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黎与萧佑城在夜市里逛着吃着,一条弄堂走到头,吃饱了,天色也不早了,于是便回程,在弄堂口遇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穿了薄薄的袄,一双单布鞋,不停在跳脚,身前的破竹篮里盖一层棉布,代黎上前去问,原来是卖糖栗子的。
代黎还未说话,萧佑城便开口要了全部的栗子,女孩子喜出望外,拿旧报纸做的纸袋包了,剩下的栗子其实不算少,包了整整一大包。
月儿渐渐就要爬上中天,虽说是元宵佳节,旧式人家早赏完了灯回家,新式做派的又大多混迹于舞场,街上倒也冷清,圆圆的月亮在头顶上挂着,将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萧佑城怀里抱着纸袋,一心一意剥栗子,代黎则跟在他身后,一步一跳,去踩他的影子,萧佑城不时回头,往她嘴里送一颗剥好的栗子。
一包栗子只吃了一半,便到了家,自然是舍不得分手,萧佑城将栗子放在路边,擦了手,解开大衣纽扣,将代黎整个人包进大衣,紧抱在怀里。
代黎双手环了他的腰,闭上眼埋首在他胸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萧佑城低声开口:明天我要回北平了。
她似乎含含混混应了,听得并不真切,他想了想,又道:表妹的事情,我已经和母亲谈了,母亲也答应这件事作罢。
这次他听清了,她嗯了一声,他将事先斟酌过无数次的说辞又细细想了一遍,这才道:黎,我们这样不是办法,萧家的根基在北方,迁都是不可能的。
她伏在他怀中沉默许久,听见他的心跳,渐渐急促,抬起头来看他,他的嘴角微微下沉,双眉紧蹙,眼中含着紧张害怕,忐忑地看着她,她不自觉伸手去抚他的眉心,开口道:给我时间。
他突然间就换了面目,双眼如星子般明亮,散发出的喜悦光芒,激动的神采抑都抑不住,密集的吻落在她脸庞的每一处,她嫌痒,边笑边躲,他如何肯放,两人亲吻嬉闹做一团,到最后,却变成紧紧相拥,缠绵深吻。
银盘般的月儿在周身渐渐生出一层淡淡红晕,大约是见着了这般甜蜜爱侣,偷偷羞红了脸。
北地春迟,三月间,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落,仍带了些许寒意,孙辅撑着伞,站在月台上等候,身后是两列整齐的戎装士兵,除此之外,偌大的月台寂静空旷,再没别人。
列车轰响而至,车门打开,先下来两列士兵,左右驻守,然后才是萧佑城,孙辅撑着伞将他送进车内,自己也坐进同车的副驾驶,在车镜内偷偷瞟了几次萧佑城,他闭眼倚靠于车背,虽然坐的是专列,从上海到北平这样的长途,到底疲惫,又是刚离了代黎,心情也不好,脸色自然是极差的,孙辅几次话到嘴边,还是没能出口。
进了大帅府,萧佑城径自回房休息,路过一处花厅时,听见里面传来流畅的钢琴声,这座宅子,会弹钢琴的便只有萧佑晴,萧佑城想着自己这几个月往上海跑得太勤,倒是有十几天没见着妹妹,于是便进了花厅,却在门口顿住,钢琴前坐着的,分明是一名陌生女子。
她穿一身玫瑰红洋装,是当下最时髦的款式,衬得那身段玲珑纤细,乌黑长发柔顺地散至腰间,一张鹅蛋脸,肌肤雪白,杏眼樱唇,更不消说那雍容典雅的气质,便是见惯了天香国色的萧佑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位十足的美人。
美人显然也注意到门外的动静,扭头来看,遇着陌生男子,倒也不见半分扭捏,电光似的睛眼直直看过来,将萧佑城打量了一番,忽然莞尔,你好,我是薛飞瑶。
这日的北平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半阴的天气,日头偶尔爬出云层,也有几分懒洋洋的味道,只有极少数的军中要员、达官显赫才知道,今日的北平将要发生一件大事,大帅在城南别院设宴,为薛家五小姐洗尘。
握有南方七省的薛家是当今天下唯一能与萧家相抗衡的军阀,只可惜,薛长复司令一连得了六个女儿,至今膝下无子,百年之后,少不得要挑个女婿继承军统,在薛家六位小姐当中,要数五小姐最受薛司令宠爱,薛司令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追求五小姐的男子简直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
现在,这位小姐带了几名仆从,只身来了北平,大帅又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她设宴,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南北联姻,天下一统,这可不是件大事?震惊中外的大事!不同于大帅府古色古香的旧式庭院,萧家在城南的别院是正宗的西式洋楼花园,恢宏而不失精致的三层楼前有一座罗马式喷泉,夜晚开启七彩明灯,亮如繁星。
一楼客厅极为宽敞,巨大华丽的水晶灯从三楼顶棚吊下,耀出一室的金碧辉煌。
足能容纳上百人的大厅里已是花团锦簇,衣香髻影,能被邀请而至的,无不是高官名流,人人俱是翘首期盼,期盼能在第一时间见证这当下最显赫两大家族的结合。
虽然到场的宾客们都是见多识广,薛飞瑶的出现还是带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她今日特意留心了妆容,雪肤红唇,青丝流泻,优雅天成,那令人炫目的美丽,竟是让满室的璀璨繁华,瞬间失去了颜色。
那些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单身小姐,终于彻底失望了。
以薛家五小姐的身份,再佐以这样美丽的容颜、这样高贵的气质,与那同样完美的少帅真是绝配!以后便是想嫁进萧家做小,怕也是不易。
宴会的另一名主角,萧少帅,此刻却还在大帅府自己的房间里,刚刚沐浴完,披一件浴袍,正拿毛巾不紧不慢地擦头发,门外的孙辅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少帅,客人已经尽数到齐,您无论如何都得出席啊!萧佑城依旧不紧不慢地擦头发,是父亲宴客,并不是我,而且,我从未答应过要出席。
少帅,您知道这次的宴会有多么重要!萧佑城放下毛巾,突然闲闲一笑,所以我更不会去。
父亲未与他商量就设了这么个宴会,他一旦出现,便是向天下人表明了态度。
初春薄寒的夜晚,孙辅却出了一身的汗!饶是他足智多谋,能言善辩,如今脑中也只剩一团浆糊,什么法子也想不出。
萧佑城却已经拿起了电话,那般温柔的语气,只可能对一个人,借孙辅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此时扰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回复大帅。
这场豪华盛宴,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开始,却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任谁也不会料到,少帅竟会缺席!大帅的怒气可想而知,一回府便命萧佑城去书房见他,萧佑城早料到父亲会找他,在门外敲了几下,无人应声,便擅自推门而入,屋中只亮一盏台灯,借由那微弱的光线,萧佑城看见父亲背身立于窗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抵放在窗台上,夹一根雪茄。
萧佑城在沙发上坐下,唤了一声父亲,萧权不应声也不说话,萧佑城便也不说,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门外的仆从却因此更加害怕。
过了许久,萧权吸一口雪茄,终于沉声开口:你是气我没跟你商量,还是真的不打算娶薛家小姐。
萧佑城随手把玩茶几上一只琉璃瓶,答道:父亲,我不会拿这种事情怄气。
萧权的声音压得更沉,听得出来是在隐忍,理由。
萧佑城将琉璃瓶放回茶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恋爱了。
萧权突然回头,目光如炬,直射向萧佑城,放声大笑,好!好!好!这就是我萧权的好儿子!门外仆从听到大帅这样笑,吓得连忙去禀报夫人,萧夫人却悠悠然卸妆,只说一句:任他们吵去。
书房内又恢复前一刻的宁静,只是那气氛更加压抑窒息,但凡定力差一点的,怕是会被迫得喘不过气。
手中的雪茄即将燃尽,萧权走向书桌,将它熄灭在烟灰缸里,往皮椅里重重一坐,半眯了眼道:父亲对你很失望。
萧佑城本不愿应,思量了片刻,还是道:对不起,父亲,但我知道什么对我更重要。
萧权似乎开始不耐烦,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这件事以后再说。
萧佑城刚拉开门,又听见萧权开口,你到底还是年轻,把感情看得太重,以后就会明白,对男人而言,最重要的绝不会是女人,更不会是一个女人。
萧佑城未做停顿,关上门,大步离开。
刚踏进房间,茉莉的清香扑面而来,走进里屋,果然看见一名少女陷进皮沙发里,穿一件嫩绿洋装,像春天新抽芽的柳,清纯可爱。
萧佑城并不招呼她,径自去收拾书桌上的文件,很晚了,赶紧回房睡觉。
少女看一眼挂钟,从沙发跳起,不晚!才十一点!趴上书桌去看萧佑城,哥,又和父亲吵架了吧?萧佑城抽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少女叫做萧佑晴,是萧佑城的异母妹妹,亲生母亲早两年去了,萧夫人待她不咸不淡,大帅太严肃,平日里,倒是与哥哥亲厚些。
萧佑晴揉着头撅嘴,我不是小孩子!下个月就满十六了!瞬间又换了副表情,哥,我这未来嫂嫂真厉害!还没进门呢,就让你为她,跟母亲闹了一场,又跟父亲吵了一架。
萧佑城又敲她的头,去睡觉。
萧佑晴不理,继续道:哥,我支持你,我不喜欢表姐,整天悲花悯月的,真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呢!也不喜欢这个薛小姐,太完美了,像个假人似的。
萧佑城忍不住笑了,说道:说吧,有什么事?萧佑晴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微有些窘,不好意思地笑道:哥,我和几个同学想组织个文艺社,可是没有地方。
明天去找孙辅,看中了哪,让他去置办。
萧佑晴隔着书桌亲一下萧佑城的脸颊,我最爱哥哥了!从前兄妹俩也会有类似亲密的行为,萧佑城这次却板着脸训她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不规矩!萧佑晴蹦蹦跳跳离开房间,在门口探回头道:未来嫂嫂不会这么小气吧?嘻嘻,嫂嫂在我就不亲了,免得你跪搓衣板。
还未等萧佑城发作,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上午,萧佑城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邀请函,是薛小姐送来的,邀他晚上在国际饭店用餐,萧佑城前一天晚上缺席宴会,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便是对这位薛小姐,想了想,回帖答应了邀请。
晚上七点,萧佑城应约来到国际饭店,经理认得萧家的车子,一直迎至门外,亲自将萧佑城送进了二楼包厢,这包厢里没亮电灯,只在餐桌上放两只烛台,燃几只红蜡烛,十分有情调。
萧佑城即时便想,以后代黎来了北平,要带她来这里吃饭。
朦胧烛光衬出一张精致容颜,原来薛飞瑶已经到了,萧佑城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薛飞瑶微微笑,没关系,是我来得早了些。
薛飞瑶这样子倒不像是在生气,萧佑城暗想自己所料非假,薛飞瑶这次来北平,定也是遵从了家里的意思。
两人都没有提到宴会或是联姻,只是点餐吃饭,也聊了几句,北平,天气,或是时局。
只短短半餐饭的时间,萧佑城对这位薛家小姐即是刮目想看,难怪薛司令最疼爱她,这位小姐确实拥有非凡的头脑与见解,想到这里不免就多看了她两眼,薛飞瑶今日并没有盛装打扮,穿一件珍珠白针织毛衣,外罩湖蓝色薄呢子大衣,简单却也时髦,仍是披散了长发,脸上只着了淡淡的妆。
萧佑城由此又不禁想起,认识代黎这么久,除了作为禾老板登台,平日里从没见过她化妆,小时候他学国文,读到却嫌脂粉污颜色,弄明白意思后总觉得古人夸张,却原来,真有这般丽质天成的女子。
薛飞瑶见他看着自己,脸上突现柔情,心中不由一动,开口道:听说昨晚少帅病了,现在可是好些了?萧佑城见她终于说到了正题,也是打点起精神,佑城昨晚并没有生病,只是不愿意参加宴会罢了,未能给薛小姐洗尘,还请原谅。
薛飞瑶不料他竟是说了实话,略一愣,随即笑道:少帅这样的性子,我倒是真喜欢。
萧佑城心中闪过一丝道不明的不快,脸上却微笑,薛小姐想必知道,昨天的宴会绝不仅仅是洗尘宴,薛小姐此番来北平,也是遵从父命吧?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薛飞瑶放下餐具,正色看他。
萧佑城也是一愣,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我不明白薛小姐的意思。
薛飞瑶又不看他,端起水晶杯轻晃,去看那红酒的漾动,这几年我在国外有个习惯,喜欢收集报纸,特别是印有少帅照片的报纸,可惜少帅为人太低调,又去美国读了两年军事学校,实在是收集不到几张,于是,我便想来北平看看,看看少帅本人。
萧佑城皱眉看她,不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想表达什么,又听她接着说道,见了少帅本人,我便想,联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萧佑城终于听明白了,讶然,薛小姐,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薛飞瑶嫣然一笑,目光转向她,极致温柔,有道理便不是爱情了。
萧佑城不为所动,对不起,佑城恐怕不得不辜负薛小姐一片美意,我已经有爱人了。
薛飞瑶仍是笑,一脸骄傲的自信,少帅从前的风流韵事我也略有耳闻,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我。
萧佑城心中微沉,这件事,比预想的还要麻烦。
第二天萧佑城去官署,刚进门孙辅便来禀报,说是秘书处新调来一名秘书,这样的职务委派并不需由萧佑城亲自定夺,他点点头表示知道。
上午打电话让秘书处送来一份文件,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萧佑城边看文件边应声,却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一路走近,他疑惑抬头,桌前娉娉婷婷立一名年轻女子,轻灰色掐腰小西装,颈中系一条淡粉色丝巾,长发尽数盘于脑后,蛾眉淡扫,大方干练,正是薛飞瑶。
萧佑城放下笔,身体轻轻后仰,十指交错握于胸前,眉尖微挑,薛小姐?薛飞瑶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浅浅一笑,这是你要的文件,我就在隔壁间,希望今后能相处愉快。
她一本正经的态度让萧佑城有些失笑,薛小姐真的打算在这里做事?薛飞瑶一张明丽的脸庞上仍挂着浅笑,我自幼在军中长大,毕业于英国牛津,做一名秘书,绰绰有余。
薛小姐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薛飞瑶渐渐笑得暧昧,你是害怕与我相处久了,会爱上我?萧佑城终于失笑出声,轻轻摇头,爱与不爱,于我都没有什么坏处,我只是在为薛小姐考虑,坦白说,你这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
时间是我的,浪费与否,只由我自己判断。
佑城言尽于此,薛小姐若是执意,请便。
萧佑城不再看她,去翻文件,佑城脾气不好,治下严厉,以后怕是免不了要得罪薛小姐,还请见谅。
薛飞瑶笑着离开,在门口突然转身道:你今天的领带很漂亮。
谢谢,女朋友送的,我也很喜欢。
萧佑城未抬头。
薛飞瑶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展颜,翩然而去。
春日午后,暖阳融融,最是容易犯困,萧佑城正有些迷糊,听见柔美的女声,咖啡还是茶?咖啡。
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萧佑城抬头,看见一张芙蓉玉面,这不该是薛小姐做的事。
官署里有专门负责茶水的女仆。
一只描金花白瓷杯却已经送至他面前,袅袅热气衬着薛飞瑶的盈盈笑脸,英国的同学常夸我咖啡煮得不错,尝尝看。
另一杯咖啡被送至代黎面前,代黎抬头对容庭轩说了声谢谢,继续去看账本。
从去年开始,海天帮与原本合作的的富康钱庄开始起摩擦,矛盾愈演愈烈,富康钱庄由黄兴帮笼辖,自代默祥出车祸后,两大帮派的关系大不如前,刚好代黎也不喜欢旧式钱庄,干脆就改与银行合作,商谈比较了几个星期,最终选择了容家的容生银行,合作伊始,代黎亲自来容生核对账目,容庭轩便也正巧来容生视察。
代黎坐在经理室外的一间小屋,同屋的银行文员以各种理由出去了,便只剩她一个人,以及不时从经理室进出的容庭轩。
代黎并不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只专心看账本。
当容庭轩再一次从经理室走出来时,发现代黎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脱下外衣,轻轻覆在她身上,犹豫了片刻,没舍得离开,坐上她旁边的位置,看她,定定地看她,也只在此刻,他才能这样看她。
岁月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娇嫩美丽的容颜一如三年前的那场相遇,一如三年中的每场梦境。
多么不公平,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清楚的记得她的每一表情与动作,清楚的记得那天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并将这一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在梦境里,回味了整整三年,可三年后的再次相遇,她不仅几乎忘记了他,甚至于,爱上了别人。
他总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健康、智慧、学识、身家、财富、样貌......却原来,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也得不到一生的幸福。
她轻轻哼了一声,他一惊,以为她醒了,却没有,只是翻了个身,原本抵靠着手臂的脸庞露了出来,现出一道绯红色的印记,她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银戒指,睡觉时,戒面硌着了脸。
那是一枚极简单的银戒指,容庭轩却一眼认出,意大利精品手工制造,也同时记起,曾经在萧佑城的指间见过一枚相同的银戒。
他突然失去了面对她的勇气,不敢再看一眼,转身大步走进了经理室。
那一种无望,那一种绝望,简直要他生生击垮。
元宵节那天,他做了件自己都唾弃的事情——偷偷跟踪了他们。
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出身,不敢离得太近,远远遥望着,可即便隔得那样远,远到只看见身影,他仍能清楚的感受到流转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恩爱,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已经容不下任何尘埃。
也就在那时,他意想中的幸福,被敲得粉碎。
这样的美好,却注定不属于他。
傍晚,代黎醒过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去经理室敲门,就在她以为没人时,听见极低的答应声,她推开门,屋里拉了窗帘,很昏暗,依稀能看见书桌后,一人深深陷进座椅里,孤寂的模样。
代黎将衣服放在门边的沙发上,道了声谢,刚转身,听见低沉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代黎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似乎又知道他想问什么,定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又听见他的声音,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明明是我先爱上你,为什么是他?代黎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那里。
如果我在第二天找到了你,或者在他之前找到你,一切会不一样么?代黎皱了眉,几次到了嘴边的话都没能出口,最后道:我不知道......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迈出步子,离开。
夜晚,容生银行熄灭最后一盏灯,容庭轩坐上了银行门口等候已久的车子,身旁的助手小林开口:洪兴帮洪三爷送了拜帖,说想约您喝茶。
不见。
海天帮的那笔款子,与富康钱庄交接的并不顺利。
告诉黄兴帮,上个月他们定的那批枪支滞留在海上了,若是运不到上海,我不介意卖给别人。
少东,我们没必要与帮派交恶。
这件事,不许向外透露一点。
......知道了。
四月初,代黎收到来自北平的一封信,是她旧日一位女同学寄来的,说是下个月要与北军政府里一位部长的公子结婚,邀她前去参加婚礼。
此时,陈小引明面上掌管了黑鹰堂,暗地里控制了青龙堂,白虎堂的方大鹏也逐渐收敛了气焰,海天帮内基本稳定了下来,加之代黎也想给陈小引留一段在帮里立威信的时间,于是决定放自己一个长假,去一趟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