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第二章1

2025-03-31 06:20:20

天刚蒙蒙亮,豁子就套骆驼打水了。

每天,有上千只羊候他。

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口井。

井上,就这一个桶。

这桶水,几只渴极了的羯羊一气就能饮尽。

豁子从早上就吆了骆驼,一下下往远处扯那绳。

羊倌们就按排好的顺序,你今天,我明天,他后天,接那井中忽上忽下的桶。

百十只毛乎乎的脑袋,早扎满水槽了。

一桶倒下,  几声,就连水珠儿也不见了。

  沙漠里的水草越来越少了。

水草多的时候,羊饮的水少,这猪肚井时时闲着,水倒是旺得很。

水草一少,羊就只能嚼些沙棘、刺蓬、黄毛柴、沙米之类。

这些比太阳还干燥的草一入腹,羊就烧得非喝水不可。

可是,水草少了,猪肚井的水头也下降了。

先前,骆驼走不了几步,那水桶就会悠悠晃晃载了亮哗哗的清凉升上井口。

现在,豁子已接过三回棕绳。

那骆驼,也是口吐白沫呼哧上好大截子,才见那井口升上半桶浑浊的液体来。

而且,就这,也日渐稀罕了。

饮完一泡子羊,另一泡子得等好大一阵子。

有时,为保证次日用水,豁子就夜里打出一槽水,但往往被黄羊们喝光了。

  这天,怕是要成个旱窟窿了。

  几百只羊,在轱辘的吱吱声中发出干燥的咩咩声。

豁子那驼,也时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叫。

黄二说,今天轮到几个大泡子了。

像村里浇水一样,羊饮水也是一轮挨一轮。

一轮,至少得五六天。

意味着这些羊,五六天才能饮一回水,其它时间,你就干熬吧。

  猛子说:你可占便宜了,离井近,想啥时饮也成。

  红脸哈哈笑道:他呀,怕是比别人的羊挨得更长些呢。

你不看那羊,干不棱登的。

要不是怕渴死,他怕是连一次也舍不得饮呀。

  黄二说:饮一只羊五分钱,老子一年才挣几个?想多饮,怕连饮羊都不够哩。

  猛子打个哈欠。

折腾了半夜,到拂晓那狼嚎消失后,他才迷糊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发涩。

撒尿不?黄二问。

猛子不解。

红脸呵呵笑了,他一解裤带,便有几十只羊扑了来,张了大口,把红脸撒出的尿吞个精光,连一滴也没掉到地上。

  别浪费。

黄二说。

  猛子这才明白了黄二的话。

他才解裤带,那羊头便涌向他了。

这时,他才觉出了做人的伟大。

他成太阳了,那羊头,是向日葵。

他走向东,羊头转向东;走向西,羊头转向西,朵朵葵花向太阳。

  猛子解了裤带,用力把尿射上天空。

他马上看到一片飞动的嘴巴和贪婪的眼睛。

那贪婪,只有饿极的狼才有。

更叫他意外的是,拥挤的羊们望同类时,都成狼眼了。

猛子的后脊背凉飕飕的,真怕那贪婪的嘴扑了来,把喷尿的喷头也吞进肚里。

  他飞快地系了裤带。

没撒完的尿把裤裆都弄湿了。

红脸哈哈大笑。

  那群羊用怨恨的目光冷冷地望猛子,仿佛知道他没有撒尽。

猛子忽然怕这群羊了。

这感觉,比怕那狼群还强烈。

怪!  一个青年牧人忽然叫起来:咋有狼粪?黄二,你拉的狼粪吗?  你爹才拉狼粪。

黄二嘀咕道。

  猛子这才从对羊的恐惧中挣出。

出了栅栏,果然见到一堆怪怪的粪便。

这是狼独有的粪便,白色,很粘,没有草末之类,隐约有毛皮。

那牧人用鞭杆,一下下拨那粪,剥出许多骨渣来。

  猛子抱堆麦草,想引燃那狼粪。

他想看看狼烟是不是真像书上说的那样直溜溜上天。

谁知,麦草燃尽了,狼粪却只是冒气,并不曾着。

红脸说:别试了,那湿狼粪不着,干狼粪才着。

猛子问:那烟是不是直溜溜上天了?红脸笑道:屁。

书上骗人,狼粪一着,和别的粪一样,风一来,烟就贼溜溜精光了。

  孟八爷边系扣子边出了门。

他说:变了。

这世道,啥都变了。

古人说狼烟,那是古代的狼粪烧的。

现在的狼粪,和狗粪差不多了。

狼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豁子远远地说:就是。

这井也怪,早先是井爷爷,水咕咚咕咚冒。

现在,成井孙子了,跟瘦狗努尿似的。

这天,怕要变了。

  孟八爷笑道:你把自己的骆驼拴好,羊圈好,别叫狼吃了,管它天塌不塌。

黑羔子,我教你个法儿:把羊卖了,出去,干个啥,都比这强。

你爷爷一辈子,你爹一辈子,你又是一辈子,还是那群羊,也没见挣下座金山,还是这么些干不棱登的毛虫。

人挪活,树挪死。

  那青年牧人应道:我也正想呢。

爹这辈子,他放屁都怕打烂裤裆。

明摆的,祖宗的那种活法,不行了。

不想法儿,迟早得叫这世界淘汰。

  红脸说:就是,那土地,已搅不住个土地了,还这个费那个税的,尽变着法儿榨人。

我是活不下去了,才溜进沙窝的。

可这里,也不见有个宽些的路路儿……这活路,是越来越窄了。

  黄二却说:出去,又能干啥?又没文化,又没技术,只有给黑包工头儿打工,苦个贼死,连个钱毛也见不上。

现在的包工头子,心都黑了。

还是在沙窝里熬吧,熬到哪天算哪天。

能‘了活’了,多少‘了活’个光阴。

‘了活’不上了,一把干骨头扔到沙窝里。

这天大地大个沙窝,还怕埋不了几块骨头?  这样活,跟死了有啥区别?黑羔子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