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二月莫把棉衣撤,三月还下桃花雪。
节气上虽然已经入了春,天依然有些冷,特别是这一大清早,天灰蒙蒙的还没亮透彻,人叫那北风儿一吹,还真是透心的凉。
从值夜的小钱手中接过班,阿且脱下新买的皮衣,仔仔细细收好叠好,换上件平常穿的半旧的袄,倒上一杯热茶,这才在售票台后面坐下。
阿且是天津船务公司的售票员,在这职位上干了有十多年,日子平淡也还算富足。
买票。
清脆的童声将正在打盹的阿且唤醒,他揉揉眼去寻客人,嗯?售票台前没人?阿且疑惑着站起来,踮起脚尖往柜台底下一看,顿时大惊!原本还有些瞌睡的脑袋立即清醒!这这这这,这是什么?一个小男孩和一匹狼?狼!阿且的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小腿肚子止不住在发抖,小男孩显然已经见惯了这场面,轻描淡写道:这是哈士奇,西伯利亚雪橇犬。
阿且读过的书不多,不知道西伯利亚是什么,也不知道雪橇是什么,可他知道犬,犬?那不就是狗?原来是狗呀!虚惊一场。
松下口气,阿且终于有心思打量今天这第一位客人——小男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穿一件短款的紧身黑皮衣,敞怀,露出里面暗纹的纯白毛衣,黑色长裤收在黑色小皮靴里,头戴一顶黑色贝雷帽,还是歪带的,手里提一只小皮箱,最紧要的是,一副墨镜,将那本就不大的小脸遮去了大半,只能瞧见白皙光洁的下巴,微微翘的薄唇,精致得像个女孩。
小男孩身上那皮衣的光泽,一看就是顶好的,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阿且新买的那件跟本没法跟人家比,不禁觉得十分奇怪,等了这许久也不见再有大人进来,父母怎么就放心这样一个小孩子出门?小男孩等的似乎有些不耐烦,又说了声,我要买票。
您去哪?阿且可不愿得罪这样的小少爷。
美国洛杉矶港。
几张?一张。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又问:哈士奇要票吗?阿且略一琢磨,明白过来了,感情这小少爷是要自己带着狗去美国?难道是闹离家出走?于是问他,您这票是给自己买?小男孩的不悦表现的更加明显,小八字眉一皱,你还卖不卖?虽然隔了墨镜,阿且还是能感受到两道凌厉目光向自己袭来,一抖,忙不叠声道:卖的卖的。
看着小男孩,您钱带的够么?去洛杉矶的远洋轮,票价是极高的,看他那样子,不像是带了很多钱。
却见小男孩不紧不慢从皮衣内袋里拿出一张支票簿,多少?阿且再一次惊到了!这个世道太疯狂!他心思很快一转,颤着声道:700大洋。
小男孩拿出笔填,也不看他,外头不是写的650?阿且收了声,不敢说话了。
小男孩填完将支票一撕,阿且刚想出去拿,却见小男孩将支票放进大狗的嘴里,大狗纵身一跃,阿且还没能看清楚时,支票稳稳当当落在眼前。
小男孩拿了船票,带着大狗出门,末了时还叮嘱了一句,记得等船开了再去兑,那五十就算是你的小费。
开船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距离现在还有些空,萧夏州拎着小皮箱,带着宠物——名唤Cat的哈士奇,在码头转了转,要了一份馄饨当早餐,给Cat要了只烧鸡。
刚吃完没多久,原本喧嚣的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七八辆黑色轿车开进码头,那气势是无比迫人的。
许多戎装男子从车上下来,为首一位正是孙辅。
孙辅走近萧夏州,恭敬说道:少爷请回家吧,大帅很着急。
萧夏州扫一圈来的人,知道跑不了,脸一扬,让他亲自来见我。
天津码头就在这诡异的压抑沉闷中,度过了二个多小时,直到另一辆黑色林肯驶来。
车停,下来个高大男人,一袭黑色长风衣,里面是一件暗纹黑色毛衣,纹理同萧夏州的白毛衣一模一样,男人也戴了副墨镜。
大墨镜对小墨镜,默默无语,过了半天,到底小墨镜先沉不住气,从板凳上跳下来,理直气壮的吼:我要找妈妈!洋轮的汽笛声恰在此刻响起,悠扬绵长,催旅人们上船。
大墨镜一笑,去吧。
小墨镜愣住了,仿佛是不能相信,疑惑看了大墨镜几秒,刚刚尝试着挪动脚步,却听大墨镜不紧不慢道:别怪爸爸没提醒你,你妈妈坐的是飞机,洋轮刚开出公海她可能就回来了。
小墨镜显然没考虑到这么个关键性问题,步子陡然刹住,小脸蛋一会红一会白的。
大墨镜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小的,在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一口,跟爸爸回家!萧佑城最近很烦躁。
去官署,秘书问,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有家新落成的女校,请夫人去剪裁。
看母亲,母亲问,你媳妇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新得了一串珠链,颜色太嫩给她吧。
收电报,妹妹问,嫂嫂什么时候回来?我想问她几个有关宝宝的问题。
回到家,儿子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晚上终于清净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
习惯性往身边一揽,床畔是空的,丝绸床单触着掌心,冰凉。
拿过床头她的睡衣,深深一吸......她临走那天换下的衣服,还遗有淡淡她的味道......将睡衣拥在怀里,渐渐才能入眠......几日后,北平郊外的一处秘密军用机场,飞机降落,舱门打开,在走下几名随从后,终于出现一名女子,黑色风衣,怀里抱一团毛茸茸的白色。
将白色毛团交给萧佑城,怀里立即又扑进另一个,八爪鱼一样抱住她,小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软软糯糯娇一句,妈妈,我想你了。
将人的心都化了,代黎眼眶热热的,亲儿子的发,妈妈也想你。
萧佑城怀里,茸茸毛毯中露出一张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缓缓挣开眼,一双乌沉沉的眸有些懵懂迷茫,八字眉一颦,小俏鼻一皱,半天才明白过来,含混娇软唤了声,粑粑,眼皮子耷拉耷拉,又呼呼了。
回到家,晚饭过后,两个大人给两个孩子并两只狗洗完澡。
代黎坐进沙发,小的缩在她怀里,大的抱着她的胳膊,依偎在她旁边,最大的那个坐在她另一边,揽过她的肩,将她揽在怀里,三个一起听她读故事,两只狗趴在地毯上她的脚边,一只是萧夏州的哈士奇Cat,一只是代情词的萨摩耶喵喵。
墙角那只落地钟,钟摆慢慢的晃,时间静静的流,安静美好。
两个故事读完,孩子们都睡着了,小心翼翼将他们抱回各自的房间,Cat与喵喵也跟着各自的小主人回房睡觉。
回到卧室,门刚落锁,代黎即被拥入温暖熟悉的怀抱......萧佑城将脸埋在她颈窝,闷闷说了声,我想你了。
代黎忍不住的笑,眼中柔情似水,回抱住他,我也想你。
他习惯在早上六点钟醒来,天只微亮,怀里的她睡得正香,修长不知何时环上了他的腰,小脑袋埋进他的胸口。
赤裸的胸膛,能明明白白感觉到,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温暖的,均匀的,淡淡扫过,像有人拿了一只柔软的鹅毛,在他胸口,慢慢的,慢慢的,挠。
他低头温柔的吻她,痴痴的看她,与她在一起,人总是变得惰,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陪着她,陪着他们的孩子......当初他等她的那些年,有人劝他说,他这样痴,这样放不下,不过是因为从未真正得到她,每每总在情正浓时失去,所以他不甘心,所以他忘不了,倘若真能同她在一起,生上几个孩子,过不了多少年,也就淡了......寻常夫妻的相处或许如此,于他们而言,却是反了方向。
渐渐他也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过了九点,因为窗帘厚,光透进来的不多,屋里依旧暗沉沉的,她自然睡得好,身子都没挪一下。
不多久,门外笃、笃、笃传来轻微的声响,他极小心的放开她,穿件睡袍起床,拉开门。
这日的天气很不错,走廊里很是明亮,丝丝缕缕的明媚阳光中,他看见个矮矮的小粉团,后面跟一只比她高上半个头的雪白大狗,萧佑城出门后迅速反手关上,成功阻拦了想要往里冲的小粉团。
萧佑城蹲在女儿面前,温柔笑道:我的小公主醒了?睡得好吗?小情词穿一件粉色缀草莓花边的睡袍,怀里抱一只粉色兔宝宝,费力的仰起头,看着爸爸,娇娇说了声,要嘛嘛。
嘘~~~~~萧佑城轻声道:嘛嘛在睡觉,情词乖,不要吵她好不好?小情词颦起小眉头,眉尖微微在抖,眼中立即含了泪,却不流出来,包在眼眶里,光下莹莹闪闪着,小嘴一撅,以极小极轻,也极委屈的颤音道:要嘛嘛。
萧佑城自是受不住,立即将女儿搂进怀里,又是亲又是哄,真是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幸得负责看护小情词的下人走过来,小姐,跟郭妈下去吃早饭好不好?今天有黑森林蛋糕,已经快被少爷吃完了,再晚点就没了哦!小情词听她这话,想了想,可能还是觉得抢蛋糕比较迫切,乖乖跟着郭妈下楼去了。
萧佑城再回房时,发现代黎已经醒了,见她半窝在床上,将丝被抱在怀里,露出一条雪白长腿,裸露的双肩圆润而淡薄,发是凌乱的,神情懵懂,像一只慵懒的猫,黑丝绸下半隐半现的雪白,佐以房间里昏沉的仿佛暧昧的光线,绝顶的性感撩人。
萧佑城清了清冒火的嗓子,坐上床将她揽进怀里,触手是她光滑细腻的背,怎么就醒了?昨夜那么累......代黎微红了脸岔开话题,谁?情词吗?嗯。
他的掌顺着她绸般丝滑的肌肤,上上下下的抚,刚才想找你,这会被哄下楼吃黑森林蛋糕了。
黑森林蛋糕......代黎低低重复了一遍,我也想吃。
萧佑城不觉就笑了,已经有两只小猪在抢了,第三只还要抢么?代黎脸一红,头枕在他肩上,打他,却更像小猫挠痒,萧佑城笑得越发甜蜜。
她在孩子面前温柔慈爱,在外人面前礼貌疏离,在敌人面前凌厉果敢,可在他怀里,爱耍小性子,爱撒娇。
他真喜欢。
萧佑城扶起她的小脸蛋,吻她红红的唇,乖乖等着,我这就给你抢去。
不多一会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个盘子,盘子里是一块黑森林,代黎讶然,还真跟孩子们抢吃的呀!他叉下一块送到她嘴边,哪里要抢?他们根本吃不完。
她吃下一口,正满意,听他笑道:我说什么你都信?代黎变了脸色哼一声,张嘴吞下他送来的第二口,含混道:不信了,以后再不信了!两人斗着嘴,代黎将一块蛋糕吃完,心满意足,闭了眼摸着小肚皮,还想睡,感觉他欺上身来,在她耳边哑着声道:饱了没?听这声音,代黎便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未答,又听他道:该喂我了。
话音刚落,丝被就叫他扯了去,光裸的身子跌入他怀里,任他吮舔啃食,真要将她吃下肚一般,她正渴睡,不免就有些恼,打他推他,你怎么总也不够!总也不够!小嘴即时叫他含了去,舌头滑进来,品尝她口中遗有的黑森林的味道,樱桃的酸、奶油的甜、巧克力的苦、樱桃酒的醇香,尝够了才肯松口,又去吮她纤细的颈子,那若隐若现的美人筋。
是你撩我在先,是你的错。
她更恼了,僵着身子不去应他,拿只枕头蒙住头,紧闭的双腿却终叫他分了去,他刻意去舔弄,或轻或重的咬,或浅或深的吸,她哪里受的住,不多久就抛了枕头,紧攥他的发,嗯嗯呀呀的呻吟。
他从腿间吻了上去,吻至她耳边,舒服吗?她促着呼吸,头一偏,烦你。
他笑得坏极了,在她通红的脸蛋上一遍遍的啄,将她的修长放上自己的肩,缓缓推进她的身体,一下快过一下的撞击,又惹得她嗯嗯呀呀的叫。
翻过身子又是一回,他终于肯罢,在她耳边重问:舒服么?她一把推过去,可惜软绵绵的没力气,反叫他含了指尖在嘴里,她娇娇软软的仍是那句,烦死你。
阴沉了一整日,终于在傍晚时分下起雨来,天也随之黑了。
雨丝细而密,初时不觉什么,过了不多久,原本干燥的地皮已经尽湿。
斜风细雨作春寒,湿漉漉的空气袭上来,虞梦雪身子一哆嗦,又将小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她是培英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因为学校里经费实在紧张,不得己,让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出来卖花卖报,贴补些粉笔板擦钢笔水钱。
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提了空篮子回家,身边只剩下同班的林灵,她篮子的花也不多了,而自己,虞梦雪低头又数了一遍,二十八枝......只卖了两枝。
她们来的地方其实很好,身后就是富丽堂皇的蓝玫瑰,闻名北平城的西餐厅,大厅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不时还有肉香飘出,香气醉人。
肚子咕咕在叫,再叫寒风一吹,又冷又饿,看着又一辆缓缓驶来的轿车,虞梦雪理了理裙子整好校徽,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鼓起勇气走上去,再晚上一阵子,回家被母亲骂不说,可能饭也吃不上了。
下车的是一名女子,高挑纤细,穿一件灰色毛衫,颈上缠了条灰黑两色的绉纱围巾,虞梦雪刚迈出步子,又见女子打开另一侧车门,抱出个小女孩,像是摆在洋行橱窗里头的瓷娃娃。
同时从车后座跳下个小男孩,身后窜出两只大狗,一只像狼一只像狐。
虞梦雪傻了。
女子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牵着小男孩,领着两只狗,正往餐厅里走,虞梦雪咬咬牙,在他们即将进门的时候冲了上去,买枝花吧,小......弟弟。
虞梦雪对着眼前漂亮稚嫩的一张脸,称呼不觉变了。
萧夏州脸上先是一红,然后一白,扬了下巴斜看她,谁是你弟弟?虞梦雪恼悔不已,窘得说不出话,却听头顶上传来一声笑,女子低柔的声音道:夏州你在这买花吧,妈妈先进去了。
狐样的狗跟了进去,狼样的在一旁坐下。
萧夏州幽怨的看一眼丢下自己的妈妈,再看虞梦雪时眼神凌厉,多少钱?虞梦雪不敢抬头,觉得这男孩漂亮得有些过分,一,一毛钱两枝。
咬咬牙,三枝也可以。
萧夏州从鼻子里哧一声,掏出张十元的纸币递过去,虞梦雪却不接,面色很为难,我没钱找你。
萧夏州有些不耐烦,不用找了。
虞梦雪抿了唇角怯怯看他,口气却倔强,那不行。
萧夏州收起钱,二话不说走人,穿过流光溢彩的大厅,直到楼梯下才停住,回头,玻璃门外,女孩子的身影看不清楚,只依稀单薄的蓝衣黑裙。
萧夏州重新折了回去,女孩的眼圈已经红了,转过身想掩饰,萧夏州不屑哼一声,将钱扔进她的篮子里,刚要走,却被虞梦雪一把抓住,硬是将钱塞给他,不用你施舍。
萧夏州瞪大了眼看她,少爷脾气被磨尽,正要发作,虞梦雪还了钱立即冲出去,跑了。
萧夏州走进包间,意外发现父亲已经到了,叫了声爸爸,萧佑城应了一声,继续帮代情词系围兜,系好后在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一下,再亲亲儿子,最后给妻子一个吻。
吃饭时萧夏州一直闷闷不乐,平时喜欢的鹅肝酱牛排端上来也没什么兴趣,代黎问他怎么了,萧夏州突然道:我要上学。
夫妻两个都愣了一下,他们给孩子请了家庭教师,并没有送去学校的打算,可儿子既然要求......代黎看一眼萧佑城,萧佑城便道:这事你自己去找孙叔叔。
正菜吃完,经理亲自端上甜点,另送上两杯冰淇淋,恭敬笑道:这是今天特意做的,请少爷小姐尝尝。
小情词很高兴,拿起茶匙就要挖,冰淇淋却从眼前被挪开,换上原本点的草莓蛋糕,小情词仰头,巴巴看着妈妈,代黎摇摇头,小情词还是巴巴看着,代黎俯身在她脸上亲一下,情词乖,吃冰淇淋肚肚疼。
小情词不理,颦着眉头默默看妈妈,代黎也默默看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终于看不下去,纷纷帮忙求情,这次就算了吧?让妹妹吃一点吧?母女俩对望着,父子俩在旁边望着,Cat与喵喵吃饱了饭也望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后小情词嘴一撇,哇一声扑进代黎怀里,跟嘛嘛睡。
代黎其实早软了心,立即将女儿紧抱在怀里柔声哄着,宝宝乖,宝宝不哭,让嘛嘛亲亲,乖,今晚跟嘛嘛睡。
萧佑城脸一黑。
萧夏州见妹妹这交易做的不错,赶紧将面前的冰淇淋往旁边一推,我也要跟妈妈睡。
代黎笑,你要换牙了也少吃点,今晚一块跟妈妈睡。
萧佑城脸更黑了。
虞梦雪今年七岁,父亲是一位中学教员,母亲赋闲在家,家中还有弟弟和表姐,一家五口人只靠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难免拮据些。
在培英小学念书的孩子,大多出生于这样的普通家庭,只有一个例外。
这是位刚刚转来的新同学,跟虞梦雪同桌。
他不是个好学生,天天迟到不说,上课还明目张胆的睡觉,经常被老师叫到门外罚站,男孩子们一开始不喜欢他,说他长的太漂亮,像个女的,后来有个高年级的男孩专门跑来调戏他,被暴打一顿之后,再没人敢在他面前指指点点。
这天老师讲算术,快下课的时候萧夏州醒了,伸了个懒腰,同学们不看他,老师也假装没看到,最近老师已经不管他了。
萧夏州凑到虞梦雪跟前,边打哈欠边问:什么时候下课?虞梦雪往旁边挪了挪,看了眼老师,小声道:快了吧。
正说着下课铃就敲了,萧夏州突然举手,老师吓一跳,扶了扶眼镜道:萧同学有什么问题?萧夏州懒洋洋站起来,我听不懂,想找虞梦雪补习。
老师又扶了扶眼镜,同学们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虞同学你就帮萧同学补习吧,下课。
这是今天最后一节课,下课就是放学,萧夏州没有书包,只说一句星期天去你家就走了,女同学叽叽喳喳围在虞梦雪身边,他为什么找你补习啊?学校里他就跟你说话。
你们去哪补习啊?虞梦雪很发愁,回家把事情告诉了母亲,虞母是小商人家庭出身,为人很是精明爱算计,问她,补习给你钱吗?虞梦雪显然没想到这一层,茫然摇了摇头,同学之间互相帮助。
虞母不耐烦的打断她,那就别做,在家看弟弟。
第二天是星期六,萧夏州没去上学,也就没法告诉他,虞梦雪想,萧夏州并不知道自己家里住在哪,估计也就是骗骗她。
星期天下午,听见有人敲门时虞梦雪一惊,偷偷躲在窗后看,果然是萧夏州,身边还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几只礼盒,虞母作势拒了一下就收了,笑逐颜开,将萧夏州恭恭敬敬请了进来。
这日傍晚,萧夏州自虞家出来,看着窗外狭窄破旧的巷子,新鲜劲过了,便有些意兴阑珊。
不多久却发现方向不对,车子竟是往家里开,家里却是没有人的,爸爸去东北巡边,妈妈带着妹妹去了青岛,为新舰入海剪彩致辞,他于是住在萧家老宅。
问侍从官,说是夫人与小姐回来了,萧夏州心中一喜,便是路边的小野花也变得可爱起来。
刚到家便闻见香味,跑到厨房,果然看见妈妈在做饭,萧夏州心中暖洋洋的舒服,眼睛也是晶晶亮的,很想立即扑进妈妈怀里,脚步却滞住。
代黎扭头看他,笑吟吟道:听说下午去同学家补习了?夏州很用功啊!萧夏州脸上红红的,却撇嘴,装作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不接妈妈的话,搬过凳子拿一只高脚杯,倒上半杯牛奶,学爸爸喝酒的样子,倚在门边,装酷。
代黎知道小家伙还在闹别扭,故意不理他,最后萧夏州绷不住了,慢吞吞走到代黎身边,抱住她的腿,撅着嘴撒娇,妈妈不喜欢夏州。
代黎捏他的小鼻子,妈妈怎么不喜欢夏州了?带妹妹不带我。
代黎蹲下身子,眼睛与他平视,妹妹还小,可是夏州不一样,夏州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能总跟在妈妈身边,对不对?大约是被这样的夸赞激励了,萧夏州挺了挺胸脯,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我是男子汉了,可以在妈妈身边,保护妈妈!代黎笑着吻他的额头,那夏州要多吃点,长的快一些才能保护妈妈,对不对?萧夏州连连点头,代黎又亲亲他,乖,叫妹妹吃饭。
萧夏州行一个军礼,得令!蹦蹦跳跳上楼去了。
晚上临睡前,兄妹两个分别同爸爸讲了电话,最后代黎接过话筒,听他柔声问:今天刚回来,累不累?代黎半眯了眼倚在床头,看两个孩子拿枕头互相打闹,有点。
对不起,这本是我的事。
他压低了声音,在话筒那头亲她一下,辛苦了宝贝。
她甜甜的笑,夏州情词都很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的妈妈想我吗?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孩子们笑,叫情词看见了,奶声奶气嚷起来,嘛嘛好高兴!嘛嘛好高兴!说着就要扑进代黎怀里,却被萧夏州一把抱住,妈妈在和爸爸讲话,不要闹!代情词颦了眉瞪他,锅锅坏!可怜的小情词,被坏锅锅狠狠mua了一下。
孩子们在闹,大人的电话已经讲完了,代黎搂过小的亲亲大的,两只立刻老实了,乖乖蹭进她怀里,听故事睡觉。
安静的午后,明亮的书房,象牙白的提花窗帘被束起,流苏轻扫过地毯。
代情词骑在窗边一只小木马上,正愉快的驰骋沙场,喵喵就是她的大将军。
书桌上摆放了文房四宝,代黎静静在临帖,可她心中一点都不静。
萧老夫人今日特意将她找去,是为商量一件家事——让萧佑城再娶个女人,对象就是他的表妹,苏绛忧。
丈夫死在了战场的苏绛忧,守寡已有两年,她身子本就弱,这两年是越来越糟,近日更是有些不好,萧老夫人的意思,一方面是冲冲喜,另一方面,也算是了下苏绛忧多年的一个心愿。
代黎自是不肯,萧老夫人劝道:我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容不得别的,可绛忧这身子眼看是一天不如一天......萧家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就委屈些。
代黎的态度十分坚决,对不起母亲,我们会给她找最好的医生,但这件事不行。
萧老夫人不耐,掼下脸色,你已有两个孩子,为我萧家生下了长孙,绛忧是再不能生养了,不会对你的地位造成威胁。
代黎心下一沉,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不说了。
萧夫人摆摆手,这事你也做不了主,绛忧从小同佑城青梅竹马,感情也是不一般,等佑城回来再说,他不会不管。
笔一顿,思绪拉回,看见一团墨迹晕在宣纸上,花了。
她到底是不专心。
刚刚换了张纸,一个字还没写完,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与呼唤,夫人!夫人!侍从官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少爷不见了!书房里又是另一番静,小情词仿佛也明白了什么,抱着喵喵的脖子,睁大眼看了看侍从官,又看了看妈妈,而侍从官只看见夫人缓缓抬头,眼神里,是杀气。
萧夏州是在学校里被劫持的,因为经验实在不足,被人从身后袭击打晕,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很小很暗的屋子里,墙壁是木板,好像是个船仓。
也许是因为遗传了父母的天性,也许是因为男孩子固有的心性,除了紧张恐惧,萧夏州还有些莫名的兴奋,他想起妈妈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讲她六岁时曾被绑架。
我五岁,比妈妈当年还小了一岁,萧夏州在心中想。
正苦苦思索逃脱法子的萧夏州,听见门有响动,立即缩进墙角,警惕看向门口,进来的是个男人,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萧夏州紧紧盯着他,不说话,男人笑了,笑容很温和,你是夏州?萧夏州又想起妈妈讲的故事里,一条会笑的蛇。
萧夏州还是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很不高兴,除了爸爸妈妈,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夏州,更何况是个绑架他的坏人。
男人仍然笑,柔声安抚他,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我还救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
萧夏州终于皱起眉,那你为什么绑我?你是谁?我......男人想了想,又笑了,我来带你回日本,我是你爸爸。
萧夏州再次沉默,看男人的眼神像在说,原来你不仅腿残,脑子也残了,是个疯子。
深夜的港口,只有客船的甲板上亮有两盏灯,数不尽的黑色小飞虫在灯边围绕,微弱的光线勾勒出码头上一抹纤细挺拔的身影,金色旗袍泛出清冷的亮银。
昏暗中,一只小艇缓缓靠岸,艇上一人对代黎鞠躬,代小姐,请上船。
代黎却没动,低垂了眸冷冷看他,那人恭恭敬敬捧上一顶米白色小帽子,小少爷睡前吵着要妈妈,主人讲了两个故事才哄他睡着。
神色略有异动,代黎接过帽子,沿帽边急抚过一圈,冷冷开口:先放了他。
谈条件,却像是下命令。
那人还是恭恭敬敬的,请您上船,要不保不准一会儿,哪个下人让小少爷吃坏了肚子。
指间一紧,将小帽攥在手心,代黎上了小艇。
随着艇开出去,黑暗中,有许多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水中。
海上悬停有一艘豪华洋轮,和服女子亦步亦趋的将代黎迎送至二层船舱,女子推开门,扑面是淡淡的清香,舱里没有亮灯,只餐桌上四支烛台,刻花红烛在静静燃烧,餐桌顶头,坐着一名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人,冲她微笑,好久不见。
舱门在身后悄然关上,代黎只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本应死去的人,至今也无法相信。
近卫信树抬手邀请,一起用餐。
不必。
我知道你没吃晚餐。
近卫信树的笑颜,在烛火的跳跃下温柔着,不要着急,夏州在隔壁睡得正香,而我们......有话要谈。
代黎漠然在餐桌另一头坐下,近卫向她举杯,她视若无睹,你想怎样?近卫于是就将杯子举在那里,带你们回家。
代黎微仰了头看他,你怎么没死?近卫笑着将酒杯放下,这话可真是让人伤心。
伸手摸进左胸口袋,掏出一只怀表,打开,内壁是黑白相片,相片中的美人绝代风华,他一手翻过相片给她看,一手按在胸口,专注的看着她,深情款款,那天你护在这里,救了我的命。
片刻的沉默,她突然笑了,眼中满是轻蔑,近卫信树,你真可怜。
近卫的脸瞬间变色,很快又恢复如常,船已经开动,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回到日本。
说话间突然有人闯进来,近卫信树铁青了脸拔枪就射,混账!来人手臂中了枪,慌忙跪在地上,主人不好了!有很多人杀了上来!我们挡不住!近卫看一眼代黎,准备小艇,将小少爷抱过去。
代黎猛的站起来,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没有一丝力气,靠在桌沿,一点点滑下去,最后被摇着轮椅赶过来的近卫抱住,看着他轻轻将蜡烛吹灭,心急如焚,却连呼救的气力都没有。
轻柔月色下,萧夏州远远就看见妈妈蜷坐在疯子怀里,腰间还搭着疯子的手,怒火腾的一下就烧上头,小豹子一样冲上去,放开我妈妈!放开!却被一个彪形大汉拎起来丢在一边,近卫呵责,对小少爷客气些。
船上很快有人发现逃离的小艇,纷纷举枪对准近卫,但因为害怕伤到代黎,没人敢开枪,只对近卫喊话,让他投降,近卫却哈哈大笑,你们开枪呀!这艘船上绑满了炸药,一颗子弹就够了!开呀!船上人闻言皆变了脸色,近卫低头对代黎温柔道:我们一家三口,死也要死在一起。
萧夏州就站在他们身边,听清了近卫说的话,也看清了代黎的眼神与脸色,小拳头越攥越紧,右手按在后腰,隔着衣服狠狠抓住了什么。
眼看小艇越开越远,而远处另一只洋轮正迎过来,船上突然有人跳入海中!身边人分神之际,萧夏州猛得跳起来,从腰后拔出只小shou枪,瞬间从近卫头顶射进去!变故发生的太突然太意外,大船小艇上的人都不能反应,海中已有人蹿上来,夺了代黎抢了夏州,萧夏州会水,跟在爸爸身后拼命的游,艇上人慌了,急急忙忙拔出枪,一不小心走了火,砰一声巨响,烈焰在海中熊熊燃烧,代黎身上的迷药弱了些,偎在萧佑城怀里,昏昏沉沉的还不忘问:夏州怎么会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