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军统府一间秘密的地下室里,萧佑城正仔细的挑选武器,孙辅匆匆进屋,少帅,人已经选出来了,随时可以出发。
萧佑城嗯了一声,继续关注眼前琳琅满目的冷热兵器,一边思索比较一边收用,动作却很是迅速。
孙辅看着他将一件件型号各异的手枪,军刀,子弹,手雷......以各种方式收在身上,忍不住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少帅,您没必要亲自去。
我的妻子在等我。
完全不容质疑的语气,言语间,一把极薄的刀落入长筒军靴的夹层,寒光转瞬即逝,锋芒深敛其中。
少帅,上海方面的情报并不能肯定,只是容貌相似,您犯不着冒险。
少帅,我挑出来的都是顶级特工,他们一定能将人救出来。
少帅,两方正在交战,请您以大局为重!少帅......萧佑城选好了武器,将最后一把枪别在腰间,我很快回来,一切按计划进行。
萧佑城离开地下室,孙辅一着急,脱口竟是道:我知道您对少夫人的感情,可上海现在是日统区,您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说完自己也愣住,这么多年来,孙辅是萧佑城的属下,感情上也像是朋友。
萧佑城回头,拍了拍孙辅的肩膀示意他安心,眼中闪过自信与噬血的光芒,父亲以为我在美国主修指挥,其实是谍间。
纤指缓缓拂过裸露的脖颈,玫红蔻丹将肌肤称得更加雪白,白月儿细细回想那晚,他的掌他的唇,每一次心跳与悸动......大掌突然覆上她的胸口,她一惊,随即放软了身体,往男人身上粘靠。
在想什么?近卫信树难得有心情,事后还与她聊天,白月儿娇笑着看他,自然是想着上将。
近卫信树笑的敷衍,道:夫人最近心情不太好,你们从前应该认识,多陪着她,劝导劝导。
上将难道不怕我......你敢么?近卫微笑着,眼中杀意一闪而过,白月儿心中颤抖,面上却是娇笑,长腿攀上他的腰,语带撒娇,人家早就是上将的人,对上将可是一心一意的。
近卫是信的,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他出生于最优秀的民族,出生于最优秀的贵族,身为最优秀男人的骄傲,女人对他尽是爱慕仰望,只要得了他一丝垂青,就会死心塌地,只除了......风拂动窗帘,也拂动女子细碎的短发,近卫信树将窗子关上,对窗边女子柔声道:吹感冒了怎么办?医生说用药对胎儿不好。
代黎漠然看向窗外,恍若未闻,近卫信树半蹲在她的座椅旁,手扶上椅背,我有位叔叔下午途经上海,你换件衣服陪我去见他。
代黎看一眼桌上叠放整齐的和服,不可能。
近卫信树笑,别害怕,不用你做什么......有些事,我不想总是提醒你。
扣在扶手上的手指,因为用力,一点一点的泛白,这几日来,她已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愤怒还是这样的不可控制,在心中汹涌翻滚,近卫果然有本事,每每让她知道,对他的恨竟是可以再增一分,永无极致。
那衣服,看一眼都嫌脏,要她穿上,穿上......牙关紧咬,牵得额间隐隐作痛,他知道她在生气,起身劝慰:别这样,对孩子不好。
让她瞧见腰间有光一闪,原来他进屋时忘了除枪,她一把夺过,砰!砰!就是两枪,快到不可思议,他反应过来时只能捂住右臂,惊诧看她,似是不能相信。
门外迅速有人闯进来,有女子的尖叫声,更有黑洞洞的枪口刷刷对准了她。
代黎却冷笑,将枪随手往地上一扔,扫看众人,最后仰了头斜睨近卫,没有一丝惧意,仿佛她才是王。
近卫怒声呵斥,让侍从放下枪,血顺着胳膊,流水一样往下淌,无声滴上羊毛地毯,像一朵朵鲜红的花,妖艳绽放。
斜倚于墙壁撑住身体,近卫似乎忘了痛,深深看她,最后竟也笑了,只吩咐人服侍她换衣,然后离开。
屋里剩下了白月儿,过了许久,颤颤唤了声,夫人。
白月儿想,代黎定是没见过近卫信树的残忍,所以敢动手,可转念想到刚刚代黎的眼神,又觉得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老天爷这样偏心,让她拥有女人不敌的容貌才情还不够,竟还让她拥有男人都不敌的勇气身手......所以他们都爱她么?近卫离开后,代黎便只低头看着和服,不知脸上是什么神情。
过了一会儿,白月儿又唤了声,大小姐。
代黎闭了眼,你出去。
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疲惫。
白月儿道:大小姐,您可能不会穿,我帮......我想一个人。
那是件美丽的衣服,泛着光泽的纯黑底面上,片片樱花飞舞,惟妙惟肖,像是真的花瓣落在她身上,也像是粉色的雪落于黑夜,极纯也极妖,也许只有她,才能穿出这样矛盾又协调的味道。
和服的敞领处露出姣好的颈线,她的肤色很白,不自然的苍白,相比之下,受了伤的近卫倒显得更加精神些,他冲她微笑,想要搀扶她,被甩了手仍然微笑,白月儿记得,那是他受伤的手臂。
有人在拍照,代黎眼角只一扫,那人在镜头后捕捉到眼神,手哆嗦着差点丢了相机,近卫摇摇头,那人得了赦一样跑开了。
白月儿不知道,一个人究竟爱到怎样一种地步,才能容忍至这般,伤害也是甘之如饴......不禁又想起那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他们都疯了。
第二日回到住所的近卫信树,听闻代黎在发烧,脸色一沉,美奈子立即跪了下来,含胸低头,态度卑微,对不起主人,夫人昨天回来后在浴室洗了整夜的澡,中午就病下了,是美奈子照顾不周,请主人责罚。
近卫信树不说话,走进屋,美奈子就一直跪在了那里。
床上的代黎正熟睡,或许是轻度的昏迷,脸烧得很红,唇却有些泛白。
惠香在一旁照顾,见了近卫信树欲行礼,近卫摆摆手,惠香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自上次先兆流产过后,胎儿虽然勉强保住,可是非常脆弱,任何情绪或药物上的刺激都有可能再次引发流产。
近卫信树坐上床沿,手背拭了拭代黎脸颊的温度。
她半蜷了身子侧躺,双臂环抱住身体,一种防备的姿态,眉头轻蹙,神色看起来很痛苦,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羸弱的,无助的,需要人呵护疼惜。
近卫看得痴了,常常忘了替换她额上的毛巾。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她的面容一点一点的模糊,有人轻声敲门,他也有伤,到了该换药的时间,他却不理,幽暗中,缓缓俯身......她周身的气息是烫的,靠近一分就烫一分,直烫进他心里,现在吻下去,应该没有关系......几乎触上唇,她突然翻身,轻声呻吟低语,他立即僵住了身体,缓缓的,又坐直。
即便在她的梦中,他也不愿被当作另一个男人。
灯罩下缀有流苏,光在墙壁上照出一片昏黄,也映出流苏的影子。
打开手中的怀表,内壁镶有一张照片,黑白色也掩不住的风华,她穿了和服,脊梁却挺得很直,神情间只有凌厉,不见半分日本女人的恭顺温婉。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将怀表收进靠近心脏的衣袋,伸手想拭她的额,却被她躲开,她的眼神冷漠倔强,仿佛刚刚看到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
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不待她回答,他已唤人,清粥小菜很快送了进来,他要喂她,她侧了头不理,他笑的无奈,将碗放上床头柜,你自己来,为了孩子也得吃点。
没有犹豫多久,她端起了碗,她吃东西时很是斯文秀气,他看了一会儿,道:我给你嫂子换了个大房间,过两天带你去看她们。
拨转调羹,她仰起头一口气喝完,碗口几乎盖住了小脸,然后将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啪的一声响,转头警惕看他,条件?他却笑问:还要吃吗?她不说话,面容很憔悴,只一双眼睛是明亮的,她在等他的答案,他笑了,我只想讨好你,我爱你。
她眼中有嘲讽,他假装没看到,将手放上她的小腹,隔了薄被,感觉到她蜷缩了一下,他手下忽然用力,她身子一僵,不再乱动。
满意于她的乖巧,他俯身,整个人贴上去听,孩子会动吗?他还太小,什么都感觉不到吧?明年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能叫我爸爸了?我会尽快送你回日本,我们的孩子不能出生在这里。
他不去看她的目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果是个男孩,我要亲自教导他,让他成为大和民族最优秀的武士!他的声音很温柔,听在代黎耳中,只剩阴森森的寒意,他的手重重按在她的小腹上,她不敢动,只能紧紧攥了拳,指甲掐进手心里,掐出血。
代黎精神仍然不济,近卫离开后不久便又睡着了,昏沉沉的,在床上辗转反侧,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梦见孩子出生,满屋子的日本人......梦见自己教孩子说话,他一张口却是日文......梦见孩子同近卫在一起,叫近卫爸爸......梦见孩子长大了,有一人回来对她说,妈妈,我杀了这个中国人,那面孔,竟然是萧佑城!......猛然坐起!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因为眩晕而重新倒下,床边有人说话,好一会儿她才听见,大小姐?大小姐?微微睁开眼,原来是白月儿。
大小姐,你做噩梦了?代黎点点头,白月儿扶着她坐起,端来一杯温水,看她那满脸的虚汗,白月儿也苦着脸,大小姐,昨晚近卫信树说的话,我听到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那是你和少帅的骨肉,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认贼做父!喝下几口温水,代黎渐渐从噩梦中清醒,白月儿突然塞了个东西在她手里,一只白色药瓶,维生素A片?她不明所以,去看看白月儿,后者压了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我知道近卫在威胁你,这里装的是一种慢性毒药,三天一片,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差,最后因衰弱而死,医生查不出原因,近卫也不会怀疑你是自杀。
代黎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白月儿很快掉下了泪,大小姐,我也是被软禁在这里,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解脱!浴室里,代黎站在水池边,看着池台上那只药瓶,脑中浮现出往事历历,未来可能经历的种种,昨夜的梦,正一步步走向现实......不管动机是什么,白月儿有一句话说对了,死,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不觉间,掌心护住了小腹,她低头,轻轻的抚摸,眼神是独属于母亲的温柔慈爱......小宝贝,你是不是同妈妈一样,过的很辛苦?妈妈该带你一起走吗?......可你还没见过爸爸,如果让他知道,你来过,又离开,一定不能原谅妈妈......妈妈舍不得他......水龙头开到最大,花花放着水,流水声的掩映下,代黎趴倒在池沿,终于失声哭了出来。
霓虹闪烁,在浓重的夜色中勾勒出缤纷色彩,一名黑衣男子默默穿过街头,帽沿压得很低,偶尔有灯光晃过脸庞,只瞧见干净的下巴坚毅的线条。
街道的另一边有喧嚣,三个日本兵拉扯着一名学生模样的少女,正往黑僻的巷子里走,女学生极力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哭喊呼救,只招来路边日本人的淫笑哄闹,同胞们或是闪躲或是无奈或是惊恐的目光。
二十分钟以后,三个日本兵被发现死于巷口,女学生早已不知所踪,尸体离大路那样近,竟是没人听到任何声音,那个杀手,出枪的速度简直匪夷所思,于是流言很快散开,枪神陈小引其实没有死。
就在尸体被发现的同时,三条街外,黑衣男子迅速闪入一间地下室,甫一进门即有枪抵上胸膛,男子并不紧张,一手举起,一手缓缓取下帽子,陈小引看清来人面目,放下枪,少帅迟到了。
对不起,路上耽搁了。
屋子很小,只一盏灯从屋顶吊下,阴影里有人,萧佑城眯起眸,容少?那人走到灯下,眉目俊朗,面带微笑,正是容庭轩,少帅既然来了上海,怎么不知会庭轩?萧佑城眉头一皱,多谢容少好意,这是佑城的家事。
容庭轩笑着不说话,取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萧佑城疑惑上前,立即看出地图上是什么,近卫居处的内部结构图。
容庭轩指着图上一处处红色点道:这些都是负责看守的士兵,而这里,指向一小块绿色,是代黎被软禁的房间。
萧佑城眼中有惊喜,并且不掩饰欣赏敬佩,容少果然好本事!这样秘密详尽的地图,北军特务与海天帮都未能得到。
容庭轩淡淡笑了笑,这是一位朋友所为,如果少帅不介意的话,他也很希望帮忙。
萧佑城看着容庭轩,不置可否,很快有人敲门,陈小引举着枪打开门,再次将枪口对准来人的胸膛,萧佑城与容庭轩一齐看过去,萧佑城蹙起眉:朱先生?见他们认识,陈小引迅速收起枪关上门,萧佑城看一眼容庭轩,再看向朱淳,朱先生与我应该算不得朋友。
朱淳只简单一句,代小姐于我有恩。
朱淳向来精通于谍务暗杀,抛开其他,有这样的帮手显然不坏。
只几秒钟的思索,萧佑城单手伸出,朱淳也伸出手......在这间幽暗的地下室里,南北领袖第一次握手合作。
近卫信树并不知道一场密谋在悄悄的进行,此刻,他正大发雷霆,因为医生刚刚告诉他,代黎平常服用的维生素片,其实是一种慢性毒药。
近卫那几乎疯狂的模样让医生恐慌,他战战兢兢道:我刚为夫人做了身体检查,夫人似乎并没有服用这种药。
近卫抄起只烟灰缸,咣当一下就掼在医生眼前,吓得医生一个激灵,只听近卫怒吼:没有似乎!没有!!医生连连称是,以再为夫人检查为由赶紧退了出去。
白月儿不久即听闻了此事,正在房中暗自忐忑,突见近卫红了眼冲到她房中,不由分说,揪过她的衣领啪啪就是几巴掌,然后重重一推,力道太猛,白月儿的额头撞上沙发一角,立时出了血,她知道事情败露,嘴上仍是慌道:上将,上将这是做什么?话未说完即掩了面抽泣,甚是无辜可怜。
近卫看着她,反倒笑出来,只是眼神森冷,尽是杀意,他半蹲下身子,一把拽过白月儿的下巴,你说做什么?我连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动的女人,你竟然敢杀她?你竟然敢!!啪啪又是两巴掌。
白月儿的双颊已经红肿,嘴角有血丝渗出来,她哭道:上将,我没有,上将......一巴掌断了她的话,伴着近卫阴狠无情的声音,你以为我是好骗的?你以为杀了她,我就能娶你这个贱货?白月儿垂下眸,停止了哭泣,她了解近卫,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这次都必死无疑,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畏惧,她突然抬起头,眼中再不见懦弱恐惧,而是充满笑意,绽放于满脸伤痕血迹的笑颜,很是诡异,我为你堕过三次胎,自己的孩子你不要,非得给别人养孩子,哈哈哈,近卫信树,你也是个贱货,贱货!呸!含着血的口水吐上近卫信树的脸,近卫怒极,眼神像噬人的兽,狠狠甩下她,白月儿的头撞上沙发,当即晕了过去,近卫信树尤觉不解气,又狠踢了几脚方才唤人道:把这贱人送到六部第二分队做活体实验,别让她死的太痛快!半夜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像是止不住的泪,第二天也不见放晴。
代黎从西岭监狱出来,乍遇着湿气,身子一啰嗦,即时就有件外套披上她的肩,她将肩膀一斜,那外套就滑落下去,待近卫把衣服捡起来,代黎已经冒着雨,坐进了车里。
近卫跟着上了车,见她那衬衣有些湿了,将手中的衣服递过去,被她抛回后笑了笑,也就作罢。
车窗外蒙蒙的雨意,路上行人也是稀少,她倚靠在窗边,看着什么,几乎所有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她都这样独自出神,也许忽略他的存在,能让她心中舒服一些。
那瓶毒药的事你知道吧?她不说话。
你没有吃,对吗?还是不说话。
于是他也沉默,他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他,甚至是恨他,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她在他身边,永远在他身边,就这样近在咫尺,就很好。
静默中,汽车突然急刹,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代黎的身子猛然往前倾,近卫同时扑倒在她身上,有枪声,风穿过被打碎的窗玻璃,呼呼吹进来,将细小的水珠蒙上他的发,血从他的肩头不停往外涌,温热流到她身上,将她的白衬衣也染成了鲜红,枪声密集了起来,却再无子弹飞向车内,他抬起头,气息微弱,却透着紧张,你没事吧?她有一瞬间的愣怔,摇了摇头,近卫一口气松下来,晕倒在她怀里。
近卫信树回到居处接受了手术,傍晚时,近卫的家臣高桥田一郎来到代黎的房间,请她去看望近卫。
代黎自然拒绝:我不是医生。
高桥躬了身,态度似乎恭敬,声音却是傲慢,夫人,主人是为了救您才受伤的。
我不感谢他。
高桥一挥手,立即有许多侍从闯进来,个个拿枪指向代黎,代黎看着他们,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高桥让她瞧的竟有些发怵,低了头道:我们不想为难夫人,还请夫人配合。
又是威胁!近卫威胁她,他的仆人也威胁她!代黎心中怒火炽盛,渐渐敛了笑,沉声吐出一个字,滚!侍从无端端被震慑,去看高桥,高桥慌忙道:夫人......滚!容家一处偏僻的公寓里,萧佑城陈小引等人正做最后的准备,恰在此时,朱淳匆匆赶了进来,近卫与代小姐乘坐的车上午遇袭。
萧佑城立即变了脸色,朱淳赶紧又道:代小姐没事,可是近卫受了伤,居处的护卫增加了近一倍,今晚的行动......萧佑城不发一语,提了枪就往外走。
他的爱人正身处险境,他没时间犹豫,一秒钟都没有。
这晚,代黎睡得十分不安稳,梦里总觉得有人在看她,猛的一睁眼,床边果然有个人影!啪的一下打开灯,原来是他。
近卫身上的衬衣只搭了一半,胳膊连着肩膀缠绕一道道的绑带,有新伤也有旧伤,被她打的,或是为她被打的。
代黎半倚于床头看他,不说话,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温暖的颜色,她眼中却只有冰冷与防备,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对他依然只有冰冷与防备。
心中无声叹气,近卫哑着嗓子开口,我会严惩高桥。
代黎只冷笑,我累了,请上将离开。
近卫听出她语中的不屑,问道:你在生气?你想要怎样?杀了他也可以,只要你高兴。
代黎想都不想,立即回他,我想杀了你。
近卫僵在那里,鼻翼急促的张合,他今天差点为她丢了命!可她依旧恨他,恨不得他死!他突然失控,抓住她的双肩,几乎是怒吼:你是我见过最无情的女人!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宠你疼你讨好你!可你只记得那点伤害,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他的面容因疯狂而扭曲,双目圆瞪,青筋暴起,她忽然觉得好笑,语气淡而坚定,你不配谈感情,根本不配。
血渗出伤处,将绷带都染红了,他大概早已感觉不到,恨恨看着她,长久看着他,最后重重一拳打在床沿,摔了门离开。
代黎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关了灯继续睡觉,意识刚有些迷蒙,又发觉身后有人,且突然抱住她!她先是一惊!熟悉的的气息又让她心头猛的一窒!回身紧紧勾住来人的脖颈,你怎么才来呀!这样一句话,让他的心酥酥软下来,对她,怎样的疼惜都不够。
对不起。
他啄她的唇,单手将她托抱起,紧紧拥在怀里,温柔低语,闭上眼,再睡一会我们就到家了,乖。
又啄一下她的唇。
怀抱里是她柔软的身体,呼吸间是她淡淡的体香,给予他所有力量。
她软软嗯了一声,极乖的趴在他身上,温暖的胸膛,熟悉的味道,这样让她安心,终于可以卸下一切,安心去依靠。
四周仍是静悄悄的,黑暗里,她看见美奈子倒在地上,出了房间,门外横七竖八倒下了许多人,而她刚刚在睡梦中,竟没有一丝察觉。
他抱着她,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走廊,身后拐角处突然出现个日本兵,大约不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在愣怔时,代黎摸到萧佑城腰后一把枪,瞬间悄无声息的解决。
一路到后门,没遇着任何阻碍,门口有几个男子在守候,萧佑城放下代黎,亲一下她的额头,跟他们出城,我随后到。
这晚的夜色极好,月光皎洁,群星璀璨,他俊美的脸庞沐浴在夜色下,模糊的,也是清晰的,黑眸亮若星辰,唇角隐隐有笑,泰然自信,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你决定,那样轻松。
俊颜逼近,她的唇间印上他的吻,随即又失去,视线中只余下他离去的背影,黑色衣角在风中翻飞,她突然追上去,一手拔下他后腰的枪,一手勾下他的脖颈送上吻,别想丢下我!说完即率先跑开,他跟在身后着急的唤,黎!无奈,担忧,又高兴。
要去做什么,不用说,双方自有默契,虽已杀了很多人,但因为在半夜,且做的隐秘,竟还没有惊动近卫信树。
近卫住在二层,楼梯有两道,两边皆有人,代黎一偏头,你左我右。
猫一样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人于二楼汇合,代黎指了指手上的枪,萧佑城抛了排子弹给她,凭空接住,代黎边装弹边问:几?四。
不远处有个日本兵听到动静,试探着走过来,代黎将将装好子弹,伸手就是一枪,动作极为潇洒利落,平了。
微扬头又追问一句,帅吧?不顾有人靠近,萧佑城揽过她,火热一个吻。
日本人开始觉出不对劲,在他们接近近卫信树的房间时,屋中已经大亮,幸得防卫还没来得及加强。
近卫信树刚听高桥说上一句话,突见他脑门出血死在眼前,左手刚触到枪,子弹砰的一下穿过手心,枪滑落于地,而右臂受伤使不上力,最后的意识中,只看见一名修罗般的男子,森森的枪口,森森的杀气。
砰!砰!砰!砰!砰!萧佑城对着近卫信树连开数枪,直到弹夹空了尤不停手,连连放着空枪,笼罩于全身的杀意与恨意,寒澈十足。
直到身边有人轻拉他的衣袖,代黎淡淡扫看一眼血泊中的近卫,走吧,来人了。
在几名特工的掩护下,他们顺利出门上了车,开车的是朱淳,副座是容庭轩,代黎尚未说话,萧佑城先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朱淳微笑,军部与仓库现在都是一片火海,够小日本忙的了。
代黎慌忙插嘴,西岭监狱,我嫂子!萧佑城抱她在腿上,不急,陈小引去了。
车厢里突然静下来,不再有人说话,汽车于黑夜飞快的奔驰,景物刷刷往后退,街边没有灯,朦胧月色照在脸上......那样近,终于那样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她)的心跳,他(她)的呼吸......分离的每个日日夜夜,每分每秒,于彼此,都是煎熬。
拥抱与亲吻,一切都自然的发生,唇舌热切的纠缠,疯狂侵袭各自所有,灼烧一样的感觉将人完全的吞噬......不顾旁人,不顾危险,什么都不顾,他们只有彼此,天地间便也只余了彼此,什么都不用顾。
容庭轩与朱淳齐齐将目光放到窗外......同样的夜,于各人心中,却是不同。
天色微明,又是一个晨曦。
上海北郊的一座小村庄里,鸡鸣间夹杂着汽车的声响,村里的孩子好奇又紧张,他们很少能见到洋车,更毋庸同一时间,见到许多辆洋车。
车子都停在村头,胆大的男孩子偷偷去看,看见几个男人在说话,其中还有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头发很短,皮肤像雪那样白,初晨中,好似要发光。
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女人突然笑了,花开一样......周围那几个男人,眼神全变了......男人们相互握手,女人也伸手,却被她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揽,抱着上了车...... 有些车开向北,有些车开向南......最后,小村庄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只剩村头那只大公鸡,继续引吭高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