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一人惊呼:豺狗子—— 猛子循声望去,见一头牛疯了似地乱窜,屁股上吊着个猫大的东西。
他知道,这便是豺狗子。
豺狗子是牛的天敌,猫在草中,等牛屙粪,等牛一 尾巴,它便弹射到牛屁股上,扯那牛大肠吃了。
那牛负疼,直了声惨叫着,向远处窜去。
红脸边吼骂,边捡石头。
抛溜子抡几下,石子飞出,却远远落在牛后。
你跑啥?挨刀货?红脸气极败坏。
你叫它咬一下大肠试试。
黑羔子翻起身,冷冷地说。
红脸又捡块石头,放入皮囊,呜呜划几圈,石子嗖地飞出,直溜溜朝牛屁股上的黑球飞去。
牛却迸然倒地。
石子又打空了。
那豺狗子已得手,扯了那大肠,喝米汤似地往肚里吞。
又一块石头呼啸而来,打在它的屁股上。
它这才丢下美餐,惨叫而去,很快便不见影儿了。
又一个完蛋了。
红脸喘吁吁道。
那牛直了声叫,一节红红的肠子被拽出体外,血肉模糊,眼见是活不成了,却又不会马上就死,惨叫声怪怪的,叫人夹不住尿。
杀了它。
黄二说。
他递过一把藏刀。
红脸的脸色很难看,他恶狠狠望一眼黄二。
牛腿在地上划动着,划出几条土沟来,屁股里的血像泉水一样涌出。
牛眼里滚下一颗颗豆大的泪来,叫声也成了风中的石头,在人的心上滚来滚去。
别叫它受孽障了,黄二叫。
红脸这才接了藏刀,走过去,朝牛的喉咙处捅了一刀,又狠命握了刀,来回地锯。
一股血扑了出来,染红了红脸的手。
牛叫却渐渐息了,血渗入芨芨湖里开始沙化的戈壁,发出 声。
几只羊扑过来,伏下身,饮那牛血。
也好。
羊喝了牛血也长膘哩。
黄二说。
他拉了红脸,后退几步,挪开地方,叫羊去饮血。
几十只羊,扑过来了。
几百只羊扑过来了。
瞬息间,把牛尸盖了个严实。
黑羔子道:瞧,这哪是羊?明明是狼嘛。
你夹嘴。
谝子说,与其渗到地里,不如叫羊吃上,长些膘份。
好,好。
黑羔子冷笑。
猛子的头又晕了,那一疙瘩一疙瘩疯挤的毛团仿佛在脑中翻滚,又似在神经里攒动。
那羊浪,一波波汹涌,羊头却大多不见,显是都伸长了脑袋,去咂那血。
咂不着的,吸两口潮湿的腥气也好。
红脸却在骂:豺狗子,我操你先人…… 人家也得活。
黑羔子冷冷地说,人家也不能喝风屙屁。
人家也要活。
人家也是条命。
炒面拐棍嘀咕道:这倒是的。
是个屁。
红脸唾沫乱迸,它为啥不吃你们的羊?一头牛呀…… 我倒希望它吃呢。
全吃了倒好。
这羊,成黑色的咒子了。
几辈子了,都活不上个好人。
全吃光了,倒好。
黑羔子冷笑道。
那羊群仍在挤,所有的羊都涌来了。
羊也跟人一样,爱凑热闹。
这一来,好大一片云便在湖里涌动。
那情形,倒也壮观。
只是不能想此刻它们在做甚,一想这群羊正在抢饮牛血,猛子心里便疙里疙瘩了。
牧人们却笑着,他们一脸春风。
那牛血总比水呀草呀有营养。
他们的羊,定能突然间长些膘份了。
虽说这膘份终究会塌,但长些总比不长好。
看羊们饮血,显是要比看骚胡抵战有意义。
只有红脸,虽是个爽快大气的性子,但毕竟损失太大,便骂骂咧咧个不停。
黑羔子却眯了眼冷笑,时而望望羊群,时而望望牧人,许久,问:那牛,要不要了? 黄二不解:咋?不要了,叫羊吃去。
要呀。
红脸叫道,把肉给家里送去。
老子们也美美熬一锅。
今天老子请客。
黑羔子笑道:怕是叫羊吃光了。
羊咋吃肉?红脸疑惑地问。
忽然,他明白了,那点儿血,咋能喝这么长时间?于是,他抢了鞭子,抽那羊,一团团羊毛,随炸响飞起。
羊却不顾,只管前挤。
快,别把牛皮撕坏了。
红脸急了,那皮,值几百元呢。
他一下下踢羊,羊却由了他踢,纹丝不动。
红脸回过头来,吼:你们望啥笑声? 谝子们才收了笑,也举了鞭子,抽出炸响和毛团。
黑羔子则复仇似的,将身边的羊一只只举起,扔向远处。
羊爬起后,阴阴地望一眼黑羔子,才愤愤而去。
好容易撕开个口儿,才发现,那牛,几乎只剩下骨头了。
猛子身子发热,心却哆嗦。
真不敢相信,羊会吃肉。
喝血的羊,他见过。
自家宰猪宰羊时,羊就翕动了鼻子,去舔那血。
但从来没见过羊吃肉。
现在,它们竟然吃了。
而且,片刻工夫,就把牛啃成了骨架。
我说,羊比狼坏。
黑羔子说。
红脸脸黑了,要是剥了皮,卖了肉,他还有个几百元,现在,皮没了,肉也只有骨架上连的那些了。
而羊们,嘴上沾满了血,仍在四周环视,意犹未尽地瞅那堆血淋淋的骨头。
操你们的妈。
红脸抡起鞭子,疯了似的朝羊们抽去。
鞭梢虽不炸响,却带了风声,撕下团团羊毛。
小心眼睛。
炒面拐棍叫道。
羊身上有毛,抽几下没啥,怕的是鞭梢裹在眼睛上,那眼珠就瘪了,成瞎羊了。
羊似乎也知道这些,红脸的鞭子才抽十几下,便纷纷散了。
羊们逃出十几步,又驻足观望。
它们的下巴上沾了血,目光阴冷,很有些可怖的意蕴。
而且,那几千只羊并没散去,而是围成一个大圈,阴阴地瞅着中间的牧人。
那样子,很像成千上万的清兵举了矛,围住几个钦犯。
仿佛,只要头羊一发令,它们就会扑上来,把牧人也啃成骨架。
猛子心里一阵哆嗦。
黑羔子吼:做啥哩?也想吃老子们?羊儿似乎听懂了黑羔子的话,对视一阵,才讪讪散了。
猛子这才感到了焦炸炸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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