一个条件。

请陛下示下。

今日天气甚好,牡丹亦开,你我君臣赏此美景,不可无诗,爱卿若赋得好诗,朕便答应给你题写书名,你不是还在建一个学院吗,朕连院名都给你一并题了如何。

李复没有料到皇上真有这般雅兴,还带有条件的,但自己是以才学闻名,若连首诗都赋不出来,那岂不是浪得虚名。

忽又想到,李隆基是不是还在怀念着当年诗仙李白题诗奏乐的日子,当年李白羞辱杨国忠和高力士之后,虽然由于二人怀怨,后来利用杨玉环将李白赶走,但李隆基内心深处是爱惜这个天下闻名的才子的,只是不得已弃之,也许还怀着一些愧疚之情吧。

李复知道,这诗还非得做出来,不但要做,还要做的精彩,这样才能进一步巩固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不但能得到题名,日后还有更多好处。

一时间,诸多名句在他脑海中闪过,故作沉思后道:臣以牡丹为题,赋诗一首。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这是元和时诗人徐凝的诗句,李复甚为喜欢,果然一经赋出,便见李隆基抚掌相赞,说道:爱卿再赋一首。

李复心想,还没完了,不过当年李白是一口气做了三首的,只好又开口道: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

这是太和年间中书舍人李正封的诗句,当时文宗亦以为绝妙。

好一个国色天香!李隆基大喜:爱卿果然好才华!李复笑道:国色天香若喻娘娘,才是最合适不过。

李隆基稍微一怔,还没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直接夸赞杨玉环呢,但马上就喜笑颜开道:爱卿所说绝妙!朕给你题字便是!也许在一个男人面前夸赞他的女人,会让他感觉很有面子,皇帝也不外如此。

杨玉环终于也笑道:三郎怎能把别人的戏言当真呢。

那笑容几令眼前的一切都失色。

李隆基摇头笑道:绝非戏言,爱卿你说呢。

李复忙道:臣是真心所感,绝非戏言。

李隆基又笑了一阵,才说道:爱卿,回头你将要写的名字专呈上来,朕这几天便题好给你。

李复连忙谢恩,却又听李隆基问道:爱卿可懂音律否?李复暗暗叫苦,怎么这时的人都喜欢用音律来难为人呢,上次梅儿奏上一曲,幸亏自己还有点感觉,胡说一番却正好相照,才算蒙混过关。

这次可是在皇上面前,而李隆基又是极精通音律的,作为后世梨园的祖师,他自小在宫廷中受到良好的音乐训练,六岁时就在祖母武则天的面前表演过舞蹈《长命女》。

他能演奏多种乐器,最擅长的是羯鼓和玉笛,还能作曲,善于组织、指导音乐演奏,创作、改编有著名的《霓裳羽衣曲》、《小破阵乐》、《圣寿乐》等千古名曲。

况且在座的还有杨玉环,她对音律的精通绝不差李隆基多少,舞蹈更为出色,李隆基对她极为宠爱,这绝对是原因之一,毕竟他们容易找到共同语言。

而相传《霓裳羽衣曲》演出时,便是杨玉环编舞,还担任领舞的角色,场面极为震撼,以至于当时的大音乐家李龟年、谢小蛮这些人都心悦诚服,就连目空一切、旷世奇才的诗仙李白都对杨玉环的音乐才能佩服的无话可说。

自己如何过得这一关,李复一时间涌起无数个念头,但都全部否定,这音律不是自己所能编造出来的,只好老老实实回道:臣天资驽钝,对音律不甚了了。

刚看到李隆基脸上稍有失望之色,李复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便狠狠心,准备搏上一搏,说道:但臣曾听别人奏过几首曲子,甚为特别,以为世间少有,便暗暗记下,若陛下有兴,臣愿与众乐工一道,试奏给陛下和娘娘听。

李隆基大起兴趣,连连说好,又让高力士叫乐工李龟年来。

李复听了,不禁咋舌,想不到今日竟见得这许多历史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就连一代乐人李龟年都在此处。

片刻李龟年便已过来,参见完毕,李隆基给他说了李复的话,要他们一起立即试奏。

李龟年闻听有世间少有的曲子,也不禁喜形于色,忙向李复相询。

李复看这李龟年,就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干瘦老头,眼珠甚为灵活,颚下短短的胡须都已花白,相貌很是普通,怎么看都没有艺术大师的模样。

李复先向李隆基等告退:请陛下和娘娘稍歇,臣尽力一试。

李复和李龟年来到众乐工面前,李复却说道:请各位稍稍移位,待试奏顺畅再过来献给陛下。

李龟年暗暗点头,看这李复想的颇为周到,试奏曲子开始难免有杂乱无章之况,就在这处的话,让皇上和娘娘听到,很是不好,便引着众人走离沉香亭。

李复这么安排却另有心思,若说什么事情能引起兴趣的话,莫过于神秘感。

若就在此处,试练时皇上已听到,差不多时再演奏,对李隆基来说已经没有很大的吸引力了,他要得是一种效果,神秘感加震撼感,后世的乐坛好像都会这一招。

李隆基见众人走远去试奏,更是感兴趣,对杨玉环道:玉环可见过这般才子?杨玉环笑道:此人还真是不寻常之辈,三郎可是有心用他?李隆基叹道:朝中人才日渐凋零,朕心中甚忧。

现国忠虽为相,毕竟还年轻,资历不足,若没有一些才士襄助,朕怕朝政处理不过来啊。

此人才学胆识都俱佳,之前朕就似乎听闻过他的名字,这样的人才不用,实乃朝廷之失也。

十五章:天下谁人不识君(上)02李复见众乐工做好准备,便先将曲子哼唱一遍,一曲终了,众人都不禁惊叹,李龟年也赫然动颜,道:如此激越雄壮之曲,真是难得听闻,且此曲更适于鼓奏,必定能得陛下欢喜。

众人都暗自记谱,和着试奏一次,就已颇为流畅。

李复一向都很佩服这些搞音乐的人才,没有点天赋恐怕是做不到如此的,李复自认没有这个能力。

李龟年要李复再唱一次,由众人相和,李复应了,开始时还是只哼曲调,后来感觉众乐工所奏完全已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曲调,竟禁不住连带歌词唱了出来,众人听得还有词,一面跟奏,一面细听,这一次一曲终了,竟无一人说话,都在细细回味适才的曲调。

李龟年叹道:如此曲子,已是世间难闻,竟还偕有唱词,二者相和,更添意味也。

说着,要众人试奏第三次,这一次感觉气势更为磅礴,更为流畅,除去鼓声,古筝和琵琶声也更加激越,李复只觉得这曲子已奏的超越了后世的配乐,也许是这时全用古乐器之故,显得更加铿锵激昂。

不由赞道:诸位真是神人也,如此短促的时间,竟已奏成此曲,我感觉已强过此前所听也。

却听那位弹奏琵琶之人道:能谱出此曲之人才是神人也,我等与其相比,不值一提耳。

李龟年附和道:海青此言甚是。

时间已不短,我等先试奏于陛下,之后大伙再多练此曲。

李复闻听却是大惊,小声问李龟年道:这位叫海青的可是姓雷?见李龟年点头,真是感慨万千,心想今日实在太多惊奇,没想到这日后掷琵琶袭击安禄山的雷海青也在此处,这位气节高于千万人的乐工,用他的血泪铸就了一段传奇。

李复和众人回到乐队原来所在之处,李龟年上前禀报,说已试奏草成,李隆基早已等不及,连说快快奏来。

众乐工在李龟年的指挥下,气息屏定,一鼓而起,只听鼓声隆隆,古筝叮叮,琵琶铮铮,一曲豪迈铿锵的乐曲奏响。

李隆基闻听,竟不由站起,嘴巴略张,大有惊异之色,就连一旁的杨玉环也是动容不已。

李复站在一边,再次闻听,心中思绪万千,这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听到的第一支自己熟悉的曲子,不由想到后世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切,竟也痴了。

终于一曲停歇,李隆基好大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众人自然也是鸦雀无声,还是杨玉环道:如此好曲,就连臣妾也不禁手痒想奏一次呢。

一言提醒了李隆基,他回过神来,颇为激动的赞道:好曲子,真好曲子,朕要亲自一奏!来人,取我的羯鼓来。

又对李复道:爱卿,难得你记得如此妙曲,可知这曲名否?李复未曾想此曲如此打动李隆基,暗自欣喜之下,回道:禀陛下,此曲叫做‘将军令’,乃刻画军情急,军令至,将军点兵赴疆场,金戈铁马军威壮之态。

李复所献上的这一曲正是后世电影《黄飞鸿》的主题曲男儿当自强,此曲本来就是由古曲将军令所改编,不过黄霑又加上不少现代音乐的元素,每次听来都有一种激昂之气,如今完全用此时的乐器奏出,则另有一种磅礴之感。

李隆基再次赞道:好一个‘将军令’,果有疆场点兵,剑戈相搏,人呐马嘶,鏖战激烈之感!片刻,便有人将李隆基自用的羯鼓取到,李隆基接过,双手先是轻拂鼓面,略略闭目沉思一下,忽然猛睁双眼,这一瞬间,竟如同一位身怀绝艺的剑客,他手中的羯鼓就如同他的剑。

乐曲将军令再次奏响,这一次是在当朝皇帝李隆基的羯鼓指挥下奏响。

后世说架子鼓相当于乐队指挥,也等于半个乐队,此时这羯鼓也正是如此。

李复不禁看的目瞪口呆,李隆基奏鼓的水平实在高超,绝对是一流水准,宰相宋璟曾说他演奏时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就是说李隆基的头像山峰一样纹丝不动,而鼓槌似雨点般地击向鼓面,此时看来,毫不夸大。

这一次,李复感觉这曲子分外激昂慷慨,声声羯鼓都似乎敲在他的心中。

曲子终结之后,李隆基大笑道:朕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今日好生痛快!杨玉环也道:三郎今日像是年轻了许多呢。

李隆基笑道:我也觉得浑身有力呢,这都是爱卿的功劳啊。

不等李复谦虚,又开口道:朕早有心用你,今日看来,爱卿才识出乎朕之预料,朕赐你翰林学士之职,长伴朕之左右,以备顾问。

李复实在未曾想到,李隆基此时竟直接给了自己翰林学士之职。

早期时,翰林院之待诏者,乃词学、经术、合炼、僧道、卜祝、术艺、书奕等精通一类之人,但最重者还是词学。

此时的翰林学士,本身虽无秩品,但却是荣耀异常,主要的职务是草拟表疏批答,检视王言,以为顾问。

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能陪伴皇上左右,诸事都能过问,有内相之称,乃天子私人,内宴都是居于宰相之下,一品之上,礼遇至重。

当年李白从一布衣直接成为翰林学士,传为千古佳话,没想到今天自己再次谱写了这个传奇,由此而想,李隆基内心深处还是怀念着当年的才子李白的。

臣才学粗疏,难当此任,还望陛下三思。

不管如何,这个姿态还是要做的。

爱卿不必自谦,朕意已决。

李隆基的语气颇为坚定。

李复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叩谢,忽然瞟见高力士眼中有着一丝戒备,先一疑惑,立时便明白,高力士是看自己太像当年的李太白,被其相辱之事只怕还刻骨铭心,于是才有这般神态。

心思一转,又向高力士谢道:还要再谢谢高将军,若不是将军的举荐,我李复难有今日。

高力士未料到李复向皇上叩谢之后,马上就向他表达谢意,而且神情极为真诚,不是故作姿态,心下竟生起一丝好感,也忙回言客气,刚刚的一丝戒备也暂时抛去。

十五章:天下谁人不识君(中)01有了皇上的御笔亲题书名,也就等于有了皇上的直接支持,李复这才安排将各书全部印制上市。

《算学》一书中增加了珠算等内容,而《物理》与《化学》二书合并,毕竟《化学》一书的内容并不多,改名为《格物》;《论史通》一书底稿得到了刘贶的大力赞扬,并亲自为其写了序;《逻辑科学》亦改名为《条理学》,与《生物》、《天文》二书一并开始上市。

天子题名,翰林著书,有了这般名声,这次新书的火爆程度远远超越以往。

不论是官宦学士,还是市井商人,都为之追捧相购,甚至于有不识字的人买来请别人念给自己听的传闻。

由于印坊第一次使用了彩色套印的技术,金黄的封面,朱红色的御笔题名,给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就连皇上见到新版的书样,也不禁为之赞叹,反过来再次促进了新书的销售。

新书的出版上市引起的轩然大波,也比之前大得多,若说以前的《算学》、《几何》等书是纯学术的,人们能够理解的话,这次的《生物》和《天文》就过于超前了。

很多前所未闻的新奇说法令众人惊异不已,自然有老学究说这是胡言乱语,是对先圣之言的侮辱,但更多的人,却从中找出了与现实能够对照的蛛丝马迹,并趋向于接受新的说法,在他们再读了《论史通》后,则开始对那些老学究的言语进行反击。

不过平心而论,有了皇上的支持,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也许这和李复新的地位有关。

相对来说,《条理学》所引起的风波较小,但却有不少有识之士看出来这本书无以伦比的高度,和将来所将要起到的庞大作用。

而引起最快速最广泛的变化,则是珠算的全面普及,郑绍专门调集组织了大批木匠,夜以继日的制作算盘进行销售,但总是供不应求,毕竟需要这样快速计算工具的人实在太多。

李复的名字比以往任何时候被人提起的次数都更多得多,只不过这次后面还加了一个学士的头衔,为和数年前无人不知的李太白李学士相区分,人们自然而然的给了李复一个小李学士的称呼,这个称呼是如此的亲切,以至于众多购得便宜农具和肥皂的老百姓,天天在嘴边念叨着他的好处。

名声四起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每天都有上门提亲的人。

也是,李复已年届三十,还是孤身一人,文才这般出众,如今已是翰林,天子面前的红人,日后前程更是似锦,又有这么多生意,财产自是不菲,摆明了就是一个难得的钻石王老五,怎不让诸多家中有女待嫁之人动心。

李复对此头痛不已,一律请张彖出面应付,自己却带了少华上街透气。

京城的大街极为宽广,两旁种植齐整的树木新发的枝叶浓绿,看上去令人精神爽朗。

街上虽是人来人往,却绝不拥挤,这得益于大街的宽度,走在这样的大路上,不由有种畅快自豪之感,李复忽然明白大唐为何能够如此的开放,这和平日众人如此的心态不无关系。

随意走入一坊间,浏览着街边的店铺,正看的有趣,忽听身后有人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小李学士吗?此人话虽是褒义,但语气古怪,重音又放在一大一小上,让人听来极具讥讽之意。

少华闻言面色一变,他还从未听到有人敢于如此羞辱阿郎的,忍不住就要反唇相讥,却听李复毫不生气的笑道:原来是梅儿姑娘,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少华见李复不但不恼,还这般有礼,再看是李复认得的人,又是一个女子,只好闭口。

说话的正是梅儿,虽然这么久没有见过李复,但他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断过,父亲的夸赞,兄长的敬佩,都让她能够及时了解到李复的最新情况,出了什么书,被皇上召见,被授予翰林学士,她都清清楚楚。

此时在街上遇到李复,又想起当初未能让他出丑的事情,心中不忿,忍不住就出言不逊,却不料李复似乎不恼,还如此彬彬有礼,不禁也一下子没了怒气,只好道:休要叫我名字。

我好不好,与你有何相干。

说完发现自己又有语病,好好的,干嘛非要和他相干呢,脸上又是略微一红。

李复笑道:好,不叫姑娘芳名便是。

姑娘可是孤身一人,怎无相随之人?梅儿没好气道:我只是一个平常小女子,怎比得你高高在上的翰林,出门上街还要随从的。

李复看一眼少华,解释道:这是我的书僮,不是什么随从。

那还不是一样?梅儿看他老实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李复有些没脾气,不过还是说道:街上人多纷杂,不若我陪姑娘走走吧。

梅儿本欲拒绝,但忽然又开不了口,竟默许了,李复见状很是高兴,便陪着她随意转着街边的店铺,少华在后面跟随。

进了一家丝绸店,看着颜色艳丽的各色绸布,梅儿大感兴趣,上前细看,那店家也忙上前招呼:姑娘请随意看,这都是上好的绸布,是当今翰林小李学士的丝绸坊织就的,绝对比别的绸布质地好的多,颜色又染的好……还未说完,却听梅儿哼了一声,道:他家的东西就这么好吗?却是扭头便走,那店家傻在当地,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让这位客人如此气愤。

李复苦笑不已,这些做生意的,还偏喜欢用别人的名号来拉拢客人,若是旁人或许还起效,但遇上了梅儿,那实在是自讨苦吃,便随着梅儿转身,却又心中一动,给少华使个眼色,少华会意,又进了那家铺子。

又走上几家,却来到一个乐器店,里间放的琴、鼓、琵琶、笛子等各色乐器,真是琳琅满目。

梅儿起了兴趣,不时试着几把古琴,李复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喜色,便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我便买了送给姑娘。

十五章:天下谁人不识君(中)02梅儿瞟他一眼,冷冷的道:好好的,你送我琴做什么?李复一怔,但立马便找到理由:在下可是听过姑娘的妙手仙音的,真是佩服不已。

但我对音律不通,很想找一良师习学,不若姑娘就收下我这个徒弟如何?这琴就作为拜师之礼送与姑娘。

他这倒不是随口一说,见皇上那一面,便差点被音律难倒,就有心学上一些,以备今后不时之需。

梅儿终于找到了攻击他的缺口,故意道:李学士不是无所不通的嘛,为何还要和我这小女子来学音律呢?李复不以为然,笑道: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无所不通的,再说世上哪有人能诸事皆通呢。

梅儿见他如此坦承,竟有点始料未及,李复既是这般态度,那她也不可能再苦苦相逼,便转了语气,想了想道:你若真要学琴,还是跟我父亲学吧,他顾不过来我再教你。

李复本想,他一个单身男子,提出跟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孩子学琴,实在有些草率,她必然不会同意,结果却是大出所料,梅儿竟同意了,不禁大喜过望,虽然梅儿也考虑到避嫌之事,要他跟着刘贶学琴,但只要能去刘府,自能多见她,也就有机会让她来教自己。

李复一边高兴,一边叫那店家来,就想买下那琴,却听梅儿又道:这琴算不上好,还是别买了,我家还有几把好琴,你若真的去学,有你用的便是。

李复有些过意不去,就道:这怎么好,我去学琴,连点拜师礼都不送,还用师傅家的琴,太说不过去啊。

梅儿嗔道:我说了不用买的,你觉得你的生意做的好大,好有钱么?若真要送拜师礼,那也别送这个。

李复一笑,道:如此,我就听从姑娘的,拜师礼送点别的。

说着要少华过来,他手中捧着一包东西,直接捧给梅儿。

梅儿奇道:这是什么?接过打开,却正是适才她看中的那匹绸布,不禁莞尔一笑。

李复看她笑靥如花,心中亦喜,问道:姑娘可喜欢吗?梅儿暗想,此人心思还真是颇细,笑道:这份拜师礼还不错,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李复又道:姑娘还需要什么,我一并买了送给姑娘。

梅儿瞪他一眼,道:你当我稀罕别人给我买东西么?李复见马屁拍在马蹄上,好不尴尬,忙道: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梅儿逼问道。

我……遇到这样的女人,李复从来都没有办法,只好投降。

梅儿见他如此之态,忽又噗哧一笑,道:人家逗你玩呢,你怎的如此认真?李复苦笑不止,这小姑娘竟将他堂堂一个翰林玩弄于股掌之上,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但他此际却实在无奈。

几人出得店铺,没走几步,忽见对面一位白发银髯的道长,一身道袍,仙风鹤骨,正盯着他们细看。

李复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走去,忽听得那道长开口道: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各主内外,相得益彰。

梅儿的脸一下子羞的通红,不禁啐了一口,李复以为是靠说好话骗人钱财的那种道士,见了一男一女就说天作之合,见了商贾之人就说财源滚滚,说得人家高兴,就能讨得一些钱财。

他虽然很想和梅儿各主内外,但此际也不能当着一个姑娘家的脸说啊,于是便也拉下脸来,正要开口,少华却先说道:老道士,这位是当今大大有名的翰林学士,自然是才子,你那一套不管用,快快闪开吧!那道长却略一点头:翰林学士,果然是你。

李复被说得莫名其妙,看样子这道长识得自己,可自己却从未见过他,便问道:不知道长是……那道长并不回答,又细细看了李复几眼,李复看梅儿脸色不豫,正要走开,也顾不上再问究竟,转身便欲和梅儿一同离去。

那道长不慌不忙,曼声说道:当年仙师门下,并无几个弟子,却不知学士师承哪一位?李复只觉得头顶一个炸雷,几欲跌倒,自己一直冒用李淳风的再传弟子之名,此时忽然遇到一个知道内情的,心里怎会不虚!虽然是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但给他的震撼实在难以言述。

身旁的少华看他脸色忽变,不知为何,问道:阿郎,你不舒服吗?梅儿也随之看他神色不对,投过来关切的目光。

李复勉强摆摆手,慢慢的转过身来,再次面对那道长:不知道长是何人。

那道长一笑:该问这句话的是贫道,还要请翰林指教。

李复咬咬牙,这道长定然是知道李淳风一门师承之事,也许也知道自己假冒身份之事,此际忽然现身,是敌是友,还并不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查出他的目的何在,意欲何为。

道长,此际非说话之地,还是另寻别处为好。

李复艰难的道。

那道长拱手一礼:如此甚好,翰林这边请。

李复回身对少华道:送姑娘回去,我去去就来。

又对梅儿道:姑娘先回,我有要事,暂不能陪,失礼了。

梅儿眼中尽是疑惑之色,想开口问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问出来。

少华从来没有违背过李复之言,此际虽然不愿,却也无奈点头,二人眼睁睁的看着李复随那道长而去。

李复心中纷乱如麻,见那道长大步前行,丝毫不再看他,一副绝不怕他跑掉的样子,只好紧紧跟随。

二人先向南行不多远,拐了几个弯,进了崇业坊,再走一段,前面现出一座道观,李复见观门上写着玄都观三字,心想这是这道士的老窝了。

那道长走至观门前,才回过头来:翰林请入观一坐。

李复狠了狠心,反正已经来到人家的地盘,只有听从人家的安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硬着头皮和那道长一起进了观。

十五章:天下谁人不识君(下)01观内甚是洁净,石板路上几乎一尘不染,那道长直接带他向后院而去,一路上遇见几位年轻道士,见了那道长都躬身行礼,李复暗想这道长恐怕就是这观内的观主了。

终于和那道长进了一间摆设很是简洁的屋子,二人坐定,有小道士进来斟茶,之后退出。

那道长才说道:施主从何处而来?李复此时反而不那么着慌了,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只有大胆应对,也许才有转机,见道长一开口便是问自己的身世,称呼也从翰林变成了施主,但自己又怎能说明身世呢,忽起了机变之心,回道:从来处而来。

那道长竟毫不以为意,继续道:意欲何为?李复道:做该做之事,做可作之事。

施主不后悔么?早有立誓,永不言悔。

那道长仔细盯着李复看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施主真英雄也。

李复再次感到莫名其妙,二人如同佛语打机锋一般,来回三问三答,这道长竟给了自己这个评价,实在是不明白。

还未发问,那道长说道:贫道李避之,曾师从李仙师之子李彦,与仙师之孙李仙宗同学仙师之术,也曾在禁中为任。

李复得知此人的真实身份,竟然人家才是李淳风的再传弟子,那自然是知道自己是冒牌货了,但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点点头,听他说下去。

我虽然知道学士是假冒仙师之名,李避之目光炯炯,但一直暗中观察学士,却见学士做的都是有利于我大唐百姓的好事,并无欺名盗世之举,虽然有些有些事情,我不知学士是如何做成的,但我明白,若不借靠仙师之名,怕是会有人怀疑。

李复眼皮开始跳动,不由用手抚了抚:道长知道我所做的事?李避之笑道:贫道已暗暗访查很久,自施主从洛阳现身之后,贫道便得知了一些消息。

李复忽然松口气,原来这位道长说了半天,并不清楚他的身世,虽然知道冒名,但只要你不知道,就不用怕什么。

心下一宽,便主动问道:道长既然早知我是冒名之人,为何不早些现身,揭露此事?李避之笑道:那时我虽知施主是假冒之人,但贫道却不知施主意欲何为,自然不能立即出来,不然我能指责施主何罪呢,所以贫道便暗中观察,想看看施主到底要做些什么。

李复心中又怦怦直跳,这李避之确实深藏不露,自己之前的身世他虽不知,但自己后来的作为却都完全知晓。

自己一直担心这样的不明来历会出麻烦,所以此前推说是仙师李淳风之弟子,但这样的说法,在李避之这样的人面前,根本不可能被相信。

此际李避之似无恶意,但若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呢,李复背后不由冒出冷汗。

见李复不语,李避之又道:只是施主如此冒名,若哪一天遇到了别的知道内幕之人,却有大大的不妥,所以贫道一直在施主左右照看,以免有不测发生。

李复听到此处,深为动情,忍不住道:道长慈悲心肠,李复敬服。

复何德何能,敢劳道长仙驾,暗中护佑。

李避之道:施主过谦了,这许久以来,贫道看着施主做的这些事情,心中着实欣慰,我大唐日后中兴,很多地方要靠施主的举措,不过,前面的路不好走啊。

李复终于笑道:多谢道长夸赞。

我不过做些问心无愧的事情而已,谈不上担负大唐国昌之责,不过,我也会继续做下去,不管未来多么困难。

李避之点点头,拿出一本书来:今日冒昧请施主此来,实是贫道将去云游,不能再常在施主左右,故而告于施主,日后施主可借我名证实自己身份,这本书也可一证。

李复接过,见书名是《文思博要》,知道定是李淳风的著作,便道了谢。

李避之又道:贫道还有句话要送与施主。

李复忙道:道长请讲。

贫道看施主乃一正人君子,内心太过善良,虽计谋多出,但难免受小人所害。

施主切记,以暴制暴并非不可为也,这也是贫道一年来之所悟。

李复一怔,自己来此一年,做的多是基础发展诸事,虽然想过日后如何应对兵乱,但也从未想过对付小人、以暴制暴这些问题,总以为这些离自己还很遥远,此时听李避之说来,还真的有了紧迫之感,虽不知李避之为何突然如此提醒,但还是点头道:谢道长提醒,有些事情,需要不择手段,若确是所需,我会去做的。

李避之微笑点头,忽听外间一阵喧哗,笑道:施主的友人找来了,贫道就不多留施主了。

李复听得还似有梅儿的声音,不禁惊异,告辞起身出门,果见梅儿、少华引着张彖,带了不少家丁正在走来,几个年轻道士也不敢拦,只是跟着而已。

见李复出来,少华先叫道:阿郎在这里!李复迎上前去,张彖问道:胜之无恙否?李复笑道:无事,先生怎会来此?张彖道:我在府中,少华忽然回去说胜之被一老道带走,恐会有失,他和这位姑娘放心不下,便一起先跟到此处,然后这位姑娘守着,少华回去告知,我这才来此。

李复听得,想不到少华和梅儿竟有这般聪慧和胆识,能够跟到此处,再回府通知,实在不易,还没开口相赞,却又听少华道:这都是这位姐姐的主意,我本要听阿郎的送她回去,可这位姐姐说阿郎走时神色不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非要我和她一起远远跟着,到了这里,她又让我回去告知先生,要多带人来。

李复向梅儿深施一礼,道:多谢姑娘如此关心,胜之感激不尽。

梅儿面上一红,还想辩解那有关心他,但嘴唇嚅动几下,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还是没有说出来。

李复又对张彖道:本来和这里的道长有些误会,此时已解释清楚,我们回府吧。

一路之上,李复都在想,自己真到了紧急时刻,真的能够狠下心以暴制暴吗?十五章:天下谁人不识君(下)02兴庆宫,勤政楼内。

左相陈希烈在给皇上读书,他为相之前,本就常给皇上讲解玄学,为相之后,依然如故。

平日里皇上还是非常喜欢读书的,也更喜欢听身边的这些臣子们给他讲书,虽然他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但这股好学的念头一直并未丢下,即使是如今沉溺于后宫的今天,这个习惯也依然保持。

读了一阵,陈希烈发现皇上有些心不在焉,便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果然他读完这一段,李隆基便开口道:爱卿,近来发行的新学诸书你可读过?陈希烈忙道:回陛下,臣略有翻阅。

他是个无书不读的人,除去玄学,各色杂书看的也不在少数,而这新学诸书,一上市便引发激烈反响,又是皇上御笔题写的书名,他自然要看上一看的。

那爱卿怎么看这些书作?陈希烈并不明白皇上此时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看这些书作之时,确实给他很大震撼,他读书多,自然知道这些书将要发挥的作用,便据实回道:陛下,这些新学诸书,依臣看来,确实是不世之作。

就眼下说来,算学等方面已有深切影响,听说市井各处账房算账都用算盘代替了之前的算筹,计算之快,超越算筹甚多,已不可同日而语矣。

此外便是在建中的那所学院,有了陛下题的院名,再有这些论作热卖,也着实吸引了不少学子准备前往入学。

至于日后,这些书作必将起到更大效用,对我大唐来说,影响实在是不可估量,这些均是盛世之显,可见陛下治世之明也。

李隆基略略点头,说道:朕也未曾料到,几本书竟能掀起这般大的动静来。

朕问过国子监的几位司业和博士,他们也都异口同声的夸赞这新学诸书广博精深,多处皆超越了国子监在用的授课诸书,虽还有些难以理解之处,但以所知看来,这些书说的倒都是不错。

李隆基哪里知道,在询问那些国子监的老儒之时,他们心里还是有着一些牢骚和不满,毕竟新学诸书里面有一些和圣人言论相悖的内容,但仅以学术来论,众人还是很佩服的,加上皇上已经为这些书题写了书名,自然是支持的态度,这么一来,众人虽有些芥蒂,但总的说来,还是评论的较为公允。

陈希烈见皇上如此之说,便奏道:陛下,既是如此,何不下制,命国子监以新学中的《算学》等书替代原来的《算经十书》,这样一来,国子监众生习学所需的时间必会大为减少,而所习得水平反而更高,必然对朝廷社稷更为有利。

李隆基道:此事倒可行得,回头要国子监自行做一次细致比对,若新学之书确实强过原来的《算经十书》,那用新学《算经》教授便了。

陛下圣明。

陈希烈不失时机赞道,这句话已成了他们一众臣子的习惯口头语。

李隆基说完此事,似还有所思:陈卿,你为左相,自然细知杨右相平日状况,他虽然处事迅捷,但如今身兼使职甚多,朕总是担心他忙不过来。

陈希烈心中一动,皇上忽然从新学诸书跳到杨国忠这里,必然是有所虑想,这也许是给他的一个机会。

当下不露声色道:杨右相日理万机,确实过于辛苦,其政事委实太多,他一人恐怕真处理不完,臣曾听下面有人抱怨,说一个折子等杨右相过目签字要多日而不得,事情都耽搁了。

以臣所亲身所感,臣并无别的什么使职,平日看折子批奏还要几乎整整一日,并不得闲,杨右相身兼众多使职,事情多过臣不知多少倍,他纵有三头六臂之能,也难以及时处置周全啊。

陈希烈这么说有他的用意。

自他成为宰相之后,何曾有过一个真正宰相的威严?以前在李林甫之下,只不过是一个虚有徒表的幌子。

按照旧例,宰相午后六刻方能归府,但自李林甫说太平无事后,巳时便自还第,诸多机务,皆在私府处置,之后由主书吴珣等人再拿到陈希烈处,只让他签个名字而已。

但他没有办法,只好得过且过,好不容易盼得李林甫死掉,杨国忠为右相,本想之前杨国忠对他还算说得过去,不由大大松了口气,估计终于熬出头了,谁知这杨国忠一上台,骄横意气竟超过李林甫还多,陈希烈目前的处境,仍和以前毫无区别。

杨国忠此时自待御史至宰相,兼领四十余使职,又专判度支、吏部三铨,事务繁杂,属下文书便是只请他签一个字,也处理不完,但杨国忠依然把权不放。

对于此事,陈希烈心中是大大的不满,但又一直不能说什么,眼下皇上问到此处,竟是一个契机,所以才有此说。

李隆基略有忧色,道:朕怕的就是这个,国忠虽都是凭着其能得获晋升,眼下身为右相之职,但毕竟还属外戚,外人必然都认为他是靠着内宫关系得进,若他处理事务顺遂,倒还好说,若有差错,定有人往此路上指责,到时又会是一场风波。

陈希烈心中暗哼一声,这杨国忠如何不是靠着后宫裙带才得此高位,但皇上不这么说,只好违心道:陛下爱惜大臣,远虑如此,臣至为感动。

李隆基道:其实朕早有心意,想着人分得部分使职,帮国忠一把,但总也找不到合适人选,陈爱卿,你觉得撰著新学诸书的李复如何啊?陈希烈还未回答,李隆基又接着道:适才陈爱卿也说过,此人对算学等极为精通,还能搞出来算盘,替代算筹。

朕看来,以他判度支事,必能得心应手。

陈希烈心中打了几个转,皇上此时提出要以新进翰林李复判度支事,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但能够分杨国忠之权,便是好事,立时附和道:陛下选人精准,以臣之见,单说精于算计的话,眼下朝中似无人能比得上李学士,若判度支事,定能去弊从利,功于朝廷。

李隆基见陈希烈极力赞同,心中不由定下此事,笑道:便是如此吧,朕再和杨右相说说。

诸州所申计帐,都要五月底前报至户部,以供查验,该是他们忙的时候了,早些定了好让他们做事。

陈希烈从宫中出来,看看天色尚早,沉思片刻,才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新进翰林李复府第。

车夫愣了一下,这李学士近来声名虽是远扬,但他却不知其住在何处,忙向一旁别的随从说了几句,要他们赶紧问明李学士府第的位置,看着几人快马先去了,这才驱动马车,先向着城西缓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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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为补偿大家,近期内容依然免费发布,请继续支持,谢谢!十六章:俱怀逸兴壮思飞(上)vip内容开始解禁,请朋友们继续支持,谢谢!*****************对于陈希烈的突然来访,李复实在未曾料到,小小的吃了一惊后,忙出正门迎接。

两人寒暄客套几句,李复请他入正堂上座,亲自斟上茶水,才笑道:相公今日此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陈希烈捧着茶杯,微微一笑:李学士太过谦虚,堂堂翰林之府,怎能称为寒舍呢。

再说谁不知李学士经商有道,大发其财,这府第更不能说是寒舍了,啊,哈哈。

说完自顾笑了起来。

李复也陪着笑上一阵,看陈希烈态度如此示好,心知必然没有什么坏事。

又听陈希烈说起新学诸书的事情,便随着闲扯起来,虽然知道陈希烈绝不是为此而来,但只好耐着性子说话。

说了好大一会儿,陈希烈才说道:今日我陪圣上读书,听圣上对李学士赞叹不已,李学士日后必能宏图大展啊。

李复心道,终于说到正茬了,口里却谦虚道:在下怎能比得上相公,单单是长伴圣上读书这一条殊荣,旁人就难以得获啊。

他不提宰相风光,只说伴君侍读,绝对是有心所为,毕竟满朝都知道陈希烈这宰相当得有些窝囊。

陈希烈心中又怎能不知,若是说宰相荣耀,他比起杨国忠那可是差的太远,但李复只说伴君侍读之事,这个却是那胸无才学的杨国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也只有在此事上,他还有些面子,当下便觉得李复甚为可亲,不再左右而言,谦虚两句后正色道:圣上今日问及度支一职以何人领判合适,老夫心想李学士能撰写新学诸书,尤其是《算学》等极为精通,还发明算盘,替代算筹,经商处事又极之精明,正是最上人选,便向圣上举荐学士,圣上当时就大表赞同,想必近几日就有恩制下来。

李复此时的心惊,绝对比适才听得陈希烈来访还要震撼。

得见天颜之时,当场就封了翰林,如今不到一个月,竟然要他判度支事,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晋升,虽然他对做官是早有预谋早有打算,但对此际这过快而且透着古怪的升迁,实在大出所料。

其实度支一职,乃户部四司之一。

尚书六部中的户部,又分为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

整个户部,乃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内政部和财政部。

其中金部掌管钱帛之出纳,仓部则管谷粟之出纳,而度支,则是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途之利。

详细说来,就是每岁计其所出而度其所用,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而节其迟速。

凡和籴和市,皆量其贵贱,均天下之货,以利于人。

凡金银宝货绫罗之属,皆折庸调以造。

凡天下舟车水陆载运,皆具为脚直,轻重贵贱、平易险涩而为之制。

除边军另有支度使计军资粮仗之用外,天下每岁所费,皆申度支会计,以《长行旨》为准。

因此,这个职位非同一般,极为重要,度支郎中乃是从五品上的品序,且多以户部尚书、侍郎等重臣兼领,此际这一职务即由右相杨国忠领之,说起来他也算是从这一职务上起来的,自天宝初到京城得职,杨国忠已掌控度支近十年。

眼下杨国忠正得恩宠,身居高位,皇上为何忽然想到分他使职,并将度支一职交与自己,李复满心疑惑,一时怎么也想不通。

所以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也并无应有的喜悦,而尽是猜测之情。

只好再谦虚几句,说自己才疏学浅,难当此任,陈希烈却一再说他过于自谦,况且皇上已有决定,就让他等着旨意了。

后来与陈希烈又聊些闲话,李复几乎有些心不在焉。

送走陈希烈,便立时去寻元结与张彖。

此时府中大事,已皆交与张彖。

因元结中了进士,虽还未放官,但按旧制惯例,是要先放到外面任一届县尉等职的,所以在走之前,诸事便都交给了张彖。

张彖以前做县尉之时,勤于政事,善于吏治,做的极为出色,此时打理这些生意,也是轻松自如,不在话下。

李复细说了陈希烈来此之事,元结道:堂堂一任宰相,跑到这里来先告知胜之要升职之事,真有些失体面。

张彖道:陈希烈坐上宰相之位至今,哪里还有那么多体面。

此时前来示好,恐怕也是不得已,是想要拉拢胜之罢了。

李复点头道:当年圣上要中书令萧嵩择相,萧嵩推举右丞韩休,圣上同意,便命草诏。

高力士漏与武氏,使李林甫得知,先去告诉了韩休,等韩休入相以后,对李林甫甚好,后来又举荐他为宰相,加上后宫武惠妃襄助,李林甫遂得拜黄门侍郎。

今次陈希烈此来,不过类此,他想与我搞好关系,日后也许能得我相助,这倒不算什么,也不是坏事,我自然明白。

我不明的是眼下杨国忠判度支事已久,为何圣上忽然要改人所判,我若入职,与杨国忠的关系岂不是立时便拉紧了?元结道:关键是胜之升迁过快,在圣上面前很是得宠,陈希烈定是看到此点,才有交好之举。

不过若圣上已做决定,胜之还是听命的好,你我不也早盼着入朝,为百姓民众做些事嘛,至于与杨国忠的关系,我以为圣上必然会先与之交待,不会有太大问题。

张彖接口道:次山说的有道理,但杨国忠此人心胸狭隘,不得不防,虽有圣上安排,但胜之还是要小心为是。

眼下胜之对他暂时造不成什么实际威胁,想来他也暂不会有何动作。

李复叹口气道:以前只盼着得获官职,好大展拳脚,谁知当真一开始,便觉得不是那回事,看来官场之复杂,还在我预想之外。

张彖笑笑,说道:胜之也不必气馁,官场之内,朝廷之上,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不然我也不会弃官,还有心归隐呢。

但经历这许多事来,我反而看清了一些东西,以胜之的聪慧和远见,不见得会在那些人之下,还是放心去做吧。

李复苦笑道:二位说的轻松,我只不过是在学术上略知一二,怎当得这度支一职?整个大唐的天下租赋掌判,物产事宜,水陆运输,忽然全放在我的肩上,我怕担不起啊。

元结看着他,笑道:胜之想的太过复杂,虽有这许多的事宜,但度支一部也不是你一人之力,下面那么多主事、令史、书令史、计史、掌固,都是光看不做事的吗?杨国忠判度支至今,你以为诸事都是他一人做的?张彖也笑道:胜之确实过虑了,圣上要你判度支事,又不是要你事事躬亲,你只要略为指导便可,发现什么问题及时处理上报即可,哪里有那么麻烦的。

李复自嘲一笑:也许是我想的太多,只是一直想,既然要做就一定做好,这度支一职,牵涉极广,我只是担心力有不逮啊,也许,找个好帮手会好的多……其实李复心里,还是将这官职想的太过复杂,他内心深处,一直将此职和后世的财政部官员相提并论,试想自己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么大的官,所以有些心怯而已。

元结和张彖互视一眼,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复笑了起来。

李复忽然说道:得加快学院建设的速度,趁着这几天还有空,再去看看。

此时已是四月中,天气已渐渐热起,学院的建设也将接近尾声。

由于学院位于开明坊,李复觉得这个名字就很不错,就干脆以坊名为学院名,皇上的御笔亲题便是开明学院四字,刻在一块两人高的大石之上,气派之极。

在看众工匠处理地面的时候,李复觉得既费时又费力,实在忍不住讲述了土法制作水泥的办法,众人一试之下,确实极为好用,都是叹服不已,甚至于几个领头的工匠都说,若是李复早些说明此法,学院的建设必将快的多。

众匠人在做活的时候,都在讨论李复的身份,争论他到底是哪颗星宿下凡,有人说是文曲星,但有人反对,理由是李复不仅仅文才精通,经商更是高手,甚至连这水泥都会做,争论到最后往往没有结果,因为众人实在想不出懂得经商和做水泥的会是哪个星宿。

学院虽未最后建成,但前来询问报名的人越来越多,这里面,有不少此次参加科考未中举的士子,很多人其实心里明白,自己终此一生,也不见得能够得中进士,此时见这学院颇为新奇,若能学得新学一二,日后也未免没有出头之日,再说皇上不是也很推崇新学院吗,还御笔题名了呢。

自然也有不准备回去,想在京城呆到下年再考的,学院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但更多的,却是一心想学得些真本事的人,在李复属下众多工坊的匠人,在李复的影响下,大多都准备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学院,跟着如今已是翰林学士的李复学些东西,日后若能光宗耀祖,那是极有面子的事,至少子孙们学得一身本领,能够自食其力,也不枉老一辈操了那么多心。

李复与元结等人根据此情,详细商议之后,决定学院分为两个部分,一为基础学院,一为应用学院。

基础学院便以教授新学为主,加以部分经史类内容,专门请了一些大家来讲课,甚至还有国子监的博士、集贤殿的学士,由于待遇甚为丰厚,加之学院乃圣上题名,来此教学不算辱没声名,所以此事进行颇为顺利。

报名的多为有一定水平的学子,听得还有朝廷大儒和学士前来教授,更是趋之若鹜。

而应用学院,则以教授诸般工艺为主,兼以部分新学基础知识,请有各工坊有经验的老师傅相教,到一定程度,可至各处工坊实践,总之是要培养出有一定思想和动手能力的学生,当然最终目标是创造适合科技发展的环境和人才累积,这部分报名的以匠人、农人等普通百姓的子女为多,学费相应也低一些。

眼下这学院基本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唯一的问题就是能够教授新学的人手实在太少,李复扳着指头数来数去,最后把杜甫、李彭、甚至元结、皇甫兄弟等都算上,也不过寥寥几人,况且元结等搞不好还要外放。

李复想了好久,最后说一句我要和圣上讨价还价才行。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六章:俱怀逸兴壮思飞(中)今日端午节,再解禁一节,祝朋友们端午快乐!******************出了学院,李复便直奔刘府。

自从和梅儿说好学习古琴之后,李复立时准备了拜师之礼,去拜得刘贶为师。

实际上,除去刘贶相教之外,刘滋和梅儿也常给他指导,这正中了李复的心思,故而平日虽忙,却总要抽出一些时间去习练的。

眼下得知将有使职,怕越来越不得闲,此时只好多找机会了。

起初张彖、元结等人不明李复为何忽然如此热衷琴艺,后来听少华讲些片断,渐渐心知肚明,两人每次见李复前往刘府,都是会心一笑。

不过碍于上次突遇道长的经历,张彖特意安排了数人陪伴同行,以备有事,李复拒绝了几次,张彖坚决不同意,只好听从。

这古琴被古人誉为圣人治世之音,君子养修之物,赞誉非凡。

刘贶精于此道,教授起来也毫不含糊,要求李复衣冠齐整,坐势正直,心静无思,等气沉丹田后方可操琴。

光是和、静、清、远、古、淡、恬、逸、雅、丽、亮、采、洁、润、园、坚、宏、细、溜、健、轻、重、迟、速这二十四况,就教了李复几日。

好在李复以前也略略学过些乐理,虽然现下乐器不同,但古今乐理却是相通的。

他还练过吉他,算是还有几分乐感,此时习练,进度倒也不慢。

这天到得刘府,刘贶不在,李复自行去书房习练。

弹得两曲,正感觉略有所得,忽听背后一人道:古人说‘入木三分’的含意,不是要你按弦用很大的气力,你手指就是插进琴木里也没用的,‘入木三分’是说弹弦出音要坚实纯正、不浮不飘,左手技弦的配合亦要恰到好处,这般音色纯正才有厚度。

李复起身一礼:恭迎小师傅。

来的正是梅儿,听李复如此叫她,禁不住噗哧一笑,忙又正色道:你乱喊什么?李复笑道:姑娘上次不还要我叫你师傅嘛,但我拜的大师傅是你的父亲,对姑娘,只好称为小师傅了。

梅儿微微一笑:堂堂翰林也是这般油嘴滑舌。

说着自行坐在琴前,又道:右手弹弦应在岳山与一徽的一半处,靠近岳山则刚、靠近一徽或以下则柔。

手指弹弦要尽量向琴面下俯,不要向上挑,因为向下的音沉、厚、凝、实,向上挑则轻、浮、空、飘。

你用指的方法也要注意,一般要用半甲半肉,如需要刚则用全甲,需要柔则用全肉,需要轻则用手指碰弦向上提擦出音,需要加重可用另一手指做助力,好多弹琴人喜欢用重力弹弦取音,意在表现指力雄厚,殊不知弦有一定的张力,若过重,超过弦的承受力量,音出来就不纯,有疵声,反而弄巧成拙。

她一边说一边挑指示范,聚精会意,凝神相注,几缕丝发垂下来,静静的覆在梅儿那姣美的脸庞边,这一幅画面是那么美,令李复为之心动神摇。

梅儿弹了一曲,方才停歇,一转头发现李复怔怔的直盯着她,连眼都不眨,忽的回过意来,面上一时泛起大片红晕,娇叱道:看什么呢!李复也略回过神,胆子忽然一壮,脱口而出:你真的好美。

梅儿羞的不行,立时站起,一边说着这人好生无礼,一边走出书房,竟自往后院而去。

李复痴痴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长叹一声,楞楞的坐在琴前,一动不动,一直坐了大半个时辰,后来还是少华来叫他,才起身回府。

*********没过几天,李复再次被召入宫中。

李隆基先问他几句学院的建设情况,便立即说到要他判度支之事。

李复跪下道:陛下,臣不过初入宫中,朝内诸事尽皆不知,度支一职事关重大,虽陛下厚爱,然臣不敢受也。

李隆基不当回事:爱卿,此事朕已问过两位宰相,他二人都赞同由爱卿出任此职。

观满朝众臣,又有何人能与卿一比算计之高下,卿又多做商贾之事,生意往来与度支事差别不大,朕信得过你。

李复又道:臣曾做买卖生意,不过是沧海一粟,怎能比得这执掌我大唐赋税物产之事。

况杨右相一直出任此务,业近十年之久……爱卿不必担心杨右相,此事朕与他商量过。

李隆基打断道,他自然知道李复有担心杨国忠不满之意,任谁也不会想不到这样的问题,与当朝风头极劲的宰相争权,自然没有什么好处。

另择人选判度支等事,是朕的主意,杨右相虽兼任此职甚久,但他此时已为相,军国政事过多,诸事都要他办的话,恐会耽搁,眼下杨右相就已忙不过来了。

李隆基对李复解释着:朕早欲另寻人手接任,然总不得,故见卿之后,朕便有此意。

李复又道:可臣才疏驽钝,恐失陛下所望也。

李隆基看他口气已转,便笑道:朕都放心用卿,卿还不放心自己么?李复眨眨眼,狡黠道:臣可奉旨,不过臣也有两个条件。

是何条件,卿可说来。

李隆基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有胆和他谈条件的年轻人,他做皇帝多年,还难遇这般臣子,要和皇上讨价还价的。

其一是学院将要建成,但新学讲师不足,臣请将元结、张继、鲍防、皇甫曾等今科进士京城选任,不要放到外地,这几人都对新学有所了解,可为授课的……李复偷眼望望皇上,见皇上在点头,心下一宽,继续奏道:其二是臣初为执事,难免一时生疏,所以想请陛下给臣调一位帮手。

李隆基笑道:这两件事,俱是不难。

卿为学院所计,朕也支持,这几人均可在京城选任。

只是不知爱卿要的这个帮手,是何许人也?李复先谢恩,又道:臣想要的帮手,陛下也是知道的,就是以前在秘书省的‘神童’刘晏。

李隆基哦了一声,是刘晏,朕的确知道他。

刘晏给李隆基的印象颇为深刻,他本是曹州南华人(今山东菏泽东明县),开元十三年,李隆基东封泰山,当时年仅七岁的刘晏献《东封书》,言为政以宽则百姓安,百姓安则社稷安,李隆基读后极为欣赏,便要时任宰相的张说试其才能,张说测后大称之奇,上奏以为国瑞也,遂授秘书省正字,随李隆基回到长安,公卿争相邀请,人皆称为神童,名震一时。

此时说起刘晏,李隆基倒忆起当年风光。

东封泰山,是功高德厚的帝王向上苍告有大成举行的盛典,封禅几乎是每一个帝王梦寐以求的政治理想。

太宗时没有条件,但也从没有打消过这一念头。

高宗时举行了这一盛典,并把年号改为乾封。

而他则在开元十三年完成了这一心愿,那时他正当壮年,精力充沛,兴致勃勃,如今已年近古稀,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了。

稍一失神,李隆基便意识到了,说道:刘晏此时是在外放吧?是,刘晏此前曾授夏县令,以干练闻名,虽未曾督责赋税,却‘输无逋期’。

又举贤良方正科,补为温县令,政绩斐然,据说‘民皆刻石以传’……李复早已问清了刘晏所在,此时说来,自然流畅无比。

李隆基却赞道:刘晏有才,确实也是精密之人,做支度事倒也合适,看来卿早有计较,连帮手选的都十分准当,度支一职非卿莫属,朕更放心矣。

李复跪谢道:谢陛下恩准,臣必当竭尽全力,以操职守。

李隆基微笑着点头:爱卿请起,再给朕讲讲异土风情……两日后,以翰林学士李复为度支员外郎、判度支事制传至门下,制曰:……魏置度支尚书,以济军国之用。

……翰林学士李复,素练成式,推算至精,所更之任,事可垂远。

……委注烦重,宜熟计之。

可度支员外郎,专判度支。

由陈希烈亲自过问,经门下过官,再由中书舍人用蜀郡大麻纸书写告身,最后经吏部正式授命,李复成为真正的朝廷命官,走马上任。

上任伊始,李复将度支署原来的分离办公改为集中开放式办公,颇有些类似后世打着半隔断的大办公室,只不过没有隔断而已。

李复依稀记得这个法子是古时一位奇人所创,虽然那人只做了很短的县令便弃官而去,但这个能够提升办公效率的法子却传沿至今。

接着,李复又命众人练熟算盘,以取代算筹,一时间,度支署内响起一片清脆的拨打算珠之声,这给多年沉寂显得有些死板生硬的地方带来了不少生气。

过得一段时间,被任为殿中待御史、知度支事的刘晏到达京城,几乎未曾歇息,便立即进入衙门办公。

他见李复的第一件事,竟是要一把好算盘,李复不由笑道:士安兄,一路劳累,该稍作歇息才是,怎的一来便要算盘。

刘晏笑道:学士莫怪,士安自温县接制,心中便忧急如焚。

先前曾在秘书省时,就听说这户部事繁,尤以计算之事繁杂,又丝毫出不得差错,我少时虽稍习算计,但不精也,所以心知在此有缺,需再习学。

此次走到洛阳,便赶紧买了学士撰写的《算经》,看到珠算之法,真是喜不自胜,一路上早已背熟口诀,就等着拿算盘来练了。

李复不由赞道:早闻士安兄以公事为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胜之佩服。

刘晏却真诚道:说起佩服,是士安佩服学士才对,学士之才学,吾等远远不及啊,日后还盼学士相教为是。

李复道:切勿此说,胜之初为此职,日后诸事还需多仰仗士安兄呢。

刘晏忙道:学士太看重士安了,还是你我二人一同尽力吧。

二人说起诸事,相见甚合,恨不得早为相识,均引为知己,共在度支署开始处事。

十六章:俱怀逸兴壮思飞(下)在开始接触到大唐的财政资料之后,李复才真正体会到大唐的强盛。

这种体会来源于那一串串实实在在的数据,每一个数字后面,都仿佛写着辉煌二字。

相信此时这里的数据没有后世那般虚假吧,李复心中怀着敬意一边感叹,一边和刘晏共听一位主事讲解。

上岁所入端、屯、疋、贯、石共计五千七百余万,计税钱、地税、庸调折租得五千三百四十余万端疋屯,其资课及句剥等当合得四百七十余万。

其度支岁计,粟则二千五百余万石,三百万折充绢布,添入两京库。

三百万回充米豆,供尚食及诸司官厨等料,并入京仓……等等,你细说下这折充绢布、回充米豆的各三百万石粟是何来源,不能来无定所吧?刘晏问道。

那主事回道:大人说的是,这何处来多少东西充何处使用,是都有定数的。

上面说的折充绢布的三百万石粟是河南、河北不通水的州折租和造绢的数额,此时按照粟一石折纳绢一匹,这三百万石粟共折绢三百万匹,直接入长安、洛阳东西京之库,留作给赐之用。

回充米豆的三百万石粟是河南、河北通水的州租粟回造转运入京的部分,这些租粟的支用,诸司官厨和百官常食六万石,后宫宫人食粮四十八万石,禁军厨食三万六千石,蕃客用一万三千石……先不用说细数,说明用项便可。

刘晏看一问之下,这主事反而又过细了,便又提醒道。

那主事又应了一声,继续道:适才说的回充米豆的三百万石,还有三卫厨食、闲厩马食、承直马食支用等,若不算尚食供御及诸陵上食在内的话,共计九十五万石,尚余约两百万石……李复奇道:度支不是量入为出吗,怎么会剩余这么多?那主事解释道:量入为出乃我司处事原则,但保证贮蓄、留有余额也是我司的长期所重,以确保国家仓储有余,即库有数年之存,仓有多年之粟也。

今载各仓各库共存有诸色米额一万两千六百万石,折粟两万一千万石……多少?李复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主事又重复一遍,道:此数无误啊,正仓共五千五百三十万石,义仓八千二百九十万石,常平仓六百零三万石,其他北仓、太仓、含嘉仓、太原仓、永丰仓、龙门仓共计一千六百六十万石,以上合计……不等他说完,李复手中的算盘已打出了合计数,皱着眉头问道:合计是一万六千零八十三万石,和你说的数字怎对不上?那主事先赞一声:大人这算盘打的着实是好,又快又准。

才接着说道:仓粮之中,粟、米、杂粮混合,故而数额不一致,我适才说的乃是各仓存粮总数,但诸色米额的数字是不差的,各处都有细账可以查得。

李复点点头,心中惊异依然,如今国库中存的米就有一亿两千六百万石,折合粟两亿一千万石,这个庞大的数字放在这里,大唐怎能不强盛呢。

也难怪杨国忠一再上奏说国库充盈,李隆基还多次带领文武百官参观仓库,大加赏赐。

见新上司点头,那主事才又道:诸仓中,除常平仓是粜籴获利所得外,其他各仓均是历年租税所得,乃多年贮蓄所致。

除诸仓外,入京庸调的支用余额更多,每岁留作别敕支用的绢帛便有近一千两百万匹段呢。

我司历年支度,总是尽量另行筹划,多谋来源,不轻易破用正赋,这才积攒下这许多。

李复心中暗叹,这别敕支用,大部分都是皇上赏赐用了,据说杨国忠家里便有绢帛三千万匹段,除去各地官员进献,主要就是皇宫赏赐,这样的搞法,天下百姓怎能富起来呢。

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度支乃主计算之官,主要是‘心计目览’之能,各处仓储不是由金部、仓部两司在管吗?你怎么知道如此详细之数?看那主事一时有些难以回答,刘晏说道:学士有所不知,这度支司在本朝之初并不重要,贞观年间房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自领其职后,度支之权才逐步扩大。

但直到开元二十二年前,还仅仅只具‘心计目览’之职,合支合供与否,都先有金部、仓部勘查,然后度支据之,再整体分配,还要递覆而行之,金部、仓部再检查是否合理,方才下符与太府、司农寺及诸州执行。

所以度支职重而权轻,根本不能直接支配司农、太府等寺监及州县。

如此一来,虽能明出纳之度,但重叠检查、复查支给,层层下牒,很是耽搁时间。

自开元二十二年裴耀卿相公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江淮转运使,萧炅为副,整治漕运,当年萧炅又接任裴相公之职,再兼太府少卿并判度支,便直接控制太府出纳,不必再经过金部而是直接与太府寺联系,加之有转运使之身份,可直接下符州县,确定收支,这就抛开了金部和仓部,兼计划与执行于一身,可以说是独步天下了。

那主事附和道:大人对我度支来历如此清楚,说的一点不差。

现今金部、仓部都已不大管事了,就连户部一司,也没有咱们的权力大呢。

又向李复道:现今各处仓储的数目都是直接报到咱们这里来,故而这些详细数字都知道的。

李复听到这里却是吸口凉气,原先以为这度支一职不过是以算计为主,按照历年编制的国库收支分配好便行了,收入是户部司的事情,支出执行是金部和仓部的事情,本身并没有多大责任,即便如此,还是专门奏得请刘晏来协助。

如今才知道,度支一司早已成为大唐财政的唯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计划和执行机构。

杨国忠出任宰相,虽然也靠了后宫之助,但他在此任上的精明能干也不无原因。

看来自己肩上的担子比原想的要重的多,不由再打起精神,对那主事道:你继续说去岁的出入之数吧。

那主事看了看手中账目,找到适才说到的地方,继续道:四百万江淮回造米转入京,充官禄及诸司粮料,包括京师学生请粮、禁军粮、宿卫兵粮、官奴婢请粮等。

……五百万留当州官禄及递粮,这是留州租粟的支用,大部是外官的俸禄和佐使请粮所用。

……一千万诸道节度军粮及贮备当州仓,这是各州县的租用之况。

此外布绢绵则二千七百余万端屯疋,一千三百万入西京,一百万入东京,一千三百万诸道兵赐及和籴,并远小州使充官料邮驿等费。

钱则二百余万贯,一百四十万为诸道州官课料及市驿马,六十余万添充诸军州和籴军粮。

……诸多数据,足足讲了有一个时辰,说到后来,那主事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李复顺手给他倒了茶,递给他,那主事有些预想不到,原先杨国忠判度支时,对他们是呼来喝去,动辄痛骂一通,众人都是胆战心惊,又恨又怕,但又是敢怒不敢言,而如今的两位新上司看起来却是和蔼至多,尤其是身兼翰林的这位一把手,甚至亲自为他倒茶,心中大起敬服之意,不由面带感激,忙伸手接过,喝了两口,又道声感谢。

李复笑道:该是我们感谢你才是,这许多数据难得你搞得如此清楚明白,不然我不知多久才能理顺呢。

这不过是下官的本分之事,应当如此。

那主事丝毫不敢居功。

李复又冲他笑笑,又对刘晏道:士安对此间之事如此清楚,看来我向圣上要来你这个帮手是要对了。

刘晏笑道:我不过是原来在秘书省做事时听闻一些罢了,谈不上熟悉,诸事还是要学士主导才是。

李复摇摇头:我对此间诸事更是不通,还需要一段时间熟悉。

但财政一事,无论如何,也不过‘开源节流’四字,要么开源,多找些进账的路子,要么节流,看看有什么能够节省下来的,那就攥紧钱袋便是,别无他法。

刘晏肃然道:学士此言,乃至理也,不过寥寥几句,说的却真是透彻。

我本想一开始会是万般头绪,难以入手,学士这么一说,我却觉得茅塞顿开,眼前一片亮堂了。

李复略略一笑:万物皆有其理,只要把握住事物的本质,那不管他有多少变化,有多么复杂,做起来也能得心应手的。

刘晏眼中又是一亮,不住点头。

你我初接手这度支事,眼下要做的,不外乎两事。

一是先按照旧制,历年此时要做的事情绝不能耽搁,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二便是‘开源节流’,看适才之数据,如今每岁入账,主要赋税之入只占一半,租庸调、地税、户税之外,附加税、杂税、田产及资课收入、出举放贷收入竟也占一半,这般行事,只怕对百姓屡有烦扰,剥夺亦多,但这些牵杂太多,一时难以理清,眼下也不便于立即调整。

所以只有先在‘节流’方面设法……李复微皱眉头,在想先在何事上着手。

刘晏附和道:各种税赋,确实不是一下子能动的,我虽在下面见百姓多有税赋之苦,也知道一些不该有的征收,但很多进项已经延续多年,想改不是那么容易。

确实只有先在支用一块想办法,但大多支用都是有指定去处有定数的,更动不得……李复忽然说道:像官员俸禄、军士食粮、各处厨食等,自然难以动得,但如各地征粮运费之类,恐怕还是有余地的。

刘晏一震:学士是说转运等费用?十七章:欲上青天揽明月(上)看着李复点头微笑,刘晏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二十年前。

开元十八年,时任宣州刺史的裴耀卿亲见江南转运之难,特上条陈说:江南户口众多,又无征防之役。

自我大唐开国以来,常转漕东南之粟。

高祖、太宗之时,水陆漕运,一年不过二十万石,故漕事简。

高宗以来,人口滋生,用度日增,漕运逐年繁忙,而百姓也深受其累。

臣去年从宣州来京,亲眼目睹了漕运之艰难,每州所送租及庸调等,自本州正月或二月上道,至扬州入斗门,即逢水浅,已有阻碍,须留一月以上。

至四月以后,始渡淮入汴,多属汴河干浅,又般运停留,至六七月始至河口。

即逢黄河水涨,不得入河。

又须停一两月,待河水小,始得上河。

入洛即漕路干浅,船艘隘闹,般载停滞,备极艰辛。

计从江南至东都,停滞日多,得行日少,粮食既皆不足,欠折因此而生。

又江南百姓不习河水,皆转雇河师水手,更为损费。

……裴耀卿说的全是实情,当时的转运,并无整体安排计划,只要江南的租税一直送到京都便可,于是,自江南起运的航船,走一路,停一路,多用一年的时间方能运到,真是艰辛无比,在黄河等处,弄不好还会是一个船翻人亡的结果,故而折损极大。

针对此事,裴耀卿想出了办法:今汉、隋漕路,临河仓禀,遗迹尚在。

臣建议,可沿漕路建粮仓,根据各段水路变化情况和季节特点,逐级转运。

江南之舟不入黄河,黄河之舟不入洛河。

水通则随近运转,不通即存货入仓,则舟无停留,而物不耗失。

……可以说,这个分段运输的办法非常正确,但是,这个计划当时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三年后,即开元二十一年,裴耀卿为京兆尹,京师雨水过多,伤害庄稼,谷价随之踊贵,李隆基问他可有什么计策应对,裴耀卿再次提出了更为详细的计划:在河口也就是黄河与汴渠分水河阴县处置河阴仓,用以储存从江淮来的租米,江、淮漕运船不入黄河,到此下米即回。

在黄河与洛河叉口处的巩县置洛口仓,这样黄河之舟可不入洛河。

而自古有砥柱之险的三门,为避免漕船倾覆,在北岸三门东西各置一仓,东为集津仓,西为盐仓。

再于三门之北开辟山路十八里,用牛车把粮食从集津仓运出,走陆路绕过三门砥柱,运至三门西盐仓,避开三门天险,然后西运至陕州太原仓,再装船经渭水到达关中。

这一次,李隆基听从了。

至二十二年八月,置河阴县及河阴仓、河西柏崖仓、三门东集津仓、三门西盐仓。

开三门山十八里,以避湍险。

自江淮而溯鸿沟,悉纳河阴仓。

自河阴送纳含嘉仓,又送纳太原仓,谓之北运。

自太原仓浮于渭,以实关中。

见到转运顺利,李隆基大悦。

不久便以裴耀卿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江淮、河南转运都使。

又以郑州刺史崔希逸、河南少尹萧炅为副。

三年间,转运达七百万石,省陆运之佣四十万贯。

当时的刘晏,曾跟从裴耀卿,掌管有关转运的钱粮账簿文书等一应事务,也正是那时打下了他关于财政经济的基础,但不久,裴耀卿就被李林甫所夺权,如今再想起从前,真是不胜唏嘘。

士安,士安……李复见刘晏忽然发起呆来,不由喊了数声。

刘晏这才回过神来,歉然道:学士适才所说转运之事,不由想起恩师故颜,失礼了。

李复道:是想起了裴相公吧,当年他的转运之计,确实作用非凡,朝廷百姓都得其利啊。

是啊,裴相公转运之事施行之后,不仅可运江淮租米,即便河北濮、邢、贝、济、博各州以及河东的晋、绛、魏各州租米,亦可输入黄河北岸诸仓,转而入渭水输往关中。

有了那些粮仓,就可以逐级转运,水通则船行,水浅则贮仓以待。

生民之本,惟有食与货二字。

管子曾说,粟行三百里,则国无一年之积;粟行四百里,则国无二年之积;粟行五百里,则众有饥色。

扬州距京师几千里,但只要漕运通畅,百姓便可安居乐业,朝廷也无后顾之忧。

可见漕运乃京师命脉所系,所牵至大啊。

刘晏深深感叹。

李复道:开元二十年间,每岁转运即达数百万石,节省数十万贯,如今转运之数恐怕要远远超过当时之数吧,所以我觉得,在此事上还有很大余地可作。

我在温县任上,也曾接触过这转运之事,如今的转运,和开元年间已大不同。

刘晏说着,竟叹口气:正是因为如今的转运之数大大超越开元年间,故而给百姓带来极大的损害。

原来除去正常水路运输外,像从洛阳到陕州一类的路段,约有三百里水路,水流湍急,礁石众多,特别是在三门峡行船更为危险,常常沉船,每年走水路沉没的粮食都高达十之七八,损失格外惊人。

这一段如果改走陆路,又恰逢山区,也极为不便。

所以当时设置八个运输站,每站四十里,交替接送,要动用无数民工和车马,运费高达每石米五百钱,已远远超过粮食本身的价钱,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随着转运数量的上升,动用的民工车马数量也随之增加,以前参与的百姓不是很多,且在农闲时干上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还不算太扰民,但现如今,沿途州县动用的劳力越来越多,而且几个月时间根本运不完,常常会累毙牲畜,更甚者会耽搁农时。

农忙时节,田地里竟见不到多少农人植种,即使有几个也是老弱妇孺,其情其景,令人泪下。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百姓到头来还要缴纳赋税,众人没有时间种地,便没有什么收成,赖以生存的牲畜也多累死,自然无力承担,最终的结果,就是大批逃往外地,或者将他们的田地卖给地方富户财主,自己沦为佃户。

李复听言,心中也是酸楚不已,看来历史上所说天宝末年均田制大遭损坏确是事实,而朝廷却一直浑然不觉,依然高高在上,极尽寻欢作乐之能事,这样下去,且不说将来会有安史之乱,即使没有,恐怕也会有别的什么灾难出现。

良久,李复才说道:既是如此,那你我更要想方设法,从转运着手,一要尽量降低费用,二是要轻百姓之佣。

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老百姓太苦了。

后一句,几乎成了感叹。

刘晏肃然望着李复:学士既有此心,士安自当尽力相协!************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五月。

五月的李复,接连迎来了好几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元结等人在李隆基的过问下,特准在京为任,吏部任命传来,众人都十分欣喜,毕竟外放为官,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在京城留任的,况且能够教授新学,也是众人共同的愿望。

第二件则是学院正式建成开学。

学院大门上的横匾自是御笔所提的开明学院,两旁朱红柱子上,刻着两行大字,一侧是德以辅仁,学以致用,另一侧是诚以修身,信以立世。

大门往内二十步,便是两人多高、一丈多宽的大石,刻得还是御笔开明学院,但看上去,却比大门上的横匾更有冲击力。

新建成的学舍迎来了众多学生,因考虑到刚刚开院,授课力量远远不够,在精挑细选之下,共收入七百余学子,但后来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到此恳求入学,最终的学生数量稳定到了八百人。

这些学生对新建的学舍很是好奇,看着乌黑锃亮的黑板,还有略成环形,越往后越渐高的阶梯状教室,不禁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些东西会有什么用。

开始授课之后,一切都极为顺利,此时的学子接受事物之快,远远超越李复所想像,课后常有不少学子围着他问这问那,有时提出的问题都令李复为之惊讶,不得不绞尽脑汁斟酌着回答。

反应与讨论最激烈的还属《地理》课,也许本来大唐之人的眼光就很是广博,多有四处交游之举,但受限于此时的交通,能够了解的不过是去过的地方和大家都比较熟知的地方,此时忽有开阔无比的学说,比之《山海经》的玄涩要明白生动的多,对于浮现在众人面前的新奇世界,若说不激动才是怪事。

在众多学子中间,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特别出众,每次发问必穷究其细,诸多海外之地也多有涉及,不由让李复开始注意他。

这天此人又问了一个南亚地域之事后,李复忍不住问他姓名,那人恭敬回道:学生姓贾,字敦诗。

旁边一人插道:学士,他是前年两经及第的,就喜欢研究这地理之事,到现在还没有外放做官呢。

李复听言,不由仔细打量起他,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学生自弱冠之岁,就好闻方言,筮仕之辰,便已注意地理,究观研考,已近十年。

绝域之比邻,异蕃之习俗,都欲听闻,就连乘舶来我天朝之人,学生都要究其源流,访求其居处。

但多年来,所得虽不少,却杂乱无序,心中没有一个大致之形,直到从市集上见到学士所著的新学《地理》一书,才觉得豁然明朗,眼界大开。

所以一早便来报了名,愿跟学士学得精髓,好有所为,献力于我大唐。

李复冲他点头道:说的好,学院的大门上就刻着‘学以致用’的话,我大唐需要你这样的人,相信你日后必有所为的。

那人坚定道:我贾耽必不使学士失望。

李复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一怔,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他就是日后那个大唐杰出的地理学家,德宗、顺宗两朝的宰相,绘有名闻迩遐的《海内华夷图》,撰有《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的那位贾耽?十七章:欲上青天揽明月(中)这天回到府中,却又见院中好几辆马车正在卸东西,少华上前接过李复手中的书册,笑道:阿郎,你可见过大食人?李复随口道:倒是见过几个大食的商人。

说着心下却疑惑,难道府里来了大食人?少华挠头自语道:怎的阿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

李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还未走得几步,就见屋子里转出一人,笑道:二哥别来可好?李复脸上顿是喜色:彭儿回来了!原来三月之时,也就是张彖来后不久,李彭思念家人,毕竟他以前从未长期出过家门,来到长安大半年,这思念之心一起,便有些坐立不安。

李复看了出来,问明情况,便要他回去住一段时间,自己独自在这个时代,对家人的思念还毫不减弱,更别说年轻的李彭了。

于是李彭便辞了众人,回归洛阳,想不到才两个月,就又跑了回来。

你怎么不多住些日子,使君可好吗?多谢二哥,父亲很好。

他还老是说起二哥呢,说二哥果不是常人,供奉翰林、判度支事,日后必然更有作为呢。

说了这么几句,李彭又神秘兮兮的道:我之所以赶紧回来,是给二哥送一份大礼。

李复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大礼,如此神秘?李复先是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崔伯父的书信,他说木棉长势甚好,看来丰收在望了。

这不算什么大礼吧。

李复接过书信。

自然不是这个。

李彭说着拍了拍手,自屋中走出五六个穿着一般匠人服装的外国人,一边双手交叉胸前行礼,一边生硬的说道:东家好。

李复不禁绝倒,也用相同的阿拉伯礼节回礼,向李彭笑道: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戏?李彭笑道:这是从大食来的什么玻璃工匠,是李昭明要我把他们带来的,路上怕他们太过显眼,就给他们改了装扮,不过这问候吗,却是那少华适才教的。

少华在一旁伸伸舌头:他们几乎听不懂我们的话,我教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学会的,还说的不好。

李复笑着对少华道:若要你学说他们的话,恐怕你也学不好。

李彭又道:我听李昭明说,他们是两位大食商人请来的,许给了不少好处。

那两个商人从咱们那里购了不少便宜货,李昭明还给他们承诺,说到八月以后,便可以市价的一半来购白叠布,把他们高兴的,眼睛都笑的快要找不到呢,是不是让他们捡了大便宜了。

捡到大便宜的是我们,以前的承诺要算数的。

李复望着他们:不过语言不通可是个问题。

哦,他们里面有一个略能听懂我们的话,我问过他一些事情,差不多还算明白。

如此甚好,马上着手建玻璃工坊,这可是大利所在啊,甚至新学的一些试验也离不了玻璃。

李复兴奋的搓着双手,这时在大唐搞出玻璃,绝对是稀罕之物。

没有几天,玻璃工坊的物器便准备齐全,这几位大食的玻璃工匠也开始尝试工作。

他们所用的原料很简单,沙粒、石灰、一些黄铁矿渣,还有碱。

李复奇怪的是,他们还掺进很少的煤屑,不知是什么道理。

这几样东西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放在他们带来的烧锅里,一直加热到这些原料化为胶状物体的时候,再用他们带来的五六尺长的吹管蘸上一部分,一边吹,一边借助身边的铁板滚出需要的形状,如果要切掉一部分,就用在冷水里浸湿后的锋利铁片来完成。

看着玻璃器皿在他们的手下渐渐完成,真有一种令人感到绝妙无比的感觉。

当玻璃冷却下来,李复拿在手中,轻轻弹着,听着那清脆的当当声,心中百感交集,就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东西,却又是这么神秘,就如同这历史,简单而又神秘。

在京城中传闻着小李学士做出了琉璃物器的消息时,酒杯、碟子、各色装饰品都开始上市。

虽然这些东西在后世不值什么钱,但在此时,却引起了一场玻璃热潮。

李复给皇上献上了一套洁净的八宝琉璃盏,用来盛酒,李隆基爱不释手,拉着杨玉环一起对饮,连连夸赞。

在送给刘晏一套酒具后,按照刘晏的建议,李复安排给朝中大臣都送去了一份琉璃礼品,甚至包括杨国忠,自然还有内侍高力士,引得众人一片好评。

李彭看新做出的玻璃器还不够送的,颇有微词,李复对他说:这些达官贵人家里,可是大大有钱的,你给他们送去一件,他们见识以后,自然会买回去十件百件,到时候赚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你还在乎这一件吗?李彭先怔后笑:这又是二哥的什么广告手法吧。

李复点点头,笑道:也叫市场策略。

众大臣都有,刘贶家里当然也少不了,而且李复是亲自送去,除去两套酒器,几个修长的带有阿拉伯风格的花瓶,还有给梅儿专门做的头花坠子和一条项链。

看着梅儿欢呼雀跃的样子,李复不禁莞尔,看来不论什么年代,女孩子见到漂亮的饰品,都是一样的模样和表情。

梅儿高兴好一阵,才意识到在李复面前有所失态,看着乐哈哈看着自己的李复,轻咬嘴唇道: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马上意识到上次就是说了这句话,被李复夸赞好看的,唯恐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赶紧补充道:没见过人家高兴吗?李复微微一笑:姑娘高兴就好。

看着面前勾魂的笑靥,后半句也不枉我一番心意却没有说出来。

梅儿含羞一笑,眼珠转了几转,说道:还是要谢谢你的,不然……我再教你几首曲子?李复想了想,道:这次,还是我给姑娘弹首曲子吧。

你会什么新曲子?梅儿很有些兴奋,眼波流动着:快弹给我听!坐在古琴前,李复平心静气,凝住呼吸,开始弹奏一首后世千万人都熟知的曲子。

大学的时候,李复常用这首曲子练习吉他和弦,所以很是熟悉。

虽然后世大家听到的多是各种乐器合奏的版本,里面有小提琴的悠扬,大提琴的沉重,清淡的竖琴和悲伤的大管,共同演绎了那个千古传颂的故事,但此刻由古琴单独奏来,却有着格外不同的滋味,那种如泣如诉的感觉,在铮铮的琴声中执著的坚定的飘散出来。

虽然指法还不够细腻,但这首曲子已使梅儿从惊讶到惊叹,从倾听到倾情,静静的、痴痴的坐在李复身旁,望着古琴,坠入了曲中。

当最后一声弦响后,李复双手抚着琴首,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这是他弹奏古琴以来最用心的一次,似乎感觉到了琴中的真谛。

梅儿也那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叹一声:学士已得琴中滋味。

她望着李复: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此曲叫做《梁祝》,是由一个千古传说而来。

还有传说,讲给我听听吧。

梅儿的眼中闪烁着好奇。

李复轻轻对她讲起梁祝的故事,梅儿的表情随着情节的深入时喜时悲,当最终讲到梁山伯死后,祝英台到他坟前,雷声大作,坟墓裂开,祝英台跳入,两人化做一双彩蝶,在花丛中飞舞,成双成对的时候,梅儿的眼中的泪如同送来的玻璃珠,大滴大滴的落下,她的睫毛颤动着,楚楚动人。

李复在这一刹那,似乎回到了过去,不由伸手轻轻为她拂去泪珠,梅儿没有动,在他要拂另一侧的时候,梅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但还是让李复为他拂去之后,才自己取出一帕绸巾拭泪。

她有些不安,开口掩饰道:学士懂得真多,以前梅儿总以为学士是一位欺世盗名的骗子……因为,新学那么多学术上的东西,不可能有人能懂得那么多的,我祖、我父,还有我家的那些亲戚,都是钻研了一辈子才有如今的才学,而你,年纪这么轻,却懂得比他们多得多,所以……梅儿一直不太相信你……李复看着她:姑娘说的我明白,一个人突然之间有如此的名气,换做我也认为事有可疑。

梅儿微微一笑:不过无论我如何对你无礼,你终是那般谦逊。

后来,我在想,也许你真的是一位有奇才的人……今天,我相信了,能弹奏出这样曲子的人,绝不会是一个骗子。

说着站起身来,向李复施了一礼:之前梅儿多有无礼,如今给学士陪不是了。

李复慌忙也起身回礼道:以前的一些小事,我都不记得了,姑娘莫要挂在心上。

梅儿一笑:多谢学士,学士请坐,能再为我弹一次刚才的曲子吗?李复点点头:胜之求之不得。

铮铮的琴声再次响起,在悠悠的乐声中,梅儿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十七章:欲上青天揽明月(下)两日后,学士府。

赵老四和陈掌柜的同时来到,又带来了两个好消息,李复分别见了他们。

赵老四此来,是说马车的所有部件都已制成,今日便可装配完毕。

这马车车身的挡板、工字型钢板、精钢车轴、加宽的车轮都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很快就做出来了,不过轴承费了他们不少工夫,但钢珠毕竟还算小东西,想了不少磨制的办法之后也算成功了。

最麻烦的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弹簧,毕竟此时没有铁丝,也不知道如何制成铁丝,为解决这个问题,竟然一直用了这好几个月。

李复听得大感兴趣,不由问道:那铁丝最后是如何制成的?赵老四细细说来,原来他和众铁匠一起想办法,真是挠破了头皮,还是计无所出。

最后还是在一次下雨时,一位铁匠光脚走路,看到泥泞从脚趾缝中被挤出来,一直挤到脚面上的时候,终于有了主意。

这个主意说出来很简单,就是将铁棍通过钢孔挤压拉成铁丝。

他们先做了钻有不同大小窟窿的钢板,再把这些窟窿做成圆锥形,将钢板牢牢固定在一个架子上,再把准备的铁棍两头锉尖,插在钢板的窟窿里,直到钢板另一面露出足够的长度,能插入一个结实的卷轴里,这时,卷动卷轴,铁棍就被逐渐拉长并卷上去。

想要不同粗细的铁丝,放在不同大小的窟窿里重复便可。

李复边听边点头:这个道理我明白了,不过要拉动卷轴,使铁棍拉成铁丝,不知要用多大力气,你们是怎么拉动的?赵老四颇为自得,裂开大嘴笑道:恩公一下就说到点子上,起先我们试了多次,根本拉不动,后来还是在城外炼铁的那处地方,连上水车、加上牲口,还有我们一帮子铁匠一齐上阵,才终于拉成,虽然每次都拉不了多长,但作马车弹簧所用,却是足够了。

我们连着试了差不多十种粗细的铁丝,最后才定下来,这弹簧一成,恩公要的马车今日便可装好。

说到这里,李复才注意到他的双手,满手通红,手心全是大大的燎泡,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搞成这样,心中一热,不由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赵老四却哎哟一声,脸都有些变形,用手抚了一下肩膀,又赶紧把手放下来,李复看在眼里,拉开他的衣领,却见他的肩膀上也是通红一片,都已磨破了皮,还渗着血,不用说都是拉卷轴拉的。

李复一时间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这就是吃苦耐劳的大唐工匠,这是中华百姓的代表,他们聪明勤劳,能吃苦,敢吃苦,在他们手中,有什么事情不能做成呢,劳动人民最伟大,这句话说的着实一点都不差。

李复要少华取来伤药,亲自为他敷上,赵老四挣扎几次,都被李复按住,只好老老实实看着给他敷药,等到敷好,嘴唇颤抖好久,才终于说了一句:谢谢恩公。

李复冲他笑笑:你先歇息一会儿,等下我和你一起去看马车。

陈掌柜此来,也是要告知李复,经过多次的配比试验,李复所要威力颇大的火药已经造了出来。

陈掌柜说按照李复最初的说明,以硝:硫:碳为15:2:3的比例,严格配制,一试之下,威力果然巨大,若不是李复提前告诫,要他们一定注意安全,不然当场就要被伤着了。

知道比例之后,火药制造就太过简单了,李复绝对不仅满足于此,所以接下来陈掌柜和少数选出来的工匠要做的,是将粉状火药制成粒状,试制导火索,还有寻找硝和硫矿,以满足日后大量生产的需要。

粒状火药很快研制成功,这对于做了这么久爆竹的震雷坊工匠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他们将这几种原料先用水湿透,再混合起来握成块,晾干后打碎,用细筛子筛过,就成了均匀的小颗粒,然后装在大桶里面翻搅,把颗粒的棱角磨掉,这样中间便没有那么多的缝隙。

制成的粒状火药,能够保存很长时间,当然也可以长途运输而不怕散掉,爆炸的威力也比以前大的多。

导火索也已制成,之前他们并没有这个概念,所以试验了多种原料,起初是用纸包上硝和炭粉,再卷起来,但燃状不是很好,最后他们用了木棉线,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效果,这样制成的导火索烧起来不会灭,速度很均匀,要想烧的快些,就多加些硝,要想慢就反之。

这些技术上的活没有难住他们,也没有用去太多时间,但大量原料的寻找却让他们吃了不少苦。

这三样原料中,只有碳可以很容易搞到,硫也有一些矿石,也很好认,汉中便有硫矿,只要去采,也能得到,最难的就是硝。

以前取硝都很麻烦,多从一些老土中蒸取,量都非常少,要想得到大量的硝,只能寄希望于和硫一样,找到硝矿。

幸亏陈掌柜干这行颇久,除去听过石硫黄(磺)出汉中的说法,知道汉中硫矿的实地所在,也曾经隐约听闻消(硝)石出陇道的说法,于是便分了好几拨人往陇右各地寻矿。

这一段时间陈掌柜和不少匠人一直都在外奔波,四处打听寻找硝矿石,真有些类似后世的地质队员。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这个月初,其中一批人回来报说,在沙州一带找到了一个颇大的硝矿,并带回了不少的矿石,经试验后,证明那里的硝完全可以胜任制火药的需要。

眼见终于成功,众人也是欢呼庆祝,陈掌柜则立即进京向李复说明情况。

之所以要进京报知,是因为李复将震雷坊一分为二,少部分人还在京城原来的地方继续制作爆竹,维持日常的买卖。

而大部分人,特别是技艺较好的工匠,在工钱提升三倍后,搬到了长安以西四十里的一个山脚下,这里人烟稀少,附近只有一个很小的村子,并没有多少人住,即便如此,刚刚搬去之后,陈掌柜还是专门向村民们说明,他们是来试制大型爆竹的,由于有不小的危险性,才从京城中搬到此处,为证实此说,有几个晚上还专门燃放了一些烟花,使附近的村民都听到和看到,并嘱咐村子里的小孩子不要随便去那里玩耍。

说完火药的具体情况,陈掌柜笑道:按照东家的意思,最近几次大的爆炸试验都是选在阴天,甚至将要下雨之时,炸声虽大,但却无人怀疑,都以为是天上打雷呢。

只有一次意外,炸后燃着了附近的草木,幸亏早有准备,又正好下起雨来,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李复道:此事一定要万万小心,除去你们自己不要被伤着,还要注意别燃着了山火。

陈掌柜应了,又道:只是这硝矿已经找到,日后需加人手去沙州那里采矿运回,我听说眼下去运碱的人手都不足,运回的碱动不动就断了,这运硝之事……李复微笑道:此事不必担心,新的马车正好已经制成,今日我就去看究竟改得如何。

日后这运输之事,想来都不再会成为瓶颈。

陈掌柜喜道:一路上我还一直在担心呢,东家投了这么多钱财,我等也没有什么回报,如今若再添一笔运输的费用,还真有些嘀咕……陈掌柜切勿担忧,既是我要你们做的事,不用去想有没有回报,只要做到我的要求便可。

我听东家的。

只不知这新的马车改成了什么模样……陈掌柜不由有些神往。

李复道:你若有兴趣,便和我一起去看吧,明日你再回去,正好还有一事要你和赵老四他们一起做的。

李复和赵老四、陈掌柜一起到的时候,马车已经装配完毕,由一匹马拉着走了两圈了。

李复仔细看这马车,只见前面的车辕比原来稍长,车身也略有加长,车身两侧加了尺余高的侧板,前后也可以加,也可以撤掉。

车轮要比以前宽了不少,而且是精钢制成,六条宽阔的车辐支撑着锃亮的车轮,看起来就能多装不少货物。

车身下面还能看出工字型钢板的样子,两摞弹性钢板制成的轴托,还有数十根颇粗的弹簧,车轮轴部包着圆鼓鼓的铁皮,让别人看不出里面的构造,总之,改造后的马车,李复看来很有些后世载重汽车的味道。

见李复等人来到,赶车那人跳下车,见过礼后,大声道:这车比原来的轻快多了。

围看的众工匠里有人笑道:如今还是空车,你怎的就知道轻快了,难道方才是你拉的不成?赶车那人似乎毫不在意被说成拉车的牲口,嗤鼻道:我赶了一辈子车,这车动一动,我还能不知道?就光看这牲口走路的样子,还有车子过去后地上的轮印,傻子也能看的出来。

又有人笑道:刚才还是牲口,此刻又变成傻子了。

赵老四制止住众人的哄笑,说道:赶紧办正事,往车上装货试试。

众人七手八脚,搬来早已准备好的一些重物,往车上装到六石以后,便都小心翼翼,不太敢再装了。

赶车那人看看轮子和车架,说道:继续装,没事!赵老四看看李复,李复略一点头,他才挥手道:怕啥,再装上点!众人战战兢兢的一直装到十石左右,李复才说道:先走走试试,没事再加。

赶车那人麻利的坐上车,手中的赶车鞭划一个漂亮的弧线,啪的一声在马耳尖上几寸的地方响起,同时口里吆喝着牲口,那匹马稍一鼓劲,马车宽阔的轮子便缓缓动了,转眼就快了起来,马车顺顺当当的驶出了院门,上了大路。

众人欢呼一声,齐齐跑到大门口去看,只见马车走的飞快,根本不像装了那么重的货,那马走起来还在点头甩尾,看起来还颇为轻松。

路边的行人都被这马车锃亮的车轮和奇特的外观所吸引,虽然并不知道马车上装了重物,但从那异样的车轮和行走时不再吱吱呀呀的声音就能觉察到,这是一辆不一般的马车。

李复和众人一道,看着那马车一直走到老远的街角,拐了个弯,然后又转回来,待马车最后再驶入院内,众人又一哄而上,四处察看着各个配件的情况。

赶车那人喜形于色,满脸的皱纹都似乎少了不少,还用那不变的大嗓门说道:走起来这个轻哪,我赶了一辈子的车,没见过这么畅快的,依我看,还能装货呢。

经过一阵检查,众人都说一切如常,赵老四这才眉开眼笑:这马车算是成了,恩公,你觉得如何?李复道:再加装,多走走试试。

经过数次尝试,马车在加到十五石的时候,才开始略显沉重,看来至少装到十二石是不成问题的,即便如此,也比先前的马车装载量大了两倍。

李复面向激动的工匠们:各位辛苦!一会儿告诉账房,每人一贯钱,一坛酒,今日好好乐呵乐呵!众人欢笑声起,李复却对赵老四道:回头要多试才好,先做几辆出来,跑个远路,让他们去运碱,等回来你们再仔细瞧瞧有没有还需要改的。

赵老四一一应下,说道:恩公放心,我自会和王管事安排。

一旁的陈掌柜赞道:有这般马车,日后我那边运矿石也不用愁了。

李复笑道:这马车用处可不止此。

既是你二人手中的事情都已差不多,此刻便说说下面要做的,去寻一处说话的地方。

后一句却是对赵老四所说。

赵老四立时便带着李复等人到后面的一处居室,几人坐下,却听李复缓缓说来,二人不住沉思点头,虽然他们多有习惯李复的惊人之举,但此际两人的脸上仍然掩饰不住那深深的惊异,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门外,少华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动,用阿拉伯数字计算着,如用这样的马车在长安和洛阳之间跑上一趟,到底能够省下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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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和刘晏面前摊着一张不小的运河地图,二人边看边商议。

若将邗沟,淮水为一段,汴水一段,黄河一段,渭水一段,全程共分为四段,则需设四个中转站仓,即扬州、汴口、河阴、渭口四地。

还和从前一样,各个河段使用各自的船只及船工。

以避免江淮船工不熟黄河水性的缺陷,各级船工分段负责,他们熟悉自己段内的河道,知道如何避免险滩急流,便能大大增加行船的安全性和行船速度;二来各个河段都可在河水深浅适中时行船,就不会有船只盲目久等,又可在中转站仓集中管理粮食,减少损耗;三是在不同河段用自己相应大小的船只,可避免水深时船小、运力不足,或者水浅时船大、造成搁浅的情况发生。

二十年前,刘晏也曾听裴耀卿在地图前说过类似的内容,此时换了自己说来,激情依然。

嗯,士安这说的是河道,不过这些河道如今运力如何,可有荒废?李复问道。

我已查了沿途各州县的资料,也问了不少运粮的船工,大致都还是通畅的,但像洛州到陕州之间,如三门一带水流太急,还是难以用船只转运。

还有河阴、洛口到巩县之间,原来的河道似有淤积,运力似有问题。

洛州到陕州之间,没有办法的话,还用陆路转运吧。

李复仔细察看着地图,找到刘晏所说几个地方,这段图上标有梁公堰的河道,却有些接近故有河道。

梁公堰本是隋时宇文恺修建,乃分黄河入通济渠的水道,开元二年,曾浚通过一次,开元十五年堵过汜水和旧汴河口,于下游荥泽界开梁公堰,置有斗门,以通淮、汴,结果却又堵塞了漕运,后来不得不重新疏决开旧河口。

刘晏解释着。

当年是堵上了才能通漕运,如今却是漕运已堵,原先的情况已不见得通用至今,若能利用,岂不是省了不少事。

刘晏略沉思一下:学士说的是,这一段若能改用,确实能够省功速就,回头得亲去当地察看才行。

说完河道,我们再说说船只,如今一年五百余万石的运量,旧有的船只是否足够,是否有运力浪费或是船力浪费之况?李复查阅历年数据,得知这漕运之数在唐初确实只有二十万石,但自从裴耀卿整治漕运之后,运数大幅增长,到了天宝初年,就已达到每年四百万石,而这几年,都在五百万石出头。

刘晏道:原有船只恐怕早已不足,这几年征用民夫百姓转运越来越多,便有此因,但仅靠这些百姓陆路运输,又能运得几何?有些官吏也太过分了。

李复道:仅仅征用民夫,倒还仅仅是为了完成朝廷之命,这倒还算好的,就怕还有人趁此压榨百姓,那就惹人怨恨了。

不过,适才士安所说陆路运力的问题,我想日后会大有提升。

看着刘晏疑惑的目光,李复将改良马车的情况给他讲了讲,刘晏大喜道:学士真是能士也!说着便计算起来,若一马车可运十二石粮食,运力至少比民夫所用各色畜车提升两三倍,那这些百姓运完和以前相同的数量,只用原来的三分之一时间,那至少能有时间来种地了。

李复道:但还是占了他们的时间不是,若赶上农忙时节,还是不便。

我倒有个想法,若不然就先在这些地方试行起来。

又把他有心组织一支专门的运输车行的事情说了。

学士此举绝妙!刘晏有些激动,若真能如此,那直接雇用这专门运输之人便可,那能节省大量人力财力,又不扰民,实在是一举多得。

李复笑道:不过还应以水路为主,你我切不可因次失主,还是要增加船力为先。

刘晏道:这一点我倒曾想过,可在江淮如扬子一带多建船场,征得好船匠,专门打造漕运用船,以每船可装千石为准。

除此之外,还要从巴、蜀、襄、汉等地调运大批竹子、麻皮,制成坚韧纤索,规定按时更换,以保证纤索的质量,以备拉纤使用。

说起制纤索,士安可曾想过,也制上一大批麻袋,好用来装粮转运?麻袋?刘晏的疑问是有原因的,因为此前运粮全部都是散装,根本没有袋装的概念。

李复给他详细讲了麻袋的作用和大致做法,此时麻布使用极广,简单一提,刘晏便明白了具体的细节,不外乎搓麻绳那些办法,只不过是改搓绳为编袋罢了。

一旦搞清楚,刘晏竟起身握住李复的手,兴奋道:学士怎竟有如此之多的绝妙主意,要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去。

若有袋装,不但装卸方便之极,损耗也会大为减少,甚至在船只出了问题之后,还能改装他船,这真是便利之举啊!李复笑道:士安切勿夸赞,我只能在枝枝杈杈上下些功夫,怎么也比不得你对漕运的熟悉,能给你出些主意便已不错,诸事细节还要士安来推敲。

二人又细商漕运管理之法,过去漕运由州县富户督办,号称船头,船工由百姓担任,由于富户百般节省费用,给船工的待遇极差,他们又本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却是不得不做,只好把气全撒在船工身上,所以这些百姓船工干劲很低。

按李复的设想,因新建大量船只,便可趁机招募大批专业船工,分为编组,十船为一队,指定专人押运,甚至可以请朝廷下令,由军士押运,还能有个照应,运务完成优异者,可给予奖励,便可充分调动众人的积极性。

二人反复商讨,然后逐条记下,准备上奏。

刘晏笑道:今日好生畅快,先前觉得杂乱无章,纷扰复杂的事情,有学士这么一引,这么快便能定出细案来,士安着实没有想到。

真想好好去吃几碗酒,高兴高兴。

李复也笑道:这有何难,这酒我今日便请士安吃,不过却有一条件。

是何条件?这折子还要士安亲写,我那一手字写的可难入圣眼。

刘晏见过李复的字,写的虽不算坏,但与朝中臣仕的比起来,那就要差一些层次的,他哪知道李复这毛笔字好在还是小时候练过几年的,不然更见不得人,所以会心一笑: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就在东华楼如何?东华楼乃京城有名的大酒楼,李复要去那里,可是准备大出血本的。

刘晏笑道:学士敢出钱,我怎会不敢出人?二人相视大笑。

*********大明宫,含元殿。

这座重檐庑殿顶的建筑坐在四五丈高的高岗上,通往这个高大的墩台的,是中宽边窄三条龙尾道,又分为坡、平相间的三级,台顶又建有两层殿基,下称陛,上称阶,四周都有雕刻精致的石栏杆相环绕。

整座含元殿宽约二十丈,殿身面阔十一间,进深四间,四周又加一圈深一间的廊,形成面阔十三间、深六间的下檐。

殿东西侧各有廊十一间,至角矩折向南通向翔鸾、栖凤二阁。

二阁作三重子母阙,下有高大的砖砌墩台。

二阙下左右外侧又有各长十五间的东朝堂和西朝堂。

含元殿居高临下,两翼开张,包括二阁在内,建筑群总宽约七十丈,气势弘大。

每当大朝会时,数万人列于殿下广场,宫殿气魄可见一斑。

李复身着绯服,手持笏版,列队在文武百官当中,上面则坐着大唐当今的皇帝李隆基。

这样的朝会在李复为官以来,并不是很多,也许是因为李隆基年老的缘故,他大多事务都委派给了宰相和众臣,自己偶尔决事,都是在兴庆宫里。

这一次,却不是说漕运之事,说的是李复不甚关心的三恪之事。

但已有内侍告诉他,朝会之后会专门在紫宸殿论漕运之策,所以此时倒也不很着急。

周武王灭纣后,把黄帝之后封于蓟,帝尧之后封于祝,帝舜之后封于陈。

称为三恪。

表示他们是周朝的客人,不是臣子,格外的尊敬他们。

三恪为国宾者,一般止于朝廷承认的上三代王室之后,自本朝上溯,前一、二代之后封公,前三代之后,因时世久远,封侯。

讲话的是太常卿、翰林待诏张垍。

由此可见,三恪者,乃为以本朝上溯的上三代,时世久远者,不当封也。

当年以五行轮转,甚至搬出什么‘四星聚于尾’的天意之说,实为狡诈欺瞒,以殷、周、汉後为三恪实属不当,朝廷还应以魏、周、隋之后为三恪。

杨国忠补充道。

李复看着口舌流利,侃侃其谈的杨国忠,心中却想,此人为相,确实绝非仅仅依靠后宫,自身的精明和口才也起了很大作用。

此时说的三恪之事,起因是天宝九年,有处士崔昌上言:国家宜承周、汉,以土代火;周、隋皆闰位,不当以其子孙为二王後。

事下公卿集议,大有争执。

此时集贤院学士卫包上言:集议之夜,四星聚于尾,天意昭然。

李隆基乃命求殷、周、汉後为三恪,废魏、周、隋之后韩、介、巂公;又以崔昌为左赞善大夫,卫包为虞部员外郎。

如今重提旧事,其实关键在于此事当时是为李林甫推动,杨国忠要修正之,恐怕是为了去除李林甫残存的最后一点势力和影响。

有杨国忠出来定调,立时就有多位官员表态赞同,没用多大会儿,李隆基便准了此事,恢复魏、周、隋后为三恪。

陛下,既然此事需要纠正,那之前心怀叵测、故意为之的小人,不得不治也!这是京兆尹鲜于仲通,他一贯以杨国忠为主,见皇上已准其奏,此刻便立即出击。

杨国忠这才奏道:陛下,请治小人之罪!李隆基似乎对此事已不大有兴趣,说道:准,但不宜过之,贬逐即可。

陛下厚爱臣子,实乃一代明君!礼部侍郎达奚珣不失时机,当即赞道。

立时,满朝群起褒赞之声,李复忽然想起《天龙八部》上的星宿派,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十八章:笑问客从何处来(中)位于宣政殿之后的紫宸殿,与绫绮殿等又构成一个单独的大院落,这里距离含元殿又有一段距离,所以更是清静。

……其四,变散装为袋装,便于卸运,可减损耗……其五,改民营为官营,……刘晏认真的讲着重理漕运的折子,李复与他并列一起,李隆基换了一件稍为宽松的袍服,坐着倾听,两侧站立的,是右相杨国忠、左相陈希烈、门下侍郎韦见素、中书舍人宋昱、御史中丞吉温、太常卿张垍等人。

待刘晏奏完,李复补充道:开元年间,三年转运达七百万石,即省陆运之佣四十万贯。

如今一岁转运即达五百万石,若如此安排,每岁可节省之数应更多。

方才奏折上说,要建立船场,建造漕船,大量编制麻袋,还可能要疏通河道,却不知节省之数是否顶的上这些费用。

杨国忠毫不客气的问道。

刘晏辩解道:修造漕船,编制麻袋,甚至于疏通河道,都是可用于多年,有利后世的事情,即使初期有所投入,但日后的回报定当更高。

李隆基看向众人:众位爱卿,都说一说,这漕运此时要不要重整?陈希烈开口道:陛下,如今漕运,乃多依赖于隋时开凿之大运河,若无此河,就谈不上现今的漕运。

江南贡赋,陆路难运,所以都用水运,漕运若顺,京师则粮价平,朝廷也能安乐,若漕运不畅,朝廷可能会重蹈巡东都就食之覆辙。

此时漕运已用多年,必有积垢之事,重整应有必要,但如何重整,投入多少合适,还要从长计议,慌忙不得。

既然皇上要众人都说,杨国忠适才已经开了口,接下来他必须有所表态,所以才说了这么一通。

李复心中暗笑,这陈希烈真是善做好人惯了,此时说了这么多,却好似没说一般。

韦见素道:只恐建造漕船,数量不小,花费亦不会小,至于麻袋,倒还好说。

关键是担心要做疏浚河道之事,若做的不好,只会劳民伤财,适得其反。

李复忍不住道:是否需要疏浚河道,自要实地考察之后,反复商议才能确定。

但劳民伤财之事,此时的漕运就已经深有其害了,水运不畅,沿途百姓就要充为民夫,以陆路转运,如今所转运的数量又极大,老百姓竟不得休息,更有甚者连地都没有时间种,这样下去,如何缴纳赋税,如何过活?再不纠改,恐失民心啊!杨国忠立即道:雇用民夫,各州县均有相应的雇用费用,也都有各自的安排,想来不会太扰及百姓。

但此时大规模重整漕运,才有可能扰及百姓也。

此前他为度支,若说这些确有其事,那他就有相应的责任,所以他立即否认。

吉温眨着一双小眼睛,使他那颇为丑陋的脸孔看起来有些滑稽,也说道:杨相公所虑极是,就怕此时再有大规模的改造,难以避免劳民伤财。

隋之灭亡,很大一方面不就是大规模开凿运河,过于伤民所致嘛。

宋昱点点头,忙接道:几位大人说的不错,陛下深爱子民,伤财倒还在其次,但扰民却是万万不能为之事。

李复心中开始暗骂,这帮人全是以杨国忠马首是瞻,一旦杨国忠开口定调,那是一定要立表拥护的,至于此事本身是好是坏,那倒不用考虑。

正在思索如何再说,却听张垍道:诸位大人为民着想,着实令人敬服。

但此事不能一概论之,还应细分来说,有合适的,此时用来有利之事,未尝不可单独先做,待整体再做详论,有了更为可行的计划,又可继续行之,如此才是上策。

李隆基道:张卿此言不差,整理漕运,确乃应做之事,关键在于使用的方法当不当,万不可再有劳民伤民之举。

朕看这折子上的几条,改散装为袋装事,所用并不多,但却方便不少,可立时采用,其他几件,也不是旦旬可为的,还要细细商议。

李复还欲再辩,刘晏暗暗扯一下他的衣服,奏道:陛下圣明,袋装之事,臣立时便开始动手。

此外臣欲亲去河阴、洛口、巩县等地,实地勘查河道,待有了更为清晰之计划,再奏请陛下细商。

嗯,如此甚好。

回头有进一步的消息,朕再听你们细说,今日漕运之事便议到此吧。

李隆基说着便站起身来,估计是坐的时候大了,早有活动活动之意。

李复与众人忙叩谢退出,走出大殿,李复小声道:士安,方才你怎不让我说话呢?刘晏笑道:漕运一事,哪里有那么好就定下的,我不比学士着急么,但今日之情,并不利于你我,还是先把能争到的定下来,再一步一步走才是。

开元之时,裴相公进言漕运,不也是三年后第二次才成的嘛,关键还要找寻合适的时机才行。

李复叹道:好好的朝政,都让这帮不分黑白的臣子们搞乱了。

漕运之事,我必再设法进谏。

刘晏嘘了一声,说道:小声些,莫要得罪了这帮人。

李复抬头望去,前面十几步,宋昱、韦见素等人簇拥着杨国忠大步而去,不禁摇了摇头。

刘晏又道:今日杨国忠对我们已经是够客气了,学士说到此时的转运伤民,是说到他的头上,但他只是否认而已,并未重言相责,算很给学士面子的。

李复心下明白,口中却道:难不成是送的那一套琉璃之效?刘晏笑道:学士故作糊涂,怎么可能不知那一套琉璃对他来说,算得什么?杨国忠看的其实还是皇上的面子,若不如此,你我怎可能分他之权,为度支事?李复一挑眉毛:俱事都逃不过士安之眼,罢了,你我再仔细商议,先把袋装的事情办下来再说。

是啊,眼下已近六月,雨水将多,赶紧把这散装改为袋装,想来能少去不少雨水冲损和晒粮之苦。

李复心中却是一动,楞楞的望着不远处宣政殿的后檐,似乎看到无边无际的雨水落下,然后在殿檐上聚成一线,再浇落在台基之上。

六月……雨水……李复喃喃着,他似乎想到了一个理由,来催促皇上准许整治漕运。

身旁的刘晏没怎么注意到,自顾说着:过一阵,我便亲自去察看那梁公堰,诸事都要搞得清清楚楚,省得这帮人再找出茬来。

*********兴庆宫,大同殿。

爱卿是说,今载天气反常,夏秋之时恐有涝灾?李隆基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表情。

李复跪在地上,奏道:是,去岁一冬无雪,今春至今雨水也极少,乃为旱象,但旱涝不能长久,必然转之,所以,臣担心到夏秋之时,京师乃至整个关中,雨水过多,恐会形成水涝。

真会如此?李隆基半信半疑。

陛下,臣略通天文气象,以如今的气候看来,确是如此。

如若一旦成真,恐怕关中的收成大减,此为天灾,随之京师供粮不足,粮价必会大涨,贫苦百姓买不起粮的话,便成**也。

那爱卿说该当如何?陛下,现今之防,乃是加紧淮南转运之事,只要江淮的粮食能够多运入京,那就能保京师的粮价不会大涨,即便有商贾趁机涨价,那朝廷也可出仓内米粮,平价售之,如此可确保百姓有食可用,转过一季,情况便会缓解。

李隆基望着李复:卿还是为了整治漕运之事。

李复忙道:漕运的整体整治,臣与刘晏还在修缮计划,以确保不伤民、不伤财,届时再请陛下详审。

但臣以为,今已入夏,水涝之事,不可不防,所以这漕运之事还要加快定下来。

李隆基点点头:若真照爱卿所说,是要有所准备。

但若没有水涝,却过于催促加运,那必然更加扰民,到头却落得一空,此事还需慎之又慎。

……卿说通晓天文气象,朕倒也信,毕竟你还撰写过《天文》《地理》等书,不过……爱卿这些才学却是在哪里学的?李复低头道:臣曾师从太宗朝太史令李淳风之徒,是他的再传弟子。

李淳风?那个能占星修历、擅长卜卦的仙师?李隆基的双眼大睁。

正是。

臣学艺二十多年,故而粗晓。

李复还是不敢抬头。

怪不得卿对算学如此精通,朕记得,当年国子监的算学等书,就是他修改补充的。

还有天文地理这些东西,嗯,爱卿原来是仙师之徒。

李隆基来了兴致,那爱卿对占星卜卦是否也精通啊?李复吓了一跳,皇上怎么立马就拉到那方面了,忙回道:陛下,臣只是学习算经等术,不曾习得占星卜卦。

李隆基面带笑容:是当真不会,还是不敢说呢?臣当真未曾习学,确实不会。

李复额头上开始冒汗。

李隆基的笑有些古怪:若爱卿知晓一些,大胆说来,朕不怪罪的。

臣不敢欺瞒陛下,当真不会。

朕却好像想起一件事情……似乎和爱卿有关。

李隆基有些沉思。

李复觉得后背的衣服已经有些湿了,但见皇上似乎改了话题,稍松口气:不知……陛下所说何事?李隆基想了一会儿,却道:朕一时记不起了。

卿先回去,朕回头再召你。

李复不知皇上想的什么事情,只得拜谢退出。

出来之后,才觉得里面的衣服湿的厉害,真是伴君如伴虎,此话一点都不假。

那天从紫宸殿出来,刘晏说到六月、雨水,让他想起去年六月在东都洛阳,曾预测大风之事,当时能够得到李憕信任,早作安排,才使洛阳的百姓免遭一劫。

历史之上,在安史之乱发生前的两年,旱涝灾不断,特别是京师屡遭涝灾,在天宝十三年,京城霖雨六十日,李隆基忧虑阴雨太久,淹没农田,杨国忠却让人找来肥大的秧苗,说雨虽大,对庄稼却无损,李隆基竟也信以为真。

而杨国忠厌恶当时的京兆尹李岘不附于己,便以灾沴归咎于他,将其贬为长沙太守。

时任扶风太守的房琯上书说本郡有灾,杨国忠竟使御史前去拘提审问。

所以是岁,天下无敢言灾者。

据说高力士在李隆基身旁伺候时,李隆基问他:淫雨不已,卿可尽言。

高力士对曰:自陛下以权假宰相,赏罚无章,阴阳失度,臣何敢言!李隆基闭口默然。

以前在读到这些史事之时,李复都会感觉,天下若有大变,似乎总有天灾伴随,这京师与关中的旱涝之灾,不正是一种提醒吗?此时再想起这些事,却成了催促整治漕运的最佳借口,所以李复再次进宫说明请求,却不料被李隆基拉到了占星卜卦上。

这些东西自己如何沾得?李复犹自心惊,上次遇见道长李避之,就吓的不轻,这次竟然是皇上提起,若一旦牵涉到自己的身世,那时还将如何处之?李复又打了一个冷战,拉了拉内里已几乎湿透的袍服,向宫外行去。

*********学士是说,圣上屡屡问及是否通晓占卜之术?张彖的表情肃然,望着李复。

唉,是啊,李复叹口气,转着手中的玻璃茶杯,很有些无奈。

学士此举,太过唐突了,张彖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当今圣上最喜仙术、仙士,怕是一直存着寻得长生之术的念头,所以大有以隐士、道士通术之才得到赏赐的人,近来似乎稍有安宁,学士却主动提及通晓天文气象,那顺带着明了占星卜卦也是自然,圣上如此想,也不为怪。

尤其是学士还不得不说起曾随仙师学艺,那就更给了圣上想像的余地,多次追问,便是因此,若涉及学士的不明身份,那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张彖继续说道。

李复的身世问题,曾按照给李憕的说法给张彖讲过,但毕竟还有不明之处,李复也只得用难以记起来作推辞,除此之外,似无别法。

此际听得张彖提到自己的身世问题,李复不由苦笑:可是事已至今,又能如何呢,只要圣上问到,我就不能不说,好在今日圣上并未问的那么细致。

张彖摇头道:问题便在此处,圣上为何不再细问,而是说想起了另一件和学士相关的事情,学士看来,圣上会记起何事?这我怎会知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必然和学士的身世有关!张彖截然道。

十八章:笑问客从何处来(下)李复怵然一惊,茶杯差点脱手,幸亏反应的快,又将茶杯托住,但已有一些茶水溅在他的衣襟上,若真如此,先生看来,如何是好啊?李复有些起急。

张彖道:此事之先,首要镇定,他看着李复身上的茶痕,如方才慌乱之态,切不可再有。

李复点头,将茶杯放在桌上:先生接着说。

不管学士身世如何不明,如何古怪,都要有完全不变的可信说法,决不可支支吾吾,前后不一。

这个胜之明白,只是在圣上面前,若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明,总有些心虚。

李复说着,其实何曾不明自己的身世,一说起来,心里还真是堵的慌。

越是在圣上面前,就越要坚定自然。

除此之外,万不可泄漏出去,给有心陷学士之人知道。

李复微微一笑:陷我之人,眼下我哪里来的敌人?张彖正色道:学士万不可毫无防人之心,你道杨右相会是心甘情愿让出度支之权吗?他不过是看在圣上的安排上,暂时退却而已,如若不然,为何一点也不同意学士进行漕运的整治?那是因为,若学士整治成功,他就没有了争回财权的理由,至少是少了几分胜算。

李复一惊,自己只以为上次是说到了扰民之事,有点涉及他在任不力的意思,但往深处一想,何尝不是如此,只恐怕杨国忠时刻都在想着如何把这度支之权收回吧。

立时收起笑容,也正色道:先生提醒的是,胜之大意了。

张彖并不因李复省悟而缓和口气,继续道:像杨右相这样的对手还在明处,学士只要心思缜密,还有防备,就怕还有的人,此时看不出是学士之敌,一旦时机改变,却立即成为学士对手,而在此之前若掌握对学士不利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李复不由浑身发冷,想不到一旦踏上政途,便处处皆是陷阱与麻烦!说麻烦,麻烦就到。

次日,宫中便来人传召,李复心中惴惴,只得打起精神,随之前去,也不知皇上到底想起了何事,会不会涉及自己的身世。

但又一想,昨日皇上后来就不再提起此事,也许今日,是继续说漕运之事吧,那真得好好再劝说一番,早一日整治,百姓就早一日少受些苦,京师真有涝灾时,才会减一些灾情。

就这么患得患失的想着,进了宫里,那内侍一直引他到长庆殿的偏殿,才进入禀告。

待李复进入殿中,发现殿里人很少,李隆基正坐在那里看书,便立即上前叩拜。

礼毕之后,才发现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坐在一个蒲团上面,正眯着一双眼睛打量着他。

李复心中咯噔一下,上次遇到李避之,就被看出了身世有异,如今又遇到一个道士,恐怕是凶多吉少。

皇宫大内,哪里该是道士出现的地方,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只怕就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张彖的猜测也许将成为现实。

但想归想,尤其是被张彖提醒之后,李复只得装作不知,说道:陛下,不知召臣此来,是为何事?李隆基放下手中的书,拾起桌子上的两份奏折,开口道:昨日朕想起以前有件什么事情和卿有关,但却一时记不清,于是便要人去查了去岁所有的奏折……这是去载六月,从洛阳来的两份折子,一份是东都留守李憕的,一份是御史中丞卢奕的……李复只觉得耳边一个炸雷,心道坏了,原来皇上想到的是这个,自己准确预测洛阳大风之事,竟然被掀出来了!果然听得李隆基说道:这两份奏折都说,一位叫李复的,在洛阳大风前三天,告知了东都留守,于是上下有了提前准备,结果大风拔树发屋,却并未给百姓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李复只觉得有些恍惚,但还是坚持道:臣只是凑巧而已……真是凑巧?李隆基微微笑着,望着额头汗津津的李复。

臣……李复忽然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李隆基理了理颚下的胡须,好整以暇的道:爱卿想要说些什么?臣幼时便随师在山中学艺,但学的确实都是算学之类,从不曾习得什么推算卜卦之术。

臣只是略通天文气象,去岁看日晕有异,这才去提醒东都留守李使君,恰三日后,果有大风,幸而百姓无恙,这都是托陛下洪福所致,并非臣准确推算……李复最初的惊慌过后,有些反应过来,开始以进为退,并试图给皇上戴上高帽子,来解除面前的危机。

李隆基却又道:爱卿才识过人,又从小便随仙师学艺,朕总觉得,卿绝非凡人。

那边坐着的,是术士邢和璞,他善算人,能知生死、寿命、善恶。

朕要他来,就是要给卿算一算,看看卿的身份和本事。

李复这次都几乎要昏厥过去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自己最怕的就是类似李避之这种有一定水平的术士,何况闻名天下的邢和璞!当年的张果老进宫之后,曾说他生于尧时,而他的相貌看起来才六七十岁,李隆基便请来邢和璞,让其推算张果老的年龄,结果发现难以推算,不知他究竟活了多久。

中国古老的占卜驳卦,要说一点不灵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在后世,也曾亲身体验过那种奇异的卜算结果。

若是平时,一位精通此道之人给自己卜算,那定引为幸事,但在此时,有这种史上留名的术士来为自己推算,李复心中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感觉两腿发软,若不是本来就跪着,只怕早就站立不得了。

只见李隆基招了招手,盘腿坐在蒲团上的那位道士站起,走至跟前,向李隆基作了一礼:陛下召贫道此来已有一个时辰,却不知是为何事?李隆基笑道:要道长来,是要帮朕推算一人,看看他是不是有瞒着朕的事情,会不会一些仙术?道士邢和璞看看李复,又问道:陛下要贫道推算的,便是这位施主么?看李隆基点头,道一声遵旨,向李复施一礼:施主,贫道得罪了。

李复只觉得口中发干,但还是勉强回礼道:道长客气。

只见邢和璞望着李复,双眼忽放异彩,刚才还和常人一样平凡的双眸变得闪亮,竟如同刚出世的婴儿一般,纯净而无邪,左手一扫拂尘,搭在右臂上,右手开始轮指掐算。

这一刻,李复只觉得时间已似乎停止,真恨不得那个送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时空传送之门立即再现,好让自己能够逃回后世。

又或者这是一个梦吧,自己最好赶紧醒来。

但这只不过是幻想而已,那个时空大门终究不会出现,而这一切也不是梦。

邢和璞依然站立在面前,眼见他已推算完毕,虽然并未用多久时间,李复却觉得这一会儿已太过漫长。

看着他转身向皇上施礼,李复几乎要闭上眼听对他的宣判了。

陛下,以贫道推算,所得颇多……邢和璞的嗓音宏亮,隐隐有回声在殿中回荡。

眼前这位施主实乃不世之才,亦有仙缘,与一位得道仙师颇有关系……此言一出,李复怔住,李隆基却喜道:道长所说不错,李卿确实曾师从李淳风仙师之后,是他的再传弟子。

邢和璞道:这便是了,仙师乃我道家得道之士,云台第三十八代宗师,其才学广博,想来是仙师选中这位施主为承艺之人,好使所掌各色技学得以传续,为我大唐后世造福。

仙师所选之人必然聪慧圆通,明世执理,且以贫道看来,这位施主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胸怀以才报国之意,若能起用,支持其仙师诸学的传播,我大唐必会受益匪浅,必能久立于天朝之地。

臣要先恭喜陛下,有此士为陛下所用,乃我大唐的福祉也。

李复已经被自己的身份惊的口瞪目呆,瞎编的说法竟得到著名道士的证实,还加以褒赞,实在想不通这是究竟怎么一回事。

而面前的皇帝李隆基听得高兴,眉梢都微微扬起。

邢和璞继续道:不过这位施主俗缘颇深,并非承道之人,仙道之术想来是不会的。

以贫道所见,其虽与常人无异,不过却是一员福士,陛下朝廷日后必多得助力,陛下理应重用之,也是顺遂天意之举。

李复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个结果太令他意外,这道士的寥寥几语,不仅解了他的身世之难,还将他推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大唐福士啊,可是仙师指定他来辅佐大唐的,这种身份可是难得尊贵的。

一时间李复心中转过数个念头,这道士为何如此助他?难道是他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只是看皇上的喜怒编些故事哄皇上开心吗,但他怎细知自己编出的身世情况?自己确实是一心为大唐着想,他称为赤胆忠心、胸怀报国倒也不过,万一是别的什么奸小之辈,他也这么说,皇上若信而重用之,岂不是酿成大祸?虽还有些疑惑,但这般一想,李复看邢和璞的眼光便已有些鄙夷,不过无论如何,适才他是为自己说话的,所以也不能表现太过,就那么瞟了瞟他,却发现邢和璞侧目看自己的眼光中有着一种奇怪的意思,又有些不明所以了。

李隆基听说此言,虽稍有失望,却还是喜笑颜开,他本想找出一位会些仙术的仙士之后,却不料找到的是一位能福佑大唐的忠诚之士,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便笑道:看来朕有些错怪爱卿,不过若不如此,朕也不会知道爱卿的来历身份,爱卿受惊了!李复还未说话,却听李隆基身旁帘后有人笑道:三郎,此次你可又赌输了!声音柔美甜润,接着帘布掀动,让人眼前一亮,从帘后转出两位美女来,一位身材丰满,肤色白皙,面容娇艳,正是大唐贵妃杨玉环,另一位身材纤细修长,相貌也至为甜美,一双春水流波般的眼睛闪动者,极尽妩媚之态,以前却未见过。

杨玉环微笑着:三郎要我们看学有仙术之人,却不料看到的是一位能够福佐大唐的忠心之人。

仙人仙术都是遥不可及的,三郎日后切莫轻易信人了。

杨玉环此说是因为她进宫之初,李隆基颇好此道,甚至还常服炼制的丹药,有些丹药虽能一时见效,之后对身体的损坏却很厉害,杨玉环入宫后,便常常劝慰,不准他随意服药,所以李隆基如今年龄虽老,却还并不虚弱。

李隆基自然明白杨玉环的意思,但在臣子面前,不好多说,只是微笑颔首。

李复此际心中却是一动,李隆基此人,其实最重其权,他最喜欢的是忠诚于他自己的臣子。

他本身是以第三子夺权继位,便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所以任何人只要对他的皇权有威胁,他便不惜代价立时除之。

以前赐死太子瑛等三个儿子,那是因为太子已形成了自己的一定势力,他要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任何动摇。

后来太子亨屡受李林甫的攻击,他并不阻止,究其本意,也是为了不使新的太子形成自己的势力,所以如皇甫惟明、王忠嗣、韦坚者,先后被贬逐所灭,并非李林甫一人之力也,背后是李隆基的默许和赞同。

而安禄山之所以大受宠爱,便是在他面前表了忠心,却不认太子,如此之士,自然只会为他自己所用,他才会多加赏封,委以重用。

眼下,正是他表示忠心之时,想到此处,李复便伏地奏道:臣一腔忠心,只为陛下朝廷,从仙师处所学,也是为了大唐富强。

臣虽是凡夫俗子,却深知事君之道,只有一心一意,况陛下圣明至此,簇拥盛世,上下长久,臣只愿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别无他念。

李隆基听言大为高兴:朕得爱卿如此,夫复何求?爱卿愿一心事朕,朕也当重用爱卿,给卿事君的机会,日后……何必等到日后?杨玉环今日的心情看起来特别好,平素她是不多说臣子国事之话的,但现在,却忍不住向李隆基插话建议。

李隆基本就有恩宠之心,此时再加上爱妃助言,至少杨玉环的面子就要给的,点头笑道:玉环说的有理,此际……朕便封爱卿为朝散大夫,赐紫金鱼袋,漕运一事若定下,朕再委卿为度支郎中。

李复大喜,忙跪拜谢恩,又再谢贵妃,忙的不亦乐乎。

杨玉环在李隆基一旁坐下,拉着身旁的那位女子,笑道:那三郎今日之赌注,如何说呢?李隆基笑道:朕输便输了,玉环说如何便如何。

说着便对李复道:朕听说爱卿年届三十,还未成家,是不是真的?李复甚为奇怪,怎的皇上忽然对自己的个人问题开始感兴趣了,回道:臣确实还未成家。

李隆基一指杨玉环身边的女子:朕把她许给爱卿如何?十九章:北方佳人东邻子(上)李复大窘,却不知如何应答,飞快的瞟上一眼,只觉得那女子容貌确实极美,却还带有一丝野性,然又不失一副楚楚动人之态。

皇上当着她的面要把她许人,她只是稍有羞涩,却并不闪避。

杨玉环看了皇上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不曾说明这女子的身份便要赐人,向李复解释道:她叫谢阿蛮,虽由内教坊入宫,却列册于内侍省,享有正五品的俸禄,是宫中舞跳的最好的一位,不知学士满意否?她是谢阿蛮?传说中大唐第一舞者?怪不得看她举手投足之间,好似柔若无骨一般。

据说谢阿蛮从小进入外教坊学乐舞。

生得花容月貌,体态婀娜,风姿妩媚。

由于她对舞艺有天生的禀赋和超常的领悟力,被提升到内教坊,杨玉环亲自委人教习她,后来她的舞技无人能敌,艳名震天。

而李隆基曾在梦中见到一个高髻广裳的女子,向他拜言,说她是凌波池中龙女,久护宫苑,乞求皇帝赐《凌波曲》一首。

后《凌波曲》成,李隆基专门举行大型的音乐舞会,当时为这个舞会操琴弄弦的,俱是宫中的一流乐手。

宁王吹玉笛,李隆基亲打羯鼓,杨玉环玉指弹琵琶,李龟年吹觱篥……真是场面非凡,排场豪华,气势尊贵,登峰造极。

配舞者就是谢阿蛮,她轻舒玉臂,蛮腰灵巧,体态翩跹,四肢皆为舞动之神韵,眼神随曲流转,身轻似燕飞,腰软如水波,一步一摆,宛转风情,快时旋风急骤,压柳摧荷;缓时秋水不流,点点静止。

实在是气韵万千,胜过万语,看的人如痴如醉,凝神屏气,不敢声言,一曲完毕,人始方醒。

杨玉环为之大悦,随即褪下手臂上金粟装臂环,赠给谢阿蛮。

后人有诗云,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谢阿蛮凭她的舞艺,来往于后宫嫔妃之间,如进出自家院门。

宫中众人和皇亲国戚都待她甚厚,经常馈赠她礼物,算是宫中一位极为特殊的人物。

李复有些惊慌,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谢阿蛮,不过转念一想,李龟年、雷海青等乐工也都见过了,此时见到谢阿蛮,倒也正常。

但皇上和贵妃真要把她赐给自己,可着实难办,毕竟他是在后世长大,当然是婚姻自由的理念,随便赐给一个人还要成家,那肯定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况且他心中此时还装着一个梅儿,但这是贵妃之言,皇上亲指,自己为度支员外郎,乃是从六品上之官阶,即便是刚刚被封的朝散大夫,也不过从五品下,皇上要以一个享有正五品俸禄的女官赐婚,那是非常给面子的,若没有一个合适的推辞理由,会被视为很无礼之举。

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办法,正在惶急无语之时,杨玉环见他如此,又笑道:学士日后必得大用,是不是觉得阿蛮不相配啊,不然……陛下,你看哪位皇子有合适的郡主或县主,许配给学士,岂不是功德一件?李隆基颔首笑道:贵妃此言,深得朕心。

待朕想想看,谁更合适……李复大急,皇家动辄赐婚公主、郡主,已为常事。

尤其是面前的这位皇帝,拥有二十九个女儿,更喜许配公主,传说当年见张果老,就欲以玉真公主尚之,结果张果老立即遁去。

此时李隆基已年老,膝下公主皆岁长嫁人,便开始换许配郡主和县主了。

自己若再不坚拒,待此事成为定局,那就悔之晚矣,又想起梅儿,真是窘迫之极。

当下顾不得犯下欺君之罪,咬牙道:臣谢陛下和贵妃娘娘恩宠,但臣业已订亲,实不敢再奉诏。

杨玉环奇道:既已订亲,为何方才不说?李复忙道:臣以为适才是拿臣和这位谢……女官开玩笑,故而不敢言。

他虽已知谢阿蛮食五品俸禄,却不知她的官秩,也不便称为姑娘,所以只得称为女官。

杨玉环笑道:我和陛下可是真有此意的,并非只是玩笑……可惜了,却不知学士订下的是谁家女子,这么好福气。

李复无奈,却又不得不说,只得强言道:回娘娘,乃起居郎刘贶之女。

李隆基笑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起初急献新学之书,却是为未来的女婿着想。

臣那时只是初识刘公,并无婚约……李复急忙解释。

爱卿虽是初识,却不能保证刘贶当时并无此心,哈哈,还真是有趣。

李隆基可能想到丈人看女婿之类的趣事,不禁笑了起来,不过还未忘记对李复道:爱卿成婚之时,切勿忘了告朕,届时朕定再赐你一份厚礼。

李复再次叩谢,只恐言多有失,不敢再说什么话,幸而皇上和贵妃并未继续细问,这场风波才暂时止息。

李复这才有时间左右四顾,却不敢再看谢阿蛮,只是早已不见了邢和璞,也不知他何时便已出殿。

待李复终于从殿中出来,被外面的微风一吹,才感觉到这次浑身衣袍都已几乎湿透,望一眼头顶湛蓝纯净的天空,看看几朵自由漂着的白云,叹口气,缓缓向宫外走去。

离出宫的明义门还有一段距离,李复却瞧见邢和璞立在那里,却像是在等人,心中一动,不由快走几步。

走至近前,邢和璞先拱手道:贫道等候学士多时了。

李复奇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邢和璞笑笑,一指宫门:学士请,宫外说话。

走出宫门外一段距离,李复才道:今日多谢道长吉言相助,实在感激不尽。

邢和璞忽然道:学士以为贫道只是助你一人吗?贫道是为了襄助这大唐千万子民啊。

道长此言何意?邢和璞停住脚步,望着李复:学士以为贫道并无真才实学,只会信口开河吗?李复不语,心道我还真怀疑就是如此,只是不好说出来。

邢和璞微微一笑:以为贫道看不出学士的身世不明吗?学士看起来当是而立之年,但贫道之推算却并非如此。

李复刚刚放下的心骤然再次提起,警觉的望着邢和璞。

邢和璞负手而立,叹道:大唐国势,将有纷乱,其后国运,与学士大有相关。

贫道只希望,学士能够如我师兄所说,多拯救天下百姓为是。

李复似有所感:道长的师兄?难道是……贫道师兄乃现今玄都观观主李避之。

果然是这个答案。

邢和璞又道:贫道本欲早离宫中,但师兄以为学士尚有一劫,要我稍待时日。

今日皇上要人去传唤贫道之时,便已料到是为此事。

贫道为学士推算之言,主要是使皇上放心,不再生疑,以免拖累学士大事,况学士对我大唐确是一片诚心,故我所言,亦不为过也。

李复这才恍然,随即有些羞愧,就在方才,自己还认为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真本事,大言煌煌的道士,不由真诚相谢。

邢和璞摆手道:学士不必谢我。

此事已了,贫道将离开此处,四处云游。

世事无常,日后学士还要多加小心。

说着又揖一礼,扬长而去。

李复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感慨万千,今日这大悲之事化为大喜,所幸有他相助,但日后,还会有这样的转机吗?学士此次真是危险之极!张彖不由也抹把汗,若不是那位道士心向学士,为学士说话,只恐皇上一定会追查学士的来历,届时诉说不清,便大成问题。

李复承认,这身世不明的确是一大隐患。

学士日后万不可再急躁行事,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张彖沉思着:必要设法为学士的身世做一明解,日后才能防备类似之事。

但现时首要者,则是学士的婚事,马上就得寻可信之人向刘府提亲,且要私下说明,婚约早已有之,提亲之事务必一次成功,并尽快准备成婚,以免再出差错,这可是欺君之罪。

李复无奈道:此事还要仰仗先生安排,不过用的着这么快就成婚吗?只有礼成,把人迎到府中,才算事定,俗话说夜长梦多,万不可有再什么疏漏。

张彖坚持如此。

一切听从先生便是,想来刘府不会有推辞吧。

李复想起刘贶一家对自己的态度,还有近来梅儿那淡淡的情愫。

张彖毫不放松:万一刘府已有婚约在先,学士又当如何?李复惊的张着嘴:先生不要吓我。

张彖微微一笑:任何一事在做以前,都不能保证最后的结果。

这次轮到李复着急:那先生从速安排,万不可真出漏子。

**********************本章题目出自李白《舞曲歌辞·白纻辞》,全诗为: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

且吟白纻停渌水,长袖拂面为君起。

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

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日落歌吹濛。

十九章:北方佳人东邻子(中)宣阳坊,杨国忠府。

杨国忠看着桌上的一份制诏,久久未动,手指微微在桌面上敲击几下,脸上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那份制诏上写的是:翰林学士度支员外郎李复,达识含精,长材致远,思总事端,言思政要,外则经通成务,内则周密知微,其识也清,以文守法。

底慎材赋之殷,校计军国之用。

可授朝散大夫,赐紫金鱼袋。

旁边的礼部侍郎郑昂见状,先是咳了一声,看杨国忠略有反应,才开口道:相公何必在意这等区区小事?杨国忠转过脸看着他,并不言语。

郑昂自顾笑了笑,又道:相公兼有多职,常累于军国大事,圣上怕相公忙不过来,有所耽搁,恰有算学颇精的人才,便将度支之事交与办理,这是正常之事,虽然圣上有些过虑,不过也是好意,但事并非因相公而起,所以相公也不必在意。

杨国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相公暂时抽身一段时间,也无甚紧要,先不要他们做成什么事情便可,过上一阵,圣上看他们一事无成,相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再拿回其职。

但眼下看来,以圣上的意思,漕运一事势在必行,前日已准了他们改散装为袋装之事,若日后再提出合适的整治详法,怕是会得以准奏,一旦如此,就很难换人。

杨国忠不无担忧。

郑昂继续笑着:整治漕运规模必会不小,要涉及的层层面面绝不会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相公只要细细查寻不足之处,要求其有绝对可行的办法,才能行之,这样慢慢拖延下来,恐怕到最后他们自己都没什么劲了……杨国忠冷笑道:侍郎说的轻巧,大事只要圣上一点头,还哪里能够拖延,度支如今权大,很多事情自己都能行之,而不必样样都通过其他各部,想要阻拦都不成……再说整治漕运本也是于国于民有利之事,一直坚持反对,怕是不妥。

郑昂先是说一句:相公心里还是处处想着国事民事的,下官自愧不如,才又压低声音道:若此事不便长期反对,那相公也可表态支持,但这事嘛,要做却有很多种做法……看杨国忠未动,便俯身上前,在其耳边说了几句。

杨国忠一面微微点头,一面道:侍郎是说他分得我权,我亦分他之权?郑昂满面堆笑:相公说的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他们还能成多大的事。

度支权大,若再加上整治漕运,难免会忙乱,相公便可要金部、仓部顺便协助,甚至恢复江淮转运使之职,以他人代之。

功成,则主要归于转运使,不成,则问罪度支,如此,便可进退自如也。

杨国忠终于笑道:还是你的花花肠子多,此计确实可行。

心下却想:回头还要多安排宫中眼线,看看他们在圣上面前都说些什么。

但此事不便说出,只是自己打定主意罢了。

郑昂忙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相公深得其道也。

杨国忠微笑着,将桌子上那份制诏一推,这个就发下去吧。

郑昂上前拿起,忽又听杨国忠问道:那卫包和崔昌之事定了么?那左善赞大夫崔昌已被贬为乌雷县尉,虞部员外郎卫包顺从奸佞,被贬为夜郎县尉,嘿嘿,可是够远的,有他们跑的,只可惜圣上有言在先,不然……杨国忠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路途遥远,那就保不准没有意外……郑昂听得,不由暗暗打一个冷战。

…………正在李复为找谁去刘府提亲之事发愁时,李彭带来了一个消息,他的父亲李憕近日将入京面圣,已是门下录事的元结笑着道:及时雨来也!李复有些不明所以:次山说什么及时雨?元结忍住笑:胜之不是一时找不到去刘府提亲的合适人选吗?此际李明公来京……李复恍然道:不错,使君若能前去,那实在是太好了。

之前李复之所以发愁,是因为此时姻亲极重门第,其次则是才学。

有些士族子弟甚至不愿与皇家联姻,盖因皇家此时权势虽大,祖上却不是什么知名大族,而皇家却极力找寻合适的士族大阀结亲。

曾有迫于皇权勉为从之,却极为痛恨举荐人的例子,当然也有才学盛名家境平凡的,却能受到高官贵族的青睐主动为姻的情况。

刘家算是大族,他家本是汉宣帝之后,先人在其后各朝都有官位,到刘贶上一代,其父刘知几曾为中书舍人,伯父刘知柔为工部尚书,而刘贶兄弟六人以及他们的堂兄弟也都在朝为官,真称得上是一个庞大的官宦家族。

李复此际在朝为官,颇受恩宠,但这并不够,若不是他才名极盛,恐怕去刘府求亲的资格都不足,所以更需要有一个相应位置的人前去提亲才是应礼之举,这个人还得是自己人,而李憕为东都留守,官居从三品,又是这样的关系,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若不是李憕正好来京,估计李复还得作难下去。

李彭则笑道:若父亲得知,怕是要主动要求去的。

李复总算稍松口气,但一望见张彖,便立时又想起他之前的话,紧张道:使君立时便到才好。

几人看他为此事如此慌乱,早已没有以前事事镇静、早有打算的模样,不由相对失笑。

果然过不几日,李憕便到。

李复待其稍事休息后,便说明意思,李憕立时笑允,说他与刘知柔之子刘绎平素也颇相交,对刘家并不陌生,随即便由少华相陪,前往刘府拜望。

李憕对刘贶提出这个意思之后,刘贶并未感到意外,但也没有立即答应,他确实很喜欢李复的才学,而女儿和李复的接触他也多有耳闻,如今有提亲之举倒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过他还是想征求一下女儿自己的意见,他的两儿一女里,最疼爱的还是这个小女儿,她聪明博学,做事又有胆识,甚至有些方面胜过她的两位兄长,若不得一个才学俱佳的人选,怕是女儿终不会心服,所以刘贶对择婿之事是慎之又慎,以前来提亲的人并不少,但只要梅儿不同意,便都推辞。

此际李复前来提亲,他心里是同意的,只说待商量之后给予回复,不料李憕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又给他说了些事情经过,并暗示婚约问题涉及重大,刘贶也马上会意,李憕便提出抓紧定下,若行便对外说商定此事乃是四月定下,婚期以那时算起顺延三月,可定于七夕乞巧节成婚,总之是越快越好,以防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刘贶明白此事分量,当下便请李憕稍坐,自己入后堂去见梅儿。

梅儿刚刚又弹奏了一遍李复教她的《梁祝》,正自回味,怔怔的出神,连父亲进来都没有察觉,等到刘贶叫她时才回过神来,忙行礼请父亲坐下。

刘贶笑问她:方才在做什么,怎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想寻婆家了?梅儿大嗔道:爹爹,又拿女儿开心。

方才是弹了一首曲子,正在想曲谱呢。

看父亲微微笑着,不由问道:李学士近来怎不跟爹爹学琴了呢?刘贶面上浮起一种神秘的微笑:近来怕是都不能来啦。

梅儿奇道:那是为何?他是去了外地,还是有了什么事情?刘贶慢悠悠道:学士并没有出京。

那……难道他生病了?梅儿有些着急。

刘贶笑道:学士没有生病,梅儿不必着急。

前几日学士被授朝散大夫,赐紫金鱼袋,圣上恩宠的很呢。

梅儿稍松口气:原来他又升官了。

心下有些高兴,却又喃喃道:升了官便不来了么,谁稀罕么?却听刘贶继续说道:圣上要选一位郡主或县主给他赐婚……梅儿惊呼一声:他……答应了吗?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刘贶打趣道:答应不答应都是学士自己的事情,梅儿怎么如此关注?哎呀,爹爹,快说啊,他……可曾答应?梅儿眉头紧皱,眼中尽是焦灼。

刘贶看女儿如此,心中暗笑,却又不忍心,忙道:学士已然拒绝。

梅儿手扪胸口,呼口气:没答应就好。

忽然又想起来:可是这么做,皇上会不高兴的。

刘贶解释道:学士婉拒当然有理由,他以已有婚约在先推辞,圣上并未怪他。

不料梅儿又吃一惊:他已有婚约?是和谁家女子?这次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刘贶笑着摇摇头,并不回答,而是说道:适才东都留守李使君前来,正式代学士求亲。

梅儿啊了一声,随即便大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现出一片绯红,一直红到耳朵根,却又忍不住低声问道:爹爹……可答允了?刘贶眼望着极少害羞至此的女儿,大乐道:为父就是来和你商量,若你愿意,我才答允。

李使君就在外面等着呢,此事梅儿觉得如何?梅儿娇羞低语:一切但凭爹爹安排。

刘贶笑道:好,为父这就答允。

婚期便定于七月初七,这两个月得尽快准备才是。

梅儿羞道:两个月便……怎的……如此着急?刘贶道:既然学士在圣上面前已说过此事,所以婚期还是早些为好,省得有什么差错,这可是欺君之罪。

再说吾女之心早已不在此处矣,早些出嫁也是好事。

梅儿开始听着在微微点头,待听得后半句,才又想到自己点头是承认早想出嫁了,不由羞的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刘贶笑着出门,梅儿才觉得脸颊好烫,双手抚了抚,忽的想起那次道士说的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各主内外,相得益彰,望着桌上的古琴,脸上是一片憧憬和甜蜜的笑容。

十九章:北方佳人东邻子(下)张彖负责送婚书之事和礼物的准备,只是两三日的工夫,诸物便已备齐。

此时的婚礼准备远比后世来的有条理,也显得更为隆重,单单是一份通婚书,便是用上等好纸,以楷书写之,再用三条五色线缚好,放在一个用黄杨木做的长、宽、厚等都有象征意义的木函里,由元结与李彭一起,骑着不着鞍辔、青丝作笼头、红绿缠鬃尾的马递送,同时带有两位婢女前往,附之以五色彩、束帛等各色礼品,送至刘府。

等刘府以仪式接待,并送还答婚书以后,便算是做完了六礼中的前五项内容: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就剩下最后的亲迎。

在婚期来临之前的两个月里,李复抓紧时间,安排运输行的事情,马车正在大量快速的生产,赵老四等人根据样车的运输情况,又进行了部分改进,增加板状弹簧,而去除一些钢丝弹簧,这样一来,制造速度得以大大加快,毕竟钢丝太过难做,而钢板却容易很多。

在城外的一处不小的宅子中,张彖带领一些家丁,对新招来的近三百人进行训练和淘汰。

为保证训练的水平,张彖这一段时间都住在此处,而李复也是一有时间便亲来协助。

张彖本就曾得异人传授强身之术,对于体力的训练有着自己的经验,加上李复根据后世军队训练的一些方法,定出了一套更适合于此时和运输的完整方案,甚至还包含攻击和防御。

对众人的解释是,虽然此时天下太平,但难免会有万一,一旦遇到截道的贼人,必然需要一定力量的守卫和对抗。

在这样的训练中,很快就有人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能力,尤其是在涉及武力时,张彖对他们开了小灶,很快众人便有了低层的头目,和军中一样被称为火长,在这些人的带领和管理下,使得训练速度进一步加快。

这一日,李复旬休,便又来到此处。

众人正在进行体力训练,数百人的阵势,一眼望去,确实很有些使人激情澎湃的感觉。

少华对此极有兴趣,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还不时比划几下,李复则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和众人。

张彖过来相迎,二人并肩而行,李复道:次山得到消息,阿布思所部已被回纥击破,大部分投向了安禄山。

张彖闻听,眉头皱起:安氏力量更加强大,恐怕朝廷将彻底失去主动。

李复叹口气:安禄山身兼三节度使,统兵已近二十万,如今再加上素能征战的阿布思余部,更是如虎添翼,仅仅以数量来论,就已占大唐举国之兵的四成,况且又全是精锐,朝廷此际已经不占什么上风了。

更可悲的是,圣上根本不去深虑此事,却还在调兵,准备再次攻击南诏。

李复继续道。

张彖道:数次进攻南诏,都是大败而回,人马损失无数,杨国忠却一直谎报大胜,圣上也不想想,若是一直大胜,还用得着一再派兵进攻吗,怕是南诏早就降服了吧!此际朝廷之兵受损减员,而安氏却大增精兵,一增一减间,更见差距。

朝廷岂止只进攻南诏,听说哥舒将军也在九曲一带与吐蕃多次大战,好在战事顺利,还无大碍。

张彖道:即便战事顺利,一样有兵士伤亡,最终损失的还是大唐的军力。

李复停下脚步,望着他:所以我们的计划决不可耽搁,一定要步步到位。

张彖也停步,点头道:胜之放心。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前行,张彖又问道:近日朝中可还有什么事情吗?李复笑道:朝中还是一如往常,不过近来都在准备贵妃娘娘六月初一的寿礼,说着又摇头道:又不知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啊。

张彖叹道:朝廷进献之风盛行,此际并无良策,只要圣上高兴,下面百官岂有不做的道理?就连胜之也不能免俗吧。

李复笑笑:我还好说,要那些玻璃工匠专门做些精美器具便可,不像别的人,要四处搜刮,绞尽脑汁搞礼物。

张彖笑道:若贵妃知道你那些礼物来的如此容易,也不知会做何想。

顿了顿又道:胜之还是专心准备下婚事吧,此处有我。

李复面上洋溢着从内心深处透出的微笑,想了一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七夕很快来临,李复和府中的上上下下都在为婚事忙活,府里已被收拾的焕然一新,处处都显着喜事将到的气氛。

按照朝廷体例,李复有九天的婚假,在他告假前,刘晏已从梁公堰归来,说查探一事顺利,自己整理出计划便可,要他放心回去办事。

七夕之日,李复早早起来,府中早已热闹成一片,张彖也提前回来,元结等人更是早已准备好,就连这一段代管学院的杜甫全家也来帮忙。

李复穿戴一新,在元结、李彭等人陪伴下,跨马亲往刘府迎亲,他们的身后,是三四百人的迎亲队伍,一路鼓乐齐鸣,规模气势庞大,引来无数百姓观看。

到得刘府,看府中也是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刘贶家的亲戚众多,来的人并不比李复这边的少,一时间车水马龙,竟挤满了附近数条街道。

双方各有主事之人来往确认各项礼节举行时间,待刘贶府中祭祖辞庙结束,李复等人便入府中,先行拜见刘贶,然后高声诵念催妆诗: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壮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一诗诵完,众人皆高呼新妇子催出来!呼声不绝,笑声不断。

李复一边跟着笑,却看刘贶府中多人皆手持一尺余长的小棍,不知何用,便问身边的元结,元结看他一眼,忍不住大笑,李复被笑的莫名其妙,看看自己身上并无可笑之处,正自疑惑,元结勉强忍住道:那是‘下婿’之礼,便是女方拿那棍子打今日的新女婿所用,胜之不设法躲避,还大感兴趣,哎呀,笑死我也。

李复大窘,看看那不少的木棍,却想不出躲避的法子。

又听元结笑道:听说‘下婿’之时,多有被打的委顿不靡的,胜之可要小心了。

李复又是一惊,正在紧张,人群忽然轰动,却是梅儿妆扮已成,已从内室被扶出来,只见她身着一身鲜艳红裙,头梳百合髻,头披至胸间的粉色幕缡,以纨扇遮面,沿着地上铺着的毡毯袅袅前行,李复心花怒放,上前引导至彩车边,梅儿躬身以蔽膝伏面,上了彩车,李复亦上马绕行彩车三圈,众人这才推动彩车,回转而行。

接近学士府,路中多见障车,大多是李复属下各工坊自发组织而来,也有刘府亲属所推,车上放满了酒肉菜肴,以及各色礼物,迎亲和送亲众人一路走一路畅饮,笑语前行,走的却是极慢。

待到学士府门口,已是午后多时,门外早已搭建好一座青布幔所做的青芦,亦铺着毡毯,内有桌椅,不少客人都在此等候宴饮,李复下马接梅儿一起进去,先行并拜,接受来客祝福,却见刘晏、张继、皇甫兄弟等人尽皆来贺,又闹了多时。

待日已西斜,主事之人过来请入院正式拜堂,李复这才先请梅儿入门,大门口放着一只马鞍,梅儿跨过进入院中,象征婚后生活平平安安。

一路上,皆有毡毯铺设,以便梅儿脚不沾地,待她缓缓前行,便有身着青衣的妇人将走过的毡毯转到前面,此为转席,意味着新娘走上一条色彩斑斓之路,日后传宗接代、前程似锦。

待李复入院,可就没有这般礼遇了,刘府来的送亲妇人皆拥上前,欲用木棍击之,这是为了煞煞新郎的威风,不让今后欺负新娘。

李复得了元结提醒,疾走而过,头上身上早已挨了数下,不过都未用力,想来是看在他身为翰林学士的面子上,不欲太难为他,即便如此,李复已是大为狼狈,正自慌乱夺路,却听门口主事唱道:圣上贺礼到!众人这才放开李复,让他上前迎接,却见前来的是官阶正六品下的内侍张韬光,此人甚少出宫,如有出使都是大事,身后跟随多人,可见圣上很给他面子。

张韬光先笑着向李复祝贺,转达圣上的祝福,又宣念了礼单,李复听得,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圣上除去各色厚礼,还赐给他一支不小的乐队,皆由外教坊新挑选出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组成,看来圣上是念念不忘李复那一曲《将军令》所表现出的音乐才能。

说起来能受此大礼的臣子实在不多,怪不得李隆基那日就说待他成婚之时,要送他一份大礼,也许还有着赐婚未成的补偿之意。

李复谢恩之后,却听一人娇笑道:贵妃娘娘亦有贺礼!李复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杨玉环身边、圣上要许配给他的谢阿蛮,一时很有些窘迫,谢阿蛮倒是毫不在乎,递给他一份礼单,李复打开,却见都是女子妆饰所用之物,其价也不菲的,忙再次谢恩。

谢阿蛮笑道:恭喜学士啦,快快拜堂,让我看看新娘子好看不好看吧。

此时婚礼主事亦宣布开始拜堂,李复忙辞谢谢阿蛮,来到正堂,圣上赐给的那一支乐队,竟在一旁寻了地方,当场奏起乐来,受过宫廷训练的水平不比寻常,此间气氛立时更为热烈喜庆。

就连此时的夕阳,也识趣的染出满天霞光,映的众人脸上和府中一片红光。

李复与梅儿一起共拜天地,再遥拜皇上与众宾客,因李复无法列明祖宗先人,主事只好改拜列祖列宗和父母为拜谢皇上,然后再夫妻对拜。

拜堂过程中,梅儿亦一直以扇遮面,等拜堂完毕,众人大叫道:新郎做‘却扇诗’啊,让大伙看看新娘子!李复对此倒是有所准备,朗朗诵道: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梅花开。

他以梅儿之名,将其比作梅花。

有人大笑喊好,却有人道:今日是翰林学士成婚,一首诗怎么能行,新娘不要撤扇,学士再做一首方可!众人连声附和。

李复无奈,又诵道:城上风生蜡烛寒,锦帷开处露翔鸾。

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园轻隔牡丹。

这次却是将梅儿比作牡丹了,众人这才大乐,都说果然是学士之才,张口便来。

哪知这些诗句全是李复要杜甫等人帮做的,他说自己不懂习俗,怕闹笑话,而此时本就有代做催妆诗和却扇诗的风气,故而几人帮他做了多首,果然此时全都用上。

梅儿这才移开扇子,李复看她一脸娇羞,眉画弯弯,额间一点丹靥,一双流波明眸,红唇嫣然,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带着一串明亮的珍珠项链,真是明丽动人,娇艳无比。

李复几乎看呆了,梅儿也瞟他一眼,看他傻傻的盯着她,不由更是羞涩,低下头去,一只精致的飞凤步摇在鬓间微微晃着。

众人早已叫起来,齐口称赞新娘的美丽,不知何时谢阿蛮到了二人身边,笑道:这位妹妹好生漂亮,连我都动心了,学士真是好福气,怪不得连郡主县主都不要呢!梅儿吃惊的望着她,不知她是何人,说话如此胆大,李复忙解释道:这位是……不料谢阿蛮自己介绍道:我叫谢阿蛮,叫我阿蛮姐姐就好啦。

贵妃娘娘专门要我来看看新娘,究竟美貌到什么程度,能让学士不受赐婚,今日一见,新娘果然如仙子一般。

梅儿立时便知道她的来路,也明白当日她差点许给自己的夫君,便笑道:谢谢姐姐夸奖,其实姐姐才是真的美貌动人呢。

此时主事宣布夫妻送入洞房,共饮合卺酒,便是后世的交杯酒,合卺结束,二人又对拜一次,然后按男右女左坐上床去,有一大群妇女开始撒金钱,称为撒帐。

到此时,正式的婚礼才算结束,李复和梅儿说几句话,又出外与众人一起饮酒相谢,梅儿留在洞房中,有不少女子相伴笑闹,谢阿蛮也在其中。

二十章:十里暗流声不断(上)待夜色已深,李复才醉意盎然的回到房中,谢阿蛮等人早已散去,只有梅儿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体贴的上前帮他除去喜服。

李复顺手掀起梅儿的幕缡,在烛下细看梅儿,越看越是美丽,简直不忍相触。

梅儿被他看的不敢抬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日后有你看的,郎君怎的如此……李复握起梅儿的一双柔荑,笑道:上天能将你赐给我,实是我之大幸。

我就是看一辈子,也看不够我的梅儿……梅儿羞笑道:郎君说的好听,不定何时便觉得别人更好看了,也去看不够吗?李复笑道:哪里还有人有梅儿好看?梅儿忽然抽出双手,笑道:今日来的那位阿蛮姐姐,也很好看啊,她对郎君也定是有情的,不然不会有皇上和贵妃娘娘一起赐婚之举,今日又来府中相看呢。

李复大窘道:哪有此事?此前我根本未曾见过她,何谈有情?今日她来是代贵妃娘娘送贺礼的,梅儿不要乱说。

梅儿莞尔一笑:你道她只是来送贺礼吗,若只送礼,有内侍前来便可代之,何必要她亲来,我可知道她的心思。

说着看李复一脸屈色,又笑道:不过她今日来见我确实有别的事情。

李复大奇:她又不曾认得你,来此有何事?梅儿笑道:她请我进宫呢,说贵妃娘娘很想见见我。

李复松口气:原来如此,那也正常,之前圣上赐婚,我不愿接受,只好把你搬出来,说我俩早有婚约,贵妃娘娘定是和谢阿蛮一样,想看看值得我拒婚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梅儿轻声问道:郎君,你说我去还是不去?李复又捉住她的双手,说道:该去的,贵妃娘娘专门赐了你好多贺礼,又特意要人来请,于情于礼,你都该走上一遭。

说着又想起来一事,忙道:就是婚约时间之事,你万万不可说漏了嘴,不然可就有麻烦了。

梅儿反握着李复的手,笑道:我有那么笨吗?郎君好小看人呢。

李复心中一荡,不由揽她入怀,在梅儿耳边轻语道:我的娘子可不笨,我可不敢小看,当初娘子可是把我整的团团转呢。

梅儿羞红了脸,偎在他怀中,娇声道:郎君莫要再提起那些,人家不是已经给你认过错了吗。

李复笑道:那只是言语上的认错,我要你用实际行动来认错。

梅儿声音越来越小:怎样才算以行动认错呢?李复吻上她白皙晶莹的耳珠,梅儿轻呼一声,身子已然瘫软,李复俯身拦腰抱起她,在梅儿面上又吻一下,才一脸坏笑道:接下来娘子就知道了……说着就往床榻走去,梅儿不由闭上双眼,只有长长的睫毛在不住颤动。

内间的红烛被吹灭了,只有外间的红烛还在一闪一闪的跳动,结出一个硕大的灯花来。

*************************待李复婚假结束回到度支署,刘晏等众人再次向他道喜,李复一一致谢之后,这才与刘晏开始商议新的漕运计划。

刘晏将梁公堰的现状和修治办法详细说了,又将写好的奏章给李复看,李复不时点头:士安此行不虚啊,这梁公堰的整治办法如此明白详细,可见士安在那里花了多少工夫。

刘晏笑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来回多跑几次罢了,好在找到了一些当地熟悉历年来整治情况的老人,得到了不少意见,受益匪浅啊。

李复道:这几日我们便再次面圣,细说此事,但愿这次那些人不要再多事才好。

刘晏小声道:胜之还记得我说过做事要寻找时机吗?眼前就有了。

李复望着刘晏:士安不妨说来。

刘晏说道:上个月圣上要左武卫大将军何复光率岭南五府之军,再次出征南诏。

李复点头道:此事我已知道。

皇上要何复光以广州、桂州、邕州、容州、交州五府军士再征南诏,也不知又要有多少家庭失去亲人,分崩离散。

刘晏继续道:御史大夫安禄山上表说历次征伐南诏,都有大败,乃是领军之将无能,而且有人谎瞒不报,居心叵测,矛头直指杨国忠,说他并无才干,让朝廷损失了不少军士。

李复心下豁然,安禄山自得到阿布思降部后,已认为自己的军力大涨,此时他朝中唯一畏惧的李林甫早已死去,以杨国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压制住他,安禄山便无所畏惧,肆意攻击,若能除去杨国忠,那他在往宰相之路上便更进了一步。

杨国忠得到表奏,大怒不已,不断向圣上奏说安禄山在边境多行不忠之事,说他积聚兵器、囤积粮草,有反叛之像。

安禄山也说杨国忠贪赃枉法,罪行颇多,总之二人现在是互相攻击,朝野侧目啊。

李复不禁摇头,这杨国忠也太不知进退,即便是遭到别人攻击,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反叛说事,如此相逼安禄山,若事态恶化,果然叛之,朝廷并无准备,届时拿什么来对付叛军?可见杨国忠目光短浅,考虑不周,如此之人做大唐的宰相,实在是一个灾难。

那圣上是什么意思?李复问道,此时李隆基的态度至为关键。

刘晏道:圣上是谁也不理,谁也不问,根本不当回事。

李复稍松口气,看来对于此事,李隆基心里还是有点底的,并未插手,但若任由二人互相攻击,持续下去也不见得合适,最好还是严令二人闭嘴,才能少生是非。

刘晏道:杨国忠此时一心都在防范安禄山,估计难有多少精力能放在漕运上,所以现今是一个好机会,学士以为如何?李复点头:士安说的不错,你我当尽力一试。

**************************兴庆宫,大同殿。

李隆基看着正行晋见之礼的李复,笑道:爱卿新婚燕尔,便立时忙于公事,可见爱卿对朝廷之心啊,朕很欢喜呢。

李复笑答道:陛下待臣以国士,臣自当殚精竭虑,为朝廷死而后已,以谢陛下恩德。

臣还要多谢陛下的大礼,实是受之有愧。

李隆基一笑,说道:朕赐给爱卿的礼物,爱卿可要善待之,回头多习些妙曲,奏给朕听。

李复躬身道:臣必当尽力。

李隆基点点头,看看候着的杨国忠等人,说道:下面说正事吧,刘爱卿,你把漕运之事再说一说。

臣遵旨,刘晏上前一步,开始奏道:臣前些时日去实地勘查了梁公堰的情况,并广为征求当地意见,以臣看来,此时疏通梁公堰,以改漕运河道实属可行,……刘晏口齿也是极伶俐的,还专门献上绘制的地图,一边讲一边指出具体地点,说的很是清楚。

杨国忠不动声色,一直等刘晏讲完,才开口道:总之便是要开挖旧河道,疏通水路,这必然需要征用大量百姓,大肆开工定会扰民,臣不赞同。

而且此时正是最为炎热之时,也并不利于建设,否则百姓必然苦不堪言。

刘晏回道:夏日天长,只要避开最热的时候,早出晚归,午间休息,再做好防暑之事,并不至于使百姓受炎热之苦。

且此段河道只是年久失修,并非新挖,只要措施得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整治漕运,不可能不动用一点民工,但只要安排得当,并不至于扰民。

杨国忠哼了一声,说道:说的轻巧,安排得当,只要有滥征民力之事,如何安排也不得当,扰民是一定的,况且开挖河道耗费巨大,最后能省下多少钱还不知道,便决定此事则过于草率。

陈希烈见二人有些针锋相对,呵呵一笑,说道:整治漕运,确实事关重大,草率不得。

不过现在既有详细计划,也不能放任不管,还是细细商议为是。

李复看着陈希烈又开始和稀泥,不由有些厌恶,但自己成婚时,陈希烈也有贺礼,平素又表现和自己相好,也不便表示出来。

中书舍人宋昱道:我倒同意杨右相的意见,此时难以算出整治漕运之后的节省之数,就无法衡量耗费是否值得,如此大的费用,绝不能草率行之。

李复见这些人又开始抱成一团反对,吉温等人也要跟着表态,立时奏道:陛下,以臣所见,若漕运得以顺利整治,以现时运量,臣打保票,一年可为朝廷省下转运之费六十至八十万贯。

此言一出,殿中忽然一静,当年裴耀卿整治漕运,三年转运七百万石,不过节省四十万贯,便已被认为是极力之举,如今一年转运五百万石,李复便要节省更多,谈何容易!众人都在心中计算,有没有这个可能,就连刘晏也向李复投以怀疑的眼光,以他看来,若能做到和裴耀卿持平,此时一年节省三十万左右,便是一大功劳,此时李复翻了两三倍,怎么可能做到?二十章:十里暗流声不断(中)李隆基也动容道:若爱卿真能节省如此之多,那漕运整治之事便大值得一做。

杨国忠却道:就怕是有些人大言不惭,瞒过陛下,届时若做不到,朝廷的钱也已然花了,也追不回来的。

李复差点憋不住说不知是何人会欺瞒圣上,但终究还是忍住,正色道:陛下,臣愿立下证状,若做不到,臣任凭陛下处置!看李复如此自信强硬,宋昱等人不由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藉口。

杨国忠看李复竟说到此处,若不能再提出更合适的做法,怕是皇上就要信服了,忙奏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只凭一人之辞便定之,臣以为,只有李学士用实际数字说明确实可行,方能再定。

臣建议由金部、仓部,以及太府寺等共同与度支一司详算之,然后再做商议。

宋昱、吉温两人立即道:臣等附议。

韦见素想了一想,也表态附议,接着陈希烈、张垍也同意。

李复见状,便说道:臣愿与各部一同详算此事,若证明臣言不虚,还请陛下降旨,开始整治漕运。

李隆基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算算吧,朕心里也好有个底,若所获大于花费,此事便可行之。

众人见此事已告一段落,便准备退下,这时一旁的一位内侍到李隆基身边,轻声说了什么,李隆基笑了笑,唤李复道:李爱卿,暂且留步。

李复忙与刘晏点头相辞,回过身来,却听李隆基道:朕听说爱卿成婚之日,贵妃派阿蛮去了?李复回道:是,娘娘还有恩礼,臣还未有机会向娘娘致谢。

李隆基笑道:如今便有机会,不过却不用你去致谢。

贵妃已然邀请爱卿之娘子进宫,爱卿可知晓?臣已知晓,也说过该有入宫道谢之举,只是还没来得及禀告娘娘。

李隆基点头微笑着:适才贵妃要朕传信给你,明日便请她进宫来见贵妃吧。

臣遵旨。

走出殿外,刘晏竟然还在等他,一见李复出来,便急急上前问道:学士,对于节省数额,是不是估计过于乐观,这六十万到八十万,如何算得出来啊!李复微微一笑:士安勿急,此事我自有计较,说着看看周围的宫内卫士,我们找一个说话的地方……不必回皇城,就去我府上吧。

刘晏心急火燎,立时赞同,跟随李复而去。

到得学士府中,二人直接到了书房,由少华奉茶上来,刘晏却是迫不及待道:学士快说说,这么多的节省费用如何才算得出来?李复先是笑一声士安也是个急性子,才正色道:按照先前计划,士安以为,一年能节省多少?刘晏道:三十万贯已是一大关。

那此次整治需要投入多少?刘晏沉吟一下,说道:开挖梁公堰所费最多,加上造船、杂物等,总在二十万上下。

李复道:这就是了,士安投入不大,收益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三十万贯……难以让圣上动心啊。

刘晏望着李复:以学士的意思?我们要做,就做一个大手笔。

初期投入加大一倍,收益自然增加!李复眼中充满自信。

刘晏似有所悟:请学士细细说来。

疏通梁公堰、分段建仓,这些该花的钱是要花,而在江淮建立船场之后,造多少船却大有文章可做。

士安原先准备造多少能载千石之船?两百只到三百只吧。

刘晏答道。

李复摇头:这个数量远远不足,我要造上两千只!刘晏目瞪口呆:如何……如何用的了这许多?这个数量并不多,以两千只计算,每船能运千石,总共不过能运两百万石,要运足一年之粮也要跑上两三趟,而原来的旧船只年久失修,损耗太大,以坚固耐用的新船代之,这损耗一项,便能减去数万贯。

且如此运力充足,能够腾出一部分来回转运,以获其利。

来回转运,以获其利?刘晏有些不解。

正是,李复解释道:以往粮食丰收之年,粮价必跌,百姓辛苦种田,收获却卖不上价钱,就会伤农,此时我们以高于市场价格收购,百姓必喜;等到灾年,粮价上涨,百姓又买不起,难以度日,这时便以低于市场价格卖出,保证百姓能过难关,这其实就是以前的‘平籴法’,现在也叫‘常平法’。

历朝安农都会用上此法,其效明显,而我们却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各地粮价都时有变化,有些地方价格甚至能够相差数倍,若我们信息灵通,在低价处购进,运至高价处卖出,便可获大利,保证多余的运力,便为此事。

刘晏边听便点头,学士还是一片心全在百姓身上,刘晏佩服。

沟通消息,低价购进,高价卖出,确实是个妙法,我也赞同。

但以学士之说,这‘常平法’虽利百姓,却从中赚不了什么钱的,甚至还会亏欠,这么做岂不是把赚得的利润又吃进去?李复笑道:士安算的是小帐,并没有算到大帐。

国库收的粮食来自何处?还不全是来自百姓,若能保证百姓田种的好,收获颇丰,那整体的粮价还是稳定下降的,如此,不但征收顺利,省下费用,百姓也得实惠,这才是朝廷应为之事。

刘晏肃然道:学士说的极是,我想的太过短浅。

李复微微一笑,继续道:此外按照历年明细,各地粮食赋税不必入京的,就要其在当地直接折价换成土特物产与各色商品,再转运京师,也可丰富市场,又可增收一笔。

若关中丰收,便不用江淮转运原来那么多的份额,也要其在当地采购物产,轻运入京,既节省运力,又大增收入,一举多得也。

还有陆路转运之处,现今马车改造已成,可将当地百姓所需征调折为马车供给,不足部分要他们编麻袋缴纳,以专人转运,既可省去百姓服役之苦,不误农时,又可提升运力,及时运达各仓。

刘晏听到此处,已是喜上眉梢,还未开口,却又听李复道:还有至为关键的一条,便是各处转运之事,日后皆由我司直接命人理之,不再由各处州县官员代理,一则专人专职,提升效率,二则不误各州县自己的事……刘晏笑道:学士这一招绝妙!以往各处转运花费最大的就是各州县征调百姓民夫这一桩,虽然朝廷支出不少,却不知最终有多少能进百姓袋中,其实都肥了那帮贼官!李复会意一笑:但此事牵涉太大,切不可随意指责,以免再生别的麻烦,但有这个借口行之便可。

不过在漕运计划上还要增加两件事,一是适才说的直设专管,变各地征用民夫为专人运输之法,二是在诸道州县设立知院官,每旬每月,各处雨雪丰歉之状、市上主要商品价格变动情况都要上报,以便早作安排,这样做来,即可利用转运之便,多获利润。

刘晏喜道:先前这赋税转运入京,不过是死钱,现今转运回环,却能生出利润,死钱变为活钱,学士之能,刘晏不如也。

李复摆摆手:我想的总有遗漏之处,还要士安补充圆满才好。

刘晏想了片刻,说道:学士说的,大方面都无问题,就只有两处需要跟随变化的,一是知院官设立之后,其信如何快速传递,现今‘捉驿’递信都是由富户包办,驿夫们极为辛苦,却难以温饱,根本不愿尽力,学士要的各处信息难以及时传到。

二是由我司直接派人下到各处管理转运,怕是人手一时不足,且多需有财计之能的人,哪里去找的这许多来。

李复点点头,也沉思一会儿,才说道:其实这两件事也不难解决,不过要先解决第二件事,人手上,我司现今这么多人,自打用了算盘和新的计帐方法,原来一个月才能完成之事,如今十余天便可完结,这样便会有不少富足人员,此外……开明学院里其实也可以招到一批人才的,若稍嫌不足,可以加设财计课程,培训出来便可,关键是这人是否正直,能否与百姓一心,只要选拔时注意此点,别的方面实际上问题不大。

而‘捉驿’之事,在各处有知院官后,便可将此划为知院官主持,直接招募身强力壮,能跑起来的驿夫,给他们合适的报酬,每人负责一道路线,不必太远,能够有下站继续转运便可,所有农事生产、百物行情、物资余缺等信息,由知院官写明后,立时传递,各站按照远近设立一个时辰,定时递走,如此行来,必能快速达京。

哈哈,刘晏不禁乐出声来,按照学士这些安排,一年下来,还恐怕节余赚取不止八十万贯呢,学士向陛下所承诺的数额,还有余地。

李复笑道:哪能不留些余地呢,否则真做不到的话,岂不是让那些人抓住了把柄,怕是永世也难以翻身了。

刘晏道:这样下来,初期投入虽然加大,但与获利相比,却不足一提矣,想来圣上也不会在意此时的这些费用。

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皱眉道:圣上要我们与金部、仓部、太府寺一起算计这个数额,有杨国忠等人暗中牵绊,怕是还要找麻烦,不知又要耽搁到何时!李复听得,也止住笑容,对这样各司间的纠葛,他可是没有什么经验和办法的,难道,就像俗话说的,好事总要多磨?这样一来,此事何时才能决定呢!二十章:十里暗流声不断(下)廿一章:似知身世一宵空(上)廿一章:似知身世一宵空(中)廿一章:似知身世一宵空(下)廿二章:将门子弟君独贤(上)廿二章:将门子弟君独贤(中)更多免费txt电子书,欢迎您到www.txtsk.com.cn下载手机装有主流阅览器可以直接访问下载电子书 www.txtsk.com.cn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